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二章 重圓的夢

  “聯合艦隊”軍師王伯騰小心翼翼地跟著葉群的男性保健護士踏著猩紅色的地毯,沿著寬敞的走廊向葉群的下榻處走去。

  “王老夫子嗎,你看看表都幾點了,怎麽還沒有動身呢?馬上來吧,我等你。”耳機裏幾句拿腔作調還帶有幾分嬌滴滴的話,將剛剛埋在鬆軟的沙發裏小憩的王伯騰象發射彈椅的炮彈一樣給騰地彈了起來,來電話者非同別人,而是副統帥的夫人、堂堂的中央政治局委員葉群啊!他驚慌地一看表,離與葉群約定的時間還差一小時又二十分鍾。時間還早嘛,急什麽咧!可是葉群的話就是不可悖逆的聖旨,絲毫也怠慢不得呀!這個反複無常的女人,這個淫婦葉卡特琳娜二世似的人物,這個專橫跋扈、善於玩弄權術的慈禧第二!王伯騰雖然心裏這樣耿耿於懷地斥罵著,但是行動卻異常的迅速。他急忙穿戴整齊,又到衛生間淨了淨麵,摸了摸剛剛刮過的下巴頦兒,又特地給某個招待所打了個電話,急匆匆鑽進黑色伏爾加小轎車,不到二十分鍾便抵達位於毛家灣的副統帥的府邸。這座戒備森嚴的宅院,平民百姓或遠遠地側目而視,或懷著敬畏的心情匆匆走過,誰也不敢近大門一步。而王伯騰的轎車到達後,警衛戰士立刻揮旗放行,而且葉群的保健護士早已在葉群下榻處的披廈下等候,為此王伯騰心裏又感到十分自豪。可是當他踏上走廊猩紅的地毯時,些許平靜的心又忐忑不安地蹦跳了起來。他覺得自己分明是置身在波濤洶湧的海浪中顛簸飄搖的小小舢板上,一個難以抵禦的排空大浪打來,將無情地把他吞噬在海底;又覺得象踽踽地蹣跚在兩山挾持的一根獨木橋上,一陣颶風襲來,或者一不留神,將墜落無底的萬丈深淵,一貫老成持重的王伯騰怎麽變得這樣惶恐和懦弱了呢?這不僅是他深深洞悉這個宮廷式家庭的奧秘,也不僅在於他過於了解葉群的心地,而是有著一種“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般的難以言喻的隱私。

  王伯騰是怎樣走進葉群的房間,他懵懵懂懂地都記不起來了。這是怎樣的一個房間嗬,寬大、富麗、豪華而又擁擠、雜亂和俗不可耐。四周的牆壁上,錯落無致地掛滿了古今中外的名人字畫。從畫種分,或油畫,或國畫,或水粉,或素描,應有盡有;從畫麵講,有人物,有山水,有花鳥,不一而足。夾雜在這些玲琅滿目的畫幅其間的除了出自曆代名家的書法,還有陳伯達的手書“克己”和她自己潑墨的“少吃多餐”、“慎獨”等座右銘,其中最為赫人眼目的是林彪親筆書寫的“天馬行空,獨往獨來”的大字條幅。在質地精良的地毯上,一個特地製作的寬大的自動升降席夢思床,兩廂的床頭櫃裏藏匿著使她沉溺於無度的最齷齪的荒淫奢侈品,這裏那裏擺滿了五花八門的各種進口的裝飾品和小擺設。

  “老夫子,大駕光臨,難得呀?”隨著浪聲浪氣的話音,葉群從洗漱間走了出來。她好象是剛剛浴過身,穿著一件胭脂紅羊肚睡衣,半裸著並不豐滿卻仍不失捺人魅力的酥胸,蓬鬆的頭發披散在腦後,渾身散發著濃鬱刺鼻的香味兒,令人作嘔。她兩眼閃著不安分的目光瞟了一眼神色緊張的王伯騰,懶散地擺搖著仰臥在長條雙人沙發上,翹起雪白的大腿,呷了一口冒著金色細泡的高級飲料,左手示意地指著叫王伯騰挨著她坐下。

  王伯騰仍舊站在原地未動。但是,從他那象呻吟般訥澀的嗚嚕聲中葉群分明聽出來他在說:“我怕。”

  “怎麽,還象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媳婦?”葉群揶揄地一笑,“我們家完全是開放型的,又是封閉式的,各行其事,互不幹予。至於副統帥,更不敢邁進我的門坎。瞧,”她一指門口處的一隻溫度計,“他的房間,一年四季要保持21℃的恒溫,減少一度他都要感冒,而我的房間卻是18℃,因而他是不敢越雷池一步的。至於其他工作人員,不事先按燈光信號征得我的允許,哪個也不敢進來。坐吧,我的道學先生。”

  王伯騰聽著葉群過於俗氣的話,覺得自己也變得過於俗氣了。他為了證實和推翻自己和葉群並不是“物以類聚”這個定論,鼓足勇氣說了句“我並不是這個意思”,同時挨著葉群安然地坐了下來。然而,當他嗅到從葉群胸脯裏散發出來的溫馥的氣息,兩眼觸到葉群那傳情的目光,他的心又立刻迷亂了,神馳了,盡管他內心深處直打寒噤,卻仍然感到同這個姿色不衰又見有放蕩不羈性格的女人坐在一起如同在醉夢中一般,並且是一個遙遠的夢,雖然夢也是可以追憶的,哪怕消失得過久。但是,所追憶回來的夢,仍然不失為夢啊!況且又是一個充滿惡魘的夢!

  早在三十多年前,王伯騰和葉群都曾是原北京大學附中的學生。那時一表人才的王伯騰在國土淪喪、民族危亡的時刻,一個偶然的契機結識了中國共產黨在北平的地下工作者,從而使得他投身於抗日救亡運動的洪流中。此時享有“校花”之稱的葉群還隻是耽於風流而時髦的紅男綠女的交際中。

  世界上的男女邂逅是不乏傳奇色彩的。那天,葉群身穿軟緞鑲邊旗袍從舞廳出來,正好被卷進遊行的學生隊伍中。

  怒不可遏的愛國學生舉起如林的鐵拳,放開海嘯般的喉嚨,高呼“停止內戰,一致對外”、“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等口號。遊行的隊伍鐵流一樣衝破軍警的層層包圍,將古老的北平燒得沸騰了。被裹在澎湃的洪流中的葉群幾次想掙脫出去都未能如願,隻得順潮飄蕩。突然,國民黨政府出動大批武裝軍警,對學生隊伍實行野蠻的鎮壓。愛國學生與之進行了英勇的搏鬥。葉群卻被嚇得駭然變色。當一個軍警揮舞軍棒向她撲來時,她卻“嗷”地尖叫一聲,昏厥過去。這時,早已象雷達熒光屏一樣將葉群緊緊投入自己眼簾的王伯騰,頗有點舍生忘死的大丈夫氣概,冒著軍警凶惡警棒的痛擊將她解救了出來。於是,知恩當報的古訓,儀表堂堂的優勢,使葉群這個自傲不凡,一貫保持公主般高傲麵孔的她,向王伯騰獻出了雷電似的吻。從此,他們相愛了,而且以西方文明式的愛在相愛著。

  但是,無情的歲月不允許他們世外桃園般地在醉人的花間柳下相依相偎,終日廝守。在北平實行白色恐怖的國民黨政府也要對王伯騰采取恐怖手段,迫使他們這一對如癡如狂戀人不得不灑淚而別。分手之際,他們雖然沒有海誓山盟,但是卻各自贈送了兩句詩,表達自己忠貞不二的愛情,葉群贈送的兩句詩是: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王伯騰奉獻的兩句詩為: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誰知,嚴峻的生活竟然令人難以置信的證明他們信誓旦旦的表白不過是一場滑稽的兒戲。王伯騰不久得知,葉群已經嫁給了金戈鐵馬的林彪。起初,王伯騰有過被傷害了自尊心的憤慨,有過難以忍受的報複願望,也有過刻骨銘心的妒意和屈辱,但是,時光的流逝是醫治創傷的良藥,青年時代那近似荒唐的初戀,那狂熱的、令人心驚膽戰的情感已經伴隨著對生活內涵的潛見而淡薄了。於是他便從失戀的沉屙中解脫了出來。代之而來的卻是深深的慶幸和由慶幸所派生出來的餘悸。在以後的日子裏,他雖然與葉群相隔千裏,也沒有書信往來,但是對於葉群方方麵麵的傳聞具有特殊的感應力和靈敏度,似乎大腦裏專門設有一個信息輸入係統。據悉她野心很大,想到處伸手,極愛虛榮,妒嫉心強且又易怒,並且難以容人,睚眥必極,集專橫與固執、風騷與殘忍、奢侈與Y蕩於一身,對於這樣一個婆娘與其分道揚鑣豈不是祖宗的造化?但是,隨著林彪的地位的提高和葉群的身價發酵般的膨脹,王伯騰的心頭憑添了一層令人膽寒的陰影。君不見江青不是極其詭秘和狠毒地指使她的心腹竄到上海等地銷毀記載著她三十年代風流韻事的各種圖片和文字材料,並惡毒地將深悉她醜惡曆史的人以種種莫須有的罪名秘密監禁起來,並力圖置於死地麽?與江青有著許多共同之處的葉群又豈能高枕無憂和善罷罷休?

  真可謂越是怕鬼鬼越要找到你的頭上。“九大”前夕,王伯騰突然接到一個莫名其妙的電話,要其火速進京,不得延誤。已經在那個以“打倒”為時髦的年代因猖獗的野心被宣判般地定為“此人不可重用”而落魄的王伯騰,來了個“死豬不怕水燙”,懷著準備遭受滅頂之災的絕望星夜兼程來到北京,秘密召見他的果然是預料之中的葉群。然而,使王伯騰所沒有想到的是,葉群並沒有對他采取“暴力”手段,而是待若上賓,並且許諾要給他升官加冕,予以重用,不過卻有個先決條件:要絕對忠實於她。她要他扮演的第一角色,即證實在三十年代視共產主義為洪水猛獸的葉群為地地道道的布爾什維克。在這個以出賣對出賣的賭注中,王伯騰象個輸光的賭徒似的懷著絕路逢生、時來運轉的一搏,狠狠地把賭注押在了葉群的手上。真是天無絕人之路,葉群在獲得他一手偽造的“黨票”瞞天過海地撈取到高貴身價以後,果然使他也得到了實惠,並且還忘情地吻了他,從而勃發和燃燒起他那早已泯滅的情火,複蘇了他那已經消失了的遙遠的夢。

  “主任,對我有什麽吩咐?”王伯騰崇信“恭敬不如從命”的箴言,所以他對於上司多以主動領受任務的口吻說話,以避免在上司心目中產生阿諛、虛套的印象。

  “主任、主任地叫得倒甜,我不愛聽!”葉群不悅地一擰身子,活象個撒嬌使性的小媳婦,令精力充沛的丈夫隻得攬在懷裏而好言相哄。

  王伯騰顯得不知所措地一咧嘴:“那,那稱呼什麽?”

  葉群嗔怪地瞟了他一眼:“你不會象過去那樣叫我?”

  王伯騰聽了心裏不禁一哆嗦,他知道葉群說的過去是指兩個人在北京大學熱戀的時候,那時他叫葉群免去姓氏,隻是一個單字“群”,而且音調是甜甜的,充滿陶醉般的柔情。今非昔比,如果再沿襲那樣的稱呼,姑且不論萬一傳到副統帥的耳朵裏將招致天下大不韙般的禍央,就是葉群一變臉也會投箸問罪,一記悶棍將把他打入十八層地獄,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王伯騰也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隻是心裏暗暗叫苦。他連連用食指推了幾下眼鏡,終於委婉而乖巧地說道:“現在黨內黨外,都興對領導稱呼職務,我哪敢逆潮流而動,還是隨大流為好。”

  葉群兩眼直直地盯著王伯騰:“你是不是還對我耿耿於懷?”

  王伯騰的臉唰地失去了血氣,蒼自的麵孔象剛剛從墓穴裏爬出來一樣:“不不,我吃了熊心豹膽也不敢,不不,不是不敢,而且根本就沒有。相反,倒是對你的選擇充滿了喜悅和歎為觀止。你和副統帥結合,可以更好地報效國家,得以充分發揮您的才華,更好地為黨為人民服務,這完全是巾幗英才的壯舉。我雖然是個凡夫俗子,這一點還是想得通的。”

  “是真心話?”

  “完全是切腹之言。”

  葉群突然將右手搭在王伯騰的肩頭T情似的用手指一摸他的臉蛋兒:“老夫子,你越來越學得乖了。”

  王伯騰象被蟄著似的渾身一抖,嚇得毛骨悚然,他打了個沉,突然呻吟般歎息一聲:“遲遲白日晚,嫋嫋秋風生。我已接近風燭殘年,朽木難雕,還談得上什麽長進,隻是等著去八寶山嘍。”

  不料,王伯騰的感歎卻觸發了葉群的隱衷。她縮回手臂,臉上升起幾絲淒然的表情:“我不也是‘逢迎老景是星霜’麽?副統帥多年來身體不好,近來是每況愈下,老虎還年青,目前階級又那麽複雜,真叫我耽心哪。”

  王伯騰連忙一擺手:“不,我看副統帥身體很好,而且全國上下每日都為他祝福,祝願他身體永遠健康!永遠健康!!”

  葉群冷冷一笑,笑聲象老鼠啃木板一樣令人渾身發噤。

  “祝願?不就僅僅是祝願麽?而且我懷疑,有幾個是出於真心實意。”

  王伯騰張了張嘴唇,沒有發出半點聲息,那僵硬的嘴巴象被扔在沙灘上的鯰魚。

  葉群無所顧忌地接著說:“還有整天喊的萬壽無疆,真能萬壽?過去那些王公大臣不是對皇帝老子也一步三叩地山呼萬歲麽,自從開天辟地,有幾個皇帝活了一百歲?不但沒有,而且還全都是短命的。我們共產黨人不是整天講自己是唯物主義者麽,我看搞起唯心來更厲害。其實,我看那些喊得最響的,卻是最不虔誠的。我一聽到那些人的喊叫,就覺得象過去天橋賣老豆腐的吆喝聲一樣,是為了推銷自己的商品。你說是不是?”

  王伯騰這次不但不敢出聲,而且連嘴巴都不敢張了。

  葉群站起來,在擁擠不堪的房間裏來回踱著步:“我這個人就愛講真話,盡管真話往往討嫌,可我不怕。”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所以,我現在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老虎身上了。一〇一(葉群往往和林彪單獨在一起時才使用這個稱呼)有時還不夠明智,總是說要沉住氣,我可做不到,現在我有兩樁心事,一件是要盡快使老虎能夠接他爸爸的班,另一件就是……”葉群一轉身,突然發現床頭一盞紫色的燈泡亮了,這是服務人員報告一般人要求謁見的信號,她厭惡地一擰鼻子,“這些人,蒼蠅似的,攆走一批又來一批,真煩人!”

  王伯騰聽葉群一說好象得到解脫似的立刻站起來,報告道:“大概是我給立果務色的那兩個姑娘來了,是不是請您看看?是馬上,還是讓她們在外頭等一會兒?”

  “等我換件衣服,馬上見一見。”葉群說著到床邊按了按一個開關,“這是告訴秘書,把她們兩了帶到會客廳。”於是,她到更衣室換上一身嶄新的軍裝,向王伯騰莞爾一笑,突然冒出了一句說不上是作弄還是褒獎的話,“老夫子,你可真是宰相肚裏能撐船呀,不僅不記前科,還為我的兒子當月老兒。”

  王伯騰看著葉群這個“得意便猖狂”式的女人,心裏惡狠狠地罵了一句“他媽的”,臉上卻是誠惶誠恐的神色,“副統帥和您拯救我於沉溺之時,使我得以死而複生,就是在我有生之年效犬馬之勞,也難以報答對於我的恩典。以後凡是需要我的,您盡管吩咐,就是肝腦塗地,也在所不辭。”葉群咯咯一樂:“你也學會表忠心了。”

  王伯騰聽著葉群那如同夜半更深刺骨一樣奇特而瘮人的笑聲,後脖梗子一陣發冷。

  葉群說的這間寬敞的會客廳,除了氣派的地毯沙發和上好的茶具外,布置得儼然是一個無以倫比的“忠字室”。當你推門而進,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尊毛澤東同誌的半身塑像,背景是一輪光芒四射的紅太陽,光芒中推出林彪書寫的“四個偉大”,即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統帥,偉大的舵手。在“紅太陽”升起的地方,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各種版本的《毛澤東選集》、《毛主席語錄》和《毛主席詩詞》。在毛澤東塑像前輔墊著朱砂般鮮紅色金絲絨的精製玻璃長條桌裏,陳列著目不睱接的式樣紛繁、製作精美的毛主席像章。左右兩麵牆上,掛滿了毛澤東同誌的大幅彩色照片和用大紅顏料書寫的“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力量是中國共產黨,指導我們思想的理論基礎是馬克思列寧主義”等毛主席語錄。在門口的兩側,各有一個醒目的專欄:一個是張貼著“林辦”人員的學習毛主席著作的心得體會,一個是鑲嵌著“林辦”創“四好”的經驗。這間煞費心機布置的會客廳,每個角落無不炫耀著主人對毛澤東同誌無比深厚的感情、百倍的敬仰和千倍的忠誠。倘若全國範圍內乃至世界範圍內來個“紅海洋”評比的話,這裏將無疑會堪稱之最。

  此刻,在這間“紅彤彤、亮堂堂,毛澤東思想放光芒”的會客廳裏,挨肩坐著兩個神色不安的孿生姊妹。似乎上帝刻意給人開玩笑,這對雙胞胎長得何等的驚人的相似啊,同是一米六六的身高,同是一百零二斤的體重,同是穿三十六號鞋,同是一樣長得高鼻梁,大眼睛,潔白的臉蛋兒,烏黑的秀發,苗條的身段,優美的線條,同是婷婷玉立,婀娜多姿,楚楚動人。姑且不說別人很難分出彼此,就是她們生身的母親為了不致於把兩個女兒搞混也頗費了一番心思。在繈褓時,母親給早落地不到半個小時的長女手腕處纏了一個紅布條,漸漸母親才不用看紅布條識別出了長女和次女,因為在吃奶時,長女總是緩緩地嚅動著小嘴,慢慢地吮吸著乳汁,似乎生怕多吸一口與當姐姐的身份不相稱,而次女一見母親解衣扣兒,兩個眼睛便瞪得圓圓的,眼珠直盯盯地一動不動,然後猛地紮到母親的懷裏,狼吞虎咽般大口大口地吸著,有時還用一隻手死死地抓住另一隻乳房,好象兩隻乳房都屬於她的,常常母親動手幹預,才幸悻地哼哼幾聲不得不把手鬆開。再往後,姐妹兩個更容易分辨出來了,大概是長女節食的緣故,長得比較單薄,而次女由於貪食,長得又白又胖,直到前幾年怕身胖影響線條美才帶強製性地采取“饑餓療法”而變得苗條了。

  這當兒,王伯騰陪同葉群來到了會客廳。

  兩個姑娘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此時此刻她們雖然不知進來的這個女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葉群,但是從她那高傲的表情和顯示身份的八字步也會看出不是個一般的人物。

  葉群進來以後既沒有說話,也沒有坐下,而是圍著兩個姑娘整整轉了一圈兒,她那審視和辨別的目光把這對雙胞胎從頭到腳、由前至後詳詳細細看了一遍。

  王伯騰寸步不離地跟著葉群,心裏卻象十五個吊捅打水七上八下。他知道給葉群挑選兒媳婦,那是“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她那“選美”的條件不僅繁多而且十分嚴格。其中有些條件別人還可以掌握,例如年齡限定為十八到二十,身高不得超出一米六六到一米六八的範圍,出身必須是工人、一般幹部和貧下中農。不但出身於地、富、反、壞家庭的姑娘不值一提外,就是省、軍級以上幹部的女兒也概不挑選;用她的話說是怕“引狼入室”;而有些條件別人是很難把握的,諸如說話時的發音方法,聲音的清晰度,一笑一顰時的目光,走路時的步幅大小,手指的粗細和長短,乃至皮膚的光潔度等等,不一而足。數月來,王伯騰根據葉群“多找、多看、多選”,和“多找門路、多種名義、多種手段”的“六多”指示,不辭辛勞地跑遍了除台灣、香港和澳門以外的所有南方的省市和自治區,一共挑選了二十二名少女。誰知在與其他人務色的美女統一排座次時,一個個都名落孫山,失去了競爭能力,唯有一個獲得“種子選手”的,才排到第九十六名的位置,即便象過去皇帝老子配備的“三宮六院七十二偏妃”作為林立果選妃的基數也仍是可望而不可及。這一回嘔心瀝血所務色來的兩個姑娘是不是又會被葉群劃為“另冊”呢?殊不知為林立果選妃是葉群作為“政治任務”來布置的,在這個將“政治”抬舉到至高無上的地位、“政治”則可以衝擊一切、取代一切、排斥一切的年代,隻要罩上“政治”這個法力無邊的光壞,宛如孫猴子戴上了金箍咒,哪個不噤若寒蟬?“政治”嗬,你這個為人所炮製、所供奉而又反轉過來威懾人、降服人的魔杖!王伯騰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思想發生了錯亂,以致於陷入危險的岐途。他震驚地連連推了推眼鏡,下意識地看了葉群一眼,發現葉群此刻無睱注意到他,心裏才一塊石頭落地般地輕輕籲了一口氣。

  “坐下吧。”葉群完成了初步審察,臉上微微一笑,向兩個姑娘抬了抬手,安然落坐。

  “嗯,有希望。”王伯騰見葉群麵露喜色說明已經順利地通過了第一關,臉上的皺紋立刻來了個“緊急集合”,儼然象一朵盛開的菊花,馬上喜不自禁地隨聲複合道,“快坐下,快坐下吧。”

  兩個姑娘頗有禮貌地待王伯騰坐下後,才帶有幾分拘謹地輕輕坐在沙發上。

  “你們兩個哪個是姐姐?”

  隨著葉群的話音,靠左邊的姑娘應聲站起來:“我是。”

  “你叫什麽?”

  “王蓓。”

  “是寶貝的貝還是一倍兩倍的倍?”

  “是蓓蕾的蓓。”

  “多大了?”

  “十九歲。”

  “家裏還有什麽人?”

  “還有一個爸爸。”

  “媽媽呢?”

  “十年前就去世了。”

  “姑娘沒了媽媽,怪可憐的。你爸爸是幹什麽的?”“中學教員。”

  “這麽說你們是書香門第嘍?”

  王蓓從側麵回答了一句:“我是個工人。”

  “在工廠裏幹什麽工作?”

  “擋車工。”

  “噢——,是個紡織工人。聽說一個紡織工一天要在織布機前來回走幾十裏路,回到家腳腫得都脫不下襪子?”

  “開始是不太適應,但幹長了,也就習慣了。”

  “想當兵麽?”

  王蓓聽了這個前幾年曾夢寐以求的喜訊,雖然心裏也有所動,似乎希望之火並沒有徹底泯滅,但是當它遇到斜刺裏襲來的風要行將舔起火舌時,她卻毫不留情地緊緊將心靈的天窗死死關閉上了,閉合得竟然不留一絲罅隙。她執拗地輕輕搖搖頭,嘴裏吐出兩個象鵝毛般輕飄飄的字:“不想。”

  “不想?”葉群聞聽不由一怔,她絕沒有想到會從王蓓的嘴裏說出這個字眼兒。現在當兵是最為時髦的。不要說當女兵,就是當個男兵有的還要托親告友,走後門和請客送禮。而當女兵更是爭得打破腦袋。這幾年,有多少高級幹部的子女紛紛都參軍入伍,有的人家光當兵的就夠一個班,有有老少三代都是吃軍糧的。有人說高幹子弟如同候鳥,他們集中去哪一個地帶,那個地帶無疑水美草茂,土地肥沃,千裏原野,風和日麗。雖不是世外桃源,仙山瓊閣,卻正是處在金子一樣的季節。難怪葉群聽到王蓓的回答吃了一驚,以致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聽錯了。

  王蓓正準備以點頭的方式告訴葉群她的聽覺是處於良好狀態時,坐在她身邊的妹妹急忙用手拽著她上衣的後擺,示意她馬上說“願意”,不要失掉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然而,王蓓還是順從了自己的意誌,不但固執地點了點頭,而且還以“是”字相佐。

  “為什麽?”葉群的眉心間一跳。

  “因為我爸爸半癱,需要我照顧。”

  “為了你爸爸,就甘願犧牲自己的前途?”

  “侍奉老人,是作女兒的職責。如果為此真的能犧牲了前途,我覺得也值得。”

  “這麽說,你一定是個很孝順的姑娘,令人可敬。”葉群說了句似乎介於褒貶之間的話,為的是叫你費上一番揣測。她說完將臉一側,“這麽說,你一定叫王蕾了?”

  坐在王蓓身邊的姑娘火速站了起來:“您猜得一點兒不錯。”

  “你想當兵嗎?”

  王蕾眉不皺,頓兒不打,開口便答,爽快堅定:

  “想。”

  “你不也同樣有個半癱的爸爸麽?”

  王蕾伶牙俐齒,話出口象炒蹦豆似的:“照料我爸有我姐哩。再說,當兵,保衛祖國,是每個青年的神聖義務。我姐為了侍候我爸,不能盡義務,我要是當了兵,我們姐妹不就是忠孝兩全了嗎。”

  “你的口才不錯。”葉群微微一笑,兩個嘴角象刻刀剜過似的所形成的三角形槽溝,透著一絲冷冷的色調。

  王伯騰見王蕾還想說什麽,急忙搶先發了話:“王蕾呀,你現在是上學還是已經工作了?”他明明知道自己提這個問題純係廢話,但他還是來了個明知故問。因為他發現葉群對於王蕾的表白有些反感,如果不加製止地任其再說下去,很可能觸犯葉群而使自己的心血徹底告吹。葉群本身就是巧舌如簧,能說會道,十分乖巧。這個女人向來是盛氣淩人和唯我獨尊,她最大的滿足就是處處在別人之上,別人都唯她是從,都唯她是聽。可是眼下王蕾卻有眼不識泰山,竟然在葉群麵前誇誇其談,賣弄口舌,宛如在孔夫子麵前講《春秋》,隻能招致訕笑和厭惡。

  王蕾似乎也從葉群的口吻中咂摸出什麽異樣的滋味兒,嫵媚的睫毛往下一垂,立刻變得帶有幾分靦腆的樣子,話音也帶幾分淒涼:“既沒有上學,也沒有找到工作,目前還在家裏呆著。”

  葉群聞聽似乎動了側隱之心,關切地說:“正是十分活躍的年華,整天呆在家裏,有多寂寞呀。”

  王蕾一撩眼簾,向葉群投過兩束含著淡淡悲哀的目光:“好在我已經完全適應了每天在家做做飯,看點書,並不覺得多麽孤獨、枯燥和苦悶。”

  葉群抬腕看表,向王伯騰說:“今天就談到這裏吧。時間不早了,該送她們姐妹回去了,不然她們的爸爸會惦記的。”

  “好,那就到這裏吧。”王伯騰站起來,待這對雙胞胎一一給葉群握過手後,將她們送出會客廳,然後踅轉回來向葉群請示道,“主任,您看她們兩個怎麽樣?”

  葉群表示了由衷地喜悅:“真漂亮。”

  王伯騰一聽深藏在眼鏡片後麵的兩眼笑成一對月牙兒:“那王蓓不想參軍怎麽辦?”

  葉群冷冷一笑:“既然我看中了,就由不得她了。回頭你馬上叫人給她辦入伍手續,至於她那個半癱的父親,你派人去了解一下,如果確實不能自理,就通知他原在的學校,或者是通過民政部門,花錢給他雇一個人專門照料他。他已經變成軍屬了嘛,國家有規定,再通過上麵的渠道說句話,問題就馬上迎刃而解。”

  王伯騰又問了一句:“王蕾也馬上辦理入伍手續麽?”葉群果斷地說:“姐妹兩個的入伍手續一起辦。這個王蕾雖然不如王蓓穩重、老練,但些許瑕疵,自然是無傷大雅的,一星半點兒的毛病好改。說不定我們看著是缺點,老虎見了卻認為是優點。對於現在的年輕人,我們總感到有點琢磨不透。老夫子,你有沒有這個感覺?”

  “有,”王伯騰連連點頭,“這大概就是兩代人之間自然形成的所謂‘代溝’。”

  “唉!”葉群突然莫名地歎息了一聲。

  王伯騰被嚇了一跳:“主任,您……”

  葉群臉上罩上一層淒然的雲翳:“看到王蓓她們,就愈發感到我老了,變成一個老太婆了。”

  王伯騰連忙一搖頭:“噢——,非也。老是老一些了,這是自然法則嘛。但我看惟其老,才變得更加雍容華貴,氣度非凡了。”

  “伯騰,你……”葉群突然對王伯騰使用了一個最親昵的字眼兒,兩眼並閃出撩撥人的異樣感情的目光,灼得人心裏會躁動不安。

  王伯騰清醒地體味到,近在尺咫的葉群的呼吸壓抑而急促,從她那不同尋常的稱呼中出現他昔日曾十分熟悉的衝動和沙啞,這種征兆極其明顯地意味著,她已經燃燒起情欲之火,並且馬上就要進入燃燒的頂點了。他馬上理智地采取了果斷的措施:“呀,再過十分鍾,立果要召開‘艦隊’成員會議,我都忘記通知周宇馳了,真是老糊塗了。主任,我走了,再見。”說罷,奪路而逃。

  葉群見王伯騰不由她分說轉身就走,狠狠地一咬牙:“哼,膽小鬼!真是個他媽的老混蛋!”

  王伯騰分明聽到了葉群惱羞成怒地唾罵聲,但他卻用手一捂嘴巴,十分慶幸地“撲哧”一聲樂了。老於世故的王伯騰深深銘記著一句警世通言般的話語:當一個Y蕩的女人慷慨大方地向你表示撫愛時,你的麵前無疑已經出現了一個被薄薄沙土所覆蓋的深不可測的陷阱。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