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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途不思返

  ——隋煬帝

  一

  大業十四年(618年),隋煬帝即位的第十四年三月,右屯衛將軍宇文化及、虎賁郎將司馬德戡、元禮和監門直閣裴虔通等發動兵變,煽動軍士攻入江都(今揚州)宮。隋煬帝換裝潛逃,被捕獲後,在叛軍麵前承認有罪於天下,要求飲毒酒自殺。遭叛軍拒絕後,為免刀傷,隋煬帝自解巾帶,終被勒死,時年50歲。

  隋文帝楊堅和隋煬帝楊廣都不曾想到,曆史在他們父子手上轉了兩個圈:第一個圈是三十多年前,當時楊堅篡奪了宇文氏的帝位而建隋,想不到他的兒子楊廣最終也命喪宇文氏之手;第二個圈是二十年前,楊廣攻陷南京後親手將陳後主押上曆史的審判台,想不到自己竟也同以荒淫殘暴之罪被押上了曆史的審判台,而且二人死後都諡“煬”,“煬”之義為:好內遠禮、去禮遠眾、逆天虐民。

  天理昭彰,惡有惡報,對隋煬帝的報應姍姍來遲,但終於來了。十餘年的胡作非為、倒行逆施,這個被《隋書》稱為“普天之下,莫非仇讎;左右之人,皆為敵國”的天下罪人終於因惡貫滿盈被曆史判處了死刑。

  隋煬帝死後被葬於吳公台。唐武德五年江都太守陳棱按帝王之禮,改葬於揚州市北槐泗鎮的北雷塘村。傳說初選的隋煬帝葬地是蜀岡北麵低丘地帶的一片坡地,但棺木剛一入土,頓時雷電大作、暴雨如注,而且雷電始終在蜀岡一帶盤旋回轉。次日發現墓穴被雷炸開,隋煬帝暴屍荒野,陳棱遂備棺另行擇地安葬。無奈天公不容,怒傾暴雨,連擊霹靂,很快將隋煬帝屍體拋出棺外,墓塚也被雷擊成深坑。屍體易地,雷電緊隨,如是三次,坡地上先後形成了上、中、下三個雷塘。

  陳棱沒想到為改葬死有餘辜的隋煬帝,竟得罪了天公。但他聽說雷公電母不擊菩薩,如在墓塋上方置一佛像,即可保平安無事,因擔心泥塑佛像經不起雨淋,就鑄了一尊鐵像。這一招頗為靈驗,是夜雷電又至,但僅盤桓於上空而不擊墳墓。後來圍著鐵佛建造了一座寺廟,叫鐵佛寺,在“佛”的保佑下,隋煬帝陵總算保存了下來。雖然是傳說,卻傳出了古今人民的心聲。從不可一世到遺臭萬年,隋煬帝是一切禍國殃民的統治者值得一照的鏡子。

  據說雷塘原為江南勝跡,有園林山水、亭台樓榭,但宋朝後景物均已湮滅,隻剩下隋煬帝孤塚一座。隨著時光流轉、歲月消逝,隋煬帝墓逐漸變成了一抷黃土,孤獨而悲涼地隆起於荒田之中。其上青草萋萋,周圍雜樹橫斜。年深歲久,星移鬥轉,這堆黃土早已被人淡忘了,它的來曆自然也無從談起,隻是憑借祖輩的相傳和交代,村民們總算還沒有忘記它的小地名叫“皇墓墩”或“三畝墳”。

  清嘉慶十二年(1807年),時任浙江巡撫的揚州大儒阮元在家鄉丁父憂守製時,對“皇墓墩”的來曆做了一番調查,經查閱方誌、尋訪鄉老和實地勘察,確認這堆黃土就是隋朝亡國之君隋煬帝的陵墓。於是阮元動員農民擔土壅墓,並請揚州知府、著名書法家伊秉授題了“隋煬帝陵”四個古拙的隸書大字,立碑陵前。此後陵碑又毀,墓塚又成一抷黃土,看來這位暴君罪孽太深太重。清人王士禛用詩譏諷隋煬帝三度奢遊,卻隻落得古墓荒涼:

  寶城北是上雷塘,細草青青古墓荒。

  莫笑錦帆隋煬帝,杏花楊葉兩茫茫。

  今人夏雲璧在《煬帝陵》一詩中,更為當年的平陳大業付諸東流而發出感歎:

  槐泗橋邊一徑斜,雷塘叢葬帝王家。

  平陳大業東流水,剩有垂柳噪暮鴉。

  在20世紀80年代興起的一股懷古複古風中,作為古跡之一的隋煬帝陵也引起了人們的注意,並幸運地獲得了修葺的機會。隋煬帝陵占地3萬平方米,除保存了石橋、祭台、神道、城垣、石闕、側殿、墓塚等曆史文物,又補建了石牌坊、陵門。嘉慶年間的那塊陵碑也被扶正,並且以蒼翠的鬆柏取代了雜亂的草木。整修恢複後的隋煬帝陵,形式獨特,氣勢雄偉,城垣、石闕、墓塚是罕見的隋朝帝王葬式,具有典型的隋唐建築風格。說來也無可非議,畢竟這是一段曆史,畢竟這是一代帝王。

  有了一座雖不豪華但還算得上有模有樣的隋陵,探古尋跡的遊人也就隨之而來。然而,零零星星的遊人,冷冷落落的氣氛,反而給人帶來一種淒涼蕭條之感。不過,對這位暴君來說,這樣的待遇已經足矣。

  隋煬帝可卑和可悲的下場,在他身後一千四百年的曆史長廊中不斷激起回響,文史學者先後抒發了自己的感想,李商隱的一首《隋宮》(紫泉宮殿鎖煙霞)就是其中的佳作之一:

  紫泉宮殿鎖煙霞,欲取蕪城作帝家。

  玉璽不緣歸日角,錦帆應是到天涯。

  於今腐草無螢火,終古垂楊有暮鴉。

  地下若逢陳後主,豈宜重問《後庭花》!

  李商隱在詩中歎息道:對於一國之君的隋煬帝,為了奢遊享樂,將京城的巍峨宮殿空鎖於煙霞之中,而卻將蕪城(江都)當作帝家。如果代表皇權的玉璽沒有落到李淵之手的話,他的錦帆大概會飄到天涯海角。煬帝曾以放螢(火蟲)為樂、栽柳為趣,而如今放螢處隻有腐草,在鼓樂喧天的“南巡”銷聲匿跡後,暮鴉重棲垂楊。目睹陳後主荒淫亡國的隋煬帝,如果在陰間與他邂逅的話,還好意思再請張貴妃舞一曲《後庭花》嗎?

  像所有有心報國、無力救國的詠史詩人一樣,李商隱對帝王的專橫和驕矜,也隻能發出幾聲苦澀的慨歎和微弱的譴責。詩人的筆是走不進宮廷的,更無法放到皇帝的禦案上。

  曆史還在繼續,奢遊依然不絕。隋煬帝隻走了一個江都,而他的後輩乾隆帝卻走了整個江南,而且南遊的次數比他多了一倍。在更懂得享樂和排場的乾隆帝麵前,作為數度大規模南遊始作俑者的隋煬帝,隻不過是小巫見大巫了。

  二

  由於隋朝出了個曆史上名聲很壞的隋煬帝,不僅使繁榮富強而充滿活力的隋王朝顯得黯淡無光,而且使結束了近四百年割據局麵的曆史功臣隋文帝也變得黯然失色。

  隋文帝楊堅是靠楊氏的世族地位奪取北周政權而建立隋朝的,楊氏是自漢朝至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名門望族。楊堅是弘農華陰(今陝西華陰)人,其父楊忠是西魏和北周的軍事貴族,北周時官至柱國大將軍,封為隨國公,楊堅承襲父爵。其女為北周宣帝宇文讚的皇後,580年北周宣帝死,他在關西士族支持下,以外戚身份入宮輔佐,高居相位,總攬朝政大權,晉封為隨王。做了輔政大臣後,楊堅采取了一係列穩定政局、贏得人心的措施,其中如吸收人才、建立新的領導班子、革除宣帝時的酷刑苛政等,同時他也向威脅其地位的宗室各王展開了攻勢。

  在平定地方的軍事力量和解除中央的威脅勢力後,楊堅徹底控製了北周政權。581年正月,楊堅以一種上下都心照不宣的小皇帝禪位的障眼法,讓人替9歲的北周靜帝宇文闡寫好退位禪讓詔書,然後送到他的王府。他做了一番假惺惺的推辭後,才“不負眾望”,穿上皇帝服裝,登上心儀已久的寶座,是為隋文帝。這時的楊堅剛40歲。

  本為隨王的楊堅,在稱帝後就順理成章地把新王朝定名為“隨”。但細忖之後,覺得“隨”字中有個和“走”同義的偏旁,是不吉之兆,為使他的王朝長存不走,便去掉偏旁,成了“隋”朝。隋朝定都大興,後改至長安,年號也改為開皇。雖然朝代易名,但代周建隋的楊堅總感到心虛,總有人心不服的擔心。因此對政事不敢有絲毫疲怠,每日晨起聽朝,有時太陽偏西尚不知倦。

  文帝在位期間,一方麵在政治上改革職官製度,廢除曹魏以來的九品中正製,開創科舉製,以考試取士;同時為了加強中央集權,他在中央建立三省六部製,在地方簡化行政機構。另一方麵在經濟上,他繼續推行均田製,削弱豪強勢力,搜查隱漏的農戶,重編戶籍,增加了稅民,保證了國家財政收入,使隋初的社會經濟呈現出繁榮景象。

  如何能使隋王朝長治久安?文帝苦心焦思,總結前朝教訓得出兩條經驗:一是提倡節儉;二是嚴懲貪官。他自己身體力行,生活十分節儉,平時進膳,所食不過一肉。在他的引導和影響下,勤儉節約在朝廷內外蔚然成風,以致當時士人的便服多用布帛製作,不用綢緞綾羅;飾帶也隻用銅鐵骨角,不用金玉。文帝還教訓太子楊勇:自古以來的帝王,如果奢侈就一定不能長久,你一定要厲行節儉。此外,文帝整頓吏治,派左右親信嚴密偵查百官的行為,建立對官吏的考核製度。他對廉官良吏賜帛贈田、晉級加官、布告天下;對貪官汙吏則嚴加懲處,凡受賄者就立即處死。一次文帝發覺兒子楊浚生活奢侈,多造宮室,下令抓了他。大臣楊素為之求情,文帝說:皇子與百姓須遵守同一個法律,如果不這樣,豈不是要單立一個皇子律?

  在曆代帝王中,文帝確是一位值得稱頌的明君。他關心民間疾苦,594年關中饑荒,文帝派人去了解下情,當知道百姓在吃豆粉拌糠充饑度日時,他將這些食物出示於群臣,流著眼淚責備自己的無能,命令撤消自己日常的膳食,不飲酒、不吃肉。他還率領饑民到較為富庶的洛陽就食,命令侍衛不準驅趕、威嚇百姓。遇見扶老攜幼的人群,他引馬讓路,善言撫慰。路難走的地方,就命令左右幫助擔挑的災民通過。文帝還親自嘉獎了齊州一位叫王伽的小官,認為他有慈愛之心、至誠待民,要官吏向他學習。

  知過即改是文帝的一大特點。文帝修訂刑律,廢除了一些酷刑,不過他本人卻不完全依法辦事,往往因氣憤而無視刑律,隨意下令殺人。大理少卿(管理司法的官署)趙綽為了維護刑律,就常與文帝產生衝突。一次,臣子辛穊為求官運亨通而穿了一條緋紅色的褲子,被人告發以妖法惑眾,文帝下令將他處死。趙綽據理頂撞,認為依據法律辛穊不足以定死罪,表示不能奉旨,從而激怒了文帝,下令將趙綽和辛穊一並處斬。臨刑前,文帝問趙綽還有何話要說,趙綽答道:臣一心執法,不敢惜死,隻是陛下寧可殺我,絕不可枉殺辛穊。文帝氣得拂袖而去,但轉而一想,感到趙綽以死護法,正直可嘉,立刻下令釋放趙綽,也赦免了辛穊死刑,次日還嘉獎了趙綽。

  經過文帝的一番大刀闊斧的整頓改革,隋朝迅速成為一個人口眾多、國庫殷富的繁榮富強的國家。有了穩固的政治局麵和強大的經濟基礎,文帝決定順從民心、順應潮流,完成統一大業。開皇七年(587年),文帝滅亡後梁,一年後下詔伐陳,矛頭直指陳朝都城建康(今南京)。

  其時割據江南的南朝的曆代小皇帝,一個個都同樣荒淫無度,而且後代勝於前朝。陳後主陳叔寶更將這種荒淫發揮到了極致,這個昏君懷抱貴妃張麗華及龔貴嬪、孔貴嬪等眾多美女;建“臨春”、“結綺”、“望仙”三閣;經常與文臣和妃嬪雜坐聯吟,飲酒賦詩,征歌逐色,通宵達旦。他感歎花開花落,女人的美貌風情不能長久,並以此為主題親寫一曲《玉樹後庭花》:

  麗宇芳林對高閣,新裝豔質本傾城;

  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

  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

  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

  當隋軍兵臨城門,陳軍敗報迭至朝廷,而宮中依然歌舞升平,《玉樹後庭花》餘音繞梁。醉心情色的陳後主,在“玉樹流光照後庭”的靡靡之音中葬送江山,後世文人遂將此曲視為“亡國之音”,每經過曾經是陳都的南京,總會情不自禁地抒發傷時憂國的無限感慨。唐人杜牧有“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名句,宋人王安石也有“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芳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之詞。

  先鋒大將韓擒虎率隋兵進入朱雀門後,在宮中四處尋找,竟不見陳後主蹤影。原來這位風流皇帝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急中生“智”,帶著張、孔二貴妃躲藏於一個名叫景陽井(又名“胭脂井”)的枯井中,被隋軍吊出俘獲,成為洋洋曆史大觀中的一大笑談。後人楊修有詩雲:

  擒虎戈矛滿六宮,春花無樹不秋風。

  倉皇益見多情處,同穴甘心赴井中。

  晚唐詩人李商隱在南遊江東時,來到景陽井追蹤前塵,在井邊徘徊思索,從被楊廣斬於青溪的張貴妃,想到了為報仇複國而獻身的越女西施,感歎地吟下《景陽井》一詩:

  景陽宮井剩堪悲,不盡龍鸞誓死期。

  腸斷吳王宮外水,濁泥猶得葬西施。

  六朝如夢,形勝難憑,國家興亡全在於帝王所為。李商隱看到北湖(玄武湖)、南埭(雞鳴埭)這兩處南朝帝王行樂之地隻剩下了漫漫大水,仿佛目睹南朝各代降旗升起,興廢頻仍,撫今追昔,吟下一首著名的《詠史》:

  北湖南埭水漫漫,一片降旗百尺竿。

  三百年間同曉夢,鍾山何處有龍盤?

  開皇九年(589年),南朝的最後一個朝代陳朝滅亡了。自從316年西晉滅亡起,經過二百七十多年的“隔江兩岸二漁翁,雙鉤對釣”的對峙、分裂局麵終告結束。南北兩朝、九九歸一,大一統的中國重又崛起於東方。文帝此舉成就了他的一生,曆史記住了他的功績。恰如清朝學者王夫之所評:唐帝國的昌盛繁榮,在一定程度上是隋統一所帶來的餘惠。

  隋文帝這位封建帝王所具有的胸懷和品格,誠然難能可貴,遺憾的是他沒有唐太宗那麽榮幸,無緣得到如魏征、房玄齡、杜如晦那樣的重臣輔佐,這也許是造成他一生中多疑苛察、易受讒言所惑的重要原因之一。而做出立楊廣為太子的極端錯誤決定,大概也與文帝身邊缺乏智囊人物有關。

  文帝有五子,同為獨孤皇後所生,他對此非常滿足,曾洋洋得意地說:“前代皇帝內寵太多,往往由於嬖愛而廢嫡立幼,我沒有姬妾,五個兒子都是皇後所生,必然會和睦相處,不會像前朝那樣發生爭奪。”而實際狀況卻與他的想象大相徑庭,煮豆燃萁、同室操戈,他的兒子們為繼承皇位,早已從暗鬥發展到了明爭。

  最受文帝與獨孤皇後寵愛的長子楊勇本來已被立為太子,並參決軍政大事,但他忒不爭氣,奢侈好色,竟至失寵。次子楊廣的奢侈好色毫不亞於其兄,然而由於他善於偽裝,貌似儉約,逐漸成為父母的新寵。他又與越國公楊素勾結陷害楊勇,促使文帝下決心改立太子。開皇二十年(600年),文帝廢楊勇為庶人,楊廣成為新的太子。

  604年文帝病重,臥於長安仁壽宮大寶殿內,楊廣認為登上皇位的時機已到,迫不及待地寫信給楊素,商量處理文帝後事。不料送信人誤將楊素的回信送到文帝手上,文帝讀後大怒,恰好他的愛妃宣華夫人衣衫不整地跑進來,哭訴楊廣乘她換衣時無恥地調戲她,使文帝更醒悟到受了楊廣的蒙騙,拍著床大罵:這個畜生如此無禮,怎能擔當治國的大任,皇後誤了我的大事。急忙命在旁的大臣柳述、元岩草擬詔書,廢黜楊廣,重立楊勇為太子。楊廣得到密報,與大臣楊素、張衡、宇文述等人乘機發動宮廷政變,帶兵包圍仁壽宮,毫不留情地害死了病中的父親文帝,隨後又殺死哥哥楊勇。用沾著父兄鮮血的雙手換上龍袍的楊廣,成為隋朝的第二代皇帝,是為隋煬帝。

  三

  其實曆史上背負著數不清罵名的隋煬帝,並非一個昏庸無能、毫無建樹的皇帝。他碰上了千載難逢的機遇,而且遭他謀害的父皇給他安排好了一切條件,既為他準備了廣袤的國土、充盈的國庫和強盛的國力,又很早就著意培養他,並讓他做了一次率軍南下去完成統一大業的曆史性表演。

  楊廣被文帝封為晉王時隻有13歲,除了王位外,隋文帝為了讓兒子得到鍛煉,勝任今後的重任,還封他為拱衛京城的並州(今山西太原)總管,並讓很有才幹的大臣王韶擔任他的輔臣。王韶的確沒有辜負皇帝的信任,盡心盡力地輔佐了楊廣。

  開皇八年(588年)十月,隋文帝任命年僅20歲的晉王楊廣為尚書令,討伐南朝的陳。楊廣與秦王楊俊、大將軍楊素共同統率51萬大軍,以賀若弼和韓擒虎等為主將,分八路向陳都建康進發。隋軍以“東接滄海,西拒巴蜀,旌旗舟楫,橫亙數千裏”的強大陣容和浩蕩聲勢,向荒淫昏暴的陳朝國君陳後主發起挑戰。其實這是一次“殺雞用牛刀”之舉。從京城出征到渡江滅陳,首尾僅用了4個月時間,但卻給了軍事統帥楊廣一次嶄露頭角、盡享風光的極好機會。在平陳之後,楊廣表現得很有氣度,他殺掉了陳後主的奸佞之臣,封存府庫,不貪錢財,最後將陳後主等人押回京城。

  滅陳後,楊廣進封太尉之職。此後,他為平定內亂和抵禦外犯南征北戰,屢建戰功。開皇十年(590年),他奉命任揚州總管,平定了江南高智慧的叛亂;10年之後,他又北上擊敗突厥進犯。楊廣在統一中國的戰爭中功不可滅,有感於他功成名就時的輝煌和被誅埋葬雷塘後的淒愴,晚唐詩人羅隱吟下一首《煬帝陵》:

  入郭登橋出郭船,紅樓日日柳年年。

  君王忍把平陳業,隻換雷塘數畝田。

  大業元年(605年),隋煬帝上台伊始就著手大搞工程,主要是修建東都洛陽以及開鑿大運河。即位後的第一年,他令楊素等人負責修建洛陽城,二百萬民夫經過一年的努力,終於完成了由宮城、皇城和外郭城組成的新洛陽城。煬帝修建洛陽城是出於統治國家的戰略考慮,當時首都長安位置偏西、交通不暢,影響了國家政令的暢達;而地處中原的洛陽則能有效地統治江南、控製北方,並且便於運輸和儲藏各地運來的糧食物資。

  幾乎在修建洛陽的同一年,開鑿大運河——中國曆史上最偉大的工程之一也拉開序幕。煬帝在位不過14年,而開鑿大運河卻前後用了6年時間。6年中,他先後4次共動員數百萬民眾開鑿疏浚了由黃河進入汴水、再由汴水進入淮河的通濟渠;從淮河進入長江的邗溝;從京口(今江蘇鎮江)到達餘杭(今浙江杭州)的江南河;引沁水向南到達黃河、向北到達涿郡(今北京)的永濟渠。隨著各渠南北連通,一條在神州大地上綿延5000多裏的水上大動脈啟動,從此就大氣磅礴地晝夜奔流。

  自大業元年至六年,為開發各段運河,朝廷先後調發河南、淮北、淮南、河北、江南諸郡的農民和士兵300多萬人。再有大業三年和四年在榆林(今內蒙古托克托西南)以東修長城,兩次調發丁男120萬人,役死者過半。總計10餘年間被征發做勞役的農民不下1000萬人次,平均每戶就役者1人以上,造成“天下死於役”的慘象。

  不言而喻,心術不正的煬帝開鑿大運河意在出遊,滿足自己的私欲。如同當年秦始皇修築萬裏長城一樣,一條大運河不知耗用了多大國力,更不知吞噬了多少人的性命。為滿足一己之好,封建王朝的最高統治者是從不考慮以多少人力、物力和財力為代價的。曆代帝王在台上的表演也許各有巧妙,而在濫用權勢這一點上卻概莫例外。現代詩人謝輪在他的詩——《隋煬帝和他的運河》中,形象地把運河比作隋煬帝用鞭子抽出來的作品:

  隋煬帝把他的鞭子舉起

  抽下來是運河

  呻吟聲翻過一頁頁

  呐喊聲翻過一頁頁

  山河在仿造戰車

  雨在仿造矛

  雲在仿造盾

  曆史是一幅盔甲

  留下了千瘡百孔

  隋煬帝的鞭子深深地

  抽在土地上

  在揚州民間久久流傳著關於隋煬帝修鑿運河下揚州看瓊花的故事。據說瓊花本是隋煬帝的妹妹,是一個沉魚落雁的美女,被荒淫無恥的隋煬帝看中了,竟欲施暴。她誓不相從,以死相抗,貞烈的靈與肉落地揚州蕃厘觀,化作一朵朵美麗得令人眼花繚亂的瓊花,隋煬帝在夢中獲訊,遂生乘龍舟下揚州看瓊花的念頭。當隋煬帝領著千百名妃嬪和宮女浩浩蕩蕩進蕃厘觀欲看瓊花之際,明明是綻開如玉、滿院馨香的瓊花,卻突然被一陣無名狂風吹得七零八落。隋煬帝狂怒不已,大罵“妖花作祟,不容朕見”,並下令砍伐了美麗的瓊花。此後全國各地爆發了農民起義,隋政權崩潰,使他劫數難逃,終得惡報,因而有“花死隋官滅,看花真無謂”的說法。故事幾經流播,數番加工,直到演繹到《隋唐演義》第四十七回——“看瓊花樂盡隋終,殉死節香銷烈見”時,人們才算感到頗解心頭之恨。

  換一個角度看,沉落在運河河床上的萬千血肉之軀,卻又締造了中國古代經濟騰飛的基座,為鑄造中華文明的輝煌做出了貢獻。大運河從北方的涿郡通到南方的餘杭,成為一條極其重要的水運航道,不僅加強了隋王朝對南方的軍事與政治統治,使南方的物資能夠順利地到達當時的洛陽和長安,而且極大地促進了南北方文化的交流,對後來中國的曆史產生了深遠影響。大運河的出現又給位於南北交通樞紐的揚州帶來了福音,從運河開通的那一刻起,揚州就開始演奏它在曆史上第二次繁榮的暢想曲。晚唐詩人皮日休,以一首《汴河懷古》(之二)發表了對煬帝頗稱公允的評價:

  盡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裏賴通波。

  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

  按煬帝的旨意,運河兩岸又修築了禦道,並種植柳樹護岸。從此碧波、垂柳、帆影和啼鳥,組成了古運河的幅幅圖畫,也讓眾多唐宋文人得以在行舟旅程中,一路上灑下曲曲詩詞。唐朝詩人翁承讚以《隋堤柳》一詩描繪了一千三百裏隋堤柳廊的盛景:

  春半煙深汴水東,黃金絲軟不勝風。

  輕籠行殿迷天子,拋擲長安似夢中。

  唐朝另一位詩人杜牧的一曲同名詩《隋堤柳》,表現的是一幅汴河(通濟渠)堤柳的圖畫:

  夾岸垂柳三百裏,隻應圖畫最相宜。

  自嫌流落西歸疾,不見東風二月時。

  然而大運河為時人和後人帶來的長遠利益,為國家和民族做出的重大貢獻,又豈是隋煬帝這個以遊宴為嗜好的暴君所能想象的。

  四

  在中國古代帝王中,唐太宗是以德才兼備、政績卓著而備受讚揚的。如果撇開本人的罪愆,隋煬帝與唐太宗的經曆多少是有些相似的。這兩位同是出身於豪門貴族的人中麟鳳,在家中排行皆為老二,都是跨越了擋路在帝座前麵的長兄,又搶班奪權取代了父王的位置而登上皇位的。應該說,他們人生道路的起點不相上下,而且就父親創造的條件和時代安排的機會而言,隋煬帝更優於唐太宗。然而都死於50歲的兩位皇帝,人生的終點連同王朝的命運卻是天壤之別。三遊江都使隋煬帝踏上了一條不歸路,他在尋歡作樂的江都宮死於非命,而隋朝也在興盛之年猝亡,成為曆史上又一個短命朝代。貞觀之治卻讓唐太宗留下千古美名,在他壽終正寢後的千餘年間,一直受到人們的懷念,而由他所創立的唐朝,也成為中國古代史上最燦爛的一頁篇章。

  三遊江都雖然讓煬帝命歸黃泉,但巡遊曾給他帶來過無限樂趣。在巡遊中既能欣賞美景,又可享受美食,更能獵取美女,而且巡遊是顯示、標榜和炫耀自己的極好機會。利用皇帝的權,使用國庫的錢,隋煬帝年年遠出巡遊,除三遊江都外,他還兩巡塞北、一去河右、三至涿郡,並頻繁往來於長安、洛陽間。據說煬帝在位14年,居京時間還不足一年。他每次出遊又都大興土木,遍造離宮,擾掠地方,浪擲人力、物力、財力,使社會生產受到嚴重破壞。

  在曆代帝王的“巡遊大片”中,有三部最鋪張、最奢華的荒唐劇,即秦始皇五次出巡、隋煬帝三幸江都和乾隆帝六遊江南。曆史有驚人的相似之處,這三位以巡遊為嗜欲的皇帝,莫不是自戀、放恣和昏昧的典型。帝王巡遊,看似無可非議,一些禦用文人頌為“微服私訪”,在另一些無聊文人筆下,又將此寫成充滿詩情畫意的風流之旅;然而巡遊勞民傷財的記錄,令人痛心疾首,巡遊敗俗亡國的史實,更非危言聳聽,三個帝王留下的深刻教訓,難道還不足以說明問題?

  以三遊江都為代表作的隋煬帝,在巡遊中使盡了花招、顯盡了威風,卻也用盡了民力、耗盡了國庫。從東都到江都的運河剛剛完工,隋煬帝就帶著20萬人的龐大隊伍到江都去巡遊。出發那天,隋煬帝和蕭皇後分乘兩條四層高的大龍船,船上有宮殿和上百間宮室,用金銀珠寶裝飾得金碧輝煌;接著就是宮妃、王公貴族、文武官員坐的幾千條彩船;後麵的幾千條大船,裝載著衛兵和他們隨帶的武器與帳幕。上萬條大船在運河上一字排開,船頭船尾連接起來,竟有二百裏長。

  運河兩岸,8萬多名被征發來的民夫,在柳樹成蔭的禦道上為船隻拉纖,另有兩隊騎兵夾岸護送。河上行駛著光彩耀目的船隻,陸地上飄揚著五色繽紛的彩旗。一到晚上,燈火通明、鼓樂喧天,真是說不盡的豪華景象。路過的州縣,五百裏以內的都要殷勤供應,百姓被逼置辦酒席去“獻食”,留下的大量剩菜,就在岸邊掘坑埋掉。到了江都,為了裝飾一個出巡時用的儀仗,就花了10多萬人工,20萬人盡情遊玩享樂,耗費的錢財無法估計。這樣整整鬧騰了半年,船隊才耀武揚威地回到東都洛陽。

  這種風光的場麵、華麗的排場,是隋煬帝夢寐以求的樂事,當然十分得意。為此,他還欣喜地寫了一首《泛龍舟》:

  舳轤千裏泛龍舟,言旋舊鎮下揚州。

  借問揚州在何處?淮南江北海西頭。

  六轡漸停禦百丈,暫罷開山歌棹謳。

  詎似江東掌中地,獨自稱言鑒裏遊?

  曾經親自指揮隋軍滅亡了陳朝,又親自下令燒毀了豪華的南朝宮苑,隋煬帝本來應當從中多少吸取一點教訓。然而秉性驕奢淫逸的他對此毫不以為然,反而肆無忌憚地濫用王權,將先帝為他留下的富庶國家當作盡情揮霍的資本。李商隱的《隋宮》(乘興南遊不戒嚴)一詩,在對隋煬帝的輕狂、殘暴進行批判的同時,指出他的多次南遊已耗盡民脂民膏:

  乘興南遊不戒嚴,九重誰省諫書函?

  春風舉國裁宮錦,半作障泥半作帆。

  曲折幽深的隋宮迷樓遺址迄今猶存於揚州,成了隋朝興亡的曆史見證;而留在吳公台下的玉鉤斜更是隋煬帝暴行的罪證。玉鉤斜,對這個頗富文采的名字,誰也不會與我們熟知的“萬人坑”聯係起來,然而這恰恰是個“萬人坑”。吳公台下的玉鉤斜內,殘忍的隋煬帝埋下了數千名因折磨而死去的宮女,因此後人又將此地稱為“宮人斜”。清詩人汪琬來到此地,目睹這片“萬人坑”千百年來一直向人們泣訴著歲月無法衝走的暴君罪行,沉重地寫下一首《玉鉤斜》:

  月觀淒涼羅歌舞,三千豔質埋荒楚。

  寶鈿羅帔半隨身,踏作吳公台下土。

  春江如故錦帆非,露葉風條積漸稀。

  蕭娘行雨指何處,惟見橫塘蛺蝶飛。

  隋煬帝建東都、開運河、築長城,加上連年大規模的巡遊、無休無止的勞役和越來越重的賦稅,已經把百姓壓得喘不過氣來。但是隨著皇位年複一年地坐下去,他的天下一人、唯吾獨尊心理卻變得越來越嚴重。為了炫耀武功,大業八年(611年),他下詔征113萬天下兵,集中於涿郡進軍高麗。他還派人在東萊(今山東掖縣)海口督造兵船三百艘,造船的民夫日夜泡在海水裏幹活,時間一久,從腰以下都腐爛得生了蛆,許多人因此永遠倒在海水之中。隋煬帝從江都乘龍船沿大運河直達涿郡,親自指揮這場戰爭。無數的船隻和車輛形成了兩股滾滾洪流,不分晝夜地從水、陸兩路將物資源源不斷地由南向北運到涿郡。幾十萬運輸物資的民夫不堪重荷和饑餓,接連倒斃,屍體遺棄一路。民夫死亡太多,耕牛也被征發拉車,弄得田園荒蕪、民不聊生。

  第一次征高麗,隋軍兵敗於遼東城(今遼寧遼陽)及平壤城(今屬朝鮮)下。次年隋煬帝再度發兵圍攻遼東城,這時在黎陽倉督運軍糧的楊玄感看到“百姓苦役,天下思亂”,便乘機起兵反隋。後院起火,迫使隋煬帝從遼東撤軍。楊玄感兵敗身亡後,隋煬帝下令追究,共殺3萬餘人,流徙6000餘人。大業十年,隋煬帝第三次發兵進攻高麗,由於農民起義已遍及全國,隋王朝岌岌可危,最後隻好議和收兵。

  最早(大業七年)在長白山首舉義旗的鄒平(今山東鄒平)人王薄,以一首《無向遼東浪死歌》號召農民反抗官府,歌曰:“……忽聞官軍至,提刀向前蕩。譬如遼東死,砍頭何所傷。”農民起義很快在山東、河北的廣大地區成燎原之勢,隋朝江山搖搖欲墜。醉生夢死的隋煬帝,對外麵的情況並非全然不知,不過他不願正視農民起義蓬勃發展的現實,身邊的佞臣也不以實情相告,謊稱造反的農民“漸少”。

  掩耳盜鈴的言行,畢竟隻能自欺欺人,江河日下的形勢,已經不允許隋煬帝停留在北方了,於是他準備棄東都洛陽逃往江都。即使處於山雨欲來、風聲鶴唳的險境,這個出風頭成癖的皇帝仍念念不忘令江都造龍舟送到東都。大業十二年七月,隋煬帝從東都去江都,出發時,接連三個官員上表諫阻,卻均成刀下之鬼。

  對於隋煬帝來說,第三次“南遊”已不再是逍遙遊,他的龍舟已經駛進人生的末路。晚唐詩人杜牧在《隋宮春》一詩中指出:

  龍舟東下事成空,蔓草萋萋滿故宮。

  亡國亡家為顏色,露桃猶自恨春風。

  大業十三年四月,李密率領的瓦崗軍逼圍東都,並向各郡縣發布檄文,曆數隋煬帝十大罪狀,“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預感末日將臨的隋煬帝在江都越發荒淫昏亂,命王世充挑選江淮民間美女充實後宮,每日酒色取樂。他表麵上是在寬慰蕭皇後,實際上是其內心充滿恐懼,常引鏡自照,對蕭後說:“好頭頸,誰當斫之!”為防萬一,隋煬帝身上總帶著毒藥,隨時準備自殺,免得被抓後遭折磨。不過死神來得比他預料得早,喪鍾的敲響也在他意料之外,令其猝不及防。隋煬帝沒用上自帶的毒藥,但也沒受什麽痛苦,他被勒死了,或許在斷氣之前他會感到不大好受。

  愚狂、頑梗、驕矜和昏聵,是隋煬帝的特點,但這些特點絕非他的專利。翻開史書不難發現,前有古人,後有來者,登上至高無上寶座、掌握叱吒風雲權柄的帝王們,幾乎很難幸免這種致命的傳染,甚至連“一代明君”唐太宗的晚年也為之感染。

  時至今日,個中原因早已不僅是書本探討,而且盡為尋常百姓所知。然而,綿延數千年的曆史頑症,看清了是否等於解決,了解了是否意味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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