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兒突然一個人,又是穿便裝背著背包回到家,令繼母倍感意外。這才幾天,剛說到部隊去結婚,怎麽一個人就回來了?出什麽事啦?當她得知荷兒是複員徹底回來時,更加驚疑。
荷兒冷靜地直問繼母,怎麽對孫豔說我大姐的事?
繼母先是一愣,繼而有些心虛吞吞吐吐不想說。在荷兒一再開導下,繼母才講了實情:“當時就是嘮家常……那個姓郝的閨女確實是國民黨將軍的情婦,解放前夕跟著那將軍逃到國外。你大姐那時整天跟她泡在東大先修班,以後也沒音訊了。那姓孫的問我,你大姐可不可能隨那將軍的情婦一起走啦?我說也有可能。”
荷兒一聽差點氣暈了:你這也有可能,可害苦了我和我愛人了。
繼母急了:我怎麽害苦了你們?那姓孫的姑娘關心你,她說她是你的指導員,要發展你入黨。我一聽你要入黨啦,這可是好事,她問什麽我就說什麽。還包頓餃子給她吃呢。
荷兒歎口氣說:你的話,現在已成了我有海外關係的證據。
繼母疑惑地問:海外關係的證據?
荷兒說:我愛人是飛行員,結婚政審嚴格,絕不能有海外關係。我怕影響他,就主動離開他,也離開部隊了。
繼母愕然呆立,半天才喘上這口氣。接著聲淚俱下,這姓孫的傷天理呀,我害誰也不能害荷兒呀,我害誰也不能害你呀,從小做工幫家,從不惹是生非,好容易參了軍,要成家啦……我呀……我呀,造孽呀!她又大哭起來。
荷兒的淚水在眼眶裏轉著,她咬著嘴唇不讓眼淚流下來。
繼母突然站起說:我去找你們領導講清楚。
“已經沒有用啦,因為你拿不出我大姐在國內的證據。我回來就是要找她的。”
“十多年沒有消息,哪能一下子找到?那姓孫的丫頭的心怎麽那麽壞?還是鄉裏鄉親的,存心害人不得好死。”
“媽,你也不用著急上火,想辦法找到我大姐問題就迎刃而解了。主要問題是以後。”荷兒又對繼母囑咐一番,不論什麽人來找她,都說不知道,什麽也不要說。
繼母認真地應道,絕不再說知道的話。
荷兒又說:就是我愛人來了,也不要告訴他。
繼母有些不明白:荷兒,咋能不告訴你愛人呢?
“我以後再告訴你,一定按我說的做。”
“這回,我一定按你說的做。”
荷兒第二天就將材料送到軍人複轉辦工作人員手中。並填了一個表,寫明本人特長及工作誌願。
她在等待分配工作期間,就開始去找她知道和認識大姐的朋友和同學打聽大姐的消息。每天早出晚歸,一連找了十多天,筋疲力盡,沒有一點線索。最後隻有一個人,就是大姐的前男朋友曾幫她小時轉學的高老師。荷兒將最後的希望寄托在高老師的身上。
於是,荷兒又找遍了石川城的學校,遺憾的是高老師已到另外一個城市去當校長了。她想不管有多遠有多難,她也要見到他。她要抓住這最後一線希望!
金天從荷兒不辭而別以及上次斷斷續續的通話以後時時惦念她。尤其對電話鈴聲非常敏感。早晨,他身穿飛行服,剛要走出門,電話鈴突然響起。金天為之一振,衝過去抓起電話就說:我是金天。
話筒裏傳出溫柔的女聲:喂……
金天興奮地恨不得鑽進話筒裏,大叫道:荷兒!是荷兒嗎?你好嗎?我很想你。我給你的信接到了嗎?怎麽不給我回信?也不來電話?
“我以後一定多給你打電話。”話筒裏傳出豆沙餡兒的聲音。
金天疑惑地感到聲音不對,他看看電話問道:你是誰?
孫豔坐在文工團團部辦公室桌上對著話筒說:我是荷兒的同鄉、同學、好戰友、好朋友、演員隊指導員孫豔。
金天拿著話筒愣了:孫豔?!
孫豔則非常自然而又情意綿綿地對著話筒說:是荷兒委托我來照顧你,她知道再也不能與你結婚,就把你交給我,讓我多給你寫信,多打電話,多與你聯係,多安慰你,解除你精神上的寂寞。
孫豔說完這段經過她精心編造的話以後非常得意。她一定要抓住這極好的時機。
金天一陣莫名的失落,荷兒怎麽能將我轉移出去?轉交給孫豔?他幾乎吼起:荷兒到什麽地方去啦?
孫豔聽到金天的吼聲愣了一下。幹脆斷了金天對荷兒的念想。她對著話筒說:荷兒對誰也不說她的去向,就是要與你與一切人斷絕一切聯係。她說她沒臉麵對你。金天,有我呢……
金天說聲謝謝,放下電話。
他似整個被壓在烏雲下喘不過氣來。怎麽會這樣?荷兒上次電話裏說要走,難道真走啦?荷兒到哪裏去啦?他又撥電話。
金天對話筒急切地說:是我……老黃,快幫我找找荷兒,她到哪兒去啦?快給我回話,我開會的時間到了,有消息往師部給我去電話。他聽到黃亮答應去找荷兒的聲音以後放下電話。
黃亮放下電話也急了。楊華下部隊以後,他去看過一次荷兒,精神很好,怎麽一下子就不見啦?金天都知道荷兒不見了,而我還蒙在鼓裏,他放下手頭的工作,立刻到空軍983醫院。結果,荷兒確實已經出院了。什麽時候出院的?
護士肖琦告訴他荷兒是自己偷偷出院的。
黃亮愣了,感到戰友委托的事自己未盡職有些自責。他又馬上到文工團去找荷兒。
黃亮在團部辦公室找到孫豔,直接問:荷兒回團了嗎?
孫豔故作驚訝狀:荷兒在醫院呀。
“醫院的護士說她已經出院了。”
“荷兒已經出院了?”
黃亮又問:荷兒沒回團嗎?
“沒見到呢。”孫豔含笑問:是金天讓你問的吧?
“是啊,可是荷兒能到哪兒去?”
“你們這些老戰友之間一點原則都沒有。鍾笑荷的社會關係這麽複雜,還替那麽重要的空中英雄拉線。對黨的事業太不負責任了。”
黃亮笑了:這不是組織還沒下正式結論嗎?戰友之間互相關懷,無可厚非。就是有了結論,也不影響戰友之間的聯係。因為那不是她本人的問題。
孫豔語塞。
傍晚,荷兒疲憊不堪地走進家門。
繼母看荷兒臉色不好,就知道又沒有找到她大姐。勸她歇兩天,跑了這麽多日子,一點頭緒也沒有,別累病了。
“現在隻有最後一個希望。”荷兒心中始終有一束光亮。
“還有最後一個希望?”
“就是我大姐過去的男朋友高老師。”
“就是那個傅家小學的?他可能還在吧?”
“我找啦,高老師已調到連海市一中當校長去啦。”
“連海市可不近,你也去?”
“我明天就去。趁著軍轉辦沒通知報到單位,抓緊時間找找。如果定了單位不去報到就不好了。”
“可也是,人得穿衣吃飯。”
第二天早晨,突然下起大雨。荷兒站在家門口看著滿地冒泡的大雨,人不留人天留人。不,就是下刀子也去!
繼母勸不住她。
荷兒披上軍雨衣要往外走時,院門響了。
原來是郵差送來一封掛號信!荷兒看信後高興地告訴繼母,石川城文化宮讓她去報到參加考試。
繼母一聽也驚喜地勸說荷兒,工作不錯,快去報到吧,別叫人頂了。咱也沒找人,也沒花點錢,就找這麽好的工作很不錯啦。有工作才有飯吃啊,在繼母的心裏生計是第一位。
荷兒這才意識到現在一切都得靠自己,那點複員費也有花光的時候。
“是啊,有工作才有飯吃啊。可人家還不一定要哪。”
“荷兒,那也得去碰碰,工作不好找。”
荷兒看看自己的肚子……她收起雨衣,她不能放棄這次機會,明天就去應試。她決定當天先給高老師寫封信,如果能從高老師的回信中得知大姐愛荷的消息不更好嗎?!
金天為了與黃亮保持聯係,打電話告訴他參加大閱兵之事。他說:老黃,我們很快就集中到北京的柳莊機場……你找到荷兒啦?怎麽沒打電話?
黃亮在辦公室拿著電話為難地說:我沒法給你打電話。
金天對著電話急了:你怎麽沒法打電話?
黃亮告訴他:荷兒突然自己從醫院偷著走的,就不見人了。我到文工團問也不知她的去向。
金天對著電話喊起:荷兒真的住院啦?她真的生病啦?你怎麽不告訴我?
黃亮隻有實話實說:荷兒不讓告訴,怕你第二天就跑來看她,影響飛行。
“荷兒不讓告訴,你就不告訴?”咣當一聲金天將電話掛上。
黃亮又撥電話,沒人接。急得黃亮直捶頭。心想金天幹什麽去啦?
黃亮突然想起家裏有一封楊華的信,是不是荷兒寫的信?他回家打開一看正如所料,懊悔莫及。
荷兒走進文化宮大門。周圍環境很好,是個新建的四層樓,一層就有群眾音樂部。荷兒順樓梯上去就看到了舞蹈教室。
她向辦公室走去,正與一中年女幹部相遇。
女幹部看眼荷兒問她找誰?
荷兒有禮貌地將通知遞給她,說是來報到考試的不知應找誰。
女幹部接過通知一看,知道她是剛從文工團複員回來的鍾笑荷,就熱情地說:“對對對。歡迎你,快請進。我是文化宮副主任兼支書李琴。”
“李支書你好。”
李琴支書引荷兒進辦公室。
“請坐。你知道為什麽讓你盡快來報到參加考試?”
荷兒搖搖頭。
李琴誠懇地告訴荷兒,從部隊文工團回來的隻有她一個。其他的不是專業的想硬往裏擠,我們文化宮是需要有專業水平的藝術人才,工作也才能開展起來。現在隻有一個孫美美是搞獨唱的,還算拿得出手,又兼報幕。會唱會跳會寫會畫是需要真本事的。另外,這個周末有個全城聯歡晚會,這也是施展才華的最好機會。報社的大記者許力都來采訪。因為咱們石川城沒有文工團,唯一的文化宮就成了全城最大的娛樂中心了,從上到下都很重視。今晚就是文化宮內部選節目。沒本事在文化宮是待不下的,光輿論就讓人受不了。
最後李支書說:我跟你說的是真話,但你也不用緊張。你有特長,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藝術人才。
“謝謝李支書這麽熱情地介紹情況。我應該參加考試。如果認為我可以留下來,就請李支書幫助我。如果認為我不行,也絕不給領導添麻煩。”
“鍾笑荷同誌你很明事理。”
荷兒請李支書幫她報一個手風琴自拉自唱的節目。而李支書知道荷兒拿過表演獎,就又讓她報個舞蹈。能唱又能跳,形象又好,不是更全麵嗎?於是她又報了一個舞蹈。看樣子李支書對荷兒印象不錯。
繼母迎上走進院的荷兒,迫不及待地問她報上到啦?
“報上啦,媽幸虧讓我今天去,今晚就是內部選節目,實際是考試,文化宮的男女老少都會瞪大了眼睛看著你。”
“喲,也怪嚇人的。不過,你可不能怕。”
“我不怕,我心裏有底。”
“那荷兒,咱能在那單位待下來?”
“那不一定,別人的水平比我高,不就把我比下來啦,沒準兒。”
“嗨,看樣子也得過幾關。餓了吧?飯早好了,快吃吧。咱晚上早點去等著。”
《石川城報》文娛版主編、記者許力在石川城很有名氣。他為人正直、文筆犀利。特別是與文化娛樂沾邊的單位,都與許記者走得很近,都靠他筆下生花。石川城文化宮有今天的聲譽,許力幫了不少的忙。
他一走進文化宮小劇場,陳主任立刻熱情迎上,歡迎許記者。
“陳主任,你的氣魄不小啊。”許力有種藝術家的風度,才華橫溢,為人謙和。
陳主任笑著搖搖手說:隻是訓練隊伍選拔人才而已。還想聽聽許主編的高見。
李琴走來,熱情地與許力打招呼,又神秘地說:今晚很可能給你提供一個文藝版的頭條。
許力笑了:李大姐就是能吊我的胃口。
李琴悄聲地說:真的,你就注意今晚的女複員軍人鍾笑荷。
正在此時鍾笑荷身著演出禮服背著手風琴走進。她靜靜地坐在最後一排的角上。
李琴輕聲地對許力說:就是她,形象不錯。
許力向荷兒看去,令他眼前一亮,在石川城難得見到這麽好形象的女孩。
李琴說:我給你介紹一下。
許力跟李琴走過去。
李琴含笑說:鍾笑荷同誌,這位就是我對你說過的許力記者,《石川城報》文娛版主編。
荷兒站起優雅地問道:你好。
許力與之問候握手後就勢坐下。
“鍾笑荷同誌,許記者是石川城的大記者、名人,文筆非常好。”
李琴剛說完就有人找她。她說了句:你們談,我還有事。
許力有禮貌地說:李大姐去忙吧。她匆匆離去。
他又對荷兒說:你們的李支書很有經驗,很會抓宣傳亮點,她看上你了,看樣子又沒有錯。
荷兒隻是無聲地搖搖頭,但心裏很緊張。
作為記者許力對他感興趣的人和事是不會放過的。他一張口就問:鍾笑荷同誌你什麽時候到文化宮上班的?
荷兒謙遜地說:我還沒上班,今天是來考試。
許力看著荷兒點下頭:噢!今天決定命運。你緊張嗎?
荷兒從容地搖搖頭。
“我聽說部隊文工團培養業務能手,要求一專三會八能?是嗎?”
“是。”
許力說:一專不言而喻了,三會八能有點高不可攀,你參加過這種培訓嗎?
荷兒點點頭:太難啦……我沒達到。
許力端量荷兒,心中有無數個問號。而他則說:我看你是見過世麵,素質很好的演員。可惜石川城沒有專業文工團,有些人才就被文化宮吸收來,經常組織文娛聯歡會活躍群眾的文化生活。
荷兒無聲地聽著,並未喚起她的搭話。
許力看了下荷兒,她是個不願意配合的采訪對象。
孫美美已化好妝也穿上了演出服裝走來,很有幾分姿色。她後邊緊跟著提包的郎小波。她看到許力熱情地招呼:許大記者來啦?今天晚上可得多給我美言幾句……又俯耳說:回頭到我家請你吃飯。
許力不失風度地說謝謝!
孫美美走去又熱情地與其他人打招呼。那郎小波看到荷兒兩眼發直……
許力看眼孫美美問荷兒:你不認識她吧?
荷兒無聲地搖搖頭。
許力告訴荷兒,這人就是孫美美。獨唱兼報幕,是文化宮的台柱子,在石川城小有名氣。她後邊的郎小波據說是她的學生。
荷兒看著孫美美,說:噢,謝謝你。
許力問:你從哪個文工團複員回來的?
荷兒被問愣了。她不願意說她從哪裏來,也不想讓人知道她從哪裏來。
許力又說:我看你的蘇式演出禮服很精神。
荷兒有意回避地站起:對不起,我要去做演出準備。
她背琴走去。邊走邊想:我怎麽偏偏遇到一個打破沙鍋問到底的記者?我隻想有個工作,隱姓埋名渡過難關。我以後要遠離這種什麽都想問的人。
許力看荷兒走去的身影,浮想聯翩,這個嚴肅有餘好似冰美人的女孩不一般,很有懸念。她氣質典雅,是個很有魅力的演員。為什麽要從文工團複員?可能隻是形象好沒有什麽本事的人?還是有其他問題?她全身寫著問號。
荷兒走到小劇場後門外,抱琴坐在台階上。她下意識地回下頭,突然發現許力含笑站在台階上。許力有風度地又友好地向荷兒點點頭,她愣住了。
荷兒輕歎口氣,這是怎麽啦?我是怎麽啦?怎麽想躲都躲不開?她下決心再也不回頭。
孫美美報幕聲傳來:文化宮周末文娛聯歡選拔晚會現在開始。
許力看眼荷兒的背影走進後台。
荷兒仍能聽到孫美美的報幕聲:第一個節目,二胡獨奏《二泉映月》,由石川城著名的二胡青年演奏家孫青原演奏。
《二泉映月》的旋律響起……
坐在台階上的荷兒平靜地聽著,她沒有動的跡象。
郎小波走來催場,對荷兒說:鍾笑荷同誌,下個節目是你的。
荷兒客氣地說聲:謝謝。
郎小波殷勤地說:你的形象真好,在石川城找不出第二個。
荷兒站起無聲地背著手風琴走進後台。
郎小波笑了:還挺驕傲。
荷兒在副台安靜地候場。她無意中發現周圍站滿了人,有的人在交頭接耳……她知道都在等著看她。
孫美美的報幕聲音傳來:下個表演節目的是從部隊文工團複員的鍾笑荷,這場演出對她很重要。是她能否留在文化宮的關鍵時刻,我們將拭目以待。請上場。
觀眾中一片議論聲。
許力與身邊的李琴說:孫美美的報幕詞可不夠友善。
李琴也不滿意地說了句:信口開河。
荷兒走上冷清的舞台。沒有掌聲,隻有竊竊私語。
荷兒自然甜美,沒有絲毫賣弄,她恭敬地向觀眾鞠躬。她真摯即興地說:我是生在石川城長在石川城。抗美援朝參軍,部隊培養了我,讓我成為個有用的人。現在,我又回到家鄉,希望鄉親們接納我。我隻想做個平凡的人,在平凡的崗位上默默地奉獻。下麵,我唱的第一首歌是蘇聯歌曲《紅莓花》。
荷兒意外地聽到了掌聲。她有些激動……她向台下深深地鞠躬。
她激情地拉過門後,唱起:紅莓花兒開在野外小河旁……
荷兒仿佛在為金天歌唱,聲情並茂,感染了全場觀眾。
人們都被荷兒清麗典雅的形象和甜美的聲音震驚了。
許力情不自禁地說: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李琴也說:不錯,台風、聲音、形象都不錯。尤其可貴的是自拉自唱感覺很好。
陳主任興奮地說:許主編,我和李大姐一聽說有個從文工團複員的女兵,當場決定,先來看看,是人才不能流失。還真搶對了。
許力讚賞地說:文化宮的領導重視人才,所以才日新月異。
李琴懇切地說:文化宮能有今天,許記者幫了不少的忙。
許力敏感地笑了:看樣子,我又義不容辭了……
站在幕條旁的孫美美也聽愣了。她滿懷妒意地對身旁的小吳說來個搶飯碗的。
小吳則說有你在,不一定要她呢。
繼母端一碗麵條放在飯桌上:荷兒,吃吧,餓啦。人家要咱嗎?
“沒正式通知,讓我明天先去看看。”
“荷兒,快吃吧,是我給你擀的綠豆麵,你從小就愛吃,也敗火。”
“太好啦。”她又跑去拿來醋瓶和辣椒拌麵,吃得非常香。
繼母看愣了:你怎麽又愛吃酸的又愛吃辣?
“到部隊以後口味變重了。”
金天駕著吉普車疾駛在海岸公路上。
正如荷兒估計的那樣,金天從電話裏聽到黃亮說荷兒住院之事,立刻開車直達賓陽空軍983醫院。金天認為荷兒的去向劉明肯定知道。在友誼宮舞會上,兩個男人視線中的鍾情與隱秘探測,促使金天直接來見劉明。
“劉主任有人找。”
當肖琦將金天領到劉明辦公室以後,劉明看到金天愣了,似曾相識。
金天直言相告:我是金天,荷兒是我愛人。我們在友誼宮舞會上見過麵。
劉明的臉立刻紅了:想起來啦,請坐。
“我剛聽說荷兒生病住院就趕過來。我相信你是了解全部情況的。”
劉明坦蕩地麵對金天,他徑直說:我是在火車上將昏迷的荷兒搶救過來,並一直陪伴荷兒將她治愈出院。
金天意外地問:荷兒在火車上就昏迷啦?
“荷兒發現你開著吉普車追火車,當場暈倒。”
金天急切地問:當場暈倒?荷兒後來怎麽樣啦?
“荷兒由於受到極大的刺激,得了精神應激障礙症及不明原因高燒昏迷。”
金天用手捂上了雙眼……心中一陣酸痛,他有種愧疚和危機感。我的荷兒大病一場,而我金天對我最愛的荷兒的一切卻一無所知,不能給荷兒一點關懷和安慰,不能給荷兒一點幫助,她多難多可憐!我還是她的愛人嗎?荷兒,對不起……
“荷兒住了近兩個月的醫院,在做最後全麵檢查時……”
“荷兒又出現什麽問題啦?”
劉明思想激烈地鬥爭著,告不告訴他荷兒懷了你金天的孩子?
“荷兒到底怎麽啦?”
“本想全麵檢查出來以後,讓她到療養院去療養,她卻在當天夜裏自己偷偷地出院了。”
“荷兒到哪兒去啦?”
“去向不明。”
“去向不明?”
“荷兒是個不一般的女性,也是一個很堅強的女同誌。一個才貌雙全的女孩為你犧牲了一切,你作為英雄師長隻知道理所當然地接受,你不去關心別人,也不去照顧別人,荷兒以後的日子怎麽辦?將很艱難……”
金天無聲地聽著,心裏酸酸的,一陣陣的劇痛。他不能說什麽,也沒話可說。他一心隻想找到荷兒,見到荷兒。很顯然麵前這位醫生與荷兒有種契約,他忠實地信守著,不露一點去向。這使金天幾乎要爆炸!
金天盡量控製自己的情緒問道:我的荷兒在哪裏?為什麽不告訴我?她為什麽要走?為什麽要瞞我?她又遇到什麽困難?為什麽那麽堅決地遠離我?告訴我!
他最後還是抑製不住地喊起來。
劉明被震驚了!原來金天對荷兒的愛猶如一團烈火,所以荷兒以忠貞不渝的摯愛回報他。可我也愛荷兒,我要信守許諾,我也不能背叛她。
“金天同誌請你鎮靜些。你先回去完成國慶受閱任務,因為空軍983醫院也派醫療隊參加。至於荷兒,她在昏迷的時候總說:我去找大姐。她肯定去找她的大姐去了。現在到了哪裏?我也不知道,等有了荷兒的消息再告訴你。金天同誌請放心,荷兒不是一般的女同誌,是個令人敬佩的女性。”
金天敏感到劉明的話意。兩個男人的目光對視著……
“請相信,我一定能找到我的愛人荷兒。”金天臨走時撂下了這句話。
《石川城報》記者許力以題為“文化宮搶人才”一文見報了。
陳主任拿著報紙興奮地說:李大姐,這許力的筆頭子真厲害。看樣子還要做連續報道。
李琴接過報紙說:是啊,讀者該等著看搶來個什麽樣的人才?
“對對對。”陳主任讚賞荷兒年輕漂亮,又挺穩。
“是啊!那開場白講得多好,比孫美美有水平,很真,很大氣。”
陳主任疑惑地問李琴,看過她的檔案了嗎?
李琴說:她的檔案很幹淨。在大區會演中得過優秀表演獎。你是不是聽到有人議論?
“是啊,這麽好的演員部隊怎麽會放呢?”
“材料上寫的是自己要求複員的。”
“既然這樣,正好有個名額,就定鍾笑荷?”
李琴立即表態,我沒意見,留下。
陳主任立刻對文化宮的未來進行了樂觀的策劃。荷兒不但可以與孫美美一起負責報幕,還可以在這個暑假增加成立手風琴班和代表性舞蹈班。
李琴讚同地說:先發個廣告,看看有沒有人報名。
荷兒到了文化宮以後,感到自己到了用武之地,此時此刻她感激部隊文工團對她的培養。現在到了新單位,人地生疏,她更思念楊姐和陶陶那些好戰友,還有培養她的梁團長以及齊老師。請原諒我,對不起!
周末,許力騎自行車路過文化宮大門時,被院裏的異常景象吸引住了。怎麽那麽多家長領著孩子,還有些中學生?許力停車一問,原來是家長給孩子們報名。
許力奇怪報什麽名?有個孩子讓他看廣告。
有的家長說這還報不上名呢。原來很快要放暑假了,都想給孩子找個好去處。
許力走進樓內大廳,發現荷兒正在登記報名者。
許力無聲地走到荷兒身邊。
荷兒發現了許力:你好。
“你好。”
許力為了滿足好奇心,從這一天起,他也成了學習班的一員。他很好奇,荷兒要怎麽教?教什麽?孩子怎麽學?能學會嗎?他又為荷兒惋惜,這麽好的形象和藝術素質正是在舞台上放光的時候,為什麽要離開舞台?
荷兒教學日程安排得很緊,上午四個小時教兩班手風琴。下午在舞蹈室,教兩個班五十個學生的舞蹈。
許力不是坐在最後一排旁聽,就是站在把杆旁聽課,優美的動作他也會跟著做。課間休息時他會向荷兒談他的觀感,以及兒童心理探測。這對荷兒啟發很大,因為這樣隆重地對孩子和成人教課她是第一次。
許力發現午飯時間,荷兒用部隊發的大搪瓷杯打點飯坐在地毯上吃。
他見縫插針抓這個時間與荷兒交談,趁機問幾個問題,一般都不成功。讓荷兒張揚,滔滔不絕她不會,但默默地聽別人講話是她的特點。尤其是她目前的處境是聾啞人最好。因為說謊她也很難受。
荷兒看到許力總是有禮貌地站起問候許記者。
許力會含笑問她怎麽沒到食堂去吃飯?
“一會兒還要上課,就不想動了。”
“你這樣連續上課很累吧?”
“不累,高興。”
“怎麽高興?”
荷兒敏感地省略中間環節,直說:許記者,真的不要寫我。
許力是個好記者,已對荷兒在群眾中的威信有個了解。首先她已在文化宮的上上下下,塑造了她多才多藝的形象,是靠本事考來的。荷兒為人謙和,在工作上她服從領導的安排,兢兢業業,讓主任和李支書感到很順手。她對群眾有求必應,請她去參加單位聯歡演出節目,她去。請她教學生,她答應。請她去上音樂課,她不講價錢。她很有人緣,大家都喜歡這個有才藝的複員女兵、漂亮的女孩。在大家欣賞她的同時也感到部隊為什麽讓這麽好的人複員?這更是許力的問號。特別是她拒絕采訪,更令他不解。這天他直接問荷兒。
“我有個好奇心。過去都是女孩追著記者讓寫她,為了自己能上報,甚至不惜一切代價……而你卻不同,追著寫,倒不讓寫。除了清高還很有懸念。作為記者是不願放棄追尋懸念的。”
“許記者,請原諒,我不能滿足你的好奇心。我不是清高,是不值得寫。一定不要再提我的名字。”
“總結這次失敗的采訪,你隻有三句話,第一不要寫你。第二還是不要寫你。第三一定不要再寫你了。”
“對不起,我沒能主動配合你的工作。”
學生們開始走進教室。而且走進幾個成年學生。
許力盯視著荷兒:很遺憾,沒有完成我的計劃。但,我是一個沒有采訪不到秘密的人。再見!
“再見。”荷兒禮貌地目送許力。心想:你永遠采訪不到我心中的秘密。
荷兒心裏清楚,不用多久,就會有一場暴風雨向她無情地襲來。她做好了迎接生命挑戰的準備。現在她盡全力工作,以抵消她將對工作的影響,以及給領導造成的被動和麻煩。她真的很對不起看重她的陳主任和支書李大姐。
荷兒雖然想隱姓埋名渡過困境,可結果事與願違。《石川城報》又很快登出了記者許力的第二篇題為《文化宮來了新才女》的報道。許力沒想到他的文章竟將荷兒提前推到了是非的邊緣。
以孫美美為核心的小喇叭開始廣播了。
幾個女人在文化宮活動室,搶著看報紙。都被許記者的文章題目震動了,夠響的。尤其是孫美美不能容忍排除她而讚賞和欣賞別人,那是許力不懷好意。跟著孫美美轉的小吳則有種緊迫感,平時混日子,現在怕保不住飯碗。於是極盡詆毀之能事,她將孫美美的原話“這麽多才多藝的演員為什麽文工團不要啦?”到處宣揚,沒事能複員嗎?孫美美甚至神秘地向小吳等人透露,鍾笑荷是家庭反動有海外關係被處理的,生活作風不好被清洗的。
於是輿論的矛頭指向了文化宮領導的用人路線,把這麽個人當寶貝了。也指向許力將鍾笑荷捧紅,他們互相勾搭上了。
孫美美忌妒地放言:咱們看吧,有的瞧。
荷兒超負荷的工作量,讓她疲憊不堪地走進小院。
繼母疑惑地盯著荷兒看,發現了她的身形有些變化,腰變粗了,小肚子出來了,走路也有些笨了……
繼母迎上接過荷兒的提包,她一看,荷兒又買些山楂?她發現荷兒這次回來,特別愛吃山楂、酸梨、酸蘋果,飯也吃得多,還愛吃辣的,愛睡覺,不叫不醒。荷兒皮實,倒沒見她吐過。
“荷兒,餓了吧?快洗洗吃飯吧。”
繼母端來一盤醋泡小蘿卜試探荷兒:我特意為你做的,你肯定愛吃。
荷兒一聞到味兒就“喜”上眉梢,用手抓著就吃,邊吃邊說太好了,我就想吃這一口,再辣些就更好了。她又拌些辣椒大吃起來。
繼母看著荷兒的吃勁兒,小心翼翼地問:荷兒,你是不是有啦?
荷兒先是一怔,低頭看看有點突出來的肚子,說:看起來,瞞不過你。
繼母又輕聲問道:是那個飛行員的?
荷兒愣了一下:媽,別問了,你要保證誰問也不要說我的事。孩子的事你更不知道。
“我明白,這回打死我也不會說的。可是荷兒,那也不能光咱自己受苦啊,得找那個飛行員男人,他得管。”
“這不關他的事,等大姐的問題搞清楚了,就好啦。我自己會處理的。”荷兒又囑咐:媽,你不要對任何人說我懷孕的事,更不要提飛行員。
“可是荷兒,孩子要長,你要顯懷的,眾人的耳目是瞞不住的。”
荷兒看看自己的腹部,是瞞不住啦,再待些日子單位也無法去了。主要是孫豔的家也在這裏……這就有可能將她懷孕的事傳到文工團,甚至傳到部隊,傳到金天的耳朵裏,他肯定會找來。我得請病假。可是,我到哪兒去?高老師一直沒來信。我先去找高老師?如果有大姐的下落,我就直奔大姐那裏去。在孩子出生前能落實這件事多好啊!
在第二期藝術學習班結束後,荷兒找文化宮陳主任請病假。
陳主任是個辦事留有餘地的中年男子。曾是合唱和樂隊指揮,薩克斯吹得也很好。他一聽急了:現在正排練國慶晚會,是最忙的時候,晚會的主角又是你,請假哪行?
陳主任對荷兒到文化宮以後的工作表揚了一番,特別是兩個班辦得很好,反映不錯。準備在全體大會上表揚。最後他提了個折中方案,讓荷兒先堅持一下,集中排練,國慶節後多給她幾天假。
荷兒感到還能堅持些日子,於是同意領導的決定。
越接近國慶節,荷兒越忙,有時全天站在舞台上排舞蹈,確實很累。最後一次彩排時竟被突然來看排練的孫美美發現問題了。她盯著荷兒的腰身和肚子看,好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對身邊的小吳說:你發現沒有?姓鍾的有問題了,可能懷孕了。
跟屁蟲小吳對桃色新聞最感興趣。她會立刻躍進式地想到,私生子?會是誰的孩子?
“你想吧,她怎麽紅起來的?誰給她吹喇叭抬轎子?”孫美美啟發式開導。
“難道,會是大記者的?”
“總有他的份兒,本來她就亂搞,好看的還在後邊。”
這些流言在私下流傳時,有的人相信了,荷兒工作得不錯,人也很好。她確實長得很漂亮,不知讓哪個壞蛋騙了,紅顏薄命啊!真可惜……
荷兒早早地起來了,也驚醒了繼母。
“荷兒,你怎麽起得這麽早?昨晚演出回來得那麽晚,帶著身子不能累著。”
荷兒一邊洗臉一邊說:今天是十月一日國慶節。上午文化宮組織大家看電視。看毛主席在北京天安門城樓上檢閱部隊和遊行隊伍。媽,今年還有飛機飛過天安門上空,咱們早點去占座位,太遠啦該看不清咱們的飛機啦!
“還有飛機?”
“有哇,是咱們英雄一大隊在英雄大隊長帶領下要飛過天安門上空。”
繼母驚奇地說:是嗎?那可真是些能人呀!
荷兒深情地說:是,他們都是英雄,是國家的寶貝……她有些激動眼圈紅了。
繼母邊洗菜邊說:我快做飯,你慢慢吃,我早點去給你占座去,你到開始檢閱的時候再去。你身子重,坐久了腰痛。
荷兒感動地點點頭。
文化宮唯一的小黑白電視機前,坐著站著擠滿了人。
繼母與荷兒坐在第一排。電視畫麵隨著行進的遊行隊伍滾動。
當荷兒聽到播音員興奮的聲音:看,我們年輕的鷹飛來了!
激動的荷兒已被淚水遮住視線。她擦去淚水睜大雙眼望著熒屏,我的09號戰機飛來了!
播音員的聲音響起:我們的英雄一大隊在大隊長空中英雄金天的帶領下飛來了!他們正在接受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檢閱。我們年輕的人民空軍在戰鬥中誕生,在戰鬥中成長……
荷兒激動得熱淚盈眶:我的英雄帶領一大隊飛來了!我的愛人駕著我的09號飛來了!多威武!飛得多穩,隊形多整齊,保持得多好……她睜大雙眼盯著熒屏。她的眼淚好似涓涓泉水靜靜地流淌……她如仍是09號機組的機械兵多好啊!
荷兒獨自來到海邊,來到她曾與金天走過的海岸上。
荷兒為金天而驕傲!荷兒感到她為心中的英雄所做的一切值得。
她仿佛又看到……金天身披金紅色的朝霞向她走來……
金天默契地與小機械兵一起擦飛機。
戴墨鏡的金天站在雪地上凝視著她。
飛行員休息棚內的聯歡會……
野戰機場的生活就像電影畫麵從荷兒眼前閃過。
金天沒有辜負張司令對他的期望,也沒有辜負荷兒對他付出的一切。現在09號和英雄一大隊圓滿完成任務安全著陸了,宋機械師一定在檢查09號飛機……
曾在戰機旁近距離地接觸,成了她記憶中遙遠的思念。
她久久地望著藍色海天的遠方……金天帶領英雄一大隊圓滿完成任務,一定很高興。他第一個想告訴的人一定是她荷兒。可是他找不到她,他一定很著急。對不起金天,不要生我的氣。
荷兒由於排練演出的勞累,又加上精神緊張,出現肚子陣痛見紅的先兆流產症狀。她從海邊捂著肚子走回家。
荷兒不敢到醫院去:媽,一定幫我保住我的孩子!
繼母急了:隻有按老辦法了,你得聽我的。
繼母忙叫荷兒臥床將雙腿墊高不要動。她又去買中藥保胎。吃喝大小便一切由繼母侍候。確實,繼母細致入微像照顧親女兒似的照顧荷兒,不讓她動一下,讓荷兒很感動。
幸虧繼母有經驗,在她精心照料下,保住了孩子。十一天後荷兒可以下地了。
在這十一天裏荷兒始終感到金天陪伴在她的身邊。她在床上整理了一本對金天的獨家采訪。荷兒仿佛又與金天生活在09號戰機旁,又重溫了與金天的戰地生活。每寫一段就對腹中的孩子說,記住兒子,爸爸不但勇敢還有智慧。爸爸就是為祖國的藍天而生,我們不要去幹擾他。
“荷兒,來信啦。”
荷兒疑惑地接過信一看是劉明的來信。
信上寫著:
……
金天到醫院找過我,他從我這裏沒有打聽到你的下落,有點不甘心。我估計金天完成國慶受閱任務後,會找到你家去,請早做準備……
荷兒奇怪,金天怎麽會去找劉明大哥?在友誼宮舞會上,她並不知道兩個男人之間隱秘的碰撞,當時她的眼裏隻有金天。
荷兒想:真叫我猜中了,完成大閱兵任務,金天真能找到家裏來,我不能讓他看到我懷孕。更不能讓他知道我懷的是他的孩子。怎麽辦?我到哪裏去?
荷兒對做嬰兒服的繼母說:媽,我心裏總惦記我大姐的事,我決定去找大姐的男朋友高老師。給他寫信也不知收到沒有,一直不見回信,我要親自去一趟。
繼母擔心她一個人走遠路出事,讓她等永立和悅荷放假陪她去,也有個照應。
“我的孩子等不了那麽久。我會注意的。”
“我陪你去呀?”
“家裏沒人怎麽行?我自己去沒事。我大姐和高老師好了很長時間,總會有點線索,如能找到我大姐,我和孩子就有希望了。”
繼母歎了口氣:荷兒,都是我這後媽沒當好,我那時年輕脾氣不好,把你大姐逼走了,結果害了最不應害的荷兒……我恨自己……
荷兒寬厚地說:嗨,都是過去的事了,不要去想它啦。媽,你在家裏注意,千萬不要對別人透露我的任何事。
繼母擦著眼淚說:我記住啦,放心吧。我不會對別人露一個字。
荷兒滿懷希望獨自冒著北方的嚴寒,乘長途汽車上路了。
六個小時後,荷兒終於在市第一中學找到了高老師。人到中年有種成熟男性的美,那時大姐喜歡高老師白淨帥氣,所以好了很長時間。可是他們為什麽分手?在荷兒心裏一直是個謎。荷兒想如果揭開這個謎底,找到大姐就有希望了。
高老師開始回避他與大姐愛荷之間的關係。在他的眼裏荷兒曾是他的學生,一個小字輩,他不願意敞開心扉。後來聽說荷兒由於大姐的原因離開部隊而非常同情。
高老師最終告訴荷兒:你大姐是被我氣走的。當時我家是比較封建的,自由談戀愛是不允許的,給我的壓力很大。沒想到家中長輩背著我,為我操辦小時定的娃娃親的婚禮。那是個大戶人家,這門親事我沒對你大姐講過,當她聽說我快結婚時,感到自己受騙了,一氣之下離開了我。我知道她與你繼母關係不好,沒地方去。我曾找過她,隻要能將她找到,我準備與你大姐在外邊結婚。可是,我找了兩個多月也沒找到,我已筋疲力盡,大病一場……是我對不起你大姐,也對不起你荷兒,無辜受連累。
荷兒聽愣了,許久才又抱一線希望問道:高老師,您見到我大姐在東大先修班那個姓郝的女朋友了嗎?
“沒見到,當時東大很亂,問了你大姐周圍的同學,都說沒見到愛荷。”
“這麽說,我大姐失蹤啦?!生死不明?!”她淚水湧流。
高老師也潸然淚下。
“我大姐一直向往著幸福和光明,一直非常愛你,對高老師寄予全部希望。可是一場愛的誤會斷送了大姐的一切……高老師,我心痛大姐的不幸。也為我大姐最終未能和她愛的人在一起而難過。”
高老師再沒說一句話,隻是默默地流淚。
荷兒離開高老師,並沒有到車站,而是漫無目的地走著。
荷兒忽然坐在路邊痛哭起來,大姐真的是生死不明啊!人在絕望之時,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可是大姐你有勇氣離開高老師,你就應該有勇氣活下去!大姐一直向往幸福,也一直想盡到她做大姐的責任,還要把我荷兒也接出來……
從此,荷兒再也不提找大姐在國內的證據了。她感到與金天重聚已成泡影,甚至今生今世都不能實現了。她不敢想下去,她一直在心底珍藏的這縷希望之光,此時,這縷光也在漸漸暗淡下去……她默默祈求它不要消失,給她和未來的孩子留下一線生命的希望……
荷兒沒有趕上末班長途汽車。她就一直沿著汽車路線走著。她一天沒有吃東西,仍覺得胃裏滿滿的脹脹的。忽然,肚子裏那隻小腳蹬了她一下,接著又蹬了她兩下,她摸摸肚子,那小包又起又下。讓她有種異樣的生命的靈動之感:兒子,你餓啦?是嗎?媽媽忘記看表,都七點多了。你知道嗎?這是爸爸的蘇聯飛行員手表,留給媽媽掌握時間,很準的。荷兒將手表貼在肚皮上,聽見滴答聲了嗎?媽媽給你買吃的去,讓我兒子挨餓,你爸爸會生氣的,記住你的爸爸是金天,是優秀飛行員,空中英雄09號,他還從天安門上空飛過,接受毛主席的檢閱呢!媽媽特別喜歡看爸爸戴著大蓋軍帽,帽簷下閃動著熾熱的目光,還喜歡看你爸爸手提飛行帽和圖囊,披著金紅色朝霞走向媽媽身邊的樣子,像個勝利之鷹!對不起,兒子,你將與媽媽過著沒有爸爸的生活,可能一生都不能認你的爸爸……看看媽媽又流淚了,你不要學媽媽的脆弱,你要像爸爸那樣勇敢堅強,長大了也是個英雄。
“剛出鍋的炒悶子。”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吆喝著。
荷兒聽到叫賣聲站下。她聞到了蒜香味,這是她小時候最想吃的。於是走到攤前,買了一盤吃下,她感到意猶未盡又連吃了三盤。兒子,好吃嗎?我聽見啦,你說好吃,你爸爸也愛吃這個,隻是那時賓陽沒有。爸爸如在,他也會幫你吃好幾盤。爸爸一看媽媽吃東西他就饞,讓他晚吃一會兒都不行……我的臉上滿是淚水,我不想哭,以後再也不哭了,不知怎麽這淚水就自己不停地往外流,好像打開的閘門……
北方的冬夜異常寒冷,荷兒看看已黑下來的天,她四處張望,原來她走到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她感到很累,好像一步也邁不動了。她強撐著走到一塊大青石板前,無力地躺下,她特別想睡覺,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忽然,她掉進冰窖裏……她被嚇醒,一骨碌坐起,趕快用雙手摸著肚子,不能將我兒子凍壞了,孩子能凍壞你嗎?
她站起,她鼓勵自己,為了孩子不能躺在這裏,繼續走下去。
她終於看到一戶人家,快步走去,此時她的肚子一陣劇痛,她靠著木門坐下,隻感到身上一陣陣發冷……天快亮了,東方放白,再等一會兒金天將與朝陽一起來到09號戰機旁,來到我的麵前……
當荷兒醒來時已躺在熱熱的炕上。她要爬起來,此時一雙手按住了她:不要動!
她看到一位慈善的白發老人叫道:三姑?!
白發老人笑了:我不是你三姑,孩子你要流產了,千萬不要動。
荷兒急了:求您老人家快救救我的孩子。
“不用急,你心要定。我兒子進城給你買草藥去了。”
“進城?這是什麽地方?”
“這是石河村,離石川城百多裏地。”
“我家就在石川城。”
“你就是在咱石河村也不能動。孩子幾個月啦?”
“七個多月啦。”
“那麽大啦,你瘦,肚皮緊不顯懷。”
荷兒告訴老人她在家曾見過紅。
白發老人責怪她還跑出來?要掉啦多可惜,七活八不活,按我說的做,孩子就是早生下來也能活。
荷兒被感動了:謝謝!您就讓我叫您三姑吧,您和我三姑一樣和善慈祥可親。
白發老人笑了:愛叫什麽就叫什麽,定下來我知道叫我就行。
荷兒又睡了,等她再醒來聞到了濃重的中草藥味兒,一個穿著軍絨衣和黃布軍褲的青年男子大概是老人的兒子,將藥端在荷兒麵前:同誌,吃藥吧!
荷兒要坐起。那青年說:不要動!等等。他跑去將他備好的麥稈兒拿來,放在藥裏,將碗端到荷兒的嘴邊:同誌,你吸吧,慢點。
荷兒真吸進藥了,她抬頭看看那青年說:謝謝,真聰明。
那青年笑了:謝謝誇獎。他又問:同誌,你是複員軍人吧?
“看我穿的裏外都是軍裝是嗎?你觀察得對。你好像也是?”
“我是陸軍,回家來看我奶奶的。”
“奶奶?老人告訴我你是他兒子。”
“奶奶想兒子想的,我父親像我這麽大走的,參加革命後再沒回來。等我參軍後再回來,就把我認成我爸了。我奶奶已86歲了,她會接生,奶奶對什麽都糊塗就是對接生的事清楚。”
荷兒慶幸是天助啊!
那年輕人問她怎麽能一個人走夜路多危險。
荷兒隻說沒趕上末班車,就閉上雙眼,她再也不想說她的遭遇,再也不想向任何人重複她記憶中的事。
孩子保住了。荷兒告別了祖孫二人走了。
荷兒是那年輕陸軍直接送到車上的,並請售票員幫助找了前排座位。荷兒臨走的時候對祖孫倆救了她和孩子,千恩萬謝,並將身上的錢,除留下買車票,全留給了白發老人。老人高興地合不攏嘴了,她為自己還有用而高興。
荷兒回來以後整個變了一個人。雙眼暗淡無光,對一切漠然視之,不想說一句話。繼母看著她發愁。
荷兒想為了腹中的孩子,不能委靡下去。她想起劉明大哥曾告訴她,要多看荷花調節心情。於是,荷兒整天坐在媽媽養荷花的大盆旁。她仿佛又看到媽媽休閑地坐在紫荷花旁看書。媽媽最喜歡的書是《紅樓夢》,最喜歡書中的人物是紫娟。媽媽說林黛玉死的時候就她守在林黛玉的身邊。
於是,荷兒將盆裏倒滿了水,做些紫色荷花放在水裏……想象滿盆碧葉與荷花……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她天天默誦著金天與她一起背誦過的詩句。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溢清,亭亭靜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蓮,花之君子……
有時她竟感到金天與她一起默誦……荷花仙子荷中藏,雲天池裏總一現……
荷兒的心裏漸漸亮了,她想起金天最後一個夜晚囑咐她的話……要相信他,要看到希望……
荷兒從憂鬱中走出來了。她要為保護金天和孩子,振作起來!
小弟由於實習,回家待了兩天就到工廠去了。小妹放假從學校回來了。荷兒看到青春勃發的弟弟和妹妹,也喚起了她潛藏的搏擊力。
荷兒見到小妹,受了啟發,立即想到那雙山頭,那是最好的去處。她決定到雙山去投奔姑姑。那裏是世外桃源,沒人能找到她,也沒有人能知道她。雖然要爬山越嶺路途艱難,再艱難也得去,相信有小妹的陪伴會平安抵達。
離家前,荷兒對繼母一再囑咐,她的行蹤不要告訴任何人。又特別叮囑,就是金天來了也不要告訴,絕對不能說她懷孕的事和去向。
繼母一聽急了,怎麽還不告訴孩子他爹?眼瞅這孩子要生下來了,孩子的爹不負責誰負責?他得將你們娘倆接回去,就是坐牢也得擔著。
“他如真坐牢,怎麽負責?”荷兒被繼母逼得隻好說:我們離婚啦,不要再提他。
繼母更不理解了:懷著他的孩子還同意離婚?有這麽傻的嗎?
荷兒歎口氣又說:這不是他的孩子。媽,你就不要操心了。
繼母被荷兒鬧糊塗了:荷兒,你怎麽還有個人?不對,你在撒謊,從小看大呀,你可不是那種隨便的人。現在怎麽這樣?吞吞吐吐的,好像有著難言之隱……嗨,都是我害的你。隻得按你的話做了,確實不能再給你添亂了。現在的兒女有些事咱弄不明白了。這孩子原來是另外一個人的……這個人又是誰?不找他哪行?繼母似對自己又似對荷兒嘟囔著。
荷兒將衣物以及給三姑買的眼藥和過年禮物都裝進金天送的橄欖綠的大傘包裏。
她又整理那從不離身的小挎包,她珍惜地拿出銀色09號小飛機自語:我多麽想看到你,和你在一起,多麽想看到你要當爸爸的高興樣子。但是不行,你永遠什麽都不要知道,你安心地去飛吧!不要怪我,對不起!
她將小飛機放在腹部對胎兒說:兒子,咱們明天坐著爸爸的09號飛到雙山去。記住,爸爸的飛機是09號,不要上錯啦。
荷兒就這樣拿著小飛機與金天和孩子對話……漸漸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