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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大量引進新派人物

  蔡元培實行的思想自由、兼容並包的方針,允許和鼓勵不同學派的發展,從表麵上看,似乎是一種不偏不倚、客觀主義的方針。其實不然。應該看到,這一方針的提出,是有其深刻的社會曆史背景的。

  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了延續二千多年的封建專製製度,使民主共和國的觀念深入人心;這一革命也衝擊了封建文化思想的陣地。但是,隨著辛亥革命的失敗,袁世凱的複辟帝製和二次革命的被鎮壓,在文化思想領域的複古逆流也就大肆泛濫起來。這時的北京大學仍然是一個頑固的封建文化堡壘,封建文化思想充斥各個學科,並竭力排斥資產階級新學。這一時期,原來的資產階級革命派內部雖然發生了很大分化,但新興的民族資產階級力量有所發展,知識分子的隊伍也進一步擴大,他們迫切要求擺脫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的束縛,努力探索新的救國道路。於是,一場以挽救民族危亡為目的,比辛亥革命時期更為徹底的反封建的新文化運動,成為不可避免的了。正是在這種情勢下,蔡元培積極倡言並實行思想自由、兼容並包的方計。從這一方針的基本傾向看,也正是為了打破封建文化專製主義的桎梏,為資產階級新文化的發展爭得地盤。所以蔡元培在北大大力反對“數千年學術專製之積習一道同風之舊見”,大量引進和扶植新派人物,積極支持新文化新思潮。在一定意義上說,蔡元培的思想自由、兼容並包方針助成了北京大學成為新文化運動的搖籃,五四運動的發源地。

  由此可知,蔡元培的“兼容並包”的辦學方針,並不是一種無原則、無目的、新舊良莠混雜的放任的方針,而是以扶植新派人物,促進新思想傳播,以適應革新需要為前提條件的。這是它特定的重要內涵,表現了它的進步性。同時,他實行兼容並包,廣延積學而熱心的教員,還同他整頓北大,改變其腐敗局麵的計劃相聯係的。他曾說:“大約大學之所以不滿人意者,一在學課之淩雜,二在風紀之敗壞。救第一弊在延聘純粹之學問家,一麵教授,一麵與學生共同研究,以改造為純粹研究學問之機關。救第二弊在延聘學生之模範人物,以整飭學風”。因此,他致力於引進新派學者,企求破舊催新,改變北大頑固守舊的風氣。有這樣一個事例:他到校不久,擬在北大開設法國文學、哲學、美術等講座,並曾為此寫信委托巴黎法華教育會邀請法國學者來華講學,他提出受聘者的主要條件,一是要求本人是“新黨”,一是能“熱心教授中國人,且不與守舊派接近者”。這反映了蔡元培思想的基本傾向,和他在校內積極引進和支持新派教員的做法是一致的。

  蔡元培到北大後是從整頓文科入手的。因為文科教員中,頑固守舊人物不少,原來崇尚宋儒理學的桐城派居占優勢,是北大革新的障礙,且當時文科學長、舊派人物夏錫棋已辭職,因此亟需延聘具有革新思想的人物來主持和充實文科。於是,蔡元培到校後的第十天,即1917年1月13日,就聘請了以編輯《新青年》著名的陳獨秀來北大任文科學長(相當於後來的文學院院長)。

  陳獨秀(1879—1942),字仲甫,安徽懷寧人。辛亥革命前後曾留學日本。早年在安慶組織“青年勵誌學社”,從事反清活動。1903年在上海創辦《國民日日報》,主張民主革命,反對君主專製。該報停刊後返回安徽,1904年在蕪湖創辦《安徽俗話報以其鮮明的民主革命立場,生動通俗的文字,在當時發生了很大的影響。與此同時,還組織半軍事性質的秘密反清團體“嶽王會”,自任會長,並一度到上海參加蔡元培等領導的製作炸藥的秘密小組,這成為他“初次和蔡先生共事”。辛亥革命後,先後擔任安徽都督府秘書長、安徽高等學校教務主任等職。“二次革命”失敗後,流亡日本。1915年夏回到上海,9月,獨力為群益書局主編《青年雜誌》(1916年9月第二卷起改稱《新青年》),高擎民主與科學的大旗,提倡新文化,鼓吹新思想,從而以此標誌著新文化運動的興起。蔡元培出長北大後,曾訪晤醫專校長湯爾和,了解北大的情況,並征詢文科學長的人選問題。湯向他舉薦陳獨秀,稱其“確可為青年的指導者”,並取陳主編的《新青年》十餘本給他看。其時陳獨秀正同亞東圖書館汪原放為編書局招股事到北京,住前門外一家旅館,北大預科國文主任沈尹默和他相遇後,也向蔡元培作了推薦。蔡元培過去對陳獨秀在新聞界的活動曾留有深刻的印象,佩服他辦報時表現出的“毅力和責任心”,這時經湯、尹的介紹,舊事重憶,他後來曾說:“我對於陳君,本來有一種不忘的印象,就是我與劉申叔君同在《警鍾日報》服務時,劉君語我:‘有一種在蕪湖發行之白話報,發起的若幹人,都因困苦及危險而散去了,陳仲甫一個人又支持了好幾個月’。”汪原放後來在《陳獨秀和上海亞東圖書館》一文中,也回憶了蔡對他說過類似的話,並表示“我很佩服他的毅力與責任心。”於是,蔡元培即往陳住處晤談,請其就北大文科學長之職。開始,陳以要回上海辦《新青年》相推辭,蔡元培說:“那沒有關係,把雜誌帶到學校裏來辦好了。”在蔡元培的堅請下,陳慨然應允。

  當時同陳獨秀住在一起的亞東圖書館經理汪原放,曾記述了蔡元培往訪陳獨秀,求賢若渴的情景。他在日記中敘述了1916年12月26日蔡元培的第一次告訪:“早九時,蔡孑民先生來訪仲甫。道貌溫言,令人起敬,吾國之唯一人物也。”隨後,蔡又多次往訪,汪曾對人說:“蔡先生差不多天天要來看仲甫。有時來得很早,我們還沒有起來。他招呼茶房,不要叫醒,隻要拿凳子給他坐在房門口等候。後來我和仲甫商量,晚上早睡,早上要起得早些才好”。這種禮賢下士、求才心切的精神,深深地打動了陳獨秀,而他和蔡元培也早有過共事關係,對蔡的人格力量和革新精神也深為敬佩,所以經過懇談,即表示願同舟共濟,革新北大。

  1917年1月11日,蔡元培即呈報教育部,請聘任陳獨秀為北大文科學長,呈文稱:“前安徽高等學校長陳獨秀品學兼優,堪勝斯任”。1月13日教育部即頒令任命。陳獨秀出任文科學長後,即以他主編的《新青年》為陣地,積極鼓吹新思潮;不久,他又毅然“甘冒全國學究之故,高張‘文學革命軍’大旗”,團結了一批新派教員,迅速地在校內形成了一個以《新青年》編者為核心的革新營壘。從這時起,陳獨秀和蔡元培一道,積極推動了北大文科的改革。

  陳獨秀才思敏捷,辦事果敢,能打開局麵,成為蔡元培在北大革新的得力幹將。蔡元培對陳獨秀也極為器重和愛護,對他不檢細行的弱點也不求全責備。對他們兩人都有所了解的梁漱溟晩年曾評述說:“我認為蔡元培先生萃集的各路人才中,陳獨秀先生確是佼佼者。當時他是一員闖將,是影響最大,也是最能打開局麵的人。但是,陳這人平時細行不檢,說話不講方式,直來直去,很不客氣,經常得罪於人,因而不少人怕他,乃至討厭他,校內外都有反對他的人。隻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喜歡他,愛護他,蔡先生是最重要的一個人。由五四而開端的新思潮、新文化運動,首先打開大局麵的是陳獨秀,他在這個階段的曆史功績和作用,應該充分肯定,但是,如果得不到蔡先生的器重、愛護和支持,以陳之所短,他很可能在北大站不住腳而無用武之地。記得有一次校方召開北大三院教授會議,會上發生爭執,陳獨秀當麵直通通指責理科學長、科學家夏元瑮,使夏下不了台,會上不少教授對陳的盛氣淩人十分不滿,形成僵局,是蔡先生當場出麵解勸,才為陳解了圍”。這個評述是中肯的。應當說蔡元培對陳獨秀的看法是始終如一的,1933年亞東圖書館將陳在《新青年》上發表的文章匯集成冊出版,蔡為其寫的序中說:這部文存的文章,“大抵取推翻舊習慣創造新生命的態度,而文筆廉悍,足藥拖遝含糊等病,即到今日,仍沒有失掉青年模範文的資格。”

  《新青年》雜誌原是由陳獨秀一個人負責編輯的。1917年初遷到北京,社址設在北池子箭杆胡同九號(即陳獨秀住處)。1918年1月,編輯部改組擴大,李大釗、魯迅、胡適、錢玄同、劉半農、沈尹默、高一涵等,都參加了編輯工作。這時《新青年》成為同人刊物,編輯員即主要撰稿人,並規定編委輪流編輯,每期一人,周而複始。這些新文化運動的風雲人物,也都是經由蔡元培或延續聘請或先後引進到北大任教的。蔡元培後來曾回憶說:“陳君任北大文科學長後,與沈尹默、錢玄同、劉半農、周啟民諸君甚相得;後來又聘到已在《新青年》發表過文學革命通訊的胡適之君,益複興高采烈,漸漸兒引起新文化運動來。”

  李大釗(1889—1927),字守常,河北樂亭人。少年聰慧好學,矢誌於再興民族之事業。1907年考入天津北洋法政專門學校。辛亥革命後,著文深刻分析民權之旁落,對民國前途表示隱憂。畢業後一度在北京主編《法言報》。1913年底赴日本留學,入早稻田大學政治經濟學係。留日期間,參與組織革命團體——“神州學會”,秘密從事反袁運動。1916年回國後,主編《晨鍾報》。1917年初,應章士釗之請,任《甲寅》日刊編輯。先後發表的《〈晨鍾〉之使命》、《青春》等文章,以戰鬥的姿態投入了反對封建文化思想的鬥爭。

  1917年11月,由蔡元培聘請為北大圖書部主任。原來北大圖書館藏書少,設備差,製度也不健全。蔡元培整頓學校時,很重視圖書館的建設,曾請章士釗主持其事,但章到任不久即辭職他去。由於李大釗留日時常為章主編的《甲寅》雜誌撰稿,章士釗甚推重李的才幹,因此向蔡元培推薦李接替圖書部主任職務。章士釗後來回憶說:“以吾縈心於政治之故,雖擁有此好環境,實未能充分利用;以謂約守常來,當遠較吾為優,於是有請守常代替吾職之動議。時校長為蔡孑民,學長陳獨秀,兩君皆推重守常,當然一說即行。”李大釗接任後,製定改革方案,建立和健全圖書管理借閱製度,並從國內外購進大量圖書,其中有許多是傳播新文化新思想的書籍和一批有關社會主義的文獻。1918年10月,圖書館遷入了沙灘紅樓一層新址,李大釗在這裏開辟了二十一個書庫和六個大閱覽室。同時還為一些學會開辟研究室,提供材料,如1921年10月北大學生費覺天、黃紹穀、鄢祥褆等發起組織太平洋問題研究會,“李大釗麵允收集材料,別置一室,以供會員參考”。經過李大釗的大力整頓,圖書館麵貌煥然一新,成了宣傳新文化和傳播馬克思主義的重要陣地。許多進步學生經常在這裏聚會,向李大釗請教問題,共同商討革命工作。1918年8月,毛澤東第一次到北京後,曾在北大圖書館任助理員半年之久,並在這裏開始接觸馬克思主義。李大釗不僅為北大圖書館的建設做了開拓性工作,並且還積極參與發起了我國第一個圖書館協會,從理論上闡明了圖書館工作的性質和作用,是我國建立近代圖書館事業的奠定人。

  1922年12月,李大釗改任北大校長室秘書,負責處理學校日常具體工作。

  李大釗在北大的地位和作用,為時人所推重。章士釗曾回憶說:“守常雖學問優長,其時實至而聲不至,北大同僚,皆擅有歐美大學之鍍金品質,獨守常無有,淺薄者流,致不免以樊噲視守常。時北京民主運動正在萌芽,守常誌在得北大一席,以便發蹤指示,初於位分之高低,同事不合理之情緒,了不厝意。由今觀之,守常一入北大,比於臨淮治軍,旌旗變色,自後凡全國趨向民主之一舉一動,從五四說起,幾無不唯守常之馬首是瞻,何也,守常之強,其誠摯性之感人深也。”而李大釗對北大也懷有極深的感情,他曾把北大看作是“黑暗中之燈塔”,“我個人心中沒有一切,所有者唯北大耳。”

  十月革命後,李大釗成為北大,也是全國第一個接受和傳播馬克思主義的共產主義知識分子。1920年7月8日,校評議會召開特別會議,決定將“圖書部主任改為教授”,因而學校又聘請李大釗兼任史學、經濟等係教授。他在史學、政治、經濟等係先後開設了《唯物史觀》、《現代政治》、《社會主義和社會運動》、《社會主義史》、《史學思想史》等課程,以及《工人的國際運動與社會主義的將來》、《馬克思的曆史哲學》、《社會主義下的經濟組織》、《社會主義與社會運動》等講座;有的講演如《馬克思的經濟學說》等,曾由學生記錄並在《北大日刊》上登栽。這是我國大學第一次開設馬克思主義理論課,它影響並推動了一批先進知識分子走上信仰馬克思主義的道路。

  誠然,蔡元培允許不同學派存在和發展的思想自由原則,是從學術研究的角度提出來的。但是,事物的發展往往是超出人們的主觀願望,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就是一個明顯的例證。這是蔡元培所不能預料的。但應該肯定,蔡元培的兼收並蓄主張,對馬克思主義在北大的傳播,在客觀上是起了促進和保護的作用。例如,1924年,北京反動政府曾以提倡共產主義的罪名,下令通緝李大釗。當時北大給教育部的函中就提出:“大學為講學之地,研究各科學問實為大學教授應盡之責任,不能因此遽令通緝。”並要求“嗣後對於大學教授,非依據法律確實證明其為現行犯者,絕對不能任意通緝。”就是援引蔡元培的思想、學術自由的原則,同反動政府進行說理鬥爭的。

  蔡元培為了羅致新派人物,還注意從青年新進,國外留學生中物色人才。胡適(1891—1962),安徽績溪人。1904年後在上海先後入梅溪學堂、澄衷學堂和中國公學讀書。曾在中國公學加入“競業學會”,並積極為《競業旬報》撰稿,發表不少白話文文章和小說。1910年到北京考取留美官費生,成為第二批庚子賠款的留美學生。1910—1917年,他在美國留學期間,先後入康奈爾大學、哥倫比亞大學學習,深受杜威實用主義哲學的影響,政治上傾向改良主義,反對革命。他曾讚成袁世凱和日本簽訂賣國的《二十一條》,反對留美學生的愛國運動。胡適在留學期間,常向國內《新青年》投稿,井和陳獨秀通信,係統討論過文學革命問題。1917年1月,他在《新青年》二卷五號上發表《文學改良芻議》一文,提出了他對文學改良的八點主張,即:“一曰,須言之有物。二曰,不摹仿古人。三曰,須講求文法。四曰,不作無病之呻吟。五曰,務去爛調套語。六曰,不用典。七曰,不講對仗。八曰,不避俗字俗語。”這雖然還僅限於文學的形式方麵,但在當時卻發生了積極影響,也引起北大新派教授的注意。陳獨秀曾稱其“以為今日中國文界之雷音。”同年4月,胡適又寫了一篇《諸子不出於王官論》的翻案文章。蔡元培對這個留美青年能寫出這樣興衰救弊和推翻舊案的文章,十分欣賞;而這時陳獨秀也向他作了推薦,意請胡適代其為文科學長,蔡除仍堅請陳出任學長外,遂決定邀請胡適來北大任教。陳獨秀到北大後,曾致書胡適說:“蔡孑民先生已接北京總長(按係北大校長之誤)之任,力約弟為文科學長,弟薦足下以代,此時無人,弟暫充乏。孑民先生盼足下早日回國,即不願任學長,校中哲學、文學教授俱乏上選,足下來此亦可擔任。學長月薪三百元,重要教授亦有此數。”1917年7月胡適回國,9月就正式被聘為北大文科教授,講授中國哲學史並兼哲學研究所主任。第二年,他用白話文出版了《中國哲學史大綱》(上卷),蔡元培還專門為這本書寫了序。胡適支持蔡元培的革新事業,如在招收女生問題上,他在1919年10月發表《大學開女禁問題》一文,認為大學招收女生是近代高等教育理所當然的事情,同時提出要實現這一點,要分步驟創造條件,即第一步要先聘任女教授;二是招收女子旁聽;三是改革現行女子教育,使其與高等教育相銜接。這些意見是中肯的。他對蔡元培革新北大的精神和成就是欽佩的,他認為蔡先生造成北大最重大的變化是兩個:一個是組織方麵,即從校長、學長獨裁製改變為教授治校製;二是大力提倡學術思想的自由,容納個性的發展,使北大成為國內思想自由的中心,引起青年學生對各種社會活動的濃厚的興趣。五四運動中蔡離校出走後,他協助維持校政。胡適在新文化運動中,曾作出過重要貢獻,雖然他的文學主張和他的政治主張一樣,都具有明顯的改良主義色彩,但他積極提倡白話文,後來還作白話文學史以證明白話文的價值,對當時的文學革命運動起了一定的積極作用。

  北大新派教授中著名的還有錢玄同和劉半農,他們都是文學革命的積極響應者。

  錢玄同(1887—1939),原名夏,字中季,浙江吳興人。早年曾剪發以示“義不帝清”,1906年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加入同盟會。在東京曾師事章太炎治音韻訓詁之學,並與魯迅、劉師培等交柱。1910年回國後在中學任教。辛亥革命後,痛感複古的危害,後以“疑古玄同”自號。1913年到北京,曾任北京高等師範附屬中學教員,授文字學。1916年到北京大學為沈兼士代課,1917年9月,蔡元培正式聘任他為文本科教授兼國文門研究所教員。在新文化運動中,錢玄同猛烈抨擊舊文學,斥之為“文選妖孽”,“桐城謬種”。他極力主張用白話文體作文章,在《新青年》上他是第一個寫白話文的,並建議《新青年》“做為白話文的試驗場”,改用橫排版,加新式標點等。在他的倡議下,《新青年》自四卷一號起(1918年1月),改用白話文,並加標點符號。錢玄同還是一個激烈的語言文字改革論者,主張廢除漢字代以拚音文字。他曾說:“欲使中國不亡,欲使中國民族為二十世紀文明之民族,必以廢孔學、滅道教為根本之解決,而廢記載孔門學說及道教妖言之漢文,尤為根本解決之根本解決。”他還在校內講演宣傳這個主張,而他所授的文字學課也確有獨到之處。錢玄同這種以拚音文字代象形文字的主張,是有進步意義的。但他對漢字缺乏曆史主義的分析,過於偏激,蔡元培也認為“不易實現”。

  劉半農(1891—1934),名複,號曲庵,江蘇江陰人。早年參加過反清革命活動,辛亥革命後在上海任中華書局編輯。1916年積極投身於新文化運動,成為《新青年》的重要撰稿人。1917年蔡元培聘他為北大文預科教授,先後開設了國文、文法等課程,並在文科研究所小說組講授《中國的下等小說》(通俗小說)。他講授文法課時,編輯出版了《中國文法通論》、《中國文法講話》等。劉半農是文學革命的健將和最早的新詩人之一。從1918年起,他用白話寫了許多活潑清新的新詩,另外還仿他家鄉江陰的民歌,創作了具有濃厚地方方言色彩的詩歌,分別收在《揚鞭集》和《瓦釜集》中。劉半農在反對封建複古主義的鬥爭中,具有勇敢戰鬥的精神。為了推動文學革命運動的發展,1918年3月出版的《新青年》四卷三號上,刊出了由錢玄同化名王敬軒寫給編輯部的信(即《文學革命之反響》)。信中把舊文人攻擊新文學的各種謬說羅織在一起,樹立起對立麵,然後由劉半農在同一期《新青年》上著文作答。劉半農的複信筆鋒犀利,文字詼諧活潑,把封建複古派的各種謬論駁斥得淋漓盡致。這兩封轟動一時的“雙簧信”,成為新文化運動中的一段佳話。魯迅曾稱讚這一時期的劉半農:“嬉笑怒罵,皆成文章”,是“《新青年》裏的一個戰士。他活潑,勇敢,很打了幾次大仗。”五四運動後不久,劉半農轉而專心治學,安於學者的生涯。

  魯迅是稍後一點到北大任教的,而他與北大的關係卻早已十分密切。魯迅和蔡元培之間有著真摯的友誼。辛亥革命後不久,魯迅就應蔡元培的邀請到南京教育部供職。當時向蔡推薦魯迅的許壽裳,後來曾記述了這件事:“我被蔡先生邀至南京幫忙,草擬各種規章,目不暇給,乘間向蔡先生推薦魯迅,蔡說:‘我久慕其名,正擬馳函延請。現在就托先生——蔡先生對我,每直稱先生——代函敦勸,早日來京。’我即連寫兩封信給魯迅,說蔡先生殷勤延攬之意”。魯迅應邀到南京臨時政府教育部任職。隨後,蔡元培隨政府北遷而來到北京後,即電催魯迅北上。從這時起,魯迅即開始和北大一些教授,如錢玄同、朱希祖、馬敘倫、沈尹默、沈兼士等人有往來。1917年1月4日,蔡元培出任北大校長職務,1月7日,魯迅由紹興省親返抵北京,三天後他就往北大訪晤了察元培,此後他們之間時通音問,常相過從。蔡元培曾說,自魯迅供職教育部後,他們“始常常見麵”。此後二十餘年間,他們的友誼一直在延續和發展著,特別是在三十年代,他們共同為保障民權而戰鬥,更增進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蔡元培對北大進行的改革,魯迅是關注的。1917年8月,魯迅應蔡元培的要求為北大設計了校徽圖樣。他巧妙地將北大二字組成一個圓形圖案,這個圖樣後被采用作校徽而為北大學生長期佩帶。1918年6月25日,《北大日刊》刊登了魯迅的《新出土呂超墓誌銘考證》的考古論文(署名周樹人,後以《南齊〈呂超墓誌〉跋》為題收入《集外集拾遺》)。這是魯迅在北大刊物上最早發表的一篇文章。從1918年起,魯迅和北大的一些新派教授,一道參加了《新青年》的編輯工作,並在《新青年》先後發表了白話小說《狂人日記》、《孔乙己》、《藥》、《風波》和《故鄉》等不朽名作。這些現實主義的傑作,顯示了文學革命的實績,為中國新文學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對於這一時期魯迅的文學創作活動,蔡元培曾譽之“為新文學開山”。而這時北大學生中出現的進步社團組織,也引起魯迅的注意,如文學團體新潮社及其出版的《新潮》雜誌,曾得到魯迅的讚許,並向友人作過推薦。在五四前夕發生的新舊思潮激戰時,魯迅堅定地和北大新派教授站在一起,他在這時寫的《敬告遺老》、《舊戲的威力》、《現在的屠殺者》、《人心很古》等幾篇雜文中,以匕首般的犀利,尖銳批判了林紓等的複古守舊派。1920年8月2日,北大正式聘請魯迅為文科講師,講授中國小說史。8月6日魯迅在日記中載:“晚馬幼漁來送聘書。”即指應聘北大事。馬幼漁即馬裕藻,時任北大中國文學係主任。魯迅受聘後,於這一年12月24日起,開始到北京大學兼職授課,直至1926年8月,前後達六年之久。北大成為魯迅任教時間最長的一所學校。魯迅在北大任教期間,積極支持進步學生運動,熱情關懷進步文學社團如新潮、淺草、沉鍾、春光等,大力獎掖文學後進,成為北大學生敬愛的一位導師。

  魯迅在國文係講授《中國小說史》,是一門選修課。魯迅以他淵博的學識、鞭辟入裏的精湛分析和密切聯係實際的教授法,使這門課成為聽講的人最多、最受學生歡迎的一門課。當年一位聽講的學生曾這樣描述魯迅講課時的情景:“每次每次,當魯迅先生仰著冷靜蒼白的麵孔,走進北大的教室時,教室裏兩人一排的座位上,總是擠著四五個人,連門邊走道都站滿了校內的和校外的正式的和非正式的學生。教室裏主宰著極大的喧鬧,但當魯迅先生一進門,立刻安靜得隻剩下呼吸的聲音。”“他敘述著極平常的中國小說史實,用著極平常的語句,……然而教室裏卻突然爆發笑聲了。他的每句極平常的話幾乎都被迫停頓下來,中斷下來。每個聽眾的眼前赤裸裸地顯出了美與醜,善與惡,真實與虛偽,光明與黑暗,過去、現在和將來。大家在聽他的《中國小說史》的講述,卻仿佛聽到了全人類的靈魂的曆史,每一事態的甚至是人心的重重疊疊的外套都給他連根撕掉了。於是教室裏的人全笑了起來。笑聲裏混雜著歡樂與悲哀,愛戀與憎恨,羞慚與憤怒……於是大家的眼前浮露出來了一盞光耀的明燈,燈光下映出了一條寬闊無邊的大道。……大家抬起頭來,見到了魯迅先生蒼白的冷靜的麵孔上,浮動著慈祥親切的光輝,像是嚴冬的太陽。”

  詩人馮至也回憶說:“魯迅每周一次的講課,與其他枯燥沉悶的課堂形成對照,這裏沸騰著青春的熱情和蓬勃的朝氣。這本是國文係的課程,而坐在課堂裏聽講的,不隻是國文係的學生,別係的學生,校外的青年也不少,甚至還有從外地特地來的。那門課名義上是《中國小說史》,實際講的是對曆史的觀察,對社會的批判,對文藝理論的探索。有人聽了一年課之後,第二年仍繼續去聽,一點也不覺得重複。”“我們聽他的課,和讀他的文章一樣,在引人入勝,娓娓動聽的語言中蘊蓄著精辟的見解,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魯迅在北大的教學和文學革命活動,使他成為青年學生最敬重的導師和諍友。當有人問起他是否對上課有興趣時,他曾說:“那配教什麽哩,不過很喜歡年輕人,他們也還沒有討厭自己,所以一點鍾也是還樂於去做的。”他非常愛護青年,為了“造出大群的新戰士”,在青年身上傾注了他的心血,確是做到了“肩住了黑暗的閘門,放他們到寬闊光明的地方去;此後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魯迅的寓所經常接待一批又一批登門求教的學生,他們之間雖然年齡相差很大,而魯迅總是像朋友一樣親切接待、交談;夜深了,他親自端著煤油燈送出門外,而偏僻的小巷早已沒有人聲人影了。這種“和藹若朋友然”的接觸和交談,和他的講課一樣,給學生的教益和印象都十分深刻。這正如他的一位學生說的:“我走過許多紳士、老爺、教授、名流和學者的書齋,在此地我才看見知識和人凝結在一起的典型。”和魯迅一夕交談得到的勉勵和啟示,“已把我從小地主的狹籠中解放了出來,我嚐到自由的美味了”。

  當1925年12月北大校慶二十七周年的時候,魯迅出席了紀念會,並應學生會征文請求,寫了《我觀北大》一文,發表在《北大學生會周刊》上。他公開回答了當時一些幫閑文人、無聊政客散布魯迅利用北大搞派別活動的流言蜚語,說:“我向來也不專以北大教員自居,因為另外還與幾個學校有關係。然而不知怎的,一也許是含有神妙的用意的罷,今年忽而頗有些人指我為北大派。我雖然不知道北大可真有特別的派,但也就以此自居了。北大派麽?就是北大派!怎麽樣呢?”又說:“我覺得北大也並不壞。如果真有所謂派,那麽,被派進這派裏去,也還是也就算了。理由在下麵:……第一,北大是常為新的,改進的運動的先鋒,要使中國向著好的,往上的道路走。雖然很中了許多喑箭,背了許多謠言,教授和學生也都逐年地有些改換了,而那向上的精神還是始終一貫,不見得弛懈,自然,偶爾也免不了有些很想勒轉馬頭的,可是這也無傷大體,‘萬眾一心’,原不過是書本子上的冠冕話。第二,北大是常與黑暗勢力抗戰的,即使隻有自己。”這是魯迅對蔡元培長校時期北大的正確評價,它也反映了魯迅和北大的密切關係。

  北大新派教授除了這些《新青年》的編者們外,蔡元培在文理科教員中,都引進了一些思想新進、讚同革新的人物,如顧孟餘、朱希祖、馬裕藻、陳大齊、周作人、吳虞、沈兼士、沈士遠、高一涵、周鯁生、陳啟修、馬寅初、陶孟和、徐寶璜、李四光、顏任光、朱家驊、李書華等。著名物理學家,相對論學者夏元琛繼續留任理科學長。這使北大教師隊伍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也使整個學校氣象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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