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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高速公路,魯培明在車載導航儀的精準引導下,提前半小時到達西部風情大飯店,順利找到叢德成預訂的庫爾勒廳。
說是大飯店,其實沒那麽大,樓兩層高,一樓散座,二樓包間。
庫爾勒廳也僅僅就是個房間名,魯培明環顧下來,似乎找不到庫爾勒的影子,正麵牆壁上,一幅展示西部風情的水墨國畫,張幅巨大,靠近了怕是一眼都裝不進來。畫麵色韻和筆力,怎麽看怎麽欠火候,整體構圖上也有毛病,要命的敗筆處就在於氣勢丟魂,此畫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魯培明吸了一下鼻子,濃重的腥臊味就湧進到了體內。他嘖著牙花子想,叢德成啥意思?幹嘛非要選擇這裏?又不是讓他掏自己的腰包請客!
魯培明倒也不是想擺多大的排場,他隻是覺得在這種地方請叢德成,撐不住麵子,有點寒酸,今晚不說去金碧輝煌的參鮑翅海鮮館揮霍吧,好歹也得去一個環境優雅的地方意思意思,差啥也不差啥一頓像樣的酒席嘛!
魯培明有心換地方,可又一想不能盲目,萬一叢德成真是得意這一口,且又不把自己當外人,那人家選這裏,似乎也沒啥不對的,自己不明不白瞎折騰,當中橫插一腿,豈不是弄巧成拙,砸了鍋不說,到頭來還賣不到一塊廢鐵,幹撈一個二百五的榮譽稱號。
算了,等會兒姓叢的來了再說吧,現在要緊的是去撒泡尿,鬆快鬆快。
解手回來,魯培明問服務員都有什麽茶,服務員說這裏隻有磚茶,魯培明一聽這是沒選擇了,就要了一壺磚茶。
魯培明掏出手機,給白石光發了一條平安到達的信息。
魯培明安靜下來,一邊喝茶,一邊想著心事,不知不覺就把一壺磚茶喝光了,喊服務員添水時,叢德成笑嗬嗬進來了,魯培明的P股立馬離開椅子,趕著步上前與叢德成握手。
叢德成說,不好意思魯經理,讓你久等了。
魯培明道,沒沒,叢廳長,我也是剛到。
叢德成望著茶壺說,剛到這,就幹掉了一壺磚茶,魯經理不會是打沙漠裏來的吧?
魯培明笑著,雙手合實,揖讓叢德成上座。
叢德成說,好好好,我坐這裏,今天我請魯大經理。
魯培明一聽這話,立刻見領導矮三分的口氣說,叢廳長,您看您看,您這不是鼓勵我走下坡路嗎?讓您請客,我這下坡路可就走不到頭了,這哪能行呢,我哪能不求上進呢叢廳長,今天都是我的事。
叢德成一揮手說,算了吧魯經理,等哪天去天上人間,你再做東吧,這裏還是我來吧。
魯培明一聽叢德成的舌頭這是在卷事,就沒死乞白賴地爭執,原來人家今天玩的是放長線釣大魚,花小錢開大心。
不過魯培明一想這樣也好,花錢是早晚的事,錢花不出去,事哪能有戲,所以說早點把該花的錢花出去,事情就有可能早出眉目,人家要是跟你吃窩頭鹹菜,之後去洗八塊錢的澡塘子,那你就什麽都不要想了,扭身回家哄孩子玩去吧。
魯培明搓著手說,好好叢廳長,這裏我就不與您爭了,等會兒這裏完事了,我請您去天上人間坐坐。
叢德成擺著手說,打住吧魯經理,沒聽人說嘛,去天上人間,必下人間地獄,那鬼地方還是免了吧,那不是你我該去的地方魯經理,大不了酒後,咱們再去喝喝茶,泡泡腳。
魯培明對這些京官嘴上的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哪能沒有感覺,這些人說往東你就往東扭脖子,那你嫩了,不拿東南西北當方位了,這些人說往東的時候,其實是在聲東擊西逗你玩,想了解真諦,那你得好好觀察這些人說往東的時候,這些人的眼神是朝南?衝北?還是瞟西?
魯培明自覺心領神會,但嘴上大大咧咧說,先喝酒,後瀟灑,天上人間算個啥?人間地獄又咋地?您說是吧叢廳長?
叢德成岔開這個話題問,自己開的車?
魯培明一拍腦門說,糟糕,在北京我可是不敢酒駕呀叢廳長,摟進去,還得讓您受累往外撈我。
叢德成笑道,放心喝吧魯經理,我們辦公廳別的不方便,隨時招呼幾個司機還是沒問題的。我都安排好了,到時我的司機會拉一個專業司機過來開你的車。
魯培明樂著說,好啊叢廳長,原來你早就打了埋伏,這麽著我就可以陪您好好喝幾杯了,叢廳長。
叢德成瞧著興奮的魯培明說,另外,你住的地方,我也安排好了,咱們部公寓大廈的部級套。說完打開手包,拿出一張房卡,抬手遞給魯培明。
魯培明沒敢伸手,瞪著房卡,眼神有些發緊。
雖說過去魯培明沒住過部公寓大廈裏的部級套,但他聽人講部級套裏的豪華程度,不亞於外麵五星級大酒店裏的總統套。
魯培明不能不感到震驚,他沒想到叢德成會拿這樣的規格招待自己,過去他可是從來不拿自己這個京外的副局級當官看,就更別說細心伺候你了,那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可今天他這是怎麽了?吃錯了藥?心情好?還是有什麽貓膩要玩?
叢德成見魯培明的眼神還在恍惚,就看了一眼手裏的房卡,口氣故意不拿準說,怎麽,我拿錯房卡了? DV666,沒有呀,魯經理,這張卡,就是部級套的房卡呀!
魯培明哪受得了他這麽一本正經地惡搞,一把搶過房卡,欣賞著說,行了叢廳長,您就饒了我這個鄉下來的大老粗吧。部級套呀,開了這次洋葷,回東北萬一不會活了,你們部領導可得負責,哪怕把我弄過來看公寓大廈的大門呢?
叢德成眨著眼,話趕話道,看大門是個省心省力的好差事,估計輪不到你。你魯經理得去其他地方高就。
臉上嘻嘻哈哈,但心裏一直保持警惕的魯培明,此時就更加警惕了,生怕漏過叢德成的什麽暗示或指點。現在他提到了其他地方,其他地方的意思還不好解讀嗎?無非就是說東北安裝公司的根,已經被部裏挖出來了,而且移到哪裏去重栽,好像也有了定論。
憑感覺,魯培明認為自己的落腳地不會是東升,而是山東或是江蘇,這從今天的高規格下榻上可見一斑,北京官員安撫民心的意味出來了。
酒菜還沒上桌,開場鑼疑似還沒敲響,就什麽都破滅了,魯培明心裏荒涼,欲哭無淚。
叢德成看出了魯培明的情緒波動,但沒有猜測到他內心裏已經對東升絕望了。
叢德成說,都說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可有時自己栽樹也是為了自己乘涼,我說魯經理。
還在失望中的魯培明一聽這話,眼睛裏就又走動了活氣,盯著叢德成的臉不鬆目光。
叢德成覺得別扭,叫了一聲,魯經理。
魯培明愣嗬嗬道,叢廳長。
叢德成說,魯經理,我的意思是現在幾股勢力爭得的還是難解難分,你的公司最終落到哪裏,仍然還是個謎。
魯培明腦子裏哢嚓一響,醒過來了,原來是虛驚一場,一切都還沒有塵埃落定呢。
魯培明虛聲道,叢廳長,我這次來見您,就是想知道我究竟能不能去東升?還請叢廳長多多指教。
叢德成說,我剛才不是說了嘛魯經理,有時自己栽樹也是為了自己乘涼。
魯培明點頭道,意思領會了叢廳長,隻是我平時遠離京城,信息閉塞,腦子也不夠靈光,一時不知該往哪兒栽樹?栽什麽樣的樹?叢廳長您辛苦,給指點一下。
叢德成一看原本屬於自己的迫切需求,現在已經移花接木轉變成了魯培明的急切渴求,心情自然好得不行,他想接下來隻要再花點時間,把操作細節跟他交待清楚就可以了。
叢德成把房卡重重拍到魯培明手背上,哈哈笑道,去麥當勞、肯德基和星巴克談工作,還得叫一杯飲料吧?你看看咱倆,桌子上一幹二淨,有我這麽請客的嗎?服務員——
服務員就在門口候著呢,應聲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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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磨大豆腐、西域大拌菜、野沙蔥沾醬;白水羊頭、鐵釺子烤肉串、紅悶牛蹄筋。
三涼三熱,六道菜上齊了,盤大量足,擺了一桌子,兩個男人的胃想要裝下這些東西,恐怕得使勁掙一掙!
酒是叢德成帶來的存貨,兩瓶特供部領導使用的茅台酒。
此時一瓶茅台就要見底了,兩人嘴上走著風不吹雨不淋的休閑話。
正事不是沒過嘴,正事早在喝頭幾杯陳年茅台酒時,就給兩條舌頭挑出了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叢德成表示在安裝公司搬遷這個事上,願意幫魯培明一把,他讓魯培明抓住時機,自己給自己使勁加油,盡快弄一個類似全民公決之類的書麵請願書給他,現在隻有利用各種手段往東升加碼,東北安裝公司落腳東升的希望才會越來越大。
魯培明覺得叢德成這一招支得挺巧妙,雖說是一根軟釘子,但力度掌握好了,還是能夠釘到硬木上,便滿口應下,說晚上就跟家裏人聯係,一兩天內就能搞出一份全體職工強烈要求去往東升的聯名請願書。叢德成一看懸空的事落地了,接下來的事就是吃吃喝喝。
魯培明拿起一串鐵釺子烤肉遞給叢德成。
叢德成接過來問,你吃這味道怎麽樣呀,魯經理?
魯培明啊了一聲說,好好,味道夠地道,叢廳長。
剛才魯培明的腦子開小差了,他在琢磨什麽時候往外送金條?還有要不要再搭上白石光給的那張五萬元購物卡?
叢德成的臉紅上來了,但說話不絆舌頭,畢竟是幹辦公廳的人,平時都在酒上迎來送往了,所以說酒量也是他們工作考核中的常規項目,沒點酒量幹接待工作,那苦頭可就吃大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這話用在魯培明身上比較貼切,今天這酒他雖說沒有敞開了喝,但喝到現在也是比叢德成多出好幾杯,但他沒怎麽上臉,僅僅是兩隻眼睛裏多盤了幾圈血絲。
叢德成端起酒杯說,來來,魯經理,幹了這杯,咱再把那一瓶打開。不瞞你說魯經理,這貨真價實的茅台酒,是我私存下來的原廠貨,喝一瓶少一瓶,以後怕是喝不到這麽純的茅台嘍!
碰杯幹杯,空杯落桌後,魯培明把第二瓶茅台打開了。
確實是難得的陳年好酒,飄散的香氣都能讓人感覺出酒液的粘稠。
叢德成用餐巾紙擦了擦嘴問,魯經理,這次來,沒打算見見水總?
魯培明一邊倒酒一邊說,說實話沒那個打算,叢廳長。
叢德成把用過的餐巾紙揉搓成一團,放到一邊說,見見就見見,見見也沒什麽不好。
始終保持戒備的魯培明,就又拿不準叢德成這話裏的意思了,沉吟著沒開口。
叢德成做了一個魯培明不知何意的手勢說,在這件事上,你們是同船人,聽聽他的看法,當然了,他得肯說他的看法,我想沒什麽不好的魯經理。
魯培明轉著眼珠,有一搭無一搭地說,看看時間再說吧,叢廳長。就算萬一碰上水總,水總萬一問起今晚我去哪了,我想我會告訴他,我去北京軍區看我一個戰友了。
叢德成接話說,以後找個機會,跟軍人們玩玩,聽說他們進山裏槍玩真的,手榴彈玩真的,打獵拿機關槍突突突。
魯培明道,叢廳長,回頭帶你去找空軍,咱飛天上玩去。
叢德成說,好,你這話我記住了魯經理!
魯培明意識到自己讓叢德成放心了,這個話題得掐斷,再說下去有可能嗆水,於是就想避實就虛,再說說閑話,而且這閑話還得讓叢德成感興趣,不然這氣氛就幹燥了。
魯培明沒費心勁,就從記憶裏揪出來一個話題,他問叢德明,部物資裝備局周局長是不是被上綱了(上綱指被雙規的領導幹部結束雙規後移送司法部門走入獄程序)?他聽說周局長已經被上綱了。
叢德成臉色不悅,說,前幾天被上綱了,這幾天部機關裏小道消息樓上樓下亂竄,烏鴉嘴、棒子嘴、大媽嘴說什麽的都有,我個人認為判周局長十年八年怕是跑不了的事。
魯培明悻悻道,我跟周局長挺熟的,平時還真沒看出來他是一個八爪斂財狂,快上千萬了吧?
叢德成說,還有說一千多萬的呢。
魯培明道,人心隔肚皮,外表真是看不出呀,叢廳長!
叢德成從鐵釺子上撕下一塊羊肉,嚼了幾口說,周局長是個與其他貪官不同的貪官,據講他每貪一筆,都要拿出百分之一去做公益事業或是慈善活動。魯經理,你說說,周局長這是一種什麽心態呢?
魯培明揪著眉頭道,搞不懂,這個真搞不懂。
叢德成說,人性,超常理的複雜人性。
魯培明道,我的搞不懂,在我們東北也是個議論焦點,大家都在猜測他為什麽要那樣?給自己留後路?畸形心理慫恿?可是他當初要是能想到今天這個下場,那他當初又何必去摟財呢?貪了一大堆,隻吐出一小口,能找回什麽好?
叢德成道,官道上翻身落馬,再怎麽爬也是王八!
魯培明笑一下說,不過周局長這人,我認為就是個讓人不好琢磨的人,不知道叢廳長有沒有這種感覺。我講件事給你聽吧,叢廳長。有一次,周局長去沈陽開會,開完會後我去接他到公司檢查工作。那天本打算吃了晚飯就離開沈陽,誰知半道上又給他同學拉去洗浴了,一直折騰到半夜,我問周局長還走不走,周局長說時間不夠用了,得走。那就連夜趕路吧。出城前,在一個十字路口等綠燈時,側麵非機動車道上,站著一個像我們一樣等綠燈過馬路的女孩。在路燈照射下,女孩上上下下的漂亮就都出來了。這時周局長用下巴一指女孩說,雞!我當時愣了,不明白周局長怎麽就看出來那女孩是雞?女孩並沒有穿奇裝異服,頭發也沒有染色,看上去很自然,而且這深更半夜還守交通規則,少見呀!等車子開動後,我忍不住誇周局長好眼力,一眼就能看出雞來,這功夫一般人還真沒有,便向他討教眼力秘訣。你猜猜周局長當時是怎麽說的叢廳長?你要是能猜到,剩下的茅台,我姓魯的掃光它!
叢德成用手裏的鐵釺子敲打著酒瓶說,這麽好的茅台,我哪能讓你獨喝,我不上你當,魯經理!
魯培明嘿嘿一笑道,真的叢廳長,我保證你死活猜不到,這麽講不是懷疑你智商不夠,恰恰相反,在這個事上,智商越高的人,就越搞不定這個賭!你聽著,叢廳長,周局長當時很認真地說出兩個字:漂亮!跟你這麽說吧叢廳長,聽完後,我差點沒噴了,如此一個廳局級領導,還是北京的廳局級,啥場麵沒見過?啥鳥人沒接觸過?可他居然會用這樣的雷人標準去判斷雞與不雞,這是什麽路數嗎?震顫,我暈死!
叢德成思考著說,也許周局長大智若愚,故意逗你們玩呢。
魯培明口氣較真說,他當時不是開玩笑,完全是一加一等於二,叢廳長。後來路上,我們還進一步探討了,周局長就是那樣的思維,雞——漂亮;漂亮——雞!
魯培明講得繪聲繪色,時而還能還原出一些現場感來,叢德成越回味,就越忍不住,嘴角咧著咧著,便放聲大笑起來。
趁叢德成嘴上沒話這點工夫,魯培明抓緊時間往嘴裏填羊頭肉、牛蹄筋和羊肉串,塞得嘴裏鼓鼓囊囊,咀嚼時,他這張嘴就猶如一架高效運轉的微型碎肉機。
魯培明嘴裏忙著,眼睛也沒閑著,見叢德成笑夠了,馬上遞過去一串烤肉。
叢德成往外推著說,行了行了,魯經理,再吃就下不去了。
魯培明不收手,往前頂著說,就一串就一串,叢廳長,怎麽也得把這串吃了。
叢德成看著盤子說,那好,我吃了這串,剩下那兩串,可就全歸你了魯經理。
魯培明道,好好,叢廳長,歸我歸我。說完拿起一串, 剛要下嘴,手機響了,不得不放下。
什麽?你大聲點,再說一遍!魯培明蹭地站起來,臉色刹那間由紅轉白。
叢德成看著臉色突變的魯培明,意識到了這個電話的嚴重性。
幾點的事?魯培明大聲問。
肯定是出了什麽大事,叢德成感到頭皮發麻。
魯培明的胖身子都抖動著,看得叢德成直眼暈。
還等我幹個屁,一幫混蛋!魯培明突然舉起手機,猛地摔下去。
啪——手機破碎,殘骸飛濺。
驚駭中的叢德成,可能是想站起來,然而他的身子剛起到一半就失去了平衡,整個人往後一仰,連椅子帶人翻了過去,揚起的一隻腳踢到了桌子邊,震得一個口碟跳起來又落下去。
魯培明一看這情形,知道自己失態了,急忙衝過來說,不好意思叢廳長,我不是衝你發火,我的油庫爆炸了!
叢德成並沒有大驚小怪,麵無表情地看著魯培明。
咦?叢廳長……魯培明目光僵住了。
倒在地上的叢德成,兩條腿還騎在椅子上,臉上像是換了一層皮,酒色與血色退盡,抽搐的肌肉慘白。他一動不動,像是神經係統出了問題。在他右眼眶下,滴哩當啷掛著一粒球狀的粘合物,頗像一枚擠爛的葡萄。
魯培明湊過來,撅著P股,凝視著那一粒爛葡萄似的懸掛物說,你假眼呀叢廳長?
叢德成突然體會到,空間變狹窄了,變崎嶇了,飯桌殘缺不全,就連眼前的大活人魯培明也走了樣,他平時的身材比例,好像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整個人的高度與寬度失真,沒有清晰度,聚焦點紊亂。
叢德成在驚恐萬狀中,肯定了自己的視覺定位功能出現了嚴重偏差,尤其是右眼,似乎停止了正常工作。但他這會兒還沒有感覺到撕裂的疼痛,隻是覺得絲絲啦啦摩擦的右眼裏,裝滿了上下翻滾的黑色液體。繼而感到眼底痙攣,眼圈漲麻,眼瞼跳動,像是這隻右眼裏,正在生成或是消失著什麽。
跟真的一樣,我幫你塞進去。魯培明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右手捏住懸掛在叢德成眼眶上的眼珠子,直接往破眼眶裏塞。
叢德成躲避,魯培明沒能把眼珠子塞進去。
現在叢德成徹底明白自己的右眼出了什麽問題,一股極具衝擊力的粉碎性恐懼感撲天蓋地而來,把他痙攣的心揉搓成了粉沫。
魯培明並不知叢德成正在承受怎樣的打擊,他還在好奇中懷疑手裏的眼珠子,他覺得假眼球不大可能這麽濕潤軟滑,便揪著眉頭,細細打量著眼珠子,禁不住驚叫,真家夥!話音落地時,從他手裏脫落的眼珠子也掉到了地上,叭嘰一聲,就像一團口香糖粘在了地上。
大驚失色的魯培明,一抬眼,便看見正有幾股鮮紅的血液,從叢德成的破眼眶裏流出來,開始很慢,流也細,後來就流快了,幾股變成了一股往後外奔湧。
剛才還沒什麽疼痛感的叢德成,現在五官扭曲,全身痙攣,兩片嘴唇突突地撞擊著,想說什麽,但沒能張開嘴。
魯培明轉眼間就給叢德成的慘相嚇傻眼了。
叢德成撕心扯肺般呻吟著,試了幾次才從地上爬起來,一手捂著傷眼,一手在空中胡亂揮舞,活像個跳大神的。
魯培明不再有任何僥幸心理了,他現在清醒了,他知道叢德成的右眼珠子完蛋了,他讓自己意外弄成了獨眼龍,自己這是闖下了塌天大禍!
直到瘋狂的叢德成,操起桌上一把鐵釺子,直衝魯培明心髒刺來時,魯培明才有了人身安危意識,但這意識來晚了,已經孤立無援,不能協調他的身子動作,他的身子注定躲閃不開這一把還串著兩塊烤肉的鐵釺子。
魯培明眼前一黑,本能地喊了一嗓子。
叢德成手中的鐵釺子,確實是刺中了魯培明的心髒,但讓人意想不到的是,紮到魯培明身上的鐵釺子,剛一吃上勁,就哢嘣斷成了幾節,其中一節反彈回來,噗,紮進了叢德成血糊裏啦的右腮幫。
叢德成一咬牙,拔出鐵釺子,再看他的臉,就像一個血葫蘆,猙獰得麵目全非,靈與肉的混絞劇痛,在他漆黑的右眼裏撕扯著,那裏簡直就成了一個吞噬他生命的小黑洞!
魯培明本能地低下頭,看了看被鐵釺子紮過的地方,隱隱有點痛感。
叢德成握著鐵釺子木把柄,看樣子還想紮。
魯培明一看他要窮凶極惡,抬腿繞到了桌子的另一麵。
你、你……想刺死我?魯培明指著手握鐵釺子木把柄的叢德成,戰戰兢兢地說。
西域風情的新型烤肉鐵釺子,救了魯培明一命。
自從西域風情出過烤肉的鐵釺子被通緝犯當成凶器,要了便衣警察的人命案後,原有的鐵釺子就被迫停止了使用,改換成了一種生鐵與其他配料製成的專用釺子,這種釺子的特點是有硬度,脆度,穿肉沒問題,甚至比從前的鐵釺子還好使,隻是不能刺也不能紮了,也就是說這種新型鐵釺子,再也不能當凶器使用了,一旦刺、紮的力用達到一定程度,釺子就會哢嘣折斷。
叢德成嚎叫,傻逼打120——
魯培明猛一哆嗦,衝著門口喊道,傻逼打120——
叢德成手一鬆,鐵釺子木把柄當啷落地,與此同時雙腿一軟,再次癱倒在地上。
慌亂中,魯培明一腳把叢德成掉在地上的眼珠子踩得稀巴爛。
直到現在,魯培明也想不明白,昔日摔碎的手機殘片,怎麽就能把叢德成的右眼致殘?歪打正著似乎說不過去,就算是鋒利的刀片,甭管怎麽使用,也不大可能一下子就把人的眼珠子剜出來。這確實是個讓人費解的細節,盡管醫生說,意外沒有什麽可能不可能,意外引發了什麽就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