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謀與黑手

第十五章 靶場上

　　下午五點，距離開晚飯時間整整還有一個小時。周勃慌慌張張地來到飛行大隊。

　　“二豹同誌，肖中隊長哪裏去了？”周勃徑直來到肖飛鴻宿舍，結果撲了個空。他一進門，李二豹從中隊儲蓄室裏走出來。

　　“對不起，不知道。”李二豹討好似的嘿嘿一笑，說完揚臉走了。

　　“這家夥，陰陽怪氣！”周勃心裏老大的不痛快，嘴角神經質地撇動了幾下，要不是急務在身，非要教訓他幾句不可。他又一連找了兩個房間。仍然沒有。轉念一想，幹脆到大隊部叫蔣士印負責給找到。他來到大隊部，隻見肖飛鴻和蔣士印正伏案研究問題。

　　“肖隊長，你在忙什麽，叫我好找？”

　　肖飛鴻見是周勃，禮貌地站起來：“我正和副大隊長研究安排下一步你的飛行計劃。有事麽？”

　　“上車再說，蔣副大隊長，你也去。”周勃說完搶先走了出去，這實際上是告訴他們“堅決照辦”。

　　肖飛鴻和蔣士印互看了一眼，無奈隻得跟了出去。

　　天，陰得象個水盆似的。低空，遊蕩著一層薄霧似的水汽。灰蒙蒙的天空，使人覺得心裏憑添了一種重荷，沉沉甸甸的。

　　周勃自己駕駛著上海牌小轎車，沿行人稀疏的逶迤的柏油公路大速度行駛，然後轉向盤山公路，繼續往前飛奔。

　　小轎車的後座上並膀坐著蔣士印和肖飛鴻。蔣士印專注地辨認著小轎車行駛的方向，神情顯得有些緊張。而肖飛鴻兩眼一合，頭枕在沙發靠背上，一副聽其自然的樣子。

　　“周秘書，這是要到哪兒去？”蔣士印一連鼓了幾次嘴，最後才一憋氣問了出來。

　　周勃一撩眼皮，從反光鏡裏刻意地觀察了一下後麵兩個人的表情：蔣士印心惶如鼓，肖飛鴻卻穩如泰山。不知怎的，他心裏湧起一股喜滋滋的浪頭：“方才搞到了幾十發子彈，邀請二位一起到靶場試試槍法。”

　　“噢，”肖飛鴻聞聽，隨著他那濃黑的劍眉一聳一落，猛地坐直身子，喜不自禁地，“有兩年沒打過靶了，周秘書，今天可要叫我多過過槍癮。”

　　蔣士印聽罷，下嘴唇猛地嘬到嘴裏，兩眼也有些呆，一時間象個受了驚嚇的孩子。

　　“放心，夠你們打一氣的。”周勃說著，猛地一打方向盤，小轎車停在一座山的南麓。

　　肖飛鴻下車往前一看，山腳下是個極其隱蔽的小型靶場。四周青山矗立，構成一道堅固的天然屏障。山坡樹木茂盛，蒿草萋萋，人跡罕至，除了鳥聲啁啾外，頗為安謐而清幽。

　　“這裏還有個靶場，怎麽過去沒聽說過？”蔣士印又嘬了嘬下嘴唇，臉色有些發白。

　　“這叫少見多怪。”周勃微微一笑，胖臉蛋子一抖好象散發出一股冷氣，“蔣副大隊長，全國的靶場何止千計？可是你又聽說過幾個呢？”

　　蔣士印覺得好象有股冷氣順著後脖頸子灌了進去，肩膀一縮，不再言語了，隻是懼怕地看著周勃。

　　肖飛鴻象個忘情的孩子似地跑到靶場上，端詳了一番可以自動移動的胸環靶，興致勃勃地對周勃說：“先讓我試上三槍怎麽樣？”

　　“老師發話，我這個當學員的豈敢不允。”周勃有些文謅謅地說了句玩笑話。

　　“那我就受寵若驚了。”肖飛鴻也不失幽默。

　　“給！”周勃說著將一隻手槍交給了肖飛鴻。

　　肖飛鴻接過一看：“五四式？都是老掉牙的貨了。”“哎——，”周勃一揚下巴頦兒，頗為神聖地，“這是林副統帥用手摸過的手槍，能夠到了我手裏，標誌著榮譽和幸福，當然也有自豪和驕傲。”

　　“喲！”肖飛鴻表示驚訝地連忙把手槍雙手送回，“我可不敢使用，出點毛病哪能擔當得起。”

　　“用吧，現在已經變成我的了。”

　　“那我就造次了。”

　　“但願你打個滿環。”

　　周勃的話音未落，“乒乒乒”三聲槍響，他一按身邊的一個開關，胸環靶眨眼間沿著一條小軌道滑了過來，他看罷不由暗暗吸口涼氣，三顆子彈部打中靶心，而且形成一個小小的三角形：“好槍法！”他不禁發出讚歎。

　　“那可不，想當年他還是大比武時的神槍手哩！”蔣士印說了句犯忌的話。

　　周勃此時沒有糾正蔣士印話的興致，他接過肖飛鴻送過來的手槍，遞給蔣士印：“你來試試。”

　　“我！”蔣士印誠惶誠恐地雙手接過手槍，好象是在頂禮膜拜。他舉起手槍，不亞於虔誠的教徒托著一尊聖像，胳臂連連顫抖。他想憋足一口氣抑製住，但是絲毫不起作用。額頭上沁出一層豆大的汗珠兒，臉色變得愈發蒼白。最後，他把全身的氣力都湧在右手，連扣三次扳機，三發子彈在靶標左右擊起三朵煙塵。胸環靶滑過來，完好無恙，三發子彈連個邊也沒擦著。

　　“蔣副大隊長，你的晚飯不用犯愁了，這麽大的‘鴨蛋’還不夠你吃的呀！”周勃玩笑中含有嘲諷。

　　“嘿嘿，不常打槍，手生了。”蔣士印怯懦中帶有懺悔。用林副統帥摸過的手槍都剃個光葫蘆，豈不是有罪。

　　“談點體會吧？”周勃從蔣士印手裏拿過手槍，在手掌中擺弄著，下意識地看了飛鴻一眼，示意他快說。

　　肖飛鴻眨了眨眼：“哪有什麽體會呀。”

　　“哎——”周勃又掂了掂手槍，引導地，“三發三中，而且是滿堂紅，怎麽能沒有體會。”

　　肖飛鴻對於周勃的寓意，看得清清楚楚。心裏話：“想讓我違心地順著你的竿子爬，我才不幹哩！”於是，他沉思片刻，說了句周勃大為反感的話：“要說有點體會，就是當年基礎打得結實。”

　　“蔣副大隊長，”周勃一扭頭，以威嚴的目光看著蔣士印，又掂了掂手槍，“你說肖中隊長講的怎麽樣？”

　　休看蔣士印槍法不行，但領會上麵意圖的本事卻不小，連忙奉迎地說：“最主要、最根本的，還是因為使用的是林副統帥摸過的槍。”

　　蔣士印滿以為周勃對於他的回答一定十分滿意，並且會大加讚賞，誰知他胖臉蛋一耷拉：“你使過的也是林副統帥摸過的槍，為什麽吃了個燒餅，嗯？”

　　“我，我……”蔣士印嚇得嘴唇哆嗦著，口吃地說不上話來。

　　“那麽，你是感情問題呢，還是技術問題？”周勃步步緊逼，話音雖然不大，但涉及到的問題卻十分嚴重。

　　蔣士印嚇得麵色蠟黃，一連畏懼地倒退了兩步，上下嘴唇象受到電刺激一樣哆嗦開了，不敢回答。他知道怎麽回答都不行，輕則招來指責和訓斥，重則會導致飛來橫禍。你要說是技術問題，顯然是自食其果，因為你剛才還講肖飛鴻三發三中主要靠使用的是林副統帥摸過的手槍；倘言承認是感情問題，那還了得，不誅滅五族也要株連三代。所以，蔣士印隻得來個“死豬不怕水燙”，任周勃怎麽逼問，隻得裝傻賣呆，硬著頭皮不答。

　　周勃鄙夷地白了蔣士印一眼，又側過身來，滿臉含笑地對肖飛鴻說：“肖中隊長，對於你不趨炎附勢、剛直不阿的氣節，我由衷地欽佩，遺憾的是，現在的‘軟骨病’患者太多了。唉，眼下是急風暴雨的革命時代，沒想到流弊這麽多。”他說著將手槍用雙手捧起，“昨天晚上，我向林副統帥匯報了一下對你的印象，雖然隻是三言兩語，而且是順便提起來的，可是，沒想到副統帥對你卻很為賞識，並指示我將這支手槍授給你。但願你不辜負林副統帥對你的最大關懷，永遠忠於以毛主席為首，林副統帥為副的無產階級司令部，隻要首長一聲令下，就是肝腦塗地，也要在所不辭！”

　　肖飛鴻不敢伸手地：“周秘書，對於副統帥對我的關懷，我感到很幸福，但是，我這是無功受祿，實在不敢收下。”

　　“哎——，肖中隊長，你這種謙虛精神固然可嘉，但是對於應該得到的榮譽也應該采取事實求是的態度。林副統帥指示我贈送給你，你要不肯收，豈不是對林副統帥不恭，也是我的瀆職。快伸手，收下吧。”

　　“是！”肖飛鴻兩個腳跟兒“嘎”地一磕，立刻接過了手槍。

　　“這才象個軍人的樣子！”周勃得意地兩眼一眯，哈哈一陣大笑，而把詭秘深藏在笑紋裏。

　　肖飛鴻相視一笑，目光中隱含著軍人的警覺、思考和洞察力。

　　“上車！”周勃向癡呆呆的蔣士印喊了一聲。

　　蔣士印的確被剛才富於戲劇性的變化然而又是冷酷的現實搞懵了。他本想取悅周勃，以討得他的青睞，誰料卻遭到周勃反複無常的作弄和唾棄般的奚落。要知道空喜歡一場對人的打擊是非常慘重的。蔣士印的腦子怎麽會一時轉過彎來呢？他目光發直，呆若木雞。

　　“該回去了，上車吧。”肖飛鴻拉了拉蔣士印的衣袖。

　　“哦，好好……”蔣士印踉蹌地上了汽車。

　　這時，夜色已經展開了它那巨大的黑色的羽翼。

　　上海牌小轎車在夜色的庇護下疾馳，衝向無邊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