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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畔會館座落在東外環上,離市區稍遠一些。
會館環境別致,停車場布置得像個花園,各種被秋韻浸泡的植物,散發出成熟的氣息,一種難用詞匯描述的倦怠情調,彌漫在樹叢與花草之間。
一看停車場上的這些車,外人就能猜出今天館內有大活動。
在會館門口,分立在門兩側的禮儀小姐都穿著豔紅的旗袍,見人就鞠躬,就歡迎光臨,臉上都洋溢著溫暖。
稍後會館裏將舉行一個小型私人物品慈善拍賣會,拍品大都來自官太太、女強人、女企業家、富婆、白領等職業女性的捐贈,屆時所募善款將全部打入市殘疾兒童醫療康複中心的帳戶,活動是鄭然菲以市工商聯和市民營企業家聯誼會的名義發起的。
市人大一個副主任、市政協主席、市工商聯主席攜兩個副主席,以及民營企業家聯誼會常務副會長及秘書長等到場。
此時在展拍廳裏,捧場的社會各界名流四處寒暄,準備出力的大小老板、企業家、銀行家、金融家、總經理、董事長、總裁,以及地產商、開發商、建築承包商等紮堆說笑。
紙媒、電媒、聲媒等新聞媒體,該來的似乎全都亮相了,攝影攝像的這會兒已經開始忙乎了。
白石光一身乳白色西裝,腳上棕色皮鞋,擱人堆裏有幾分搶眼。他今天必須得像回事,因為今天這個拍賣會是鄭然菲為他的前程及發展精心設計出來的,通過包裝來提升他的公眾人脈指數,拔高他的社會地位,擴大他的個人影響力,她覺得他現在很需要做把秀,為了給他做秀她可謂是煞費苦心。
昨晚在床上玩累了以後,鄭然菲反複跟白石光強調明天拍賣會上的注意事項,尤其是在兩個關鍵步驟上,她叮嚀他千萬不要走板,一定要跟她默契配合,出現任何閃失都有可能竹籃打水一場空。她講的兩個關鍵步驟,一是指拍她那個和田玉生肖兔掛件時,估計上手的人不會少,因為是她出的貨,老板大款們不論是給麵子,還是買好,圖的都是一份人情。她讓他到時先沉住氣,什麽時候出手,等她振他,也就是說事先白石光一定要把手機鈴聲改成振動,接下來她每振一次,白石光都不必接聽,摁掉了舉牌就行,一直到把和田玉兔拍到手。聽到這白石光有些擔憂,怕明天萬一拍火爆了,把玉兔拍出天價來就麻煩了,因為到現在她還沒講誰來埋那個玉兔的單呢,錢真要是砸到自己頭上,十萬八萬他還不會眨眼,可是玩到幾十萬百八十萬上,他可就撐不下來了,雖說他現在不是個愁錢的人,可帳麵上那些錢還得養活一幫弟兄們,再就是拆遷零碎用錢的地方多,計劃外開支多,不留幾手哪行。然而摟在一個被窩裏,他實在是不好張口問明天到底誰出拍玉兔的錢,可是不提提呢,心裏也平靜不下來,於是就拐彎抹角打聽了一下起拍價,她說不出意外三萬起拍,每叫一次五千,也可一口價衝一萬或是幾萬。
至於說第二個注意事項,鄭然菲說都安排好了,到時幾家媒體會聯合采訪他,她讓他麵對鏡頭時不要東張西望,說話不要跟強拆人家房子似的急哧白臉,要麵帶微笑,和藹可親,多說些公益事業人人有責、回報社會是不容拒之的義務、關愛殘疾兒童從我做起之類的光彩話。一定不要做作,更不能擺出一副施舍,或是什麽都不在乎樣子,清高與偽清高的區別在於清高的人用心蔑視一切,偽清高的人用嘴表現自己……鄭然菲挑開白石光的手說,摸摸摸,瞎摸什麽呀你?跟你說正事呢,我說的這些你都記住了嗎?白石光又換了一隻手去搗蛋,這回鄭然菲沒有擋開也沒有說什麽,嗯嗯地扭了幾下身子。白石光趁機說,現在手裏沒有那麽多現金,明天我帶一張空白現金支票過去吧?鄭然菲說,你煩不煩呀你,誰說讓你管錢的事了……按說在平常,白石光聽了這樣定板的話,心裏會高興得翻江倒海,趁興把鄭然菲滿足得死去活來,可是今天他卻張狂不起來,他怎麽感覺怎麽覺得自己齷齪,卑鄙下流,一百個對不起懷裏的女人,真想跳起來暴揍自己一頓!然而被他挑逗入戲的鄭然菲,卻是全然不知他為什麽說降溫就降溫了,適度碰著他那個變魔術似的東西說,剛才還威猛得像個司令員,怎麽現在就變成了殘兵敗將呢?以後沒那金鋼鑽,就別攬那瓷器活。不是跟你形容過了嘛,怨婦就是一條打了結的紗巾,結不打開,紗巾皺巴巴,打開了,紗巾無風也擺動,何況是大風兮兮的時候了,紗巾怎麽可能不迎風招展呢?換往常她要是這麽跟他逗悶騷,他不嘎嘎大笑也得陪幾句助興的來電話,但他此時實在是沒有找樂子的心勁,可是又逼到了這個份上,做縮頭烏龜也太有點那個,沒辦法他隻能硬充好漢……
靠近小報告台那些桌子上都有桌牌,那是有頭有臉人物坐的地方。白石光跟人大副主任、聯誼會常務副會長、省城知名房地產開發商衣總,以及幾個本土實力派地產開發商坐在一張桌子上。
白石光跟本土的幾個地產開發商都熟,省城的衣總雖說是年初才結識的,但眼下他們有拆與建的合作項目,而且這個項目現在進展不大順利,衣總今天來這裏,全是衝著白石光來的。秋天眼瞅著就過去了,衣總那塊地要是再平整不出來,入冬後他的活就不好幹了,甚至有些活,根本就不能動土了,所以他必須抓緊時間與機會說服白石光,盡快想點絕招,把他那塊地上的釘子戶拔了。
衣總頭疼的那個釘子戶,不是一般的釘子戶,白石光也頭疼,動不動或是怎麽動,現在還由不得白石光的腦子支配,他得聽市裏有關人物的指示或是暗示,總之他目前還沒有胡來的權力,所以這段時間他一直都在躲著衣總,因為焦頭爛額的衣總纏磨人有一套。
衣總應酬過前後左右,剛開始跟白石光耳語,白石光的手機就振動了,他衝衣總擺了一下手,表示歉意。
白石光從褲兜裏掏出手機時,手機已經停止了振動。他一看來電人是鄭然菲,不由得抬頭去看與政協主席、工商聯主席等人坐在一張桌子上的鄭然菲,兩人目光短暫一碰,他就明白了她這是不放心自己的手機狀態,所以才在開拍前試一下。
慈善拍賣會開始,女主持人登台。這是一個老文藝工作者,頭發銀白,戴一副寬邊眼鏡。她口才很好,介紹過重量級嘉賓,感謝過捐贈物品的愛心女士,接著話題一轉,著重把今天這個慈善拍賣會的意義闡述出來,說到動情處,聲音哽咽,贏得喝彩。
主持拍賣的男士,身材不高,微胖,看樣子已過中年,據說是本市一家婚慶公司的首席主持。
首席主持挺能發揮,上來就給大家來了幾句愛的奉獻,接著自我介紹了一番,大有借慈善拍賣會的場子給他們婚慶公司做業務推廣之嫌。
首拍物品是一條寶石綠羊毛圍巾,起拍價一千,經過幾輪叫拍,最後在三千五百上落錘。
接下來拍出去的物品是一雙銀筷子、一件風衣、一枚胸針、一對玉鐲、一個折疊化妝鏡、一瓶法國香水、一把象牙梳子、一輛銅製的微縮法拉利車模……
衣總把那枚胸針拍到了手。
後麵還拍出了一條腰帶、一對鑲嵌寶石的耳釘、一台佳能傻瓜相機、一台索尼筆記本電腦、一部愛立信手機、兩隻木雕象、一個水晶球、一雙原產意大利的高筒靴子……
現在終於輪到了鄭然菲的和田玉生肖兔掛件了,主拍人熱情洋溢地介紹了一番捐贈人鄭然菲女士,並展示了這枚和田玉生肖兔掛件的鑒定證書,最後提高嗓門宣布,這枚和田玉生肖兔掛件的起拍底價是三萬!
白石光竭力控製情緒,但心裏跳得還是咚咚咚山響,在褲兜裏緊攥手機的那隻手都出了虛汗。
五千一拍,五千一拍,其間有人跳上萬喊了兩次。
現在玉兔已經拍到了六萬五千。
白石光屏息凝神,不敢開小差,生怕手機振動了自己沒感覺。
鄭然菲昨晚跟白石光推斷的話靠譜了,她的玉兔會在拍賣會上掀起一個階段性高潮。
搶拍的男男女女,盡管都有說有笑,但畢竟是在拍,漸漸就開始較勁了,白石光直喘粗氣,中間喝了兩次礦泉水。
玉兔被叫到九萬五千時,就不大像是在玩了,玩的人都退出來看熱鬧。
這時白石光的手機振動了,他怕這個電話是誤振電話,就掏出來看了一眼,沒錯。
白石光在激動中舉牌,闖進了競爭圈。
三五個正在拚最後結果的人,一看這時又有新人加入,就都看過來,其中有人認識白石光。
振動了,舉牌!
玉兔拍過十四萬時,白石光發現就剩下一個人跟他競爭了。那個人坐在最後排的散座上,是個女的,戴著墨鏡,胸前吊了一條手繪圖案的長絲巾,白石光一時判斷不出她的年齡。
二十萬!墨鏡女跳價競爭,氣勢咄咄逼人。
白石光在等振動,台上的主拍人第一次報價、第二次報價……
手機振動了,白石光舉牌。
墨鏡女再次跳價舉牌,喊出了三十萬!
白石光後背上滲出了虛汗,臉色越來越發緊,右腿肚上的筋,偶爾還抽搐一兩下。
等待振動中的白石光,這時就忘記了鄭然菲事先囑咐他的話,就是讓他在拍賣過程中,無論如何也不要扭腦袋看她,甩目光也不行。
白石光本能地用目光掃了一下鄭然菲。
鄭然菲已經察覺到了白石光不安的目光,其實她這時的心跳也有點過速,這個橫空出世的女人,一點點把玉兔價抬到了三十萬,顯然是來攬局的,隻是不知她什麽來頭,很陌生的一張麵孔。
鄭然菲感覺不妙,不能再玩下去了,必須收手。
鄭然菲不再給白石光指令了,她在觀察場上的動態時,溜了白石光一眼,唯恐他拍紅眼了,失去理智跟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再往下叫板,真要是那樣就不好收場了。
三十萬一次——
白石光覺得狂跳的心正在碎裂……
三十萬兩次——
白石光閉上眼睛,他放棄了,就算手機這時振動,他也不會再把這個競拍遊戲進行下去了,再進行下去,他就是不崩潰也得癱軟了!
三十萬!成交——
掌聲四起,有些看熱鬧的人,往敗下陣來的白石光身上丟了一些興災樂禍的目光。
接下來還有拍品,但後來都拍了些什麽,白石光一點印象也沒有了,他坐在那裏,腦子先是發木,之後就是長時間空白,直到拍賣會結束,主拍人再次得瑟,用朋友再會這首歌來答謝各位嘉賓及所有來賓時,白石光的腦子才回到亂哄哄的現場,並發現鄭然菲正在跟幾家媒體的人說著什麽,一些媒體人還不時往他這邊張望。
白石光前後左右找了找跟他爭玉兔的那個女人,覺得她應該成為媒體的焦點,三十萬是今天慈善拍賣會上最大一筆成交額,自然也是最大一個亮點。
但是白石光沒有看見那個神秘的女人,他在納悶中就被媒體人圍住了。沒搶到風頭,還有什麽可煽情?他覺得很丟人,有心三言兩語回避了,但無意中他穿過人頭縫隙,準備開辟退路的眼光,咣當撞上了鄭然菲兩道質疑中多少又透一出些鼓勵的目光,他一下子斷絕了逃離現場的念頭。
鄭然菲與市人大副主任等人站成一個圈說話,眼睛不時往那邊的采訪現場瞟。
破罐子不能破摔,白石光的腦子瞬間清醒過來,他麵對話筒與鏡頭,盡量沉住氣,穩住魂,麵帶笑容,力爭把昨晚鄭然菲裝到他腦子裏的那些對付采訪的甜言蜜語複述出來,再適當發揮發揮,這場慈善拍賣秀也就做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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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善拍賣會落幕後,該走人的走人,該留下的留下,民營企業家聯誼會常務副會長就地做東請晚飯。
會館內的四海聚友宴會廳很大,電動旋轉桌可供二十六個人輕鬆圍坐。
人大副主任晚上有官場應酬走了,政協主席雖說晚上沒應酬,但他有糖尿病,說這幾天血糖沒控製好,頭迷糊,腿發軟,得回去休息。
鄭然菲一看別人留不下政協主席,隻好親自出馬,笑吟吟過來,三言兩語就把主席的腳定在了會館。
白石光自然是桌上客,落座前椅子還給衣總象征性地搬了搬,之後衣總才挨著他坐下。
按說衣總不該挨著白石光坐,應該挨著政協主席或是工商聯主席坐,他是省城來的開發商,背景不一般,甭說跟主要市領導的關係如何了,某些省領導,還有北京的一些高官也直接罩著衣總,不然這些年裏他省內省外的也玩不起來呀,而且玩的地產房產項目大都有名堂。
好在這不是一場官宴,P股往哪落,講究不大,隻要政協主席坐對了位置,大家往上一圍就齊活了。
現在是鄭然菲挨著政協主席坐,政協主席的另一邊坐著工商聯主席。
宴前,大家閑扯話題,碰來碰去都碰在了鄭然菲那個生肖玉兔的買家上,圓桌上的人一溝通,竟然沒一個人能說出女買家的來頭,似乎這個女人就不是東升人。
三十萬現金成交。一個建築承包商說,想必是有來頭呀!
一個開發商提醒說,我想起來了,她提的那個黑色箱子,至少能裝百萬現鈔。
小鄭啊,政協主席若無其事地說,這個事,你沒覺得有什麽不正常嗎?
鄭然菲笑道,主席,你不會話裏有話吧?
衣總插話進來,我跟到二十萬時,舌頭就軟了。看得出來,東升的朋友們,那是真有錢呀!
工商聯主席點著一支煙,問對麵的白石光,白經理後來怎麽鬆套了呀?
白石光這會兒心靜了,攤開兩手說,唉,這還得怪你主席不給力呀,關鍵時刻你要是用一隻眼看我一眼,我就堅持到底了。
工商聯主席用手指點著白石光,白石光作了一個揖。
政協主席樂嗬嗬接話道,我問你呀白經理,你那麽上勁拍那個玉兔,莫不是打算拍下來以後,再回送我們鄭會長吧?
如今的白石光,已經在場麵上混出門道了,明白此時你說真話人家也都當假話聽,索性直言,主席,我還真是想送給鄭秘書長,可惜財力不圓夢呀。
哈哈哈……政協主席這會兒也不說血糖高了,大笑起來。
工商聯主席不屑一顧說,你就別揀好聽的說了白經理,指不定你拍下來想送給哪個,還我們鄭秘書長呢?
我們會長就是有號召力!一個副會長說。
鄭然菲坐在那兒笑不露齒。其實她這會兒正在分心,拍賣會上那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就像幽靈一樣,不停地在她腦子晃動。
盡管當下還沒有什麽信息可以解讀這個神秘女人,但鄭然菲意識到這個女人不過就是一個台麵人物,在這個女人的身後,一定還有一個什麽人在窺視自己,拿三十萬砸場子,出手了得?況且是當時自己讓白石光收手了,不然一路拚下去,最終在多少萬上定音,鬼才會知道!三十萬拍一個玉兔,雖說有些荒唐,但卻不大像是一場無厘頭的惡作劇,因為人家真把錢拍那兒了。這是誰在暗處因為什麽如此發力呢?會是某個暗戀者玩瀟灑?情種獻媚?似乎都不至於這樣瘋狂吧?那是不是衝著白石光來的呢?三十萬,燒錢燒得這麽凶,看來不大像,但凡是衝他來的人,沒有跟錢過不去的。她感到自己這是在大海撈針,因為東升市所有人都有可能是那個幕後操縱者。早在這場慈善拍賣會前,自己和那枚玉免生肖掛件,就已經上了市電視和報紙,這樣大家就在老早前知道了自己的捐物是什麽。暫時理不出頭緒,但三十萬裏肯定藏著陰謀,這一點鄭然菲敢肯定!
政協主席說,嚦,送給誰都是獻愛心嘛。哎小鄭呀,你們今天籌到了多少善款?
鄭然菲想想說,五六十萬吧,主席。
政協主席豎起大拇指說,好好,功德無量。
開始走菜了,玉兔的話題,也就隨著酒香的飄散而落地。
衣總知道他的事在飯桌上沒辦法談,就抓住機會跟白石光耳語,說是這裏結束後他們去喝茶。
鄭然菲當然知道衣總為什麽纏白石光,就給白石光發來一條信息:飯後我去美容院,你跟姓衣的去說事吧,注意語言尺度,這家夥是個老狐狸,下午他見過市長和城建局孟局長。
白石光回複:明白。
盡管白石光大部分時間都住在鄭然菲那套寬大的閑房裏,但他並沒有跟她同居,需要住在一起的時候,哪方便他們就去哪裏住,白石光那個兩室一廳的租房,鄭然菲也去住過。
這種寬鬆的情人模式,白石光喜歡,鄭然菲也覺得舒服,捆綁對他倆來說都是不自在的事,他們必須得有完全屬於自己的空間來盛裝某些不想讓人分享的隱私,哪怕那隱私是無聊和寂寞。
政協主席與工商聯主席正在說官場緋聞,就是湖北省原天門市委書記張二江曾與一百多個女人有染這件事。
政協主席說,那家夥的性愛日記搞得蠻帶勁兒,小詞玩得有板有眼,自製日記版麵不說,內容還花裏胡哨,竟然張貼異性陰毛作為裝飾物,真是有才氣呀!
工商聯主席道,看來這流氓有文化,還真的是很可怕!
政協主席拿起桌子上的手機說,我這有一個段子,很高級,而且跟我還有關,我給你念念:宣傳部長死了三年嘴合不上(還在講話);組織部長死了三年嘴撬不開(還在沉默);紀檢書記死了三年眼閉不上(還在冤案中);女明星死了三年腿合不上(還在潛規則中);人大主任死了三年手放不下(還在舉手中);政協主席死了三年手分不開(還在鼓掌中);辦公室主任死了三年還吐酒(還在應酬中)。
工商聯主席抿著嘴笑起來,說,老段子了。
政協主席搖頭晃腦,瞅著自己的兩隻手,一臉自嘲道,我這手厚,是不是平時鼓掌鼓的呀?
工商聯主席掏出手機說,我這裏有一個上勁的,念給你聽聽:《官場對聯》,上聯:上級壓下級,一級壓一級級級加碼馬到成功;下聯:下層蒙上層,一層蒙一層層層摻水水到渠成。橫批:和諧社會!
政協主席一本正經問,此作者,不會是我們政協委員吧?
工商聯主席抿嘴笑起來。
這時有人過來敬酒,兩位不同身份的主席就撂下了閑話。
酒喝到這份上,難免有人鬧酒,但人多的好處就在於,鬧酒的人鬧著鬧著,就把自己鬧糊塗了,弄不清楚該跟誰喝了,或是弄清楚了該跟哪個喝,但不知道自己的酒下肚後,對方到底喝沒喝,三繞兩拐一折騰,就把一個酒題給廢了,再鬧一輪話題依舊如此,等到後來這酒喝的就沒啥章法了,實在人拿酒找量,耍滑的人拿話幹杯。
但今天喝酒的人,差不多都能把持住自己的總量,因為喝到尾聲時,沒人胡言亂語,也沒人東倒西歪。
如今在這種似官非官,似商非商的聯誼酒桌上,有點頭腦的人,大都不會往酒上栽。
鄭然菲在這種場合,基本上不沾酒,開車是一個說法,胃不承受又是一個強詞理由。
衣總酒量湊合,但今天他一直收著,走動酒他是能躲就躲,躲不開能少喝一口是一口,留著清醒就為下來跟白石光說事。
白石光也沒往死胡同裏喝,他倒不是想給衣總留清醒,而是顧及鄭然菲的感覺,唯恐自己喝興了,跟哪個拚起大酒來,收場時弄得你不歡我不樂不說,關鍵是神智一旦給喝走板了,就會給她找麻煩,甚至是惹下手腳齊上也收拾不清的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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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席散場後,或仨仨倆倆,或成雙成對,似乎大家都有地方去,隻是怎麽搭伴的問題。
衣總把白石光請到了玉一井喝茶。
坐下後,白石光就打開天窗說亮話,衣總,不是我不盡力,我現在是有勁使不上,你得找市領導溝通,你把他們溝通了,我這裏這點事,還不是幾鏟車幾勾機就搞定的事。
衣總拿到的那塊地,是以蓋老年安樂公寓報批的,說白了就是他拿到了一塊享受地方政府政策扶持,以及國家民政部門資金補貼的公益性用地,他一次性投入多少資金,相關部門搭配多少資金,日後每一張床位還能按比例吃到省市兩級財政補助。至於項目啟動資金,衣總不必掏自己的腰包,他從打通關係的銀行就能貸出來。而地方政府政策扶持的概念,幾乎就是白給他用地,衣總隻要負責一下地麵上的房屋拆遷補償就可以了,這樣一來,衣總在東升玩的差不多就是一個空手套白狼的項目。還不僅僅如此,到時起房子時,也還有講究,土地使用性質雖說不能變更,但房子用途可以巧立名目,老年公寓得有些配套功能吧,比如說入住公寓老人的子女及親屬來探望老人了,他們需要住的地方,這住的地方就是商品房的市場,當然房子蓋好後不能以商品房的名義往外銷售,盡管這些房子就是商品房,但為了掩人耳目還是不能叫商品房,必須起個名字來打馬虎眼,像什麽親情苑、福聚居、伴隨緣之類的都說得過去。
眼下讓衣總嘴角起泡的釘子戶姓聞,八十多歲了,半身不遂,躺在床上不能自理,由一男護工照料。男護工還是個多麵手,會用錄音筆,會玩掌中寶,傻瓜相機就更不在話下了,平時隻要房子四周一有動靜,男護工就像戰地記者似行動起來。
那幾間破舊的平房,確實是聞老人名下的房產,但聞老人早就不在平房裏住了,他回老家了,聞老人是在他兒子跟開發商沒談攏拆遷安置費用後,被兒子從老家接了回來,放到平房裏雇工照料,看哪個敢來動一動。
聞老人不是普通的老人,想當年東升市還不是市的時候,聞老人就在這個地區當副專員,一直當到離休。聞老人回來擋事後,聞老人過去的秘書、原省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還專程來看過聞老人,那天副書記坐的是私家車,市委書記和市長得到信後,匆匆忙忙趕來陪老領導看望老老領導,結果讓副書記黑著臉轟走了,副書記此行助威、上眼藥的意思在此處也就全都抖了出來,後來書記和市長碰一鼻子灰這件事,在東升市民中傳得沸沸揚揚,五花八門。
聞老人的兒子聞三六,其實是掌管這幾間平房的人,開發商曾想退後一步,私下跟聞三六把合同簽了,豈知那個調整價,沒能讓聞三六滿意,聞三六說打算成事的話,至少還得添一百萬,否則沒戲。再添一百萬,開發商自然瞪眼珠子,於是就僵在了這裏。
聞三六在一家銀行工作,當過副行長,因涉嫌受賄和挪用公款被停職了一段時間,結果問題查得稀裏糊塗,一會兒說是有問題,一會兒又傳出不是什麽違法問題,總之最後的處理決定是摘掉他副行長的烏紗帽,把他降到一個部門去做負責人。聞三六不服氣,到處告狀討說法,一折騰就是一年半載,在市裏都鬧出了名。
白石光說,要我說呀,衣總你就多給那個姓聞的幾錢,花點錢把事買了算了,你還差那幾個錢是怎麽著?不然夜長夢多,就你那塊地拖長了,還真不是個事兒。
衣總搖著頭說,不是那麽回事老弟。我是不差那百八十萬,可你好好想想,那是百八十萬的事嗎?真要那樣就不勞你老弟辛苦了。就聞三六那個王八蛋,我錢一給他,他立馬就會拿喇叭滿大街喊叫,到時搬走的那些爺們奶們,還不都殺回來索要我百八十萬呀?這個我可就受不住了老弟,說什麽也得死扛著。
白石光悶悶不樂地問,那你說怎麽辦吧,衣總?
衣總搓著手說,我這不是正在想辦法嘛,我又跟市領導溝通了,市領導說他們現在都很忙,沒閑工夫管這些爛事了,拆遷該歸哪管哪就管吧。
衣總這幾句話的意思很明白了,就是告訴白石光該動手就動手,市裏不會再為聞老人操心負責了,你們的事情你們自己去解決吧。
白石光盯著衣總的臉,他還不能相信衣總所講的這些話就是市裏麵的最新意思。便宜地已經到了衣總手上,擱那兒眼睜睜開不了,萬一哪天氣候變了,事情就難辦了,沒準還辦不成了,衣總不急誰急?現在衣總就是熱鍋上的螞蟻,抓狂,抓狂了他就有可能不擇手段,拎著我白石光的耳朵謊報軍情,一通欺上瞞下,目的就為誆自己下手。
白石光轉著彎說,要這麽說呢,這一兩天裏,市裏也能給我透點意思,到時我再全盤合計合計吧衣總。
衣總捂著嘴,打了個哈欠,話裏含有幾分詭譎道,那好吧老弟,咱們保持聯係,有什麽有用的信息,我會馬上給你,也許這一兩天就能找到突破口。
白石光點頭道,放心衣總,隻要機會一出來,我這頭保證沒問題,隨時清場。
白石光豈能不明白,衣總並不是那種聽天由命的人,這家夥長了一顆老謀深算的腦子,人不為己天株地滅這句話,經他一消化可以連一粒碴都不剩下,這些日子他在東升台前幕後忙乎得挺神秘,曾聽說他私下裏跟黑道上的人有過接觸,白石光還真巴望他能借黑道勢力把事給擺平了,那樣自己也就省心了,反正該自己拿的錢一分也丟不了。
總之在衣總的事上,白石光抱定了不見兔子不撒鷹,隻要市裏含糊不清,意圖不明,他這裏就幹打雷不下雨,拆遷不倚靠政府,不仰仗城管,到頭來隻能落個裏外不是人,兩頭受苦,前後受氣,先前玩黃攤那幾家拆遷公司,還不都是在節骨眼上抓不到靠不上,落井裏撲騰幾下就淹死了。
酒勁都過去了,事也是出一張嘴進一雙耳,兩個心思各異的大男人再坐下去,就有可能大眼瞪小眼了,不如這會兒就收場。
衣總看看手表說,白經理,要不……
白石光站起來,腆著肚子說,沒要不……衣總,忙了一天,都回去休息。
離開茶館,衣總把白石光送到車門口,順手從包裏抽出一個大信封遞過去。
給弟兄們的一點煙茶費。衣總說。
白石光也不客氣,接過大信封掂了一下,然後手一甩,扔到了副駕駛座位上,呶著嘴說,再聯係,衣總。
衣總抬起手說,好好,白經理,再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