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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新華一村

  昔日被稱為“冒險家的樂園”的上海。

  經過“一月革命風暴”的戰鬥洗禮,連日來彤雲密布,氣壓也格外的低。陰霾的天空戲謔地不時拋撒下陣陣淅浙瀝瀝的細雨,使濕漉漉的空氣彌漫著一股浸入肌膚的寒氣。泛著銀灰色亮光的黃浦江,抖抖瑟瑟地流淌著,默默地發出無聲的鳴咽,高大而孤獨的華僑飯店,象個沮喪的快快老者,戰戰兢兢地仰天長歎。曾以繁榮而著稱的南京路,人群煦攘,萬頭攢動。成百上千輛的汽車、電車和自行車磨肩擦背似的往返穿梭。嘈雜的汽車嗽叭聲氣洶洶地象鬥毆般互相責罵,又象耍威風一樣惡作劇地呼嚎。一色的半新不舊綠軍衣和上綠下藍、上藍下綠裝束的男女行人步覆匆匆,好似在逃避一場大難臨頭的浩劫。一雙雙機敏而慌亂的目光不時地驚掠左右,或者刻意地借拐彎兒和俯身係鞋帶之機環顧四周,那神色惶恐的樣子好象每個角落都傳播著一種可怕的瘟役,令人防不勝防,躲不勝躲。

  就在這座鬧市裏,有一個並不引人囑目的居民小區——新華一村。

  然而,就在這個窄小的裏弄和擁擠不堪的鴿子樓為主的居民小區裏,卻隱蔽著一座相當氣派的院落。這座院落雖然沒有多大的圍牆,圍牆上並沒有令人望而生畏的鐵絲網,但是卻籠罩著一層陰森森的殺氣。

  前不久,這座院落開進一哨人馬。雖然數量不過半百,但個個都是威武彪悍的年青戰士。從早到晚,格鬥聲、喊殺聲和不時響起的哨子聲,無形中給這個居民小區憑添了幾分令人心驚膽顫的氣氛。

  “集合——!”隨著一聲虎嘯般的呼喊,龔顯虎象個怒目金剛似的站在這個院落操場的中央。他身穿洗得發白的特號軍衣,脊背後象小孩子的尿布一樣泛著一圈兒一圈兒的汗潰。腰紮咖啡色人造革武裝帶。寬厚的胸脯將軍上衣鼓得緊繃繃的,剛刮過的大胡茬子冒著鐵一般的青光,渾身透著一種無形的威懾力。

  就在龔顯虎的喊聲剛剛落地,從幾幢單元式平房裏同時湧出一群著裝齊整的戰士。他們分別在門口列隊。“立正!向右轉!跑步走!”隨著齊刷刷地腳步聲,幾支小分隊般的隊伍以五路縱隊同時站在龔顯虎麵前,馬上向值星軍官報告人數,然後值星軍官一聲斷喝:“立正——!”接著一個向後轉,咚咚幾步跑到龔顯虎麵前,“喀嚓”一個立正:“報告隊長,全隊應到四十八名,實到四十八名,全部到齊,請指示!”

  龔顯虎舉手還禮。

  值星軍官又是一個向後轉,麵向隊伍:“稍息!”龔顯虎以最高軍事長官的身份掃視著他的士兵,兩臂下垂,中指緊貼褲縫,高大的身軀紋絲不動,一副訓練有素的軍人氣派,凜然的目光冒著不可一世的神情,臉上每一道鼓起來的肉棱子都透著凶狠和驕橫。幾個月來,龔顯虎根據林立果的授意,他從北京來到上海秘密地組建了這支教導隊。他便擔任了這支教導隊的隊長。這支教導隊的成員是他一手精選的。在年齡上,都是二十左右的年青戰士,不僅要有強健的體魄,而且要會擒拿格鬥;在家庭出身上,必須是普通的工人和農民的子弟。這些人是懷著一顆報效國家的樸素的心靈到部隊來的,他們眼界狹窄,老實憨厚,而且能夠吃苦,文化水平都在高中以下,對人世缺乏透徹的了解,因而比較愚昧,便於馴化。這支教導隊從組建到現在,除了接受嚴格的軍事訓練外,還嚴格地進行了“忠林”教育。在他們的心目中不僅要樹立起林彪是“常勝將軍”、“毛主席最最親密的戰友”、“英明的副統帥”、“當然的接班人”等光輝形象,而且還要樹立起林立果是“第三代接班人”、“緊跟林立果副部長就是緊跟林副統帥”的不可動搖的觀念,所以,這支教導隊集尚武、愚忠於一身,其冒險和凶悍程度不啻於希特勒的黨衛軍。

  “同誌們!”龔顯虎一聲高吼。

  “唰——!”幾十雙腳跟同時並攏。

  龔顯虎以“正步”似的步伐前後左右挑剔地檢閱著他這支隊伍,隻見排麵象刀切一樣齊,高高挺起的胸膛偉岸般堅實,人人腰挎手槍,個個手持半自動步槍,烏黑的槍刺閃爍著駭人的寒光。

  “稍息!”

  “唰!”幾十雙腳尖同時踢出。

  “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龔顯虎回到教官的位置,鷹隼一樣的目光盯著隊列,以粗啞的大嗓門說道:“今天林立果副部長要到我們教導隊來視察,還要給大家發衝鋒槍。這是林副部長對我們的最大最大的關懷和最大最大的愛護,還要考核我們幾個月來的訓練成果。到時候都要聽我的指揮。誰要膽敢……”

  “嘀——嘀——”龔顯虎的話還沒說完,一輛乳白色上海牌小轎車快速地開了進來,猛地一個急轉彎,“哧”地一聲停在隊伍前麵。

  “立正——!”龔顯虎威嚴地兩眼一瞪,急忙跑到距小轎車五米處,垂手恭立。

  門開處,“聯合艦隊”司令長官林立果麵帶笑意地跨步從車內鑽了出來,後麵緊跟著他的聯絡官兼書記官李洪世。

  “報告林副部長,教導隊全體指戰員列隊完畢,等候您的視察!”

  “龔隊長,辛苦了!”林立果笑容可鞠地主動和龔顯虎握手,兩眼打量著龔顯虎略帶疲憊的麵容,一副體恤關切之情。

  龔顯虎碩大的喉結感動地一提一落,話出口都有些變調:“感謝副部長的關懷。首長比我們更辛苦。”

  林立果讚賞地拍了拍龔顯虎的肩膀:“果然是員幹將。”

  龔顯虎嘿嘿一笑,他那掩飾不住的喜悅是一種得到印證後的自負和驕傲。

  那還是兩年以前,被標榜為“文化大革命旗手”的江青突然來到葉群下榻,悻悻地揮著手咬牙切齒地說:“現在有那麽一撮小醜背地裏在上海搞我三十年代的黑材料,想在主席麵前告老娘的刁狀,哼,我不怕!政治局我是進定了。到時候真的把老娘惹火了,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葉群不僅深諳江青現在所處的特殊地位和貪婪的政治野心,而且更了解她過去那段水性楊花的放蕩生活和反複無常的秉性。江青所以虛張聲勢地向葉群作這一翻表白,無非是想利用葉群的勢力為她解除後患,“哼,你要利用我,我還要利用你哩!他媽的,現在人與人的關係不都是個利用與被利用麽?你以為你手段高明,姑奶奶也不是喝醋的!”葉群看著江青離去的背影,嘴裏狠狠咬著牙幫骨。於是,她將王伯騰叫來,聲稱江青曾有一封極其秘密的信劄,落在身居上海的鄭君裏、顧而己、趙丹和童芷苓等人的手裏。指派他火速趕至上海,組織一些人,萬無一失地將這封信件搞到手。

  王伯騰領受任務後剛剛離開,林立果立刻破天荒地闖進葉群的寢室。林立果和葉群雖然是母子,但他卻是從來不到葉群住的房間去的。為什麽?誰也難以解釋清楚。怪不得葉群對於林立果的冒昧而至不禁感到怵惕。

  “你幹什麽來啦?”

  “自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林立果幾乎很少跟葉群說話喊一聲“媽”,不是稱“主任”,就是直述下文。然而葉群對於這種大逆不道的行為卻聽之任之。不僅如此,有時竟然還是敢怒不敢言,似乎她有什麽短處被林立果攥在手裏。林立果悠然自得地坐在沙發上,點燃一支煙,揚著下頦兒一連吐了幾個煙圈兒,“她幹什麽來啦?”

  葉群知道林立果講的“她”是指江青,但她還是問了一句:“你是指你江媽媽?”葉群一直叫林立果這樣稱呼江青,一來顯得她與江青的關係非同一般,二來說明她與江青的地位相差無幾。

  “就算是吧。”林立果仍然不停地吐著煙圈兒。

  “她是想叫我幫助她到上海去排除隱患。”

  “什麽?”林立果聞聽蒼蠅逐臭般地騰地挺立了身子,急切問道,“難道說她過去還有什麽隱私?”

  葉群冷冷一笑,薄薄的嘴唇滑落下譏誚的神情:“你江媽媽可不是一般的女人,當年曾有數不盡的風流韻事。三十年代,她不甘心在山東老家葬送少女的青春,來到上海十裏洋場,浪跡於電影界,賣盡了風騷。她先與一個名叫唐納的結婚,並且在杭州和趙丹一齊舉行婚禮,當時影戲界的報刊都登載了她們舉行婚禮的消息,並配有大幅照片,可謂名噪一時。她不久又見異思遷,毅然和唐納離異,搞得唐納要死要活。所有這些當時都有真實的記載。”

  “太好了!”林立果驚喜萬分地一拍沙發扶手站起來,“我馬上去上海。”

  “我已經安排好了,你還去幹什麽?”葉群頗有幾分不悅地說。

  林立果直言不諱地說:“這些貨物隻要我們撈到手,日後就可以賣大價錢。哼,這是他媽的一本萬利的生意!”說完,急不可待地衝出了葉群的住室。

  “這個小野心家。”葉群嘴上雖然罵了一句,但是臉上卻飛溢出欣喜的神彩。

  林立果抵達上海,由於離京時稍有耽擱,結果王伯騰已經先他一步下手了。

  “你是叫誰幹的?”林立果半信半疑地向王伯騰問道。

  “我是把這個任務交給了一個叫龔顯虎的。”王伯騰矜持地微微一笑,無不賣弄地說,“休看此人一副武夫模樣,我卻沒有以貌取人。其實都是粗人,氣質也各異。就拿施耐奄筆下的幾個莽撞大漢,就各有不同。魯達粗鹵是性急,史進粗鹵是年少氣盛,阮小七粗鹵是悲憤無處訴,焦框粗鹵是氣質不好,李逵粗鹵是蠻,武鬆粗鹵是羈靮。因此……”

  “我是問他究竟是怎麽幹的?”林立果顯然對王伯騰的津津樂道表示反感,便不留情麵地一揮手打斷了他的話。

  老於世故的王伯騰並沒有因林立果蠻橫地搶白而流露一絲難堪,也沒有因林立果的盛氣淩人而表現出惶恐不安,頗有長者風度地微微一欠身子,調整了一下坐姿,借以鬆馳容易觸發的緊張氣氛,慢條斯理地說:“臨來時,葉群主任交待,第一要快速,第二要穩妥。我便根據葉主任指示精神也向龔顯虎指出兩條要求:第一不要暴露身份,第二不要疏露。至於用什麽辦法行動不可越俎代庖,要發揮他們的主觀能動性。龔顯虎果然身手不凡,幹得相當漂亮,不僅把那幾家所有的書報畫刊來個傾箱倒篋,盡其所有,而且來無蹤、去無影,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他們製定了統一行動方案,在月黑風高之夜一齊下手。同時,他們喬裝改扮,化裝成造反兵團的紅衛兵。可見,龔顯虎不僅有張飛之細;既有曹韋之驍勇,又有……”

  “現在這些東西在哪裏?”林立果雖然第二次打斷了王伯騰的話,但是這一次卻喜悅多於厭煩。

  王伯騰回答:“這些黨外之物雖然經濟價值不高,但卻有昂貴的政治價值,所以我令龔顯虎嚴加看護,未經我批準,任何人不得接近和翻閱。”

  “那麽,我能不能看看呢?”

  “咳,你當然是另當別論了。豈隻能看,全交給你都可以。”

  “好,那這些東西就都歸我了。”

  林立果將凡是涉及到江青豔史的資料滿滿裝了四個大皮箱,秘密地運到北京,並且直接把這件事報告了林彪。林彪聽完以後高興地順嘴說了一句:“那個姓龔的還是個幹將嘛。”

  “幹將”一詞雖然大多用於貶意,但是出自金口玉言般的副統帥嘴裏卻非同戲言。龔顯虎不知通過什麽渠道聽說林副統帥讚譽他為幹將,不禁欣喜若狂。可是冷靜一想,又感到不能忘乎所以。因為這個傳聞不是正路貨色,是屬於小道消息。他是多麽渴望獲得一個準確的證實呀,因為這不僅是一個莫大的榮譽,而且也關係到他職務的升遷。然而,時間日複一日地過去了,他那焦渴難耐的心一直得不到他夢寐以求的甘露。後來,他雖然得到林立果的賞識,並且有機會接觸副統帥,但是他又感到難以開口詢問。怎麽好開口呢?“副統帥,您曾說過我是幹將麽?”要是這樣一問豈不成為天大的笑話。唉,算了吧。即使副統帥講過,那不過也是過眼煙雲,早已經忘得一幹二淨了。“貴人多忘事”。一點也不假。龔顯虎把熱切期望變成了自我安慰。

  誰知,今天林立果的到來象大慈大悲的上帝降臨一樣給龔顯虎帶來了福音,證實了副統帥的確對他作過評價性的讚譽,他焉能不感到三生有幸和無比榮耀哩!

  “副部長,請檢閱吧。”龔顯虎把已經掛在眉梢的喜悅猛地一聳眉骨抖落掉,鄭重地向林立果請示說。

  “好吧。”林立果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揮手,而是輕聲說了一句,為的是不失作為一個“聯合艦隊”司令的氣度和尊嚴。

  於是乎,龔顯虎居左,李洪世居右,林立果居中而突出在前,儼然象最高統帥似的開始了對教導隊的檢閱。

  然而,在整個檢閱期間既沒有“同誌們好”一類的問候,也沒有“首長好——”一類山呼海嘯般的回問聲,而是在默默地進行著,雙方進行感情交流隻是靠眼睛這個心靈的窗口。

  林立果筆挺地站在隊列前麵,桀黠的目光下意識地搜尋著他害怕見到又竭力想尋覓到的東西,可是在一雙雙坦誠而熱切的目光裏除了對他的仰慕外沒有任何不恭和造次的成份。他坦然地輕輕呼了一口氣,滿意地看著麵前這些按照他的意誌所馴化的戰士,高聲說道:“我今天應你們龔隊長的邀請到教導隊來,主要看看大家刻苦訓練的成果。”他說著向龔顯虎一扭頭,“開始吧。”

  “是!”龔顯虎兩個腳跟一磕,亮聲回答。

  林立果坐在事先擺好的一個長條桌子後麵,腰板挺得直直的,目不斜視,一副威嚴的軍人儀表。

  龔顯虎安排的匯報項目名目繁多:跳越障礙、徙手奪刀、撐竿上房、在敵火力下利用地形地物、還有投擲手榴彈、爆破和硬功表演等。最後是他與一個犍子牛般強壯的戰士的刺殺。

  “預備用——槍!”

  隨著一聲狼嗥般的口令,龔顯虎和那個高大戰士已著盔披甲,持槍在手。隻見那個戰士雙腿立刻成弓字步,鐵鉗似的大手緊緊握著木槍,裸露著的雙臂隆起一道道山峰般的腱子肉,豹眼圓睜,滿臉殺氣。龔顯虎過去曾是有名的刺殺大王,這幾年雖然很少操練,但從他那持槍的步態和虎視眈眈的凶狠目光,似乎功夫仍不減當年。在林立果到來之前,龔顯虎曾給那個戰士宣布,表演如同戰鬥,對手就是敵人,要拿出真功夫來,彼此決不能留半點情麵。並說:“不肯打敗指揮官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因此兩個人一交手必有一場惡戰。”

  裁判員的兩臂交叉一揮,宣布了開始。

  那個戰士想先聲奪人,對著龔顯虎左右開弓,頻頻出擊。他步法靈活,數路多變,出槍又“冷”又狠,木槍迸發出足以使敵人膽戰心驚的成懾力量。然而,龔顯虎畢竟是個“老油條”,雖然也連連還招,卻避實就虛,以逸待勞,為的是空耗對方的體力,以便後發製人。一陣兵乒乓乓震人耳鼓的木槍擊打聲,兩個人你來我往,騰挪撥刺,在突然雲破天開的毒日下,好象流著一團火。

  槍靠右肩、席地而坐的其他教導隊的成員,一個個凝神屏息,從目光的注視力看,大多為那個戰士捏著一把汗。這種傾向性的流露,大概是出於物傷其類的心理作用。

  林立果雖然玩味兒地看著雙方,但是他的表情卻隱約流露出希望龔顯虎取勝。

  就在這時,雙方的對刺已經進入白熱化的程度。老辣的龔顯虎雖然左撥右檔沉著應戰,還不時地伺機反撲,但是他畢竟體力不支。隻聽大個子戰士猛地一聲怒吼:“殺——!”趁龔顯虎抽槍的一瞬間,一個躍退反刺,泰山壓頂般撲過來,“咚”地一聲,對準龔顯虎的腹部狠狠地一槍。龔顯虎踉蹌地一連倒退了幾步,仰麵朝天地摔倒在地。

  “呀!”林立果見狀不禁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好!”教導隊的戰士們剛要鼓掌喝彩發現林立果的表情不對勁兒,抬起的雙手又僵住了。

  那個高大戰士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麽,木頭似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龔顯虎馬上爬起來,誇獎地拍拍那個戰士的肩膀:“好樣的!”他接著滿臉含笑地來到林立果麵前,本來想表功地說:“副部長,我調練出來的戰士不孬吧?”可是當他發現林立果並不是他所預料的那樣,而是麵露慍色,便馬上改口道:“副部長,匯報全部完畢,請您指示!”

  “進行下一個項目吧。”一直留意林立果表情的李洪世搶先答話,同時向龔顯虎使了個示意的眼色。

  龔顯虎從李洪世那含有特殊意味的目光中才徹悟到林立果心中不快的原因。這個出身於“閥閱”門第的紈絝子弟,在他那二十二對染色體中就因襲了等級森嚴的門閥觀念。他在孩童時,就槳驁凶狠,視公務員和警衛戰士為下人和奴仆,而且是更廉價的仆役。因為公務員和警衛戰士不僅要忠實地效命於他們的整個家庭,而且還不需要他們家掏取一分錢的腰包。在公務人員和警衛戰士陪伴他恣意玩耍時,稍不隨意,他就又抓又咬,拳腳並用,時常將戰士的衣服撕破和臉抓破,到頭來戰士還要在班務會上做檢討,錯說是:不該把林立果惹哭,要是幹擾了副統帥的工作還了得麽?所以在林家府首聽命的人員都談“虎”變色,大概林彪和葉群給林立果起了個“老虎”的乳名就出於先見之明。據悉有一次,已經開始念大學的林立果到外地遊山玩水後返回北京,與他同行的還有一個女同學。當他走下火車,站在月台上卻不動了。那個女同學問他怎麽不出站呀,他東張西望地說:“有公務員來給我們提箱子。”可是左等右等,仍不見有人來。林立果一氣之下,拎著一隻皮箱就出了站。那個女同學見出站口也沒有人打招呼,就說:“我們坐公共汽車走吧。”林立果突然指著一輛黑色的吉姆高級轎車:“瞧,那輛就是我們家的車!”那個女同學大概聽著“我們家的”這個字眼兒比較生辟,或許在她的意識王國裏,隻有過去吮汲勞動人民血汗的大資本家和官僚買辦自己才有小汽車,在當今社會主義的中國還有個人趁小汽車的麽?所以她眨動著大惑不解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問了句:“你們家的?”林立果以理所當然的口氣回答:“沒錯,是我們家裏的。不信你去看,在駕駛室的門上,有一個荔枝大的小坑,那還是我小時候用石頭子砸的哩!”那個女同學跑過去一看,果然不假。其實她哪裏了解,在林立果的概念中,凡是公家給他們配備的一切用具,其中還包括人,都無一例外地打上他們林家的印記。這是幼雅的表現麽?不,這是固有觀念的本能反映,是真實生活的派生。林立果氣衝衝地打開駕駛室的車門,一把撳住司機的衣領,橫眉豎眼地質問:“你為什麽不到站台去接我們?”年輕的司機怯怯地回答:“葉主任說,你沒帶多少東西,為了鍛煉鍛煉你,不叫我到站裏去接了。”林立果仍然咆哮地說:“主任知道個屁!你眼瞎了,沒看到我帶著這麽大的一個皮箱?”後來由於那個女同學勸說,他才惡狠狠地罵了句“要你們這些人幹什麽吃的?”才算罷休。眼下,龔顯虎聯想到這些聽聞,才痛切感到自己不該敗在那個戰士手下。區區一個戰士竟然膽敢將堂堂的隊長刺倒在地,豈不是犯上行為?說到底,是林立果感到有損於他這個“聯合艦隊”司令的尊嚴。古人曰:打狗還要看主人咧!但是,事已至此,龔顯虎隻得抱定下不為例了。

  “起立——!”龔顯虎挽回麵子似的向席地而坐地教導隊戰士厲吼一聲,然後一雙箭鏃似的目光猛地射在那個大高個戰士臉上,“入列!”

  “是!”那個大個子戰士不知是因為剛才的對刺過於疲勞還是被龔顯虎悻悻的目光“射”疼了,肩膀晃了兩晃,才跑回隊列。

  龔顯虎親自整理好隊伍,然後帶到一間寬大的教室。

  這間教室除了建築質量、室內擺設和采光較之北京毛家灣林彪官邸的那個小型會議室略遜一籌外,其“紅化”程度卻甚之又甚。在由牆根到屋頂的所有牆壁上,除了司空見慣地毛澤東和林彪的畫像及語錄外,還開創性地布置了一個“認真向林立果副部長學習,做林副統帥的好戰士”的專欄。專欄的中間有一行用隸體書寫的口號:“緊跟林副部長奮勇前進!”在被這句醒目的口號分割開的兩廂,左麵張貼著學習林立果“講用報告”的心得體會,右麵垂掛著決心書,有的題目為“永遠忠於林副部長”,有的題目為“對林副部長的指示字字照辦句句照辦”,有的題目為“林副部長指方向,大風大浪無阻擋”,有的題目則為“林副部長您就下命令吧”!在這個專欄的左下角的一塊黑板上,抄寫著一首教導隊的隊歌,歌名為《在林副部長率領下前進》。

  林立果來到這間教室,雖然在提出向他學習的那個專欄停留的時間最短,但是龔顯虎分明看得真切,他那緊抿的嘴唇飛溢出掩飾不住的喜悅的波紋。

  龔顯虎待林立果在講台上坐定後,以激昂的語調說:

  “今天,林副部長在日理萬機的百忙之中,從首都北京千裏迢迢地來到我們教導隊,馬上要給大家親自授槍。這說明什麽咧?這說明林副部長對我們教導隊最最關心,最最愛護,讓我們懷著最最真摯的感情,歡迎林副部長給我們授槍。”

  雷鳴般的掌聲,震得玻璃窗瑟瑟發抖。

  教導隊的戰士們一個個在莊嚴的氛圍中從林立果手中接過烏黑鋥亮的新式衝鋒槍,雙手緊握,斜挎胸前,挺胸收腹,聳眉闊目,那傲然神態宛如置身於神聖的殿堂。

  林立果覺得自己是這座“殿堂”的當然主宰,眼前金光熠熠,祥雲繚繞。他忘情地揮舞著拳頭,慷慨激昂地帶蠱惑性地發布著號令:“剛才你們每人都領到了一支衝鋒槍,這種衝鋒槍目前在我國是最新式的,也可以說現在是絕無僅有。加上你們原來配備的手槍、半自動步槍,就成了‘三大件’,在全軍也是絕無僅有。今後還要陸續配備更新式的武器。這就是你們的光榮,你們的驕傲,也是你們肩負的偉大使命所必須。”他一邊說著一邊兩眼瞟著緊閉的門窗,似乎懷疑是不是有人在竊聽,“現在階級鬥爭還是天天講、月月講,無產階級司令部與資產階級司令部在進行著殊死的較量。你們的戰鬥任務是十分艱巨的,又是十分偉大和神聖的。這就要求你們必須無條件地絕對聽從無產階級司令部的號令。隻要一聲令下,指到那裏就打到哪裏,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堅決執行,不允許有絲毫的動搖和懷疑,這就是一個革命戰士對無產階級司令部的無限擁護、無限熱愛、無限信賴和無限忠誠,也就是最大的‘忠’。大家能不能做到呀?!”

  “能——!”海嘯似的回答,衝擊得屋頂痛苦地吱嘎響。

  “怎麽樣,小夥子們都嗷嗷叫。”授槍儀式結束後,龔顯虎將林立果領進自己的辦公室,表功似的對林立果說。

  “給!”林立果從衣袋裏掏出一隻煙盒和一個打火機,放在龔顯虎麵前的寫字台上。

  龔顯虎見林立果交給他的煙盒和打火機除了樣式多少有些新穎外,與吸煙人常用的並沒多大區別。難道我連個煙盒和打火機都買不起?我口袋裏就有全套的,而且還是嶄新的進口貨。我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送給我這些小玩藝幹球啥嘛!龔顯虎忍著不悅,拿起來剛要打開,林立果卻馬上做了個製止的手式。

  “不要動!”

  “怎麽,還怕我弄壞?”

  “你來看。”林立果拿起煙盒,揭開一層錫紙,拆掉隻有2-3厘米的“香煙頭”,盒的上部便露出一個小小的槍管,其側麵有壓簧式擊發器,可無聲地發射有毒槍彈。

  “呀,原來是一隻煙盒式手槍!”龔顯虎愕眙地瞪大了眼睛。

  “你再看這個,”林立果笑而不答地又拿起打火機。撳動打火機的按鈕,頂蓋打開後並非是噴出火苗,而是跳出一截小槍管,如果再“扣動”象扳機的小按鈕,就能射出子彈。

  “這麽個小玩藝兒也能致人於死命?”龔顯虎又驚懼又狐疑地問。

  林立果陰冷一笑:“子彈雖小,卻帶著劇毒藥物,打上立刻就完蛋!”

  “這些都給我?”

  “沒錯。”

  “給我這個幹什麽?”

  “一來可以防身,二來必要時可以對付他們。”

  “您是指教導隊的戰士?”

  “對。”

  “難道您還懷疑他們?”

  “防人之心不可無。懂嗎,嗯!”

  “我是說,他們都是我一個一個挑選出來的,政治上絕對不會出問題。您看剛才授槍時他們對您……”

  “砰!”林立果用拳頭大為光火地一擂桌子,兩眼冒著寒氣逼人的凶光,“現在就是親爹娘老子也要提防!這就叫他媽的無毒不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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