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榮按照苟榕祜的指令,連夜突擊交代自己的腐化墮落。
“寫完了麽?”坐在床板上等候的苟榕祜冷冰冰地問道。“寫完了。”張德榮惴惴不安地答。
“那我就拿走了。”苟榕祜上前拿起桌子上張德榮寫完的交代材料,又責令道,“不要以為寫完就沒事兒了。皮副部長講,這僅僅是你的初步交代,還要繼續思考,不能敷衍塞責,也不能就事論事,要狠狠地觸及靈魂,認識深刻與否,是衡量你態度老實不老實的一個重要標誌。你聽明白了沒有?”
“聽明白了。”
“今天就到這裏吧,現在你可以休息了。”苟榕祜寬大為懷似地說完,拔腿走了。
“哎,苟幹事!”張德榮追上已經走出門口的苟榕祜,憂慮地說,“你們千萬不能將這事兒告訴馮蓮子所在的工廠呀!”
苟榕祜頭也不回地說:“放心,領導上是會考慮你的要求的。”他走出放映隊宿舍大門,嘴角現出一絲鄙夷的漣漪,“書呆子,淨他媽做夢娶媳婦!”
接連兩個晚上,張德榮上床休息之前雖然服用了過量的安定藥片,卻依然不能成寐。一方麵他對馮燕子為什麽在這個時刻一再向組織上揭發他的所謂問題想不通,另外還有一個焦慮的問題折磨著他。他覺得兩眼發澀極了,頭也一剜一蹦地疼,可就硬是睡不著。睡不著扳不住就要翻身,一翻身子床板是吱呀作響,盡管輕而又輕,依然使得郭大山和朱小樂睡不安生。如果躺在床板上一動不動,時間一長,渾身發僵發酸,早晨起來幾乎每個關節都疼。
那麽,怎樣才能從徹夜難眠的痛苦中解脫出來呢?他過去曾聽人說:當你失眠時,就閉上眼睛,頭腦什麽也不想,心裏默默地從一數到一百,最多二百,就會入睡。於是他就照此辦理。誰知從一還沒有數到二十,腦子裏又翻騰起他所思考和牽掛的問題。心靜不下來,數多少遍也不管事兒。日他姐!這個辦法不行。於是,他又采取另一個辦法:用兩個腳後跟兒交替地搓兩個腳心,力量不要太大,要勻速進行,每次一百下,一般情況不超過二百下就會發出鼾聲。於是他搓得腳心直冒汗,也沒有絲毫睡意。關鍵是心不誠啊!
窗外,一輪凍得臉色發白的月兒在團團碎雲中穿梭,抖抖瑟瑟,躲躲閃閃,好象在逃脫什麽災難,大概是因為月兒的蒼白,夜空光線微弱而暗淡,宛如個患貧血症的非洲黑嬰,黑中泛黃,麵部某些部位還稍許發白。窗外正前方的幾排單身漢宿舍,象被破布爛衫遮蓋的軀體,時而裸露,時而隱蔽,羞赧得有些難為情,屋內因為夜室的暗淡,黑乎乎的,互相都看不清各自的麵孔。張德榮覺得,自己被一種災難包圍著、桎梏著,象這無邊的黑暗一樣難以掙脫,他感到可怕極了,心裏躁動著難以述說的愁苦、沮喪和失望。
“老張,還沒睡?”
張德榮聽到這聲低沉的詢問,一側臉兒,見郭大山不知什麽時候隻披著件棉大衣站在他的床邊,下身穿著條襯褲,這麽冷的天,又下一點多了,室內的暖氣早停了,這樣會感冒的,他想。於是,他急忙坐起來,往裏一挪身子,掀開被子,示意地說:“來,別凍著。”
郭大山二話沒說,抬腿上床,將腿放在張德榮的被窩裏,一把將壓在張德榮被子上的大衣抓起來:“來,披上。”
“好。”張德榮象郭大山一樣將大衣披在身上。
兩個漢子肩並肩倚在一起,大腿挨著大腿。
“冷不冷?”郭大山問。
“不冷。”張德榮答。
“你這家夥都兩晚上沒睡了。”
“你怎麽知道?”
“我睡覺曆來是瞪著眼珠子。”
“那你睡著了也看不到我。”
“哎,你明明沒跟你小姨子亂搞,為什麽承認有那種事兒?”
“誰,誰說的!”張德榮聽到郭大山這句話,P股蛋子象被蜂子螫著似的騰地抬了起來。
“坐下,”郭大山一按他的肩膀,“誰又沒搔你胳肢窩,你跳什麽?”
“剛才那話是誰告訴你的?”張德榮驚懼地大聲問。
“噓——”郭大山將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放在嘴邊,“你這麽大聲嚷嚷,還叫人家小樂睡不睡覺?”
張德榮立刻壓低聲音:“你說,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幹什麽非得別人告訴我?”
“別人不告訴你,你自己分析不出來。”
郭大山禁不住得意地撲哧一樂:“這麽說,你承認是假的啦?”
張德榮自知失言,急忙問道:“快告訴我,是誰說的?”
“鐵鵬。”
“還有呢?”
“駱煌城副主任。”
“駱副主任?”
“沒錯。”
“他具體怎麽說?”
“他說你是擔心不承認,文化部肯定要派人到馮蓮子的工作單位反映情況,叫他們協助了解清楚你們的問題。這樣一來,會一夜之間傳遍她們全廠,她將有口難辯,更難以抬頭見人。”
“他還怎麽說?”
“他說你是善意的動機,錯誤的作法,失敗的結果。”
“這麽說,部裏已經派人到她工作單位去了。”
“我猜不會錯。”
“嗬!”張德榮悲哀地叫了一聲,覺得眼前一黑,身子象失事的飛機,螺旋形下墜。
“馮蓮子,剛才這位苟同誌已經把話跟你說清楚了,這事兒主要責任是那個叫張德榮的負,你是受害者。”馮蓮子所在的棉紡廠保衛科一個四十歲開外的女科員開導地對馮蓮子說著,“我們理解,這種事兒是羞於開口,也怕叫人知道。不過我跟你說過了,隻要你老老實實承認,廠裏絕對給你保密,也擔保不給你什麽處分。說吧,到底是你和那個姓張的有沒有這種事兒?”
頭戴紡織女工帽的馮蓮子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把木椅上,俊秀的眼睛裏噙著悲憤的淚花,皓潔的牙齒倔強地咬著下嘴唇,嫵媚的臉頰失去紅潤,整個臉象漢白玉精心雕刻成的,潔白而美麗,傷感的神態中蘊含著剛強。她一言不發,以沉默表示著抗議。
“馮蓮子同誌,”苟榕祜看著麵前這個攝人心魄的年輕而漂亮的姑娘,心想,張德榮這家夥豔福不淺哪馮燕子本來就夠迷人的了,這個馮蓮子由於年輕而更具有風韻。他立刻意識到自己有點走神,連忙接著說,“我們不需要你講具體過程,你隻回答一句有或者沒有就行了。”
馮蓮子還是緘口不語。她那凝思而惶悚的目光在想什麽?
她想起那曾經令她驚恐不安的一幕。
那天下午三點,馮蓮子下早班回來,剛要進屋,隻聽從馬德元的房間傳出馬虹和張德榮的說話聲:
“張老師,您真偉大。”
“哎,過譽了,過譽了。我不過是重複一下書本上的知識而已。”
馮蓮子喜悅地走過去,剛要叫馬虹的名字,兩條腿突然定住了。
隻見馬虹不知為了什麽突然大膽地抱住了張德榮的脖子,並且放肆地吻著他的臉。
“馬虹同誌,不能這樣,不能這樣,”張德榮慌忙地連聲說著。
可是,張德榮說了幾聲以後,也情不自禁地吻開了馬虹。
馮蓮子看到這裏嚇得心裏怦怦直跳,慌忙踮起腳跟兒悄無聲息地走到自己的家門口,開門進屋,兩腿發軟地用後背倚在門上,豐滿的胸脯急劇地起伏著,她用拳頭按在胸口上,止都止不住。
可是,當她正在害怕地不知如何是好時,馬虹卻咯咯地笑著把張德榮送出了屋。她情不自禁地抬腕看手表,從看到他們接吻到他們離開充其量不過五分鍾。然而,單純而幼稚的馮蓮子以為馬虹與張德榮的擁抱就是發生了兩性關係,擔心馬虹懷了孕而不可收拾,於是才接著演出馮蓮子向馮大菊詢問女人怎麽樣才能懷孕那幕戲外戲。
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居然不知道怎樣才能懷孕。可笑麽?可笑。但卻是事實。一件在中國的土地上還算不上奇特的事實啊!
幾天以後,當馮蓮子惴惴不安地向馬虹警告地說起那件事時,還是馬虹對她進行了一番啟蒙教育。
“你怎麽不說話呀?!”女科員見馮蓮子總是悶著頭不說話,不悅地責問道。
馮蓮子猛地抬起頭來,開口便說:“我要求去醫院。”
“去醫院幹什麽?”
“到婦科檢查一下就說明問題了。”
女科員與苟榕祜交換了一下眼色,讚同地說了聲:“好吧。”
一個小時後,醫生在檢查證明上寫下了五個醒目的字:
馮蓮子——處女
然而,當馮蓮子回到工廠時,說她與她姐夫胡搞的流言蜚語已經在飛快傳播。
更有甚者,當馮蓮子下班剛走出廠門口不遠,那個馬上春節就要與她結婚的技術員高昌學塞給她一張紙條。她打開一看,紙條上卻一個字都沒有。
然而,馮蓮子在這個無字的紙條上卻讀懂了其中的含義:他沒有必要再與她說什麽了。他對她的愛戀已經變成了一片空白。
一個小時之前,馮燕子接到姚殿熙打來的電話。
“燕子,昨天你怎麽不接我的電話呢?”姚殿熙雖然從責備的角度提出質問,卻沒有責備和質問的口氣。
“我有事兒。”馮燕子語氣反而倒理直氣壯。
“燕子,求求你,不要再折磨我了,難道你看不出來我愛你都要發瘋了麽?”姚殿熙的語氣的確是饞涎欲滴。
“我不是早已告訴你了嗎,你不要胡思亂想了。我是有夫之婦,我還有兒子,還有女兒,你聽明白了沒有?”馮燕子的口氣象是在教訓自己的孩子,嚴厲而生硬。
“燕子,我的心肝。你長得太美了,美得都使我為了得到你什麽都不顧,什麽都可以幹得出來。你知道嗎,寶貝兒!”姚殿熙果然發瘋地喊叫開了。
馮燕子聽了姚殿熙最後幾句話,突然產生一種強烈的羞辱感。姚殿熙不遺餘力地討好自己,並且還說愛我愛得發瘋。那麽,他愛我什麽?原來是愛我僅僅長得漂亮。這樣,在他眼裏,我隻不過是他心愛的一件東西而不是一個具有靈魂的人,她想。於是,她氣憤地對著耳機喊道:“明天我給你寄去幾張外國女電影名星的照片,她們長得比我漂亮十倍,你可以發瘋地去愛她們吧!”她說完又從牙縫裏帶出兩個字:“流氓!”接著“喀嚓”一聲將耳機重重地放下了。
半個小時之前,馮大菊煞有介事地找到馮燕子。
“二姑,您怎麽來啦?”馮燕子麵露驚奇地問。
“還不是因為你們幹得好事兒!”
“我們怎麽啦?”馮燕子的眉毛挑了個高兒。
“誰知道你們怎麽啦,反正蓮子的婚事兒叫你們給攪吹啦!”馮大菊陰沉著臉,氣得拍手打掌。
“我們攪的?”馮燕子飛起的眉毛緊急靠攏。
“不是你們是誰?昨天你們部隊上去了一個人,到蓮子她們工廠說她與張德榮亂搞,結果嚷嚷得她們全廠的人都知道了,不僅叫蓮子沒臉見人,而且她的對象也跟她吹了!”
“是蓮子跟您說的?”
“她才不講呢。”
“那是誰?”
“是馬虹跟我說的。”
“真有這種事兒?”馮燕子的眉宇間頃刻間犁出一道溝。
“那還能假?不信,你去問問你們部隊去的那個人!”馮大菊說著欷籲地一聲歎息,“可憐的蓮子,正滿心歡喜地準備結婚,結果……唉,罪孽呀!”
馮燕子緊緊咬著下嘴唇,她感到熱血衝上了臉,目光也懊惱而變得可怕,她沒有料到,她揭發了丈夫張德榮的那種事兒,會給蓮子招致這麽大的傷害。可是,她感到,千錯萬錯都錯在張德榮一個人身上,如杲他坐得端、行得正,什麽事兒都不會有。於是,她氣憤地轉身就往外走。
“燕子,你往哪兒去?”馮大菊見大侄女神色很可怕,慌忙問道。
“我找張德榮這個流氓算總賬去!”
兩分鍾之前,馮燕子挾雷帶電地來到張德榮的隔離室。
兩個人一見麵,象角鬥士一樣立刻瞪起仇視的眼睛。
“你幹什麽來啦?”張德榮的目光中放射著厭惡。
“想你了,來看看,不行麽?”馮燕子說著瞟了一眼象凶神一樣站在一旁的郭大山,然後鄙夷地瞪著張德榮。
“滾你的,我不想見到你!”張德榮將手裏的一部長篇小說“嘭”地一聲摔在桌子上,豁地站起來,粗脖子漲筋地衝著馮燕子吼。
馮燕子當著郭大山和朱小樂的麵兒那裏受得了張德榮這般嗬斥,臉色氣得鐵青,惡狠狠地指著張德榮的鼻尖兒,如投槍猛擲:“你不想見我,以為我樂意見你麽?你這個道德極端敗壞、品質極端惡劣的流氓!”
“日他姐,我要是流氓,你他媽就是個婊子!”
“你不是流氓,為什麽跟我妹妹胡搞?”
“誰跟你妹妹胡搞來呀?都是你他媽出於陰暗心理的杜撰。”
“沒有你為什麽承認?”
“我不承認部裏就會派人到她們工廠調查,那樣散布出去就會既成事實,她將有口難辯。”
“嗬,這麽說你倒成菩薩了?收起你的花言巧語吧,實話告訴你,你們那種見不得人的勾當不僅她們全廠的人都知道了,而且他的未婚夫也和她一刀兩斷了。”
“這還不是你個婊子養的造的孽?”
“你敢罵我?你個‘四人幫’的爪牙,你個流氓!”馮燕子氣得渾身發抖地罵著,唾沫星子滿天飛,並且伸手從身邊的床頭櫃上抄起一個玻璃杯蓋,猛地擊在張德榮右臉的太陽穴上方。
張德榮“哎喲”一聲慘叫,右手急忙捂在被擊處,殷紅的血液順著手指汩汩往下淌。
“你個流氓,看你還敢不敢罵人!”馮燕子一蹦一躥的,凶得象隻鬥毆的公雞。
“你給我出去!”郭大山見馮燕子把張德榮擊傷後,依然毫無憐憫地耍著淫威,怒不可遏地衝著她大吼一聲,嚇得她毛骨悚然。
“你,你要想幹什麽?”馮燕子怯怯地往後退著,雙手出於女人本能地攥著上衣領口,仿佛郭大山要扒掉她的衣服似的。
“我叫你給我出去!”郭大山猛地一捋袖子,胳臂裸露出條條檁條般的腱子肉,淒悍異常。
“你們三個男的一塊兒欺負我一個女人,我要到部裏告你們去!”馮燕子好象真的受了莫大委屈似地哭泣著捂著臉,跑了出去。
“這個狠毒的女人!”郭大山憤憤地衝著風口又吼了一聲,然後走到張德榮麵前,“怎麽樣,傷得重不重?”
“沒什麽,這是我應該得到的報應。”張德榮輕輕地說了一聲,但是從他那嘶啞的聲音裏,使人能夠清楚地感到他的痛苦、抑鬱、失望和深沉的悲哀,同時還帶有一絲欣慰的解脫。
十分鍾後,馮燕子兩眼紅腫地走進皮徜培的辦公室,眼角處還掛著淚痕。
正在神色緊張地與文化幹事苟榕祜看著什麽信件的皮徜:培見站在麵前的馮燕子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驚訝地問:
“小馮,怎麽啦?”
皮徜培不問還好,一問馮燕子立刻用手絹捂著眼睛嗚咽開了,肩胛一聳一聳的,顯得格外委屈,好象受了莫大的羞辱。
“有什麽事兒,就給皮副部長說嘛,哭什麽呀?”文化幹事苟榕祜勸告的話語變得很冷。
馮燕子立刻敏銳地感受到了,心裏不由一抖。她連忙止住哭泣,便誇張地將她與張德榮和郭大山爭吵的情況述說了一遍,其中對張德榮對她的辱罵和郭大山對她的訓斥還進行了一番“再創作”。她滿以為皮徜培聽了她那血淚般的控訴一定會深表同情,並對張德榮表示不能容忍的憤怒,誰知卻始得其反。
“小馮呀,你不該駕張德榮是什麽流氓和什麽‘四人幫’的爪牙嘛!”
如果說方才馮燕子覺得苟榕祜的話語有些冷的話,那麽此刻她則感到皮徜培的話冷若冰霜了。她不禁渾身一陣戰栗。惶惑地說:“張德榮不是流氓是什麽?”
“小馮呀,說話要有證據,不能亂給人扣帽子嘛。否則,人家會說你是在誣陷人喲。”皮徜培神色嚴肅,臉上一副公允的樣子,話語還帶有告誡和教誨。他說完將一封信遞給馮燕子,“給,看看這封信你就明白了。”
馮燕子接過信一看,見是馬虹寫的。她在信中毫不隱晦地講述了她和張德榮的接吻以及馮蓮子幼稚可笑地向她二姑馮大菊詢問女人怎樣才能懷孕的情況以及馮大菊怎樣將她與馮蓮子的談話告訴馮燕子的經過。她看過後,斷然否定地說:“這、這都是她們胡編的!”
苟榕祜冷冷地說:“如果講別的是胡編的話,那馮大菊將馮蓮子的那次詢問是怎樣告訴你的,我可是當麵向你二姑做了調查了解,她說的情況與馬虹信中寫的一模一樣。”馮燕子聽了立刻引起一陣驚悸的心跳,但她不肯服輸地說:“那,那他給江青寫效忠信總是事實吧。”
皮徜培猛地將大中華香煙從嘴裏拔出來,冷著一副麵孔質問道:“你看過張德榮給江青寫的那封信麽?”
馮燕子口氣很硬地答:“我雖然沒有看過信,但是張德榮給江青寫信的事兒是他親口跟我說的。”
“張德榮把信裏的內容都一五一十地跟你說了麽?”
“沒有。”
“既然沒有,你怎麽斷定是‘效忠’呢?”
“給江青寫信,我想不是效忠還會是什麽?”
“問題就出在你這個‘我想’上。”皮徜培又把臉埋在煙霧裏,“這麽嚴肅重大的問題,除非是親眼所見,不然怎麽能憑想當然就向領導反映情況呢?小馮呀,正是由於你猜測的偏差,使部裏在處理張德榮的問題上發生嚴重的失誤,搞得我們現在處於非常被動的地步啊!”
馮燕子聽著皮徜培陰冷的話,心裏感到陣陣疼痛和可怕。她意識到自己已經處於孤立無援的境地,縱然生有八張嘴也將是有口難辯。她還意識到自己所麵臨的悲哀的局麵已經形成,縱然生有九牛二虎之力也將難以擺脫。她覺得坎坷的人生道路好險惡,自己在這險惡的道路上跋涉又好孤獨,好艱難,好可憐。女人啊,你的名字莫非真的就叫弱者麽?準道命運之舟非要被男人們主宰?這些年來,我為之奮鬥的又是什麽呢?結果又是怎樣呢?我好累呀。她心裏在呼喊,也在哭泣。
“馮燕子,看看這個吧。這是江青專案組轉來的張德榮過去寫給江青的那封信。”苟榕祜輕蔑地看了馮燕子一眼,極其冷淡地將手伸到她麵前,“拿著,拿著呀。”
還有什麽好看的呢?算不算效忠信已經清清楚楚地寫在皮徜培和苟榕祜的臉上了,她想。
這時,文化處的一個幹事跑來告訴她,說是幼兒園來電話,講荔荔病了,需要馬上送醫院,叫她立刻到門診部。
“嗬!”馮燕子聞後驚懼地喊了一聲,急忙往外走,張德榮給江青寫的信從她的指縫中脫落下來,打著旋兒,飄著,翻滾著,象在墓地飄飛的紙錢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