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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後風波

  夕陽西下之時,汽車進入戰鬥城市安宇。街上往來的都是軍車、軍用物資及沒有帽徽領章身著蘇式棉軍服的誌願軍。

  文工團的大卡車從鎮江山下直接駛向巨浪野戰機場。

  荷兒看到了學校,火熱的參軍情景浮現在眼前,她想起學生時代的滿腔熱情……還想起她的劉老師和同學們。如果有機會請他們看她的演出該多好,她是一個要上前線的文藝兵啦。

  她又神秘地問楊華:楊姐,咱們團今晚就會跨過鴨綠江吧?

  楊華含笑搖搖頭。

  陶陶則神秘地說:我估計明天一早就會到前沿陣地 , 在炮火下進行戰地宣傳鼓動。

  “是嗎?我們是真正的戰火下的文藝戰士了,多壯烈呀!” 荷兒也激動了。

  楊華聽到陶陶和荷兒對戰爭的幻想笑了:你以為打仗是好玩的?敵機轟炸的時候要快隱蔽,還進行什麽戰地鼓動,戰爭是很殘酷的,要死人的。

  陶陶則說:不管多麽殘酷,我絕不投降,楊姐,你是小八路打過仗是吧?

  荷兒羨慕地問:楊姐,你真是小八路?打過仗嗎?我隻是看過敵機轟炸,看到敵機掃射及飛下來的旋轉著的熱炸彈片。

  楊華驚訝地說:不簡單呀,你也算經過戰爭了。

  荷兒搖搖頭:這算什麽呀,盡跑防空壕了。你是小八路拿著槍才叫參戰呢。

  楊華說:我那時太小隻發給我一個手榴彈,後來媽媽將手榴彈也給我收走了。

  荷兒驚奇地問:楊姐,你媽媽和爸爸都是老八路?

  “是。”

  荷兒又感興趣地問楊華她爸爸、媽媽現在在哪個部隊?

  楊華滿懷追憶之情告訴荷兒,我的爸爸媽媽都犧牲了。

  荷兒聽到楊華也沒有爸爸媽媽,鼻子一酸,淚水盈眶。原來楊姐是烈士的後代,怪不得那麽會關心人,心地那麽純正善良。她無聲地用雙手緊緊挽著楊華的胳膊,她的心更靠近她了。想到楊姐失去的為革命獻身的雙親,感到自己應振作起來。

  大卡車到了巨浪場站。隻看到步履匆匆的空軍參戰人員,沒有任何人關心這輛大卡車,更沒有人關心車上拉些什麽人,汽車徑直駛到場站邊上的一座大空包傘房門前。

  文工團打前站的同誌跟梁團長與餘協理員說著什麽,立即讓大家下車。

  餘武協理員指著身後大空房子說:同誌們,這就是我們的戰地宿營地。

  荷兒聽到“戰地”兩個字神經緊了一下,雖然還在國內,也是她曾上過學的地方,但心情決然不同,她感到她在從事一件神聖的事業!但為什麽沒過江而住在國內,那是戰爭的需要不能多問。

  她看男同誌在屋中間拉繩掛綠幕布,就快跑過去幫忙。當分配女同誌去抱幹草時,她快跑過去抱得最多。

  綠幕將屋子一分為二, 女同誌睡在右牆邊,男同誌睡在左牆邊,兩個男女值星分別睡在左右堵頭把門。

  女同誌將幹草鋪在兩邊地上,大家打開背包一個挨一個地鋪在草上。

  荷兒靠著楊華,荷兒認真地按要求將軍皮大衣、軍帽和大頭鞋全套按順序放好,穿著棉衣鑽進被窩。

  荷兒緊緊靠著楊華,這樣靠著仿佛她的膽子也大了。

  楊華看看身邊的荷兒心想,她出發前後判若兩人,就問荷兒:你出發前是不是遇到什麽事啦?

  荷兒奇怪:你怎麽發現啦?

  “別人告訴我的,我一注意也發現你情緒不對。”

  “是,出發前我接到小弟報喪掛號信,我父親和我大弟在同一天去世了。”

  楊華愕然:你怎麽不說呀?

  “當時馬上就要出發,何必給領導添麻煩,我給家裏寄了錢也拍了電報。特別是當我知道你的父母都是烈士以後,我的心一下定住了。放心,我不會影響工作的。”

  “你當時應該講,別人不了解情況容易亂猜疑,尤其在戰時。”楊華知心地說。

  “我當時太難過啦,是想對你說,因為沒有時間,也不想占用你的時間。”

  楊華握握她的手:別難過,一切都會過去的,我明天將你這情況向協理員匯報。

  “不要向團裏匯報,你知道就行了。”

  楊華想,單純樸素的荷兒不會想到孫豔是如何向領導匯報的。

  第二天,協理員在全團表揚了荷兒。

  荷兒則寧可不要這種表揚,因為這個表揚的代價太大了。

  孫豔聽了荷兒的情況,心中很不是滋味:表揚的亮點又讓她鍾笑荷撞上了。她知道向協理員謊報軍情會對她有看法,就直接找協理員談,協理員不但沒批評,還表揚了她能靠近組織。孫豔心裏有了定心丸。

  夜空,戰時的夜空是探照燈光柱交織的網,不停地移動著,使人們感到戰爭的緊張氣氛。淩晨兩點突然響起短促的緊急集合的哨聲,幾乎與此同時響起尖厲刺耳的空襲警報的笛聲。

  整個屋裏沒有一點光亮,隻聽到一陣緊張地穿衣打背包的窸窣聲。

  荷兒第一次聽到雙重笛聲,緊張得手腳冰涼, 按順序穿好全套,也打好背包,她甚至將手風琴都背上了。

  大家有秩序地向門外跑去。

  在黑黑的防空洞裏,文工團員們無聲地有秩序地坐在幹草上。但每個人的神經都極度敏感,如果當時有誰出點聲,都會引來一陣斥責。

  清晨,一輛吉普車從巨浪場站公路上疾駛而來。吉普車拐個小彎“嘎”的一聲停在大空房子前。車門打開,從車上走下兩個穿著皮夾克的飛行員——金天和黃亮。

  黃亮看著大房子問金天:是這裏嗎?

  金天說: 是這裏, 包傘房, 沒錯。

  “小華在電話裏還不讓我接她,怕我出洋相……”黃亮說完也嘿嘿地笑了。

  他們走進包傘房,愣了, 不約而同地說:人呢?

  金天摸下綠幕布說:就住在這裏,那就是說,文工團天沒亮就過江了。

  黃亮心痛地說: 小華夠艱苦的……

  金天則說: 小名叫荷兒的女孩不知來了沒有?

  黃亮一本正經地說:我敢肯定她沒來。

  “奇怪,你怎麽知道她沒來?”

  黃亮看一眼金天笑了:哪能那麽順利地讓你見到?

  金天搖搖頭也笑了,心想還得經過一番考驗。他看了看手表說: 走,到外場。

  金天和黃亮開車疾駛而去。

  防空警報解除以後,天還沒亮,梁團長讓大家上車,又同時將服裝道具樂器裝上車,要出發到前沿陣地,大家不但裝車裝得特別快,而且一點聲音也沒有。

  荷兒和陶陶激動不已,等待那炮火下的考驗。

  當大卡車行駛10分鍾後突然停下,隻聽到一聲:快下車,卸車!動作要輕。

  荷兒和陶陶一看是禮堂,愣了。

  “怎麽將全團直接拉到場站禮堂啦?”荷兒悄悄問陶陶。

  陶陶搖搖頭悄聲說: 任務有變。

  真叫陶陶猜對了,確實任務有變。

  當大家齊動手將車卸完,把東西搬到後台以後,團長宣布了幾條排練紀律,不要與不認識的人談節目及演出對象和演出時間,無事不要外出……重點是保密。

  大家齊動手以最快的速度裝好台,台上台下分了好幾個節目組立即進入排練。團長一個個節目審定。晚上帶燈光樂隊服裝道具進行連排,第二天上午彩排。除個別節目有變,基本上是為友軍排練的晚會。

  聰明的陶陶立即明白了,為了安全起見,不是在朝鮮,而是在巨浪場站禮堂為友軍演出。即使在國內也要采取嚴密的安全保密措施,因為我們的演出對象都是空軍中的驕子。如果泄露了情報,其後果不堪設想……荷兒聽了陶陶的分析,立即振奮起來,有種莊嚴的使命感。

  對友軍飛行部隊的演出晚會,不但文工團從上到下都非常重視 ,誌願空軍聯合司令部也很重視,意義非同小可。

  巨浪場站的同誌忙活起來了,好久沒用的禮堂被打掃得幹幹淨淨,舞台上方掛的紅色橫幅上寫著:慰問友軍聯歡晚會。

  演出那天像節日一樣,蘇軍飛行部隊以及我誌願空軍的飛行部隊都來了。整個禮堂的觀眾檔次提高了,規格也提高了。飛行員們身著一色閃亮的飛行皮夾克、皮褲和皮靴,個個英姿勃發,十分威武。他們是空軍的驕傲!祖國的驕傲!

  這次演出是空軍983文工團到前線部隊的見麵禮,也是荷兒擔任主要演員首次正式在劇場見國內外觀眾,她雖然有些緊張,但感到很神聖。

  後台工作井井有條。

  演員化妝室和休息室都在一個大屋子。中間四張桌子拚成大化妝台,台上放著集體用的化妝油彩,每人一麵鏡子,演員圍坐一圈化妝。化好妝由負責管化妝的同誌收化妝品集體保管。女同誌服裝室是用屏風擋住的一角,裏邊放了兩條長凳。

  楊華和荷兒在一起剛化好妝,換上了演出禮服,特別精神漂亮。

  突然有人喊,楊導演,有人找。

  楊華疑惑地問:誰找我呀?

  荷兒讓她快去看看,可能是老黃。她幫楊華收拾服裝。

  楊華應了聲走去。

  荷兒隻聽到外麵好熱鬧。不一會兒,楊華興奮地領進兩個身材魁梧,頭戴大蓋軍帽,身穿皮夾克的飛行員。

  這兩個穿皮夾克的飛行員讓荷兒感到非常新奇。 在當時一律身著肥大布軍裝的軍人中,出現兩個穿皮飛行服的人太不一般了,好像部隊中的貴族。

  楊華微笑地拍拍其中圓臉的飛行員說:荷兒,這就是我愛人黃亮。

  荷兒圓睜兩隻笑眼說:你就是楊姐的老黃?!

  “完全正確 ,我是你楊姐的老黃,我自己的黃亮。”他伸出大手與荷兒握手。

  “又出洋相。”楊華拉了愛人一下。

  “我老聽楊姐說你……”荷兒想起楊華的話:總想黏在一起……她倒羞澀地笑了。

  楊華又指著黃亮身旁高個子很精神的飛行員,順便介紹說:這是金天大隊長,她是鍾笑荷,記得嗎?

  金天熱情地說:記得,大名鍾笑荷,小名荷兒,你好!

  當荷兒和他握手的時候,她和他的目光相遇了,荷兒發現軍帽簷下,一雙明亮熾熱的目光……她含蓄地說了聲:大隊長好!就閃開了,靜靜地坐在一旁。

  荷兒在眾人麵前不是個張揚的人。

  金天目光追視著荷兒,她已不是那個幻想學飛行的小戰友,而是一個英姿颯爽的女軍官了。她那黑亮的笑眼,一身蘇式禮服,挺拔英麗,他又一次將可愛的荷兒深刻在記憶之中。

  陶陶、孫豔、駱蘭幾個姑娘跑來。

  陶陶一到就熱鬧了: 我們文工團的女婿們來了。

  楊華看看金天拉了陶陶一下:你胡說些什麽?有一個就夠了。這位是咱們英雄一大隊大隊長金天同誌。

  金天幽默地說: 能進入到文工團女婿的行列也不錯呀!

  大家哄然大笑起來。

  孫豔看到金天雙眼直放光,毫不掩飾地說:好哇,歡迎大隊長呀!她主動與金天握手並自我介紹: 我叫孫豔,不要忘了我。

  孫豔這一大方,倒讓金天有點不好意思了,他沒見過這麽大方的女同誌,而且她那兩隻眼直勾勾地盯著他,沒離開他的臉。

  陶陶拉住孫豔的手說,哪有那麽看人的?別把金大隊長嚇跑了。

  “金天,我們這些姑娘愛開玩笑沒深淺,別在意。”楊華打著圓場說。

  陶陶突然問道:老黃同誌,你不像話,看楊姐到前線你也跟來了?

  黃亮笑了: 對不起,我是奉上級之命提前來參戰的。

  金天故意無可奈何地說:沒辦法,我是盯上黃亮了,非要留他在一團一大隊跟我搭班子。

  楊華悄聲說:你得保證,你們倆要好好的,否則找你算賬。

  “請黃嫂放心,我那裏是保險櫃。”金天說。

  楊華深情地看著黃亮笑了。

  陶陶問:“老黃,你又飛啦?”

  黃亮驕傲地說:當然了,和我的好戰友一起飛。

  大家一熱鬧就看不見荷兒了。然而,荷兒不管躲到哪兒 ,都沒逃出金天的隱蔽的視線,偵察員出身的金天,他的雙眼盯住目標就不放,他再一次印證了他喜歡這個清麗典雅的女孩,他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很美好。

  荷兒與金天打個照麵以後,想了想金天將敵機追到大海裏的事之後,她沒再注意他。荷兒倒一直在琢磨楊華和黃亮。黃亮除了有男子氣,氣質比較好外,形象不如與他一起來的金天的形象好,楊姐怎麽就那麽喜歡他?還想整天黏在一起?人的感情真奇怪。荷兒抬起頭想再看看楊姐,無意中與金天一直注視她的目光相遇了,他那目光裏好像溢滿美好的語言,然而荷兒沒完全讀懂,閃開了。

  楊華看一下手表說:老黃,金天,你們倆下去看演出吧,快開演了。

  兩個飛行員與大家招一下手走去。金天在走到門口時特意回頭看了荷兒一眼……

  荷兒沒想到,這位飛行大隊長金天竟成了影響她一生的人, 給過她幸福也給過她不幸……

  當天的晚會上,大隊長金天與他的戰友黃亮及一大隊全體飛行員坐在第一排,他們都是已有戰功的飛行員,是全師的驕子。

  全體文工團員都穿著蘇式毛料演出服,男裝是美化的中山裝,女裝是橄欖綠雙排銅扣短款列寧式上衣,深藍色短裙,黑色高筒皮靴。每個人都超出一般的漂亮。演出服也是全體合唱隊員的服裝,這是特為這場友軍演出而設計和製作的,可見對這次演出的重視。

  每次演出前梁團長的話不多,但句句都是讓全體同誌一定要注意的事,演出過程中不按他的要求做,真要受到嚴厲的批評。這次為友軍演出,梁團長的動員講話不一般。

  “同誌們,我們應以戰鬥的激情,來完成這場為友軍及飛行部隊的演出。今天看我們文工團演出的不但有參加過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蘇聯空中英雄,也有我們的英雄大隊長金天和他英雄的一大隊,他們都是天之驕子。他們今天看了演出以後,明天就飛上天為保衛和平而戰。有的就可能為保衛祖國而英勇獻身!我們作為空軍的文藝工作者,能參加這次曆史性的演出,將終生留在你們和觀眾的記憶裏,一定要演好!不辱時代使命!”

  荷兒很激動。在這場演出中,她不可能認識全場每個觀眾,但全場觀眾都能看到她的演出。在這些優秀的飛行員中有的可能隻能看她一次演出就為國捐軀了……戰爭的殘酷就是這樣現實地擺在每個人的麵前。而今天作為部隊文工團員的職責,在她心中有了新的升華,用文藝武器去戰鬥!將最美好的形象留在為祖國戰鬥的指戰員的心裏,激勵他們必勝的信念,這就是文藝工作者的神聖使命。

  餘協理員每次都在團長講話後進行保證性動員:“……這是一場那個神聖的演出,黨團員那個要保證一定要演好,不能出一點紕漏。”他又提高聲音說:總之,今晚的演出三個字——滿堂紅!

  確實,一場演出,演員的精神麵貌不同,全場觀眾的情緒就不同。

  氣勢雄偉的大合唱,尤其是《伏爾加船夫曲》,贏得全場觀眾長時間的掌聲。

  演員們知道了演出的意義,台上台下十分和諧,互相幫助互相補空, 連孫豔都去幫荷兒戴烏克蘭舞領舞的頭飾花環,使荷兒很受感動。

  餘協理員不斷地提醒大家:演出很好,那個很受歡迎,一定不要鬆懈,演好下邊的節目。

  然而,問題還是出在荷兒自拉自唱的節目上,事情的突然性不但令荷兒無法招架,也令領導措手不及。因為大家都沒見過那種場麵。

  荷兒當晚用俄文自拉自唱心裏有些緊張,演出前雙手冰涼僵硬。

  陶陶邊揉著荷兒的雙手邊鼓勵她肯定是最好的。

  荷兒說:不出錯就謝天謝地。

  齊前走來關心地:荷兒,放開唱,當成是排練。

  “嗯!”

  說也怪,老師的一句話猶如定心丸, 荷兒的手指在琴鍵上走著也靈活了。

  荷兒落落大方地走上舞台, 她用流利的中、俄語報完歌名,就迎來一陣陣掌聲。這種出乎意料的熱情,反而使台上的荷兒有些慌亂……她看到邊條的楊姐在含笑望著她,有信心了。

  當她唱第一首《共青團員之歌》時,首先是蘇聯飛行員與她一起唱起來,隨後全場觀眾一起唱。

  大家沒想到觀眾情緒這麽熱烈,梁團長高興極啦!

  楊華也興奮地感到荷兒唱兩個歌下不來。

  孫豔則在一旁說,鍾笑荷是現學現賣,亮底兒了,觀眾是騙不了的。

  陶陶看了孫豔一眼,讓她少說兩句。

  觀眾不讓荷兒下台,尤其蘇軍到了狂熱的程度,掌聲口哨聲不斷。不受歡迎著急,太受歡迎也讓人著急。

  齊前讓荷兒加唱《紅莓花》。

  荷兒點點頭,在熱烈的掌聲中走上台。

  觀眾立即靜下來。

  “我給大家唱首蘇聯民歌《紅莓花》。”她又用俄語流利地說了一遍,台下又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荷兒拉起《紅莓花》的旋律。

  觀眾立刻鴉雀無聲。

  荷兒抒情甜美的聲音深幽地響起……這聲音立即將人們帶進一個純潔美好的令人神往的愛情世界裏。

  紅莓花兒開在野外小河邊,

  有一位少年真是我心愛,

  ……

  當荷兒唱完這首歌,全場靜靜的一點掌聲也沒有。

  站在邊條的楊華和陶陶怔住了,這是怎麽回事?!

  當荷兒從三角凳上站起謝幕時,場下爆發出暴風雨般的掌聲。

  突然一個蘇聯飛行員拿著鮮花跳上舞台,將鮮花獻給荷兒。

  荷兒含笑接過鮮花的一刹那,誰也沒防備意外的事情發生了,那飛行員竟熱情地擁抱荷兒,甚至熱情地要吻荷兒的臉頰……

  荷兒敏感到異樣的氣息,本能地躲了一下,閃開那毛茸茸的大臉,快走向前兩步向觀眾鞠躬下場。

  觀眾好像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仍然掌聲不斷。尤其金天和黃亮以及一大隊飛行員們更加熱烈地鼓掌,直到最後一個節目過門響起,全場才安靜下來。

  走進邊條的荷兒被蘇聯飛行員的意外舉動驚呆了,在台上讓一個外國人擁抱甚至親吻,荷兒簡直不能接受,她不停地搓著臉……

  陶陶跑過來:荷兒,今天你的節目最受歡迎,太好了! 以後再多練幾首讓他們聽個夠。

  荷兒哭嘰嘰地:陶陶,剛才那蘇聯飛行員把我嚇壞了,太野蠻了……

  陶陶笑了:那些蘇聯飛行員感情奔放,表現是野蠻了點,不理他們。不過你今天唱得太好了,你用俄文唱得那些老毛子都要瘋了,其實,他們也很想念自己的祖國和親人。

  荷兒的心情稍稍有些平衡。

  這場演出使荷兒真正經受了舞台上第一次藝術洗禮。

  在後台化妝間,一場詆毀人格的謠言正在暗傳。

  駱蘭首先神秘地悄聲對孫豔說:今天她可出了個大醜事。

  孫豔忙湊向前問:什麽大醜事?是她擅自唱了《紅莓花》?

  駱蘭搖搖頭:比這更嚴重。

  有人湊過來。

  孫豔猜疑地:更嚴重?她荷兒沒經領導同意自己用外國話報幕?

  駱蘭又搖搖頭:比這更嚴重。

  又有人湊過來。

  孫豔有些著急了:快說,到底是什麽醜事?

  駱蘭幸災樂禍地說:荷兒被蘇聯飛行員抱啦,還被他親了,多現眼呀!

  孫豔很驚訝:什麽?荷兒被老毛子抱啦?!她還被老毛子給啃啦?媽呀,髒死啦,可真丟人。一個禍害精,她惹了多少事!

  孫豔在休息室的一角,煞有介事地向餘協理員匯報:怎麽什麽事都出在她鍾笑荷身上?群眾反映大啦。

  “什麽事反映那麽大?”

  “餘協理員你還不知道吧,鍾笑荷讓獻花的老毛子不但抱了 ,還給啃啦,影響多壞 。”

  “什麽老毛子又抱又啃啦?”

  孫豔將她沒看到的情況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 這是我們團的大醜事,台下還有那麽多我們中國觀眾,特別是還有咱們的飛行員,這對部隊影響多不好呀,讓部隊怎麽看咱們文工團?那不也成了國民黨政工隊啦?!

  餘武協理員麵色有些難堪地說:你說話要注意,我們怎麽能與國民黨政工隊同日而語?簡直敵我不分。 蘇軍即使有些過火動作,那是民族習慣不同。群眾不了解情況,你是老同誌要多做解釋工作。我和團長共同的看法是,鍾笑荷今天的演出不錯,出乎意料地受歡迎。

  孫豔怔怔的,接著尷尬地點下頭。

  梁團長高興地用手攏攏他的天然卷發走到荷兒身邊表揚她演得很好,觀眾很熱情很受歡迎。這個節目應作為我團的保留節目,再多練幾首新歌。

  荷兒抱歉地說: 梁團長,我實在沒辦法,在齊指揮提議下就加了《紅莓花》。

  梁團長肯定地說:加得好,我們事先未估計到觀眾會這麽喜歡這個節目,準備不足,今天你比較機動,不錯。我奇怪,你怎麽會講俄語?

  荷兒有些羞澀地笑了:我在學校學過點俄語,參軍後我一直自學。這些話是我查字典背的,再複雜我也不會了。

  梁團長點點頭,原來是這樣,真是個有心人。並答應荷兒,以後在業務上有什麽要求提出來。

  荷兒有些忐忑不安地說:我沒什麽個人要求。團長,我沒見過世麵。今天那個蘇聯飛行員突然上來……把我嚇壞了。

  梁團長不以為然地說:那是蘇聯人的民族習慣,也是一種禮節,你不要在意。

  荷兒低下頭: 我……我不習慣。

  “是啊,中國人不習慣。”餘武協理員正好走來,接過話頭說,“作為領導也沒想到會出現這樣中國人看不慣的事。有人有看法不奇怪,我也批評她們了。以後再演出,我找兩個身強力壯的小夥子保護你,放心大膽地演。”

  梁團長哈哈大笑起來,又悄聲說:老餘千萬不要這樣,友軍會以為咱們從封閉的古墓中出來的,對世界一無所知。

  餘協理員撓撓後腦勺也笑了,主要是他準備不足,有人建議,以後再給蘇聯軍人演出,女同誌不要單獨活動。外國人太熱情,太放肆,別出事兒。

  梁團長很有感觸地說,咱們這些人是少見多怪。等和平以後,我們多學習世界各國的藝術和禮儀。尤其是演員更要多學,多了解世界。

  雖然領導和同誌們予以理解,但荷兒的心裏就像堵了塊抹布似的惡心。她回到營地使勁洗臉,總感到洗不掉那股膻味兒,也總感到有人在議論她。她從小到大一直恪守一個姑娘結婚前不要叫男人碰一下,才是最純潔的。而此時此刻,她雖然演出很成功,得到的掌聲也多,但仍抹不去她心中的陰影。

  孫豔用異樣的眼神盯著走近大通鋪的荷兒。

  駱蘭也用怪異的眼神看著荷兒,躲閃荷兒的目光,接著她又與其他同誌擠眉弄眼。

  荷兒敏感到這些眼神。但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事情的經過讓她們傳得那麽不堪入耳。

  荷兒將東西歸置好,躺進被窩就睡著了,她太累啦!

  一陣嘁嘁喳喳的議論聲將荷兒弄醒。

  駱蘭用齒音說:出了這麽丟人的事兒還能睡著?

  孫豔用氣音說:真是當眾表演西洋景,被大鼻子又抱又啃的全過程,傳出去好說也不好聽啊。

  駱蘭的聲音:不用傳,在舞台上當眾表演又抱又啃的下流動作,三國官兵看得清清楚楚。

  荷兒氣極猛地坐起,大聲斥責:你們倆幹什麽要誣蔑人?

  全室的人,綠幕兩邊男的女的,睡的沒睡的,都被荷兒這聲怒斥驚住了。

  孫豔與駱蘭也被荷兒的怒聲嚇了一跳,愣住了!沒想到荷兒發起怒來也挺嚇人的,像隻……她看到楊華也醒了坐起來,忙閉上嘴閉上雙眼。

  楊華按住荷兒:躺下,有問題明天解決,睡吧!

  她又向孫豔和駱蘭說:你們倆也不要亂說了,傳瞎話要負責的。快睡吧!

  荷兒躺下,睜著大眼麵對駱蘭和孫豔。她一般的事情都能忍讓,唯有這種牽扯到作風和尊嚴的事寸土不讓。

  駱蘭心虛地看一眼荷兒又向孫豔求救似的看了一眼。

  孫豔感到理虧,捅她一下立即閉上眼睛裝睡。

  駱蘭也用被子蒙上頭。

  綠幕對麵的齊前聞聲坐起,他知道準是駱蘭和孫豔在欺人說事。荷兒接受獻花時,他正在邊條,看得清清楚楚,蘇聯飛行員並未親到荷兒的臉上。肯定又是有忌妒心的兩個女人在無事生非。此時,這個心地善良的男人倒責備起自己了,都是由於自己的不慎害了荷兒,給她引起那麽多不必要的口舌和煩惱。於是,他做了一個忍痛割愛的決定……

  第二天早晨,齊前看駱蘭向他走來,齊前沒正眼看她就走過去。

  駱蘭被冷落,心中不悅,就追到齊前身邊,心虛地說:齊前,你的歌,昨天我唱的你滿意嗎?

  齊前僵硬地說: 滿意,隻是……

  “隻是什麽?當然了,不如唱蘇聯情歌的人受歡迎。”駱蘭接過話頭說。

  齊前皺著眉頭看了駱蘭一眼:真無聊。

  駱蘭輕聲地問:齊前,你為什麽不理我?

  齊前無聲地隻顧洗臉,最後端起臉盆欲走。

  駱蘭擋住齊前說:我知道為什麽。

  “你知道,還問我。”

  “我受不了你的態度。”

  “你明知道她跟我沒事,你還這樣中傷一個無辜的人,唯恐天下不亂?昨天我就站在幕條邊,看得一清二楚,那隻是蘇聯人的一般禮節,沒有那回事,還無事生非!為什麽?”

  “我愛你。”

  “有這麽愛的嗎?詆毀誣蔑別人叫愛我嗎?如果那樣的話,隻能說我是罪人。”轉身走去。

  駱蘭一頭霧水,委屈的淚水滾下。

  後來是協理員出麵分別將這件獻花事件擺平。

  演出講評會後,有一個多小時等待出發的時間,齊前約荷兒到房後雪堆前談話。

  荷兒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齊前要談什麽。難道他也要說蘇聯飛行員獻花的事?

  齊前站在房後沒融化的雪堆前,雙眼深情地凝視荷兒,好像要將荷兒可愛的臉深烙在心裏。

  荷兒有些惶惶地說:齊指揮,你找我有什麽事?

  “我想……”

  荷兒感到齊前很難張口。

  她就直說:齊指揮,我是你的學生,你對我有什麽意見就直說。

  齊前坦誠地說:荷兒,對不起!你是個好姑娘,對事業刻苦努力,對我是以老師加以敬重,而我思想不健康,給你引來那麽多的麻煩與是非。

  荷兒抬起純淨黑亮的雙眼,問道:你也聽到有人對我的議論?我不明白為什麽要這樣?

  “荷兒,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齊老師不要這樣講,是我年輕幼稚不懂生活,辜負了你的一片好心,是我對不起你。”

  齊前看著雪地,輕籲口氣:感情的事不能強求,楊華曾提醒過我。我經過認真地思考,我想通了, 人,不可能生活事業都好。為了我的音樂事業,我應該找一個專業歌唱演員為伴,我作的曲,她能為我首先試唱足矣。

  荷兒如釋重負,她無聲地點點頭。

  齊前囁嚅地:我……以後,你有什麽事需要我,就說,我會盡力的。

  荷兒突然有種失落感,眼前的齊前真的要跟她斷絕關係了,一個多麽好的人,有姑娘喜歡他,可他偏偏喜歡她荷兒,而她又不懂事不知如何培養這種可貴的感情,最終失去了他。此時此刻她才感到齊前為了她不再受傷害,要中斷的是份值得珍惜的情誼。荷兒對自己也不明白了,她到底喜歡什麽樣的人?看了那麽多蘇聯小說,怎麽也沒弄明白感情問題。她的心情很複雜,一時難以理順,愛情和友誼到底有什麽不同?人的感情確實很複雜。

  齊前感到荷兒的微妙變化,就說:人哪,隻有隨緣而去,有感情的成不了夫妻,成了夫妻的不一定都有愛情。

  荷兒誠摯地說:駱蘭對你很好,比我強,你會幸福的,我真心希望你好。我沒有你的幫助,沒有今天,我永遠感謝你,你永遠是我的老師。我走啦!

  她說完轉身走去。

  她不知道齊前什麽時候離開房後的雪堆。那個雪堆成了她記憶中永遠不能融化的冰堆……

  荷兒回到大通鋪包傘房裏,黯然地坐在楊華的背包旁。

  楊華似有感覺:荷兒,怎麽啦?

  “齊指揮正式跟我談了,為了他的事業,他決定找一個能為他的曲子第一個試唱的人。”

  “這不很好嗎,你可以輕裝到前線了。”

  荷兒默默地點點頭,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流下來。

  這就是荷兒,她小時候的坎坷經曆,讓她非常珍視友情,別人對她有一點好,她都牢記要報答,何況齊前如師長似的教她幫助她,奠定了她在文藝事業的基礎。以後,連師生之間的情誼都不能維持了,為此她有些惋惜。

  楊華思索片刻,有感而發:齊前哪裏是找愛人?他是找他的試唱人。

  荷兒又說:齊前還說,由於他,給我造成了很多的麻煩,對不起。

  “他是這麽說的?”

  “嗯。”

  “齊前是個真正的好人。”

  楊華看看荷兒還有一句話都到了嘴邊也沒說出,她看出齊前是真心愛荷兒,他為了不讓駱蘭的嫉妒心再傷害荷兒,而做出了決斷。她看出荷兒正因為感到齊前的善良,才有些感激與不安。

  荷兒也有點懷疑自己了,懇切地問楊華:楊姐,我是不是真的像有人說的很不好盡害人?可是,我真的沒想那麽多,也沒想害人,不知為什麽他就對我有想法。否則該是多好的戰友加師生關係呀!

  楊華安慰荷兒:大家都知道你對他沒感情,孫豔就跟我說過是齊前一相情願,說你不成熟什麽都不懂。我看這樣很好,免得是你塊心病。

  荷兒點點頭嗯了一聲,多雲的心情有點見晴了。

  齊前主動結束了他與荷兒的關係後,荷兒確實輕裝到前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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