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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慈母心

  昨夜一場暴風雨,把大千世界攪得一片混沌而且雜亂無章。

  真是多事之秋嗬!整個自然界都要蒙受巨大的浩劫和災難,半抱粗的大樹,痛苦地傾斜在田野路麵,有的還竟然無情地被連根拔起,奄奄一息;郊外的大田農作物,象當年被鬼子人踩馬踏一般橫七豎八地倒在泥水中,蜷曲著,痙攣著,悲傷呻吟,十分淒慘;具有現代文明象征的柏油馬路麵,遍布著泥濘,不少處被混濁的泥水野蠻地截斷了,但又無可奈何;喜鵲、斑鳩等這些大自然的使者也遭到了滅頂之災,慘死在破敗的枝葉中和蒿草間,甚至連京郊不多見的畫眉和雉也難幸免,宙斯這個大自然的主宰竟是如此暴戾和殘忍!

  接近中午時分,一個年近六旬的老婦滿腿泥水地蹀躞著,手裏柱著一根一米長的樹枝,蒼白的臉上淌著虛汗,艱難地走進機場營門的值班室,立刻癱坐在長條木椅上。

  “大娘,您找誰?”值班的一個小戰士從窗口探著腦袋,熱情地問。

  老婦心力交瘁地喘息了片刻,將一個黑色手提包往身邊拉了拉,臉上擠出一絲苦笑:“我找蔣士印,是飛行大隊的副大隊長。”她回答的明確具體,話音舒緩親切,顯得頗有文化修養。

  “是你什麽人?”小戰士一邊問著,一邊拿著暖水瓶倒了一杯開水,雙手從窗口裏遞過來,“您先喝口水。”

  “謝謝,”老婦欠了欠身子,嘴角痛苦地哆嗦了幾下,沒站起來。

  “您坐著吧,我送給您。”小戰士看出這個老婦實在走得太累了,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急忙端著水從身後的門口繞著跑過來,把水杯送到老婦手裏。

  “謝謝,不敢當,不敢當。”老婦接過水杯,感激地看著小戰士,“我是他的姨媽,勞您駕告訴他一聲。”原來這位老婦是艾戀戀的母親。

  “不客氣。”小戰士拿起電話要飛行大隊值班室,總機回答說占線,他隻得放下話筒,“大娘,您怎麽不等公共汽車通了以後再來呀?”

  “噢,因……因,我怕公共汽車一時半會兒通不了,就趕來了,沒關係,好在路不算太遠,走走也算作體育鍛煉。”艾戀戀的母親回答得有些支吾。

  小戰士見老婦好似有難言之隱,又換了個話題:“您過去沒來過吧?”

  “沒,沒有。”艾戀戀的母親呷了一口水,潤了潤幹辣辣的喉嚨,覺得嗓子眼非常苦澀,好象梗阻著一片黃連。

  艾戀戀的媽媽對於蔣士印名為姨媽,實則曾擔負起母親的責任,蔣士印六歲喪父,寡母執意守節不願再嫁,帶著他們兄妹四人艱難度日,生活格外拮據。他十四的姐姐輟學作了臨時工,但由於母親靠幫人家洗濯衣服隻能獲得微薄的收入,生活仍然不富餘。蔣士印已到入學年齡,母親仍然不願送他上學,留在家裏照料兩歲的弟弟。艾戀戀的母親聞訊將蔣士印接到身邊,送到北京景山小學讀書。每天夜晚,她輔導完蔣士印的學習才批改本班學生的作業,常常夜半更深才能入眼。艾戀戀的母親對蔣士印的學習要求非常嚴格,在生活上又關懷備至。優良的學業和健康的體魄為他成為一名飛行員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每當想起這些,蔣士印動情地說:“我的姨媽為我花費的心血,用秤是秤不完的。”他這話雖然帶有文學的色彩,但並非誇張,蔣士印後來考上了航空學校,畢業後分配到京郊的飛行大隊。就是結婚以後,節假日都耍帶上老婆孩子到他姨媽家來,不但又吃又喝,而且每次走的時候艾戀戀的母親都要叫他們帶上很多糕點、糖果。

  然而“文革”開始後,蔣士印得知艾戀戀的父須遭到批鬥,不久並溘然長逝,為了表示自己“站穩無產階級立場”,旗幟鮮明地向部隊領導說明要與其“劃清界跟”,不僅在表“忠心”大會上批判他的姨父是“死有餘辜”,而且永遠不再登其門檻兒。

  但是,每當艾戀戀罵起蔣士印是忘恩負義的小人,他姨媽總是說:“士印是飛行員,不能叫他因為咱們家的事受連累。他不來,是有他的難處。我們不要苛求他,要理解他才對。士印是我看著長大的,他不會是那種人。”

  善良的人往往把一切都看成是善良的,這恰恰又是他們的悲劇所在。殊不知邪惡常常伴隨著善良而存在,而善良往往充當著邪惡的保護傘,邪惡又往往戴著善良的假麵。就象玫瑰一樣,它給太陽的不僅是鮮豔的花朵,還有鋒利的芒刺。

  慈愛而善良的艾戀戀的媽媽始終以母親的心地和目光看待蔣士印。艾戀戀離家幾個月,象石沉大海,音訊皆無,作為一個母親,怎麽忍受得了嗬!她多次給蔣士印打電話詢問艾戀戀的下落,蔣士印每次回答都是叫她放心,不用掂記,艾戀戀的情況很好。當她問到艾戀戀為什麽不來信時,他又說,戀戀所在部隊是個保密單位,不允許通信,如果通信就暴露目標。她覺得蔣士印講的也並非沒有道理。可是昨天晚上,她做了一個惡夢,說是艾戀戀不是在當兵,是被一個魔鬼誆走了,把她帶到一個渺無人煙的荒島上。那裏白天飛沙走石,夜晚群魔亂舞。每到深更半夜,那個魔鬼都逼迫艾戀戀與它成親。艾戀戀至死不從。魔鬼就叫毒蛇吸她的血。魔鬼還揚言,如果她不順從,就叫毒蛇把她的血全部吸幹,然後換成魔鬼的血就由人變成魔鬼了,永遠也休想回到人間。艾戀戀被折磨得已經麵黃肌瘦,而且開始在變形,頭上開始長角,身上開始長毛。戀戀整夜整夜地哭喊:“媽媽,救救我吧!媽媽,您知道嗎,您的戀戀受騙了,救救您可憐的女兒吧!”一聲霹雷,一道閃電,艾戀戀的母親驚醒了,才發現是個夢。但是,她的心怦怦地跳著,渾身出的冷汗都把背心浸濕了。她再也睡不著了。雖然她是個無神論者,覺得這個夢有些荒誕不經,但是她想弄清楚女兒的確鑿情況的願望愈發急切了。不然,她每時每刻都覺得女兒在向她淒慘地呼叫,心裏刀紮似的痛苦不安。她一刻都呆不住了,等不得了。於是,她不怕路遠,不懼道路泥濘,拖著虛弱的身子,徒步趕到機場,想找到蔣士印,當麵問個明白。

  值班的小戰士一連幾次拿起電話,終於要到了飛行大隊值班室。不料值班員回答說,蔣士印在給機務分隊機械師以上的幹部和部分飛行員講解學習林立果講用報告的體會。不能接電話。

  “他有要緊事,我就再等等吧。”艾戀戀的母親說。艾戀戀的母親越是通情達理,小戰士越於心不忍,他不滿地對飛行大隊的值班員說:“你去告訴蔣副大隊長一聲,就說他姨媽在營門值班室等了好半天了。問問他什麽時候可以講完?你不要掛上電話,我拿著電話等著。”

  不大工夫,對方告訴小戰士:“蔣副大隊長說,他知道了,還得半個小時才能講完,叫他姨媽耐心等待。”說罷,“嘎”地一聲把話筒放下了。

  小戰士氣呼呼地“喂喂”了兩聲隻得也放下了話筒。他一扭頭,發現艾戀戀的母親突然轉過身去。知道她聽到了對方的回答,心裏一定不好受,連忙問道:“大娘,蔣副大隊長的家是不是在機場裏麵?”

  艾戀戀的母親沒有轉過身來,也沒有搭言,而是點了點頭。

  “大娘。要不我領著您到他們家裏去。”

  艾戀戀的母親長長籲了口氣,平靜了一下酸楚的心情,才扭過臉說:“謝謝您,不用了,他愛人也上班,說不定家裏沒人。”

  “除了蔣大隊長,您還認識誰?”

  “他們都挺忙的,就不都驚動了。”

  “那怕什麽,誰能家裏不來人?”小戰士見艾戀戀的母親不肯說再找誰,最後竟然哀求開了,“大娘,您就告訴我吧!要不,我把您帶到我們警衛分隊,吃點飯,然後在我鋪上躺一會兒,好嗎?”

  艾戀戀的母親見小戰士這樣熱心和誠懇,隻好告訴他找找肖飛鴻。

  “肖中隊長我認識。昨天們還跟我們分隊賽籃球來呢。今天他在外場值班,我馬上就找他。”小戰士喜心樂懷地拿起電話,要通了外場值班室,“找肖中隊長。肖中隊長嗎?我是營門值班室,有個大娘來找你。叫什麽?噢,對了,是蔣副大隊長姨媽。老人家已經來了好半天了。為什麽現在才告訴你?是這樣,她開始說是找蔣副大隊長,蔣副大隊長為什麽沒馬上來接?蔣副大隊長正在作什麽報告。他知道了,說還得講半個小時,叫大娘耐心等候。你先不要發火。什麽?好,大娘,肖中隊長叫您接電話。”小戰士放下話筒,立刻把艾戀戀的母親扶起來,“大娘,給您搬個凳子,您坐下講。”

  艾戀戀的母親拿起話筒,感激地向小戰士點了點頭,隻得坐了下來。

  “飛鴻嗎?”

  “伯母,您身體好吧?”

  “好。”

  “我給您寫的信收到了嗎?”

  “收到了,我也給你寫了回信,昨天發出去的。”

  “哎呀,你還講這些幹什麽?還不快去把老人家接來!”耳機裏突然響起一個大嗓門,把艾戀戀的母親嚇了一怔。隻聽對方互相打開了舌戰。

  “二豹,你喊叫什麽?我們在值班,我怎麽去接嘛!”“你去吧,有我哪!”

  “我是正駕駛,離開怎麽行?上麵不是講這兩天可能有任務嘛!”

  “哪會這麽巧,一會兒不就回來了!”

  “不行,戰備值班,怎麽當兒戲?”

  “喲,你就忍心讓大媽再等著蔣副大隊長?”

  “我也著急,可是又怎麽辦呢?”

  “對,我去!”

  “你是副駕駛,離開也不好哇。”

  “怕什麽,大不了掉腦袋!再說,就是有任務,你完全可以對付,有我沒我一個樣。”

  “可是……”

  “別這是那是的了,小車司機,走,跟我跑一趟!”

  隨著“嘀嘀”兩聲汽車喇叭聲,對方的舌戰才算平息。

  “伯母,叫您拿著電話筒久等了。是這麽回事……”

  “飛鴻,不用解釋了,我都聽到了,你考慮得對。”艾戀戀的母親眼裏濕潤了,嘴唇發顫。

  “伯母,您是為戀戀的事來的吧?”

  “嗯。”

  “伯母,您不用惦記,過幾天我就會告訴您準確的消息。”

  “士印他知道不知道?”

  “他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不過我相信,戀戀不會出什麽事。還是我信中給您說的,她在的那個部隊很可能有不允許通信的規定。”

  “既然是這樣,我也就放心了。你們都很忙,我就不進去了。”艾戀戀的母親說著就要放下話筒。

  “伯母,您不能走,我……”

  艾戀戀的母親把話筒放在嘴邊:“飛鴻,你得知戀戀的準信兒,要馬上告訴我。”

  “伯母,您不能走!伯母,您千方不要走!您……”艾戀戀的母親終於放下了電話筒。

  “大娘,肖中隊長不是說了,您不要走。”小戰士連聲勸阻。

  “他有任務,不能牽扯他的精力。再說,該辦的事都辦了。家裏沒人,我來得匆忙,也沒給鄰居說一聲。”艾戀戀的母親說著打開黑提包,取出一條毛背心,向小戰士說“又要給您添麻煩。請您交給士印。他最近幾年腸胃不好,老想給他織件毛背心,變天氣的時候穿上暖暖胃。可是身體老鬧病,一直沒織上,昨天下午才織完。因為來得急,商店又沒開門,也沒給他孩子買什麽,總覺得心裏……”

  “大娘,您……”

  “瞧我,給您添了這麽多麻煩,還不知道您叫什麽。”

  “我姓馬,叫馬小旺。大娘,您就叫我小馬吧。”

  “好。小馬同誌,謝謝您了。”艾戀戀的母親拎起空蕩蕩的黑提包,走出營門值班室,蹣跚地踏上了泥濘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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