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二十五章

  1

  水依的奧迪下了高速公路,奔向東升南收費站。

  盡管部裏有明文規定,像水依這樣的領導幹部不能自駕車,但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偶爾遇上不方便的事需要處理時,這些人自駕一下也就方便了。

  水依今天是應市長勞家奇之約來東升看地的,肩上挑著的事從大麵上說不是什麽秘密事,但此次行程也不宜公開張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不僅沒有驚動溫樸等能源總局的人,昨天還把勞家奇打算派車來京接他的好意謝絕了。

  水依認為,該擺譜的時候就得擺譜,不該擺譜的時候就得低調,像今天來東升,自駕車就是最省事、最安全的理性選擇。

  市裏來接應水依的車,早就候在了高速公路收費站外的安檢崗前,見水依的奧迪一出來,立刻有人上前打招呼,奧迪慢滑過來,落下車窗。

  水總辛苦。接應的人在車窗外說。

  水依沒吱聲,點點頭,揮手示意馬上走。

  來接應的是一輛掛公安牌照的黑色本田,但車頂上沒安裝鳴閃的警燈。

  奧迪跟著本田,轉眼起速,一路暢通,很快就接近了市區。

  別看本田沒掛警燈,但特車的威風一出來,路上就沒哪輛車敢較勁了,鑽來鑽去別來別去的出租車,不按交規並線、超車的私家車,給本田的車載喇叭一吼376讓路、N49靠邊……就都乖乖讓出路麵,降速閃開。

  在路上,使內置喇叭喊話的車,比閃警燈的車更不好惹,這司機們都知道,若換成他們的生活用語說,就是下狠嘴咬人的狗一般不汪汪,瞎嚷嚷的狗一般咬不傷人!

  車過四眼橋交通崗,右拐上了布景琛街,行至六樂路口東拐,水依眼前就出現了一大片空地。

  空地上盡管還有碎磚爛瓦破門窗之類的建築垃圾,但似乎已經沒有了住戶,水依認為這塊地基本上算是規整出來了,正如勞家奇在電話裏所說,政府已掐地在手。

  水依今天就是來實地勘察這塊被勞市長稱之為黃金地的裸地。

  此前這裏是東升市裏最後一個城中村,規劃中五六年前就該拆除,但因各種利益糾結不清,各路開發商盤算政府優惠政策過多過細過貪,村民結幫拉派抱團成風,再加上市裏幾位主要領導在此事上分心,意見一直有分歧,城中村拆來拆去,都是紙上和嘴上的活,現實中聞不到塵土味兒。後來經過多次磋商,市委市政府統一了看法,就是今後但凡小門小戶,以及處處計較的開發商,一律冷凍在東升市外,不許進城,這塊地最好找家像能源總局那樣的大國企來接盤,家大業大的單位,大小事上都好說話,不在乎半斤八兩上的虧贏。

  再說水依這邊的情形,雖說還不明朗,但他知道跟自己較勁的山東和江蘇,現在也沒什麽顯眼的推進動作,大都是停留在吃吃喝喝送送這種常規操作上,硬件方麵基本上都是在空談。於是水依就盤算著在這個拉鋸的關口脫穎而出,以強勢的東升地證來壓倒那兩個競爭對手,並且已與勞市長研究出了具體行動方案,就是等水依實地考察過東升地源之後,回京伺機直麵部長匯報,並千方百計說服部長也親臨東升實地考察一下,一步步推著部長的感覺往東升這邊靠,一旦部長把那兩個地方撂荒了,東北安裝公司搬遷東升一事,就有可能不再是紙上談兵的過路話。

  離老遠,水依看見了站在人行道上的勞家奇,正被一些人眾星捧月般圍著,麵對空地指指點點。

  水依再往四周放眼,百十米左右地帶,似乎還布控了相關的安保人員,因為水依看見了一些穿各種專業製服的人。

  領路的本田靠路邊停下來,奧迪跟上去。

  勞家奇在原地衝奧迪招手,水依的車剛停穩,趕過來的杜秘書長搶先替水依打開車門。

  水依下了車,身著黑色薄呢立領風衣,腳上一雙黑色老人頭皮鞋,手裏拎著意大利進口的棕色牛皮公務包,派頭像是要去聯合國總部開會,精氣神抖得很硬爽。

  打招呼、握手、拍肩、寒暄,禮節過後,勞家奇介紹了身邊幾個水依眼生的官員,水依例行握手、寒暄。

  陪同人員給領導讓出了人行道,勞市長與水依並肩起步。

  勞市長隨便往空地上一指說,水總,這塊地跟我電話說的那塊地還能對上號吧?

  水依打開公務包,取出傻瓜相機和掌中寶攝像機,順手把公務包遞給身後的杜秘書長,然後點頭說,嗯,千把畝沒問題。

  勞家奇背著手問,地處本市核心區域內,這個也沒什麽問題吧水總?

  你勞市長還能跟我開國際玩笑?水依笑著說,誰圓誰的夢?誰解誰的愁?誰幫誰的忙?誰疼誰的心?人心隔肚皮,問誰都沒用,眼見為實,你勞市長一向是實話實說呀!

  淨弄些學問詞,聽多了都能去考博。勞家奇說,笑出了聲。

  水依的兩隻手,一直就沒停歇,他把傻瓜相機掛到脖子上,打開掌中寶錄像,架勢拉得頗有幾分專業功夫。

  刮來一陣風,掀起一片塵土,夾雜著打轉的紙屑,勞家奇和水依都把臉扭向了背風的一麵。

  讓過這股風,勞家奇感慨萬端說,往後在我東升市,再也找不出這麽好的一塊地嘍,我說水總。

  起高樓,蓋大廈,拿政績,官變大。水依振振有詞地說,這是我年初去湖北開會時,聽一個地方官員編的順口溜,你說他這話形象不形象,勞市長?

  勞家奇咂摸著滋味說,我給你改改吧,水總。起高樓,挨人罵,拿政績,滾回家。

  水依笑笑,又用傻瓜機子,從幾個不同角度拍了幾張。

  勞家奇道,當個父母官,愁吃愁喝愁發展,還要管情係民生的地溝油、陳化米、毒奶粉、農藥菜、問題豬、醫療保障、養老保險、經濟適用房、廉租房、特困群體,按說旱澇這等事,應該是老天爺管的事,可現在老天爺不務正業,也得我們這些凡人來操心了。總之一句話水總,地方官員,不如你們這些中直單位的領導省心呀?

  水依說,誰的腦袋裏沒裝過噩夢?勞市長,中直裏出事,照樣得拿腦袋去頂。

  勞家奇望了一眼天空,發著牢騷說,玩得轉的領導都在酒場和上麵搞交際,不會做的領導就像咱們這樣,傻乎乎蹲在坑裏埋頭苦幹。

  水依訕笑道,下麵的工作盡管具體,勞動強度大,但直接與人溝通,累中有樂嘛!

  勞家奇聽出他這話變味了,但沒興趣跟著走,苦笑道,瞧瞧,說著說著,就又說到了那句人在官場,身不由己的老話上了!

  經典,到什麽時候都是經典!水依說,又用掌中寶把空地由近至遠推了一遍,之後換角度又由遠至近往回拉。

  突然,水依臉色一驚,兩眼死盯著突然闖進鏡頭的一群人。這群人是跑進空地的,進來後迅速脫掉外衣,摘掉帽子,瞬間就都轉變成了披麻戴孝的治喪人。

  水依倒吸一口涼氣,意識到這些人行動整齊,顯然訓練有素,可能也不止一次像今天這樣閃電式出擊了,每年的春晚不彩排百八十次還掉鏈子呢,何況這些人了。

  接下來的場麵,水依錄得比較仔細,在一片類似家園的廢墟上,他錄到了兩麵迎風招展的國旗,還有幾條寫著大紅字的白色橫幅。

  第一幅:還我土地,還我家園!

  第二幅:強拆犯法,天理難容!

  第三幅:血債要用血來還!

  第四幅:頭可斷,血可流,宅基地,不能丟!

  接著水依發現,在那些疑似請願者的周圍,有幾個拿著相機或是攝像機的人,酷似戰地記者,一個個動作機敏詭異,都在移動中抓拍抓攝,一旦被人追趕圍堵,就四下分散,兜著圈子捉貓貓,情況危急了就直奔地邊跑,實在無路可逃了,就豁出去身子給人不給機子,水依就看見一個被六七個人圍住的拍照人,在被人按倒之前,猛地把手裏的相機甩給另一個奔跑的同伴,搞得緊張的對峙場麵裏,添加了一些橄欖球比賽的趣味。

  聚集在馬路邊看熱鬧的市民,看過癮了,看到興頭上了,嗷嗷嗷地哄叫,還不停地揮舞手臂,拍巴掌,在車裏的圍觀人則按響喇叭。一些圍觀者遭到製止和驅趕時,聽話溜邊走人,不買賬的接著大喊大叫,甚至發生身體接觸,你推我搡,爭執不休,火藥味十足。

  有句老話叫親不親故鄉人,而現在這裏的情形是老百姓之間,甭管認識不認識,衝著空地上的突發事件相互傳力,仗著人多嘴多,紛紛指責、怪罪、聲討,甚至是謾罵執法人員,一些圍觀者情緒失控,索性張冠李戴,借場子泄私憤,把八竿子打不著的心底怨氣,也都一古腦潑出來。

  其實,在水依錄這些突然闖入鏡頭的人與橫幅時,四周人行道路上就已經風馳電掣般湧來大批事先布控的安保人員,穿製服的和不穿製服的混在一起,趟得塵土飛揚,喊叫聲連成一片,像是正在拍攝某電影裏一場圍追堵截的戲。

  水依過去在新聞紙上、在電視裏、在鏡頭中見過此類混亂場麵,像今天這樣麵對麵的現實版,他還是頭一次親眼目睹。

  水依心裏七上八下,下意識瞟了勞家奇一眼。

  勞市長沒有改變臉色,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這讓水依的心裏絆了一下。當他再次抽眼往空地上看時,場麵變魔術似找不到了國旗,橫幅也不知哪裏去了,幾堆人在幾團爆騰的灰土裏,吵吵嚷嚷,拉拉扯扯,向另一條路邊湧去。

  勞家奇若無其事地說,可別小看這些人,他們都是職業攬局的,神出鬼沒,防不勝防,平時有組織,有紀律,有分工,有信息來源渠道,有物資供應保障,應變能力甚強,每次有領導和開發商過來看地,他們必會像今天這樣,先是使用各種手段打馬虎眼,麻痹我們,然後變換各種花樣,出其不意現身,折騰一下不圖驚天動地,鬧個小影響出來,就算是達到了目的,而且自我保護意識都很到位,輕易不與各路執法部門的人武力對抗。都說城管邪乎,城管也在乎這些軟磨硬泡的人。再就是這些人打出來的標語,更是五花八門,過去還打過民心碎,社會亂,政權危這樣一針見血、擲地有聲的警世橫幅!

  水依抖擻了幾下肩頭,甩甩飄落到頭上的塵土,四處張望,唏噓不已。

  勞家奇用下巴,指了指跟在他身旁的杜秘書長。

  水依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杜秘書長沒走遠,一直跟在勞市長身邊。

  杜秘書長舉起右手,前後左右揮了一圈。

  水依發現,四周的一些陌生人,在杜秘書長這個手勢的作用下,不是慢下步子,就是往比較開闊的地方走去。

  勞家奇看看手表說,還看嗎水總?

  水依收回目光道,可以了可以了,勞市長。

  勞家奇說,你開了車,中午酒就免了吧,今天我帶你去個安靜一點的地方,先喝茶,然後吃點特色菜。坐我車走吧,你把車鑰匙給杜秘書長,這沒什麽不方便吧,水總?

  水依沒說什麽,掏出車鑰匙,直接遞給了杜秘書長。

  杜秘書長衝那邊招了招手,勞家奇的專車就啟動了。

  2

  木香茶餐屋是一個很溫馨典雅的地方,裏外清一色東北圓樺木建製,圓木沒有加工過,原汁原味地散發著油脂的獨特氣息。

  勞家奇和水依占用一個中套,內有茶室、餐廳、客廳和洗手間。杜秘書長等人,在隔壁的房間裏。

  茶,要的水依喜好的大紅袍,年輕秀氣的女茶藝師忙過頭道茶後就出去了,勞家奇坐到了女茶藝師剛才坐過的地方。

  聞過杯底沉香,勞家奇放下杯子問,水總,你那邊的阻力,排除得差不多了吧?叢廳長的那個調研報告,也不知弄到什麽程度了?

  水依擺弄著掌中寶道,叢廳長那裏你放心,問題不大,相信他會為東升使勁的。

  這就好。不過……不知另外那兩家,在土地支撐上有沒有什麽大手筆?勞家奇憂心忡忡地問。

  水依話有根基地說,就目前情況看,似乎各方麵都沒有咱們做的深,做得細。下一步的關鍵,不在叢廳長那裏,我回去抓緊把文字、影像等相關資料交給叢廳長,讓他往調研報告裏那麽一加,他的作用就基本告一段落了,接著就看我能不能說服部長過來走走,這才是關鍵中的關鍵步驟。

  要是這樣……就隆重了水總。勞家奇思忖道,那到時我不請個省領導過來,這事合適嗎你說?

  水依也思忖了一會兒,問,書記省長,你能請動?

  勞家奇道,這個不敢打保票,水總,不過請常務副省長過來絕對沒問題。再就是人大主任和政協主席什麽的……

  水依搖搖頭說,雜七雜八的人來了沒用,沒準還壞事。這樣吧勞市長,請不請省領導這個事,咱先擱一邊,回頭看看情況再商定。

  勞家奇燒開了一壺水,提過來續上。

  水依放下掌中寶,又拿出傻瓜相機翻看,抽冷子問了一句,潘書記去省裏開會了吧?

  勞家奇抬臉看了水依一眼,咂著嘴,半天才說,潘書記明年有可能調省裏高就。

  水依停下手,揚起臉來打量勞家奇,噢,原來是這樣,那他現在就可以當甩手掌櫃了。

  勞家奇自慰的口吻道,這樣也好,不然在這塊地上,我倆萬一意見不一樣,磕磕碰碰就不好跟你們合作了。現在潘書記的心思不在這塊地上,我們合作的空間相對大多了,其他領導就算有點什麽,到時我也好說話。

  水依語氣不軟地說,合作的前景是市局雙贏,這個道理,擺哪裏都是個大道理,勞市長。

  勞家奇笑道,話是這麽說水總,可地方畢竟是地方,不比你們中直國企,地方上的人際關係盤根錯節,社會裙帶錯綜複雜,指不定哪根柳條上就通了高壓電,抽你一下,你還有好嗎?

  水依點點頭。

  茶香又從泡杯裏溢出來,勞家奇把玩著杯蓋說,溫局長這人審時度勢,口味能鹹能淡,肚子裏撐得開船,日後的發展勢頭和空間,我看不是一兩條胳膊就能夠得著的呀!

  水依先是沉默,繼而同感道,我視野裏當過首長秘書的人不少,可是像溫樸這樣能上能下,能左能右,能裏能外,純秘書出身的年輕局級幹部,我見過的還真不多,能耐人啊,他算是修煉出來了。難怪有人說秘書一旦得了勢,就是火箭升天啊!

  勞家奇似笑非笑道,我這裏的副書記,曾給省領導當過貼身秘書,邁出省委大院後,直接去了巴物崖市出任市委組織部長,一年後到我這裏幹副書記,這會兒正在中央黨校進修呢,仕途走得見光見亮。

  水依說,角色對了,有些事,就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勞家奇道,水總,我發現做過大領導秘書的人,下來當官後,做事說話的思緒方式,跟咱們這一路實幹上來的領導不大一樣,可又說不上來哪裏不一樣,總之觀察事物、處理問題的節奏不合拍,步子不跟點,總是覺得別扭。水總你跟溫局長接觸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知有沒有我這種感覺?

  水依說,出色的秘書帶領導走,庸俗的秘書跟領導跑,這就是我對好秘書和庸秘書的感覺,勞市長。

  勞家奇道,唉,說一千道一萬,我想在咱們合作這件事上,要是能借上溫局長一臂之力,那就錦上添花了。

  水依無奈地笑笑,右手捏著下巴說,這可不是一件好事多磨的事。依我看,溫樸在這件事上緊閉雙唇,就是對咱們的最大支持了。勞市長,想求他一言不易,他哪能輕易去得罪人另外兩路人馬呢?

  勞家奇臉色不解地說,那這事咱們一旦做成了,溫局長……

  水依說,有能力往上走的人,都是這樣八麵玲瓏,潘書記現在不也是這個樣子嘛。

  勞家奇噘著嘴,意味深長地看著水依。

  水依再次拿起掌中寶道,有人想高升,有人想幹實事,各忙各的我看也挺好。

  勞家奇說,水總,你那個機子就那麽好看嗎?來來,給我看看,欣賞一下你的大作。

  水依把掌中寶遞過去,皺著眉頭道,現在各地的幹群關係,怎麽都這麽緊張呢?再這麽整下去,不就敵我矛盾了嗎?

  勞家奇目光落在機子上,話卻過來了,一言難盡。

  水依道,你是父母官,你應該清楚呀,我說勞市長。

  勞家奇活動了一下雙腿說,嗯……我給你講件真事吧水總。今年剛入秋的時候,老饊縣裏一個種蔬菜大棚的農家婦女,給我送來一箱頂花帶刺的黃瓜讓我嚐嚐。過去下去檢查工作,我可能去過這個婦女的蔬菜大棚,也可能跟縣領導說過多照顧照顧之類的話,這個我記不大清楚了,一年裏我得說多少這樣的話呀。

  結果在政府大院門口,婦女給攔住了,保安問她幹什麽,她說清早剛摘的黃瓜,送來給勞市長嚐嚐鮮兒。保安哪能讓她進呢?就對她講勞市長去省裏開會了,你把東西拿回去吧。婦女說我騎了兩個多鍾頭自行車,哪能再馱回去?我就撂你這吧大兄弟,回頭等勞市長回來,麻煩大兄弟轉給勞市長。

  說來那天也巧,婦女剛走沒一會兒,我就從開發區回來了,保安講了黃瓜的事,我讓保安把箱子搬出來,保安就搬出來了。

  這時我的秘書一臉警惕地問保安,開箱檢查過了嗎?保安說從上翻到下,除了黃瓜沒發現可疑物。

  秘書小心翼翼打開箱子,一股蔬菜的清香味撲麵而來,本不打算嚐鮮兒我,一下子給勾到了胃口,我貓腰拿起一根就要往嘴裏送。一旁的秘書,手疾眼快,一把抓住我手腕子,鎮定地說,勞市長,這黃瓜來路不明,你千萬不能吃,萬一有毒……

  我哭笑不得,這都什麽嘛,這不是小題大作嘛,一個菜農自己種的黃瓜,有個屁毒?可是秘書把我抓得太死了,我怎麽甩,也甩不開他的手,直到半截黃瓜掉地上摔碎,半截黃瓜捏爛在我手心裏,秘書才放開手。

  我這火就上來了,甩了甩手,猛踢了一腳那個箱子,箱子破了,黃瓜滾出來。我踩爛一根黃瓜說,她一個種黃瓜的,能是恐怖分子?

  秘書虔誠地說,勞市長,你的生命是黨和國家的財富,我們必須對你的人身安全負責,你再生氣,我們也不會讓你吃這沒有安全保障的黃瓜。

  這麽防範群眾,這麽保護領導,這麽盡職盡責,我這個一市之長,還有什麽話好說?我心裏翻騰著,無言地進了辦公大樓。

  水總,還是那句話,人在官場,身不由己。

  黃瓜這件事,你說送黃瓜的婦女錯了嗎?保安錯了嗎?秘書錯了嗎?我錯了嗎?如果大家都沒錯,那怎麽就弄成了這個奶奶樣呢?不把群眾當人民,不把溝通當感情,不把批評當愛護,這些個錯的危害,沉積下去究竟會產生怎樣的殺傷力,不敢深思呀,水總!

  水依表情凝重,一言不發。

  勞家奇一看水依心情沉重起來了,就揮舞著手說,不好意思呀水總,我這有老勞賣瓜,自賣自誇之嫌。

  水依沉思著說,不是杞人憂天,勞市長,官民對立,與國家與社會都是一種傷害。

  勞家奇道,沉重了水總,沉重了。我再給你爆個料,講個不沉重的真事給你聽聽,讓你輕鬆一下,講完了咱們就去吃飯。

  水依饒有興趣地問,不會是你勞市長自爆什麽緋聞吧?

  勞家奇擺擺手,怪模怪樣地說,我哪有那豔福呀水總,不過要爆的這個料,還真是一件緋聞,是昔日我們這裏一個副秘書長的婚外豔情,現在副秘書長已經退二線準備養老了。

  長話短說,副秘書長和他愛人在外麵都有情人,事情是怎麽敗露的呢?說來就像是小說裏的情節,現實再荒唐,怕也荒唐不到那個份上。夫妻倆都在外租了歡喜房,不定期過去與情人幽會。

  一天,二樓突然跑水淹了一樓,當時一樓沒人,一樓的房子也租出去了。正在二樓上跟情人親熱的副秘書長,一看處理不了水患,無奈隻得緊急通知房東,讓房東招呼一樓人家過來看看,一樓房東又緊急通知租房子的人。二十幾分鍾後,一個女人匆匆趕到……嘿嘿,水總,接下來發生的精彩場麵,我就是不說,你也是知道的。

  水依大笑道,兩口子如此戲劇性見麵,我還真猜不出是激動呢?尷尬呢?還是僵硬呢?

  水依嘴上找樂子,心裏卻別是一番滋味,因為勞家奇爆的這個猛料,讓他聯想到了早年自己那場三男戲一女資料管理員的風流韻事,這要是講出來比較一下,副秘書長這件偷情事,就顯得黯然失色,沒啥嚼頭了,可惜不能講給勞家奇聽,他隻能像已往一樣,再次默默慶幸當時自己腦子轉得快,花錢買下了平安,不然恐怕早就人不人鬼不鬼了。不過話又得說回來,那件花事平息後水依挨的那兩個大嘴巴子,他到什麽時候都不會有慶幸的心情。昔日那個同時跟三個男人有染的資料管理員,給三男中站出來的替罪羊領回家去當老婆後,本已懷孕的身子讓新丈夫折騰得沒輕沒重,結果資料管理員就流產了,更不幸的是還落下了產後風,小命差點兒沒搭上。一天,資料管理員在職工禮堂門口碰上了水依,一如仇人相見,咬牙切齒瞪了水依幾眼後,奔過來二話不說,掄圓了啪啪就是兩個大嘴巴子,抽得水依腳底失根,左右踉蹌,整張臉火辣辣刺痛,兩個眼睛裏霧氣繚繞,鮮血從鼻孔裏緩慢地流出來……

  勞家奇意識到水依正在想什麽心事,就陰陽怪氣地樂起來,之後像是感慨自己的人生,也像是在玩味別人的得失,拿捏著腔調說,女人的伎倆一旦被肉體支撐,倒下的男人就是她的戰利品了;男人的欲望一旦被女人身體包容,倒下的女人就是他的棺材了。

  水依故意裝糊塗說,精辟,精辟啊,沒想到勞市長還有這樣深刻的人生體會,羨慕!

  勞家奇嗬嗬一笑,沒在水依的這句話上計較得失,臉色看上去有些疲憊。

  水依再次張嘴時,就把話岔到了老水手俱樂部,他說等哪天勞家奇有閑工夫了,大家再去老水手俱樂部轉轉。

  3

  水依趕回北京時,已是下午五點多鍾了。之前在高速公路上,他前後腳接到了京城裏兩家房地產開發商打來的電話。

  今天來東升看地這件事,水依出來前,分別跟他們打過招呼,此舉一來吊開發商胃口,墊高準入門檻,逼迫競爭者到時大方出手;二來給開發商提個醒,能不能拿到東升項目,這要看他們在打理細節上怎麽出彩,如果利益返點力度不夠,三瓜兩棗地往外出手,水依會認為那是隨便打發街上的叫花子,到頭來怕是沾不上東升的邊。

  誰條件優厚,就跟誰合作,這是水依不變的合作理念。

  剛才兩個房地產開發商,掐晚飯前這個鍾點聯係水依,莫不是急於想聽到一些有利於自己開發的什麽商業內幕信息,也不排除借事頻繁交往一下,鞏固合作基礎。

  商人奸詐,無利不交友,水依也不白給,前後都有算計。

  然而不能同時一地見兩家,水依就先定了一家今晚見麵,另一家推到了明天晚上。

  電話裏約好了在唐皇會館見麵,開發商讓水依直接過去,他現在也往那裏趕。

  水依今晚約見的這個開發商,人稱張總,他曾帶張總去過老水手俱樂部。

  京城裏的路,可是比東升難走多了,即便是現在像在東升那樣有警車開道,怕也跑不起來。

  走走停停,塞塞堵堵,水依趕到唐皇會館時,時間已近七點。不過張總也是剛剛到,水依這才沒怎麽抱怨。

  張總道,水總跑了一天,肯定腰酸腿乏,要不先洗個澡,按摩一下,解解乏再吃飯?

  正合水依此時心意,他確實想洗洗捏捏,尤其是多年處於勞損壯態的頸椎,非常渴望得到護理。

  水依道,知我者,莫過張總。

  此前水依兩進這家會館,一次是新疆局局長請客,再一次就是這個張總,兩次他分別享受了這裏的拚盤水療、港式刮痧、足底保健、泰式按摩等服務,他對泰式按摩的手法尤為稱道。

  在洗浴這一項上,一個背上的活全套走下來,四千塊錢打不住,什麽砂鹽、澳洲奶、檸檬露、香蕉液、芒果膏、草莓汁等,盡情往背上招呼吧,不喝酒的人還好,能聞到各種香氣,能知覺搓澡師傅的推、拿、拍、搓、揉、捏、甩等一係列手法,幾千塊錢砸這兒也算是有所值,最冤大頭就是那些醉眼迷離的人,東倒西歪跌跌撞撞進來,給人扶到按摩床邊,一指禪的力就足以把你弄上床,腿彎曲了給你整直溜,一百來斤這就全交出去了,說往背上來什麽,就來什麽,白開水說是瓊漿玉液也沒人知道,至於說搓澡師傅做活時偷不偷懶,那就得去夢裏問個一二三了。

  從桑拿房裏出來,水依和張總大汗淋漓,身子都蒸紅了。

  舒服。張總道。

  水依說,過癮。

  衝浴後,兩人去搓背。

  張總把手牌交給搓澡師傅。

  搓澡師傅問,老板,上全套?

  張總甩著頭上的水說,行。

  不必了,水依插話道,還得去做按摩呢。

  盡管有人全套埋單,但水依還是覺得全套白花冤枉錢,他在背活上隻要了砂鹽和香蕉膏,其餘全免。

  水依對張總說,這裏簡單一些,省點時間去做按摩和吃飯。

  張總一看水依表情是認真的,就對搓澡師傅說,就照領導說的做,我也是砂鹽和香蕉膏。

  搓澡師傅並沒有流露出任何不滿情緒,樂嗬嗬承接。

  迷迷糊糊中,背活就結束了,兩人起來衝洗,然後被服務生引領到三樓貴賓廳休息,等著做按摩。

  服務生送來茶,問,請問兩位老板,有熟人照顧嗎?

  張總揮手說,我隨便。

  水依喘口氣,挺著肚子道,看看五號出沒出鍾?要是出鍾了,你隨便安排一個就行了。

  水依運氣不借,五號沒有出鍾,款款而來。

  五號臉盤不是很靚麗,但身材絕對沒挑,曲條弧度清晰,凸出部位格外性感。

  五號見了水依,立刻秀出小鳥依人狀貼上來,嗲聲嗲氣道,哎喲,領導還記得小妹呀,小妹還以為領導早把五號忘了呢。

  水依雖說滿臉是笑,但手腳多少有些拘緊,這張總能看出來。

  張總不把五號當外人的口氣說,還不帶領導過去?

  做按摩的房間都是獨立間,五號把水依領到了V6包房……

  一個半小時後,水依與張總才坐到飯桌上。

  沒要酒,兩人都喝蘇打水。菜就幾樣,但很精細,都是這裏的特色佳肴。

  見麵差不多有三個小時了,張總的舌頭總算是碰到了東升的那塊地。

  水依拿著勁說,寶地一塊。

  張總笑笑道,不瞞水總說,前幾天,我去東升看過那個塊,確實讓人心動。

  張總悄悄去東升看過那塊地,這個水依沒有預料到。

  水依一指張總,半真半假地說,我這頭老驢,剛拉上磨轉了沒幾圈,你張總就要大卸八塊呀?

  張總馬上擺手說,水總別誤會,千萬不要誤會,這裏麵沒有過河拆橋的意思,那天從天津辦事回來,路過東升,順便就去看了看。我要是心裏有鬼,還能跟你水總說實話?

  水依似乎還有疑慮,問道,這麽說東升有人接應嘍!

  張總不以為然地說,東升能有多大呀,水總,照你說過的地形、地位、麵積等相關信息,偌大一塊地還不三轉兩轉就找到了。

  水依抿了一下嘴唇,哈哈笑道,玩笑,玩笑張總——

  張總拍打著胸脯說,水總,你這玩笑,可是有誘發我犯心髒病複發的嫌疑呀!

  水依就戲演戲,拿起蘇打水說,不好意思張總,我自罰一口總可以了吧?

  兩人說說笑笑,閑扯蛋的話就放過去了。

  話一入正題,張總就心神不定地說,到現在還不知道東升市到時在那塊地上能優惠到什麽程度?政府的協作文件和精神,就是咱們的效益啊水總,他們讓利多,咱們獲利自然大,回頭感謝勞市長也能把手敞開了。

  水依一聽張總這麽講,話也就往明處挑了,說,勞市長那裏,你不必多操心,我們今天交流得不錯。把開發資金準備足了,這是你張總要做紮實的事。

  張總緩口氣,夾了一片綠菜葉,放進嘴裏,嚼著說,水總,你部裏已經決定選擇東升了?

  水依心裏有數,明白張總這話往部裏迂回是什麽用意,他要看看自己有多大勝算?土地上的交易沒有小交易,哪個開發商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種樹都種搖錢樹,合作上有丁點兒風險,他們都會拿著放大鏡去照看,就更別說麵前擺著的這件事還是一件沒有封口的事了。

  水依想讓張總吃下定心丸,於是語無破綻地說,不出意外的話,我想就是個時間上的事。還是說說那塊地吧張總,你也看過了,你是行家,講講有什麽問題嗎?

  張總幹脆回話,很理想,很理想呀水總。

  張總這話雖利落,但水依覺得張總並沒有把自己給他的定心丸咽下去,定心丸還在他喉嚨那兒懸著。

  水依為了穩固張總多疑的心,便想到了此行東升的收獲,他打算讓張總看看自己今天錄的像,拍的片。然而就在他剛想開口時,又猛然意識到此舉不妥,畫蛇添足了,因為他想到了機子裏的某些場麵與畫麵,此時不宜讓張總看見,開發商最忌諱看到那些場麵,這會打擊他們的開發信心。

  水依隻好擺出一副不辭辛苦的表情說,看來往下,我還得各方各麵加大攻關力度呀,張總。

  張總道,水總辛苦。話音未落,手機響了。

  張總站起來,掏出一個信封隨便往水依麵前一放,說,不好意思水總,我出去接個電話。

  這就是潛規則,靜音出貨,人離現場,方便收取。

  張總離開後,水依拿起信封,一捏就知道裏麵裝的是一串鑰匙,便展開信封,看寫在上麵的地址:

  嘉爵花園10號樓3單元801室

  水依當然知道嘉爵花園在哪裏,它位於北京東南方向,夾在四環與五環之間,同時他也明白,有關這套房子的產權證件等相關東西,這會兒就擺放在801室內某一顯眼的地方,這也是潛規則做法。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