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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真真假假

  周勃自從學習駕駛直升飛機以來,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可是最近一連幾天,卻拚命地突擊學習,而且頗有點迫不及待。

  為什麽?隻有周勃心裏才清楚。他娘的,副統帥想搶班奪權,在廬山會議上發難,結果沒打著狐狸卻落了一身臊幸虧副統帥施了個“金蟬脫殼”之計,把葉群推出去做了一翻哭天抹淚的檢討,方化險為夷,誰料,毛澤東明察秋毫,假借到南方各省視察為名,實際上是暗地裏做工作,想把副統帥從接班人的位置上拉下來。副統帥也不是吃素的,指使林立果“文的不行來武的。”林立果指揮他的“聯合艦隊”,幾次想利用暗殺手段把毛澤東搞掉,可是每次暗殺都他娘的象肥皂泡一樣破滅了,反而留下蛛絲馬跡,小辮子一個個被毛澤東給抓住了。最近毛澤東在廣州和長沙的談話中,已經點了副統帥的名,副統帥已經變成了熱鍋裏的螞蟻,叫林立果做好飛往廣州另立中央的準備,要以長江為界,形成南北割據。為了做到一聲令下立即行動,葉群叫我十天之內學會單獨駕駛飛機。他娘的,純碎是死人P股眼兒裏摳屁,開飛機又不是放風箏,那麽容易!可是,要是真到那一步,在空中飛不走,就變成了甕中之鱉嗬!周勃恨不得一把將肖飛鴻駕駛飛機的技術從他手裏抓過來。

  “肖中隊長,你看我多會兒才能單獨駕駛?”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周勃試探性地問。

  肖飛鴻操縱著駕駛杆,微微一笑,剛要回答,坐在正駕駛與副駕駛間一個臨時放的座位上的李二豹卻搶過話頭:“憑你的靈氣兒,我看多則一年,少則嘛,也要十個月。”周勃知道李二豹是在嘲弄他。如果在平時,他會給李二豹點顏色瞧瞧。堂堂一位“林辦”秘書,豈能受一個小飛行員的譏諷?但是眼下為了將飛行技術學到手,需要吃點啞巴虧。周勃頗有城府地裝出一副大智若愚的神態,微微有點驚訝地說:“唔,這麽說我還要拖累你一年嘍!肖中隊長,我聽說有的飛行員一百多天就能放單飛,能不能叫我早解除對你們的精力牽涉呢?”

  “周秘書,您太客氣了。”肖飛鴻聚精會神地操縱著飛機,鄭重而謙遜地說,“拖累倒談不上,這是上級交給我們的政治任務。從我的心情講,恨不得馬上使您達到獨立駕駛的水平。可是由於我教學水平低,往往感到力不從心。”周勃表示謙遜地一搖腦袋:“噯——,主要是我過於愚鈍的緣故。”

  李二豹是哪把壺不開提哪把:“我說周秘書,其實你原本就不應該學習飛行。我這話你可能不愛聽,四十多歲的飛行員都該淘汰了,你反而象小孩呀呀學語一樣想擺弄駕駛杆。象你這樣在軍委首長身邊工作的筆杆子,把文章寫得漂漂亮亮什麽都有了,還學這玩藝幹啥?”

  周勃先是一怔,十分敏感地瞄了李二豹一眼,見他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頭腦裏那根緊繃的弦才鬆馳下來。他敷衍地一笑:“當秘書的可不都是筆杆子,象我就不過是個穿四個兜的通信員。如果學會駕駛飛機,首長到哪裏去開會,需要送重要文件,一握駕駛杆就到了,又快又不至於發生失密事件,還符合打仗的需要,豈不是一舉三得。”

  “注意,前麵有塊濃積雲,飛機準備升高。”肖飛鴻提醒地說。

  “哎,肖中隊長,這種飛機最高能飛多少米?”周勃不知想起了什麽冷丁地問。

  “動升限五千米。”

  “動,動升限?”周勃嘴裏象含著個青果子似的覺得這個字眼又生又澀,但又不便深究細問,那樣豈不顯得自己太無知?他一揚下巴,喉結一起一落,把那個“青果子”圇囫個兒地咽了下去,又不禁問道:“那麽最低呢?”

  “可以接近地麵。”

  “聽說,我們一起飛,雷達就盯上了?”

  李二豹聽著不禁哈哈一笑:“我說周秘書,你怎麽愛使用反特影片裏麵的詞兒?那不叫盯上了,那叫掌握飛行航向。”

  “對對,用詞不當。”周勃臉上的肌肉不規則地左右扯動著,尷尬地一笑,索性來了個“臉黑不怕塗胭脂”,向肖飛鴻一側身,問道,“比方說我們到邊防執行秘密任務,能不能擺脫蘇修雷達的監視?”

  “能啊!”肖飛鴻濃黑的劍眉微微一聳,心裏嘀咕,他的注意力為什麽一步步往邊境上靠?而且還逐漸涉及到飛行員最為敏感的“空中防線”的問題,是了解情況,還是不恥下問?或者是有意摸底?使人不解的是,此時此刻他為什麽提出這樣的問題。時間不容肖飛鴻反複揣摩,他直爽地說:

  “要想擺脫對方雷達的監視,需要確確實實弄清其雷達布置有沒有盲區。”

  周勃兩眼一睞,表示頗感興趣地:“怎麽,雷達也有看不到的地方?”

  “有。”

  “那我們的雷達有沒有盲區呢?”

  肖飛鴻神態自豪地說:“我們的雷達如同天羅地網。”“一點不假!”李二豹在神秘中帶有誇張,“我們的雷達一環套一環,連成整個一片。不要說一架飛機就是連條野狗也休想溜掉!”

  “哦!”周勃聽完肩膀微微一晃,目光呆視了片刻,突然覺得眼前一亮,“肖中隊長,如果蘇修的雷達也封鎖得很嚴,你能不能來個敵後偵察?”

  “當然可以。”聽這股傲慢的神氣,就知道發話是李二豹。

  “怎麽個可以呢?”周勃的語調中隱隱帶著不大相信的意味。

  “我們中隊長不僅是全天候飛行員,而且最拿手的是超低空飛行,穿街道,溜山溝,都是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蘇修的雷達再多,超低空飛行它也是幹瞪眼沒轍。”周勃兩眼一眯變成一對下弦月,膠囊一樣的胖眼皮幾乎屏蔽住了整個眼球,得以把真實的目光掩蓋起來:“對於肖中隊長高超的飛行技藝我堅信不疑。要不,你們的王宇駿副主任怎麽會再三推薦當我的教員哩!”

  一連三個航線起落下來後,周勃一進飛行員休息室的門,見李二豹沒在,煞是熱情地給肖飛鴻倒了一杯咖啡,又從餅幹桶裏拿了兩塊桃酥,關切地問:“肖中隊長,如果我沒有記混的話,你大概今年二十九了。”

  “愛人在哪個單位工作?”

  “我還沒有結婚。”

  “唷,是麽?怎麽在我的印象裏早已結婚了呢?”周勃顯得有些局促不安迪摸摸上衣口袋,“要是知道這樣,我早就當月下老兒了。”他說著從衣袋掏出一個長方形的微型影集。這個微型影集是個進口貨,不僅製作十分精致,而且在封麵印著一個半裸外國女人半身像。他討好地在肖飛鴻麵前一抖,“肖中隊長,現在有沒有對象,如果沒有,我給你從中挑選一個。”

  肖飛鴻聽完周勃的話,不禁後脖頸子一陣發冷。怎麽,他可以給我“從中挑選一個?”說明手裏掌握著幾個少女的情況。會不會戀戀也包括在當中呢?戀戀告訴我,她入伍就是周勃一手辦理的。戀戀自從那日下午離開家後,一直杳無音信。聽蔣士印講:戀戀她媽媽來過好幾次電話詢問戀戀的情況。老人家收不到女兒的來信,急得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我雖然知道周勃一定了解戀戀的情況,但是卻不能夠問。因為他們為什麽偏偏要招收戀戀入伍,將來安排她幹什麽,還不得而知。而且他們也不了解我和戀戀的戀愛關係,隻要一問,他們肯定會一清二楚。這樣一來,對戀戀是有益還是無益,很難做出判斷。肖飛鴻基於這種考慮,決定從長計議,密切觀察動向。今天,周勃極力跟肖飛鴻套近乎,肖飛鴻決定將計就計,探聽虛實。他臉上流露出幾分難為情地:“周秘書肯幫忙,當然感激不盡了。”

  “唔?”周勃一聽頓時臉上露出故作驚訝的神態,“你看看,這事怎麽不早說呢?來來來,幸好我帶著幾張照片,都是過去的老戰友托付我幫助給他們的女兒找個德才兼備的小夥子。你看這個長的怎麽樣,這個,還有這個。”周勃一連從微型影集裏拿出四張少女的照片。

  肖飛鴻一看,都是規格一樣的四寸彩色照片,而且都是全身像,身子的比例和攝影角度如出一轍,顯然這是用同一部照象機在同一個地點拍攝的。更令肖飛鴻驚疑的是,每個少女的照片背後似乎都寫著身高、體重、胸圍、鼻高、嘴唇厚薄等五花八門的數據。從照片上的相貌看,個個長得不僅如花似玉,嫵媚動人,而且年齡都在十八歲到二十四歲之間,身高都在一米六五到一米六七之間。這就怪了,老戰友托他幫助給女兒找對象,怎麽這些姑娘一個個長得都怎麽漂亮?就說是一種巧合,那麽身高、體重、胸圍等也那麽一致?還有照片的規格、角度、色彩怎麽會完全一樣呢?這裏麵一定有名堂!肖飛鴻心裏出現一陣少有的心跳,而且有一種不祥的陰雲在他心頭聚集、洶湧和撞擊,頃刻間將爆發出雷鳴電閃,暗自惶恐地想:“戀戀的照片會不會就在他的影集裏嗬!”

  老練的周勃仿佛從肖飛鴻極其細微的神情變化中窺見到什麽,試探地問:“怎麽,覺得都長得差不多?”

  “不。”肖飛鴻那機敏的眼睛一眨,“是覺得都有點年輕了些。”

  “哎——,男的比女的大個八九歲算什麽?”周勃以長者的口吻說,“這方麵,我是過來的人,有實踐經驗,聽我的,沒有錯。”周勃所以把話說得隨便一些,是有兩個用意:一是顯得他對肖飛鴻毫無芥蒂,而且這種毫無芥蒂是以對待親朋密友式的無拘無束的坦誠來證實;二是證實他是個熱心人,而且這種熱心以他的不惜降低身分的極力美言和從中撮合來體現。

  “您可真是個熱心人。”周勃果然贏得了肖飛鴻的讚譽。肖飛鴻的話,不單單是為了投其所好,也注入幾分真實的感慨。

  “還談不上。”周勃說著就要把微型影集揣進衣兜裏。

  “還有沒有年齡稍大一些的呢?”肖飛鴻以詢問的方式代替了“且慢”。

  周勃果然將手縮了回來。他以老練而純熟的動作雙手交錯地急速翻動著影集,頗象銀行的職員數錢似的,帶出一股嘩嘩的流水聲。

  肖飛鴻明亮的眸子一閃,宛如寶劍出匣的瑩光:“我看看這個。”

  周勃翻動影集的手無奈地停住,抬頭撩了一眼肖飛鴻,短而粗的眉毛微微一顫,心裏話:“這家夥的眼睛好厲害嗬!我翻的這麽快,唯一剩下的一張照片就被他一眼看到了。難怪飛行員有千裏眼之稱。”他把肖飛鴻指的那張相頁翻開,壓低聲音說:“這張照片看看可以,但不能介紹給你。這小妞兒上邊有人看上了,而且是重點預選對象,噢——不對,不對。”周勃頓覺失言,連忙支吾遮掩,“我搞混了,不,不,是我說錯了,聽說這個姑娘是你們蔣副大隊長的表妹,我怎麽敢擅自作主,是今天早晨才得到的情報:不,是得到的情況。”周勃欲蓋彌彰,語無倫次。

  肖飛鴻定眼一看,心忽地揪到了嗓子眼,渾身猛地一抖,大腦一陣暈眩,飛行員休息室開始搖晃,象大海中的小帆船,又似發生了強烈的地震,腳站都站不穩,而且眼前有無數個流瑩在飛舞,好象是日落了,天黑了,並且是一個極其昏黑的暗夜。怎麽又這樣悶熱呢?幹辣辣的,空氣已經凝固,令人喘不過氣來。又好象置身於一個噴著烈焰的大火爐中,熊熊的火苗子要通過每一個毛孔將渾身的水分榨幹。倏忽間,斜刺裏掀起一股颶風,接踵而來的是一棵大樹“吱呀呀”齊根倒下的感覺——眼前的這張照片,不是別人,正是艾戀戀。

  肖飛鴻看到艾戀戀的照片,雖然象被人在頭上擊了一悶棍,但是他並沒有失去知覺和理智。他雖然由艾戀戀的照片立刻聯想到那日夜晚周勃特地請他去觀看的醜惡的一幕,並且以此類推到他們是怎樣招收文工團員、高級服務員、首長保健護士為誘餌而將這些天真質樸和充滿美好幻想的姑娘騙取在魔掌中。他義憤填膺,曾經按捺不住地想要嚴厲地質問周勃這些照片的來曆,他如果不老實交代,就一拳打他個滿臉花;他也曾想立刻叫周勃上飛機,然後到半空中猛地一連幾個特技動作,叫周勃大肆嘔吐和鑽在駕駛椅底下象豬一樣嚎叫,然後勒令他如實地說清楚艾戀戀的去向以及他無意中透露的上邊那個看中艾戀戀的人究竟指的是誰?但是這所有處於衝動中的念頭都被他那驚人的清醒和權衡利弊的理智控製住了。在這“有權就有一切”的年代,周勃這些人是完全可以為所欲為的!他們即使幹了最齷齪的勾當,也會披上閃著“革命”光環的迷彩堂而皇之地招搖過市,遮人耳目,他們會製造種種事端,以莫須有的罪名使你蒙受不白之冤。因此,現在需要的是冷靜,是注意觀察,識別出他們的真麵目。肖飛鴻狠狼一咬已經麻木了的牙關,將一口粘糊糊的液體咽進肚,硬是把滿胸的怒火壓住了。

  周勃見肖飛鴻臉色驟變,覺得情況不對頭,兩眼冒著咄咄逼人的寒光:“你認識她?”

  肖飛鴻冷冷一笑:“豈止認識!”

  “怎麽,你——?”周勃驀地撩起膠囊似的腫眼皮,兩個大眼珠鼓了出來,活象一隻品種名貴的“絨球”金魚。

  肖飛鴻氣呼呼地將麂皮飛行手套往長條椅上一摔,譏諷地說:“實話實說,我知道蔣士印有這麽一個表妹,而且過去這個女的也到我們大隊來過一次。當時有的熱心人就求他給我介紹一下,你猜他怎麽說?他說他表妹是事業型兒的,不功成名就不願找對象。哼,今天真相大白了,原來是一心攀高枝。真他媽的!”

  “噢——,”周勃見肖飛鴻氣得青筋暴跳,臉上的怒容沒有絲毫的虛假成份,當即解除疑慮地一笑,“原來是這麽回事。肖中隊長,人各有誌,不要強求嘛!常言說,捆綁不成夫妻,強扭的瓜不甜嘛!沒關係,你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保證幫你找一個稱心如意的,怎麽樣?”他表示安撫地拍拍肖飛鴻的肩膀,然後勸說地:“肖中隊長,要以大局為重噢,不能對蔣副大隊長耿耿於懷,要主動搞好關係。”肖飛鴻一挺胸脯,騰地站了起來,頗有大丈夫氣概地說:“我早把這事忘到九霄雲外了,今天你要不拿出這個影集,我絕不會提起這檔子事。我就不信,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姑娘我就找不到!”

  “對!”周勃表示讚賞地一拍巴掌,“這件事,就算此說此了,往後我們誰也不要再提。怎麽樣,肖中隊長?”

  肖飛鴻抄起飛行手套,不值得一說地把手一摔:“上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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