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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旋轉的舞廳

  何澤回到警備區招待所,就按捺不住地發泄自己的不滿:“薑委員,我認為不能再這樣任憑吳程胡鬧下去了!他與康蒂的事兒還沒了,今天又跟顧斐斐粘糊兒上了。你聽他剛才說的那些話,簡直象流氓語言!”

  “你說該怎麽辦?”薑博襄抄起茶杯喝了口冷茶,又打開冰箱遞給何澤一瓶北冰洋汽水,“大熱天不要著急上火,喝瓶汽水,緩口氣兒。”

  何澤啟開汽水瓶蓋兒,一揚下巴,“咕嘟嘟”喝個瓶底朝上,似乎借著打嗝兒的氣力噴吐出一句話:“叫他回去得了。”

  “是作為處理還是作為獎賞?”薑博襄這句話顯然帶有些許譏誚的成份。

  “薑委員,”何澤雖然帶強製性地壓抑著滿腹的火氣,但語氣中依然帶著不滿,“對他再不采取果斷措施,他非出大洋相不可!”

  “你是說他會跟女人睡覺?”

  “我看有這種可能。”

  “何以見得?”

  “他已經發展到與康蒂摟摟抱抱還不能說明問題?”

  “你看過一個描寫解放前上海我黨地下工作者一男一女假扮夫妻的電影,片名叫作《永不消逝的電波》麽?”

  “看過。”

  “你說他們兩個到底是真戲假唱還是假戲真唱?”

  “當然是假戲真唱嘍。”

  “我聽有的人說卻是真戲假唱。理由是:一男一女整天在一起,鬼才相信不會幹那個呢。”

  “我們中國人在這方麵特別能發揮聰明才智,而且想象力極強。人家明明是由於對敵鬥爭的需要,裝作夫妻是為了掩人耳目嘛。可是,有的人卻總是盯著臍下三寸,實在是荒唐透頂。”

  “這樣看來,你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嘍!嗯?”薑博襄說完,不由哈哈一陣大秀。

  何澤立刻悟到繞來繞去自己竟把荒唐的帽子扣在自己頭上,不禁臉一熱,連忙掩飾尷尬地笑了起來。

  “好啦,我們還是把精神氣兒用在對史曼的調查上吧,本來現在我們就有點兒精疲力竭的感覺了,再來個內耗,那就會真的不戰自垮了。”薑博襄在說這番話時,顯得頗有感慨,而且還有些難以逆轉的神情,顯然他的視點的範圍遠遠超過他們本身。

  何澤鄭重地點了點頭,看來他理解了薑博襄話語的廣泛含義。

  “何副處長,你給守備一團曹政委打個電話,請他問一下一營二連的高軍的籍貫。”

  “您上次不是專門去過一次麽?”

  “就知道他是陝西人。沒問他是那個縣和那個村莊的。再加上你那個電話……”

  “好,我馬上去打電話。”何澤沒等薑博襄說完,立刻走進隔壁房間。

  沒過半分鍾,薑博襄猛地從逍遙式沙發椅上站了起來,而且脖子直直地往前探著,好象被隔壁房間一條粗粗的繩索扽著。

  “什麽?你再大聲點兒?”

  暫短的靜寂。

  “高軍昨天晚上跑啦?!”

  又是暫短的靜寂,但靜得令人感到沉悶。

  “什麽?他留下了一封信?他在信上是怎麽說的?”

  還是暫短的靜寂。不過,這靜寂不但使人感到沉悶,還有些不寒而栗。

  “除了這些以外,他沒講是回老家還是到別的什麽地方?”

  薑博襄似乎覺得脖子被扽疼了,急忙走了過去。

  “什麽?他要去我們找不到的地方!”

  “對。”

  “你們打算怎麽辦?”

  “我們已經給警備區首長和保衛處報告過了。”

  “警備區首長有什麽指示?”

  “兩條。一條是叫我們派人到他老家去一趟,看看他是否回去過;另外一條就是實在找不到也就算了,因為嚴格來講他本身就不是個當兵的。”

  “你——”何澤一時不知怎麽表示態度為好,急忙一轉身,落在薑博襄臉上的是一雙乞求的目光。

  薑博襄抬起右手往下按了按,做了個放下電話耳機的手勢,意思是讓他不要表示什麽態度。

  其實,不表示態度本身就是一種態度。

  何澤遵從地說了聲“好啦,就這樣吧”,隨後馬上放下了電話耳機。

  “是一條血性漢子呀!”薑博襄慢慢地在屋裏踱步,沉吟地發出讚歎。

  “我看他是回老家了,不然他能到哪兒去呢?”何澤覺得,高軍聲言要到別人找不到的地方是假,而回原籍是真。否則,到外地連個戶口都沒有,又沒有親朋好友,怎麽生存呀?

  “咳,現在不同前些年了。隻要有把子力氣,四海之大,到哪兒還不能混碗飯吃?再說,就他光棍兒一個,又不拉家帶口,自己吃飽了連狗都喂了,怕啥嘛!”薑博襄雖然帶結論性的話沒有說,但是足以使人悟到,他認為高軍的確是遠走高飛了,的確會到一個使熟悉他的人難以找到的地方。所以,對於他們調查組來說,高軍這條線索無須再寄以什麽期望了,而的確是斷了。

  “哎,薑委員!”何澤突然感到大腦的灰色物質爆光似一閃,立刻捕捉到一個新的判斷,“我覺得,高軍的不辭而別,可能是史曼耍的一個手腕。”

  “你是說,史曼想利用這一手來掐斷我們的調查線索?”

  “我看是。”

  “嗯——”薑博襄沉沉地呼了一口氣。

  何澤以為薑博襄被他的發現喚醒了,立刻麵露喜色,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薑博襄的麵部表情,想進一步從他的神態上得到確鑿的證實。

  誰知,薑博襄卻搖了搖頭。

  “怎麽,不會是——?”何澤急切地想問個究竟。

  薑博襄目光凝重地看了何澤一眼,一低頭,又慢慢地踱起步來:“我認為,史曼不會這麽幹。至於為什麽,現在我還難以說得清楚。但是,我有這種感覺。感覺,是感覺。”他的話語一字一頓,與步幅的距離好象相等,似乎是經過深思熟慮才說出來的,因而擲地有聲,直震人的心底。

  此刻,何澤的確有些茫然了。這紛紜的頭緒,這變化多端的現象,這大相徑庭的判斷,還有這至今看不出多少眉目的緩慢迸展,令他委屈而不知所措。所以,他雙眉緊鎖地向薑博襄問道:“那下一步該怎麽辦?”那有些沮喪的語氣,仿佛他對這次調查史曼的任務能不能完成都失去了應有的信心。

  “作為一名軍人,在‘二百米’的衝鋒階段是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的,唯有的隻能是挺起胸脯。”薑博襄依然低著頭,又依然是慢慢踱步,與其說是在告誡何澤,莫如說是在自我勉勵和提醒,“當然嘍,至於在衝鋒中采用什麽方法和選擇什麽途徑,是要靈活機動,是要因地而異的。這時的智慧和勇敢一樣仍然不可缺少。”

  何澤以異樣的目光看了薑博襄一眼,覺得他方才的一番話語未必有些“客裏空”。現在是談什麽勇敢與智慧關係的時候麽?用“二百米”這個老掉牙的字眼兒比喻調查組目前所麵臨的局麵本身就不確切,如果說不是有意誇大這次調查任務的重要程度的話,那麽就是一籌莫展的虛張聲勢。都10多天時間了,調查工作沒有多少實質性的進展,我和吳程當然有責任,可你這個當組長的呢?管用的辦法倒不多,講起那些一貫正確的大道理來倒振振有詞,真是的!

  盡管何澤方才那異樣的目光是很隱避的,但是還是被薑博襄撲捉到了。他不由肩膀一抖。他從何澤那隱含著不滿的目光中,覺察到自己剛才的話語有點教訓人的味道,同時也有些“拔高”的成份。老東西,裝什麽洋蒜!有本事你拿出辦法來呀?講那些道理頂屁用!不管用的家夥!他一邊慢慢地踱著步,一邊懊喪地用手拍著腦門,聲音雖不響,但卻有力量,幾下過後,布滿老皺的腦門上就被拍紅了,雖不是冒著血津兒,但也是被血洇紅的。那遲緩的腳步,那雙肩下塌的身姿,頗象個自慚形穢的老狗。

  “叮鈴鈴……”一陣清脆地電話鈴聲響了。

  何澤剛要奔過去接電話,卻被薑博襄搶先一步抓起了耳機,那動作之迅速,簡直與方才踱步的樣子判若兩人。何澤覺得自己聽到電話鈴聲就往辦公桌奔去,而且步子邁得很大,沒想到正背著身踱步的薑博襄竟然先他一步到達,他是怎樣急速轉身的,又是怎樣急速向辦公桌上的電話機奔去,腦子裏卻一片空白,一點兒印象都沒留下,也不記得他當時顯出急不可待的樣子,真是活見鬼!

  “喂!”薑博襄口對電話耳機,聲音既不急促,又不顫抖,反而顯得鎮定自若,好象此時此刻正在專心致誌地辦公。

  何澤心裏不由暗挑大拇指。就憑這一手,不經過苦心修煉是做不出來的。到底是老家夥呀,還真有幾手硬功夫。

  “請問您是那一位?”對方是個女人。聲音很甜,還帶點兒嬌滴滴的味道兒,但不是少女。

  “我是薑博襄。請問,您貴姓?”

  “我姓史。”

  “史——?”薑博襄想問一句她叫史什麽,又覺得不太禮貌。心裏直罵自己,為什麽不象對方一樣巧妙地問一句“您是那位”呢?卻偏偏來了個“您貴姓”?人家當然隻能說姓史,如果講叫史什麽,豈不顯得有點兒自作多情?他真恨不得懲罰地狠狠給自己腦袋一拳頭。

  “我叫史曼。”對方大概聽出了薑博襄的心聲,馬上來了個通名報姓,而且說得很從容,毫不掩掩遮遮。

  “史曼?”薑博襄聽到這兩個覺得渴望巳久的字眼兒,心忽地一下子就把喉嚨口塞滿了,仿佛肚子頃刻間被掏空了,變得宛如一條空布袋,輕飄飄的,沒有半點兒斤兩。

  “是她?!”何澤不禁驚訝地喊出了聲。

  不知是對方聽出了薑博襄的驚疑呢,還是她覺得自己沒有表達清楚,立刻補充地說道:“薑委員,我是你們紀委書記鄒大成同誌的愛人。”

  “噢——,原來是史曼同誌。”薑博襄拉了個長音兒,顯然他心裏驚多於喜。

  “快問她在哪兒!”何澤急得直想大聲呼喊,又怕叫對方聽到,所以盡量壓低嗓音,隻得借助於手勢。

  “薑委員,昨天我收到鄒書記一封信,他說你們在濱海市執行一項什麽任務。我過幾天去北京,想問問你們有什麽要往回捎帶的沒有?”

  “謝謝,沒什麽梢帶的。請問,您現在在什麽地方打電話?”

  “在小天鵝賓館。”

  “小天鵝賓館?”

  “對。”

  “您一直就住在哪兒麽?”

  “不。”

  “那住在哪兒?”

  “在緊挨著海濱的一個療養院。”

  “有什麽事兒需要我們辦的麽?”

  “沒有。”

  “具體那一天去北京定下來了麽?要不要提前給鄒書記打個電話,告訴他車次,好派車去車站接你?”

  “謝謝,不必了,到時候我自己再打電話吧。”對方說完,又補充了句“要是有什麽需要我幫忙辦的事兒盡管說,好,再見。”說完把電話耳機就放下了。

  薑博襄覺得心忽地沉下去又忽地冒上來,頓時感到很懊喪。

  剛才不利用這個天賜良機問清楚她究竟住在那裏,以便去找她弄清楚與這次調查任務有關的一些問題,卻喋喋不休地問什麽她乘那次火車去北京,還說告訴鄒大成派車去接她,簡直是無聊之極!人家什麽時候動身去北京,還用得著你操心?如果她是個平民百姓,你這樣做還算發點兒善心,可人家是首長夫人,給老頭子打電話還不是躺在床上就可以辦到的事兒;再說,她到北京,鄒大成有專車,而且還是奔馳280高級轎車,鄒大成自然會親自去火車站接她還用得著什麽派車?真是拍馬屁打在驢腚上,討好都討不到點兒上,你個狗日的什麽時候學得這麽低級?不然你說那些諂媚的話幹個□?別人又沒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還不是你自覺自願說出來的。你個馬屁精!你個老混蛋!你個虛偽的家夥!呸!

  薑博襄心裏憤恨地唾罵著自己,吃驚地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變得這樣庸俗和世故了。以往,他對於機關有些人對上司溜須拍馬、阿諛奉承,專門看領導的眼色行事,又氣憤又悲哀。感到這樣人心不古和世風日下將來怎麽得了喲!盼著上邊兒盡快想個法子把社會上烏七八糟的現象狠狠殺一殺,把黨風好好整一整。他覺得現在“溫吞水”般地喊叫幾下子是不行的,必要時就是要矯枉過正。當然,“文革”的方法是絕對不可取的。但除此以外難道就沒轍了?辦法總是有的嘛!此如象延安時期的黨內整風,比如盡快健全法製,一切都按法律辦問題也就好解決了。現在仍然是領導說了算,誰官兒大誰說了算。下屬的命運被上司主宰著。領導就是老爺,首長就是上帝。誰敢不順從,就叫你立即滾蛋!中國人不但窮,而且是粥少和尚多,誰不怕丟了飯碗?所以,正直的隻能是潔身自好,媚俗的無疑要順應潮流,來個“世人皆醉我也醉”。現在看來,正直的想要潔身自好也是做不到的,因為誰也不能生活在真空裏,耳濡目染,總要受些影響的,隻要不同流合汙就不錯了。薑博襄隨著思緒的梳理,覺得負疚的心靈得到些許解脫,大腦的思考軌跡又回歸到方才史曼打電話的事情上。

  他立刻感到,必須馬上找到這個自稱為鄒大成愛人的女人,搞明白她是不是那個女騙子史曼,如果不是,也好去掉一樁懸案。想到這裏,他向何澤一招手:“走,馬上去一趟小天鵝賓館!”

  但是,當他們急衝衝走出一號樓,這才想起沒有司機。馬奔請假陪著他來部隊探親的母親到市裏逛夜市去了,譚誌明是一到下午五點半就成了他法定的下班時間,早開著車回家了,說不定現在正在小天鵝賓館的舞廳跳舞哩。

  沒有司機怎麽去?

  倘若從招待所外麵去乘坐公共汽車,不僅要走一段路,而且如今的公共汽車變得象抽瘋似的,要末忽地一下同時來幾輛,要末半天一輛也不來。等依俟到了小天鵝賓館,說不定已是一兩個鍾頭以後了,豈不黃瓜菜都涼了!

  然而恰在這時,警備區後勤部管理處副處長田崇德一麵打著飽嗝兒,一麵用牙簽兒剔著牙花,一步三搖地來到薑博襄麵前,那隆起的肚子象懷孕六七個月的孕婦:“薑委員,在屋外邊兒涼快會兒?”

  “那裏,”薑博襄急煎煎地說,“我們想馬上去趟小天鵝賓館,可司機都不在了,正幹著急沒辦法。”

  “聽說小天鵝賓館的舞廳挺豪華,而且跳舞的姿式淨花花點子,什麽搖擺呀,貼麵呀,薑委員還有這個雅興?”田崇德一邊說一邊喘粗氣,而且還酒氣撲鼻,顯然又不知陪同什麽人飽餐了頓,反正是不用自己掏腰包,不吃白不吃。這年頭,哪兒都一樣,吃喝風盛行。因此,田崇德毫不隱慝。

  “我可不會跳舞,隻是在解放前參軍時學會扭秧歌,還有走高蹺。”薑博襄索性把話題扯遠一點兒,來它個“以毒攻毒”。

  這樣一來,田崇德反而不便於打哈哈了。於是,他鄭重地問道:“這麽說,您到小天鵝賓館有急事兒?”

  “對。”

  “我馬上去搞輛車。”田崇德說完急忙向招待所值班室走去。大概是他吃得太飽了,走起路來盡量用腳尖著地,好象用腳後跟著地會震得肚子痛,所以走路的樣子一拽一踐地頗象個肥胖的鴨子。

  看來的確是“縣官不如現管”,幾分鍾工夫,一輛老式上海牌轎車開到薑博襄麵前。

  薑博襄抵達小天鵝賓館一看表,剛剛9點15分。

  他們來到位於一樓正廳的服務台,一位身穿棗紅色小開領女式西服的姑娘滿麵春風地問道:“請問,您找誰?”

  薑博襄答:“我找一個叫史曼的女同誌。”

  “她住在多少號房間?”

  薑博襄一時語塞。剛才史曼在電話中沒有明確告訴他現在就住在小天鵝賓館,當然他就沒有話題問她住在多少號房間了。

  姑娘見狀,微笑地說了句“請您稍等一下,我給您查查我們賓館的客人當中有沒有這位同誌,”她說罷拿起一個專用耳機,“請查一查有沒有一位叫史曼的女同誌住在我們賓館?”

  大概小天鵝賓館使用先進的電子計算機進行管製,不大工夫姑娘便得到回答:“沒有。”

  “剛才她還在這個賓館給我們打電話呢。”何澤急忙解釋。

  姑娘也以解釋回答之:“說不定她是到我們賓館來看人的。我們賓館客房都有電話。”

  “那——”何澤張了張嘴,又趕忙閉上了。他還能說什麽呢,整個小天鵝賓館少說也有幾百個房間,史曼在那個房間打電話,誰能夠知道呢?再問,又有什麽用。今天在服務台的這個姑娘算是服務態度好的,要是換成另外一個服務員,說不定不拿白眼珠子瞪你才怪哩。真他媽的不順利,剛剛抓到的一條線索,想不到立刻就斷了。

  何澤十分懊喪地扭頭看了薑博襄一眼。薑博襄也正以同樣的心情看著何澤。不過,他較之何澤來顯得內向。所以,他在轉身要往回走時還能向服務台的姑娘微微一笑,並能夠親切地說了句:“小同誌,謝謝你。”

  就在薑博襄和何澤轉過身就要離去的一刹那,從裏麵的樓梯口“咚咚咚”響起一串急促的腳步聲,那節奏象京劇鑼鼓經中的急急風,並伴隨著一聲急切的呼喚:“薑委員!”

  薑博襄驀地聽到一聲預想不到但又十分熟悉的喊聲,宛如耳畔響起京劇鑼鼓經中的一記冷鑼,“噹”地一聲,使他那剛剛邁出去的左腳一下子釘住了,脖梗也象被線牽著似的猛地扭了過去。

  呼喚者是誰?

  年輕保衛幹事吳程。

  惟其熟悉而淬然而生的事情才愈發出人不備而震驚。

  “你——?”薑博襄直瞪瞪地看著吳程,覺得舌頭根子都有些發硬。

  可是,吳程卻顯得瀟灑從容。他給服務台的那個姑娘打了聲招呼,叫上薑博襄和何澤,直奔位於小天鵝賓館頂端的舞廳。這一切,仿佛是他事先已安排好的一樣。

  薑博襄和何澤一進舞廳,頓時覺得眼花瞭亂。旋轉的五彩霓燈,旋轉的紅男綠女,旋轉的輕音樂,仿佛連一個邊歌邊舞的姑娘的歌聲都是旋轉的:

  “愛是那麽飄渺,

  情是那麽朦朧,

  愛是什麽?

  情是什麽?

  愛不是什麽,

  情不是什麽,

  愛是夢,

  情也是夢,

  但願我們永遠沉睡在情和愛的夢境中,

  永不蘇醒,

  永不蘇醒——”

  何澤怔怔地看著,聽著,覺得自己的心髒似乎被什麽尖利的東西狠狠刺了一下,頓時疼痛難忍,他又覺得渾身的血液大潮似的直往腦瓜頂上湧,一個大浪接一個大浪,拍擊得腦門生疼。他的麵孔發白而眼睛發紅,額頭上的青筋鼓溜溜暴起,嘴唇發抖,渾身發顫。他覺得被吳程帶到這個地方,是對他莫大的諷刺和嘲弄。他直想朝著那旋轉的人群大吼一聲:“狗日的們,老山前線的戰士在蹲貓耳洞,你們卻在這裏做‘愛的夢’!”

  可是站在何澤身邊的薑博襄呢,臉上卻一副鎮靜而不為這一切所動的篤定神情。好象這一切會必然出現又出現的必然。此刻,不知什麽心理作用支配,他感到很想吸支煙,盡管他知道這不是吸煙的場合,即便是允許吸他也不會吸,但心理上想吸又是不可否定的事實。這是一種什麽現象呢?是渴望刺激?還是向往借助於尼古丁的作用而進入一種飄渺朦朧的愛的夢中?就象這虛幻般閃爍的五彩霓燈一樣難以確定。

  “薑委員,瞧!”吳程悄聲地一揚下頦兒,做了個示意的動作。

  薑博襄順著吳程揚起的下頦兒滑行的軌跡定眼一瞧,見在舞廳東側有一對兒翩翩起舞的男女,男的是副市長鄧恒壽,女的是一個看上去年紀已有40來歲的中年婦女。這個女人衣著簡素,但形體很美。眉眼兒雖算不上漂亮,但看上去還比較順眼。雖然有霓燈映照,可她的臉仍顯得缺少紅暈,舞步也並不灑脫,給人一種染病在身的感覺。

  “那個女的是誰?”薑博襄壓低聲音問。

  “史曼,是我們紀委鄒書記的愛人。”吳程壓低聲音答。

  “你怎麽知道是她?”

  “康蒂告訴我的。”

  “能不能想法叫我見一見她?”

  “當然可以。”

  他們正說話間,這支名叫《愛的夢》的歌曲終止了。方才還在舞廳旋轉的對對舞伴湧向冷餐廳。

  吳程頓時叫苦不迭。盡管他急著分開人群,衝衝撞撞地奔到方才鄧恒壽和史曼跳舞的地方,但是已經找不到他們的蹤影了。他在冷餐廳轉了一圈兒,又冒冒失失地衝進貴賓休息室,結果全都撲了空。待他想到應該去樓下大門口等候時,跑到樓下一問服務台的那個姑娘,得知鄧恒壽已經陪著鄒大成的愛人走了。

  “走了多長時間了?”何澤瞪著眼珠子問吳程。

  “問這個還有什麽用?那怕是兩分鍾,你還能找得到麽?他們是坐汽車走的,又不是步行。”薑博襄平靜地說完,待走出小天鵝賓館大門,思索般地向吳程一扭頭,“這個史曼,是不是上次你在這個賓館見到的那個勸告上訪者的‘首長夫人’?”

  “不是。”

  “嗯——”薑博襄重重籲了一口氣。是為了緩解心靈的重負還是心靈的重負得到些許緩解?

  此刻,誰又能說得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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