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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頭上暫時沒活,候好閑得心裏癢癢,就把那本昨天網購的《秘書秘笈》拿出來翻看。
昨天書到手後,候好看了幾章,覺得還是學到了一些東西,尤其是無中生有和有中生無之間的奧妙,對他啟發很到位。
書中說,秘書其實不是個官職,秘書的影響力都是隱性的,彈性的,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是秘書的基本功,但秘書的內功則是需要花時間練就的,所謂無中生有,不外乎就是說秘書得掌握借虛政策虛人情虛能量來解決實際困難或是處理現實危機,無中生有的好處在於成本低,萬一過不去了退閃有餘,隨手就可打上補丁;而有中生無,則是要把有影有形的事物或事情,通過一張能說會道的巧婦嘴,全方位多角度雲山霧罩後,將其事物或事情的本來麵目覆蓋、移位,重新賦予內涵,唯你所用的特定內涵。
較之無中生有,有中生無的掌控難度,似乎要大一些,存在一定風險,不過一旦成功運用了,則更能在領導和周邊人那裏產生秘書價值的延伸效應,尤其是為領導的什麽負麵事情有中生無幾回,那你的這份力就不會白出,領導就算是不感恩弄你去高升一下,也得衝你這個秘書知其隱私二三的緣由把你抬走。
書在這個問題上最後明示,不論是無中生有,還是有中生無,操練中沒有現成套路,皆因地因事因人而巧設步驟,而且不可濫用,畢竟是陰謀詭計,多用難免露出造假的馬腳,此時再去挽回,時間、精力、誠信等成本會大幅度提升不說,最關鍵問題還是由此產生的二次不良影響,是否會殃及到領導的切身利益,這一點很重要,不能不認真考慮。
另外,無中生有和有中生無還可捆綁使用,虛實兼並,適機轉換,如此搭配功能,應對複雜事物或事情的效果一般比較好。
歸根結底,出手必算得失、利弊這兩筆帳,但得與失利與弊的平衡點,往往是在一個度字上顯靈,因此說把握好腦、眼、耳、嘴、心、意的合力功能尺度,才有可能求得上佳的結果。
現在候好正在看秘書的隱身秘訣,這一章的重點就是論述秘書如何圓滑與多變,文中不乏精彩論述,像什麽玩得轉,吃得開,且心思又深藏的秘書,差不多就已經學會了官場隱身這一技能,得心應手時會像虱子一樣隱藏到領導頭上,遊刃有餘時會像跳蚤一樣隱蔽在周邊各色人士、甚至是親朋好友的身上。
一開始候好覺得論述蠻精辟,可細一琢磨又覺得這論述有漏洞,不如前麵無中生有和有中生無那麽嚴謹,經不起推敲,你像領導頭上虱子這個問題,候好就覺得這要有客觀條件支撐,假如領導頭上寸發不生是個大禿頂,那虱子往哪兒藏?候好認為作者的視野應該再開闊一些,如果把領導下麵的球毛作為藏虱的備用地點,似乎就沒什麽可挑剔的了,領導禿頂再禿下麵的球毛,這種上下全禿的概率太低了,基本上找不到這麽光溜的領導。
候好黯然一笑,為自己提出的這個質疑叫好。
候好接著往下看,身心全部投進了書裏,不然他不會給同事連叫三聲都沒有反應,同事隻好過來敲他辦公桌,讓他下樓去取特快專遞。
候好暈頭漲腦走出辦公室,心思還在那些秘訣上糾結呢。
簽收到手的專遞,感覺是一本書,候好就沒急著上樓,站在警衛室門口拆開專遞,抽出內物一上眼,驚呆了,竟然還是他剛才看的那本《秘書秘笈》,再一看投遞單位,還是先前那個網站,眉頭就皺起來了,問自己到底是訂了一本還是兩本呢?這個事他還不至於糊塗到家,他記得自己就是訂了一本,可是投來兩本是怎麽回事呢?買一贈一?那應該跟上一本一起來呀?這麽一想,他就翻開了書,想看看裏麵有沒有紙條什麽的。他什麽也沒找到,他隻能認定這是網站工作馬虎,多給他寄了一本。
候好怪模怪樣地笑笑,把書夾到腋下,剛想往回走,一眼發現了伍凡的司機老蔣正在門口看報紙呢,就鬼使神差走了過去。
喲,候大科長。老蔣說,抖了抖手裏的報紙。
候好一臉笑容問,伍書記要出門呀?
老蔣說,去二項目經理部。
候好說,噢沒事了,那你忙吧,我回去了。
候好不喜歡老蔣,總覺得這家夥身上有一股狗仗人勢的臊氣勁,平時根本不把兩辦秘書之類的小人物放在眼裏,某些權輕言微的處室長,有時他也不尿,政研室主任老李,就曾在大庭廣眾之下跟他抬杠,結果讓他幾句不著邊的話,弄得當眾出醜丟人。
在候好看來,秘書、司機都是領導的跟屁蟲,幹的都是伺候人的差事,拴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沒誰貴誰賤之分,可老蔣這家夥偏偏就覺得自己比別人多值幾毛錢,在機關大樓裏不招人待見,卻又是沒人願意為一點小事跟他鼻子照鼻子臉對臉地掰扯,平時少說他一句,少看他一眼就讓過去了,一來是好漢不吃眼前虧,二來是打狗還得看看主人嘛,這一切都是伍凡手裏的權力把他慣蠻橫的,跟他過不去,顯然就是不把伍凡放在眼裏,那還能找到舒服?
不過近期候好聽人傳說,伍凡這會兒遠不像從前那麽信任老蔣了,似乎還有替換老蔣的苗頭。候好對這樣的傳言並不動心,候好有自己的看法,就是老蔣畢竟跟了伍凡十幾年,不說是伍凡身上的一塊狗皮癬,起碼也是一塊狗皮膏藥,所以說伍凡現在不喜歡他是不喜歡他,有心換掉老蔣也不是立馬就能換掉的,一句不中聽但耐琢磨的話說得好:司機不買賬,領導要尿炕,何況有時小卒子過河走順了,還能一步步頂死老將呢。
老蔣用手勢留下候好,湊過來說,不忙吧候科長?不忙聊聊,我琢磨著伍書記一時半會出不來。
候好不知老蔣這話什麽意思,謹慎地看著他。
老蔣壓低聲音,故弄玄虛說,物資裝備的古經理,正在纏伍書記呢,你說姓古的好不容易進了伍書記辦公室,他能三言兩語就出來嗎?還不猛泡呀!
候好點點頭說,聽說古經理要到大樓裏來當副總工?
老蔣不耐煩地說,姓古的就是衝這個安排來的。要叫我說,給他個副總工就不錯了,九百多萬的小金庫,抓起來關幾年不可以嗎?
候好晃了晃肩頭說,抓起來?往哪關?
老蔣憤憤不平地說,靠,要不是北京有人站出來替他求情,東升市長幫他打理,他能不能弄到這個副總工還得兩說呢,有屁不滿足的?
候好不明白老蔣為什麽如此討厭古經理,按說古經理是他主子的親信,他老蔣應該跟古經理站在一個戰壕裏,這麽逆著使勁讓人費解。
下麵二級單位的一把手,但凡提到大樓裏來做副總工,基本上就沒什麽仕途可言了,誰都明白總局副總工的位置有名無實,就一歇菜後拿待遇的深坑,眼下蹲坑的正處級幹部至少過十個。
候好對古經理何去何從不感興趣,他盯著老蔣手裏的報紙問,什麽報?
老蔣展開報紙說,《大都市風情》,花裏胡哨的新聞可多了,有意思,我剛看了一篇寫怨婦的,好看,說是目前當官的,有錢的都出去瞎玩,把老婆剩在家裏或是丟出去當怨婦。
候好一笑道,大書記的司機也看這種三流小報?
不時有進出機關大樓的人點頭招手,或是開口跟老蔣和候好打招呼。
老蔣瞧著候好,擠眉弄眼說,候科長,你可別小看那些怨婦,她們有錢有房有車有時間,就是沒人疼,沒寄托。候科長,就你這身段、臉盤、體能,還當什麽秘書,浪費呀,趁早去開發怨婦吧!每個怨婦都是一座富礦,什麽金礦、玉礦、銀礦、銅礦、鐵礦,最不濟也是一個高產的小煤窯。
候好說,這好事,你怎麽不去幹?
老蔣攤開兩手道,我想幹,可你看我具備那個本事嗎?一是相貌平平,笨嘴拙腮,二是呆頭呆腦,體力一般,已經是人老屁眼鬆,幹啥啥不中了,還是你老弟朝氣蓬勃,幹采礦的資本足實。再說開采期不必太長,一年半載下來,致富就得。然後你自己再開個礦,讓怨婦們來開采,這開來采去的事,多好玩呀!
扯蛋吧你。候好沒好氣地踢了一腳奧迪的前軲轆。
老蔣咋呼起來,點指著候好剛剛踢一腳的地方說,我說候科長,你這一腳可不輕呀,你這分明是在拿伍書記的車軲轆,泄伍書記的氣啊!
候好看一眼踢過的車軲轆,又看看老蔣,剛想反擊他,就見老蔣幾步甩過去拉開後車門,乖巧地叫了一聲,伍書記。
候好一轉身,換了一副恭維的表情說,伍書記。
伍凡沉著臉,點點頭就上了車,老蔣輕輕關上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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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迪開走了,這時大樓門沒人進出,候好站在門口,顯得孤零零的。
候好有些懊喪,盡管他明白伍凡的那臉不高興,絕對不是衝自己來的,剛才古經理不是找他了嘛,看來都是古經理惹的禍,可他還是覺得自己倒黴,撞上領導一個冷臉,畢竟不如遇領導一個笑臉,於是就在心裏罵古經理是個喪門星!
有人跟候好過話,正在生悶氣他,眼裏的東西都是虛的,沒看清楚是誰,隨便應了一聲,誰知那人停住了,歪著頭,瞅了他幾眼,抻著脖子走了回來。
麻煩的是候好到這時也沒能意識到,自己剛才在禮節上出錯了,還呆若木雞似站在那兒。
目中無人!
候好一聽這熟悉的聲音,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看來我們的候大科長,這是在等國家領導人啊!
候好趕緊調正目光,聚到組織部互部長臉上,緊著嗓子說,互部長好,我剛才沒看清您。
互部長圍著他轉了半圈,不冷不熱問,我好嗎?好你不搭理我?
不管是玩笑還是找茬埋怨,候好都擔待不起互部長的這番話。
為了找轍讓互部長少想一些用不著的,候好沒有別的辦法補救了,隻能現場編瞎話來搪塞自己的過失。
候好哀著臉說,不好意思互部長,剛接到家裏電話,說我媽住院了。
住院了?互部長果然跟著候好的瞎話走了,剛才愚弄人的臉色,眨眼換成了朋友的擔憂表情。
候好點點頭。
互部長提步上來,拍拍他肩頭,同情道,什麽病?嚴重嗎?那你還不趕緊去醫院,還在這裏傻愣著幹什麽?
候好苦著臉說,謝謝互部長,我等車呢。
啊——互部長鬆口氣,一抬頭看見車來了,就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說,車來了,候科長你抓緊……話沒說完,互部長盯著開過來的車,表情又不對勁了。
候好一看互部長的臉色又變茫然了,心裏一緊,也就扭頭去看來車。
這輛黑色奧迪是溫樸的專車,再有三兩米就開到門口了。
互部長小心翼翼地問,這輛車?
候好麵紅耳赤,結結巴巴說,互部長……這車……這車是溫局長的車。
互部長笑道,候科長,這要不是玩笑,你知道你能把嚇成什麽樣嗎?說完徑直走向奧迪,跟司機小耿打招呼。
溫局長出門?互部長笑問。
小耿說,北京,互部長。
候好也想跟小耿打個招呼,就在他合計怎麽開口時,小耿主動開口了,候秘書。
候好心裏一亂,嘴上就走板了,說,呃呃,好好。顯然是領導衝下屬開口的語氣。
互部長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候好的腦袋頓時大了,裏麵還嗡嗡亂響。他想這都哪挨哪呀?怎麽他媽的都這麽巧呀?伍書記的冷臉,互部長的涼P股,還有先前老蔣的戲弄,今天是什麽日子讓老子這麽背運倒黴?
互部長背著手進了大樓,候好穩定了一下情緒,並沒有走開的意思。他確實不想回去,他很想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跟小耿聊點什麽,他對小耿一直存有好感,覺得小耿穩重,嘴緊,不擺首長司機的譜兒,比伍凡的司機老蔣強百倍。
小耿不是總局培養出來的司機,他是溫樸從北京部裏調過來的專職司機,候好聽說小耿當過武警。
候好沒話找話問,去北京?
小耿點點頭,伴著微笑。
候好也笑笑,走過來靠到奧迪右前軲轆擋泥板上,說,這車擦的都反亮光。
小耿點點頭,伴著微笑。
候好還是不知趣,兩腿交叉起來說,天氣預報說今天晚些時候有雨。一場秋雨一場寒,這天說涼就涼呀!哎小耿,我說你就穿這麽點,不涼嗎?
小耿看過來,目光刹時驚了一下,接著就邁步上來,拉開候好說,你身上怎麽跑出螞蟻來了?
候好扭頭一看,自己剛才倚靠過的地方,果然有一些螞蟻在爬。候好伸手到褲兜裏一摸,那個裝螞蟻的小瓶,不知什麽時候掉了蓋子。找到了問題的根源,他想把褲兜裏活動的螞蟻都撚死,但轉念一想沒必要,何不將錯就錯,試試小耿呢。
這時小耿正在開後備箱,候好把手抽出來,將手上的螞蟻全都甩到了車上。
小耿拿來了一把大撣子,候好愧疚地說,你看我你看我,怎麽招螞蟻了呢?
小耿沒接話,用大撣子把螞蟻掃下去。
候好說,溫局長不喜歡螞蟻。
小耿看了他一眼,笑笑什麽也沒說,繼續往下掃螞蟻,直到車上幹幹淨淨才停下手。
候好心裏有數了,覺得這是一個意外收獲,從小耿的舉動上看,溫局長確實對螞蟻有不適應症,自己早晚要把螞蟻用到地方,到時不管有沒有用,值得不值得都要將蓄謀已久的螞蟻行動進行到底!
溫樸還沒現身,候好覺得該走了,就跟小耿說他還有事要辦,回頭見。
進了樓門,上了一樓樓梯,轉到二樓樓梯口時,他差點跟匆匆下樓的古經理撞個滿懷。
古經理說,你這是急什麽呐候科長?
候好定了定神說,古經理。
古經理四下看看說,地球人都知道我要進大樓了候科長,日後還得請你這個大秘書多多關照呀。
候好一看昔日牛氣烘烘不可一世的古經理,現在真的成了喪家犬,落水狗,而且還學會了說小話,獻媚臉,感覺良好,就一副居高臨下的口氣說,多大點事,沒問題。
古經理一咧嘴,蹬蹬蹬就下了樓,到了一樓樓梯口那兒,猛地回頭嚷道,狗屁,老子就是去澡堂子裏搓澡,也不會到這樓裏來扯蛋!
候好就像給人摑了一個大嘴巴子,傻掉了。他喘著粗氣,一種被人抽筋扒皮的感覺,正在他全身蔓延。
候好漲著紅臉,恨不能飛下去,從後麵掐住古經理的脖子,掐斷了也不鬆手。古經理的背影閃出樓門,候好瞪著樓門,咬牙切齒地罵道,喪門星,我操你祖宗!
咦?溫樸鎖住步子,皺著眉頭,審視著滿臉怨恨的候好,幾分擔心的口氣說,候秘書……
候好一看是溫樸,臉刷地白了,兩眼直勾勾,就覺得眼前的這個影子像溫樸又不像溫樸,像伍凡又不像伍凡,像老蔣又不像老蔣,像互部長又不像互部長,像小耿又不像小耿……像古經理又不像古經理,像幽靈又不像幽靈……像魔鬼又不像魔鬼……一切都在紊亂中電閃雷鳴、支離破碎!
不是溫局……我、我我不是在罵你……你加小心溫局長,慢點下樓,溫局長樓梯滑……候好語無倫次,兩手比比劃劃。
溫樸繞了一步,閃開擋路的候好,邊下樓邊說,你這是又熬夜了候秘書,要注意勞逸結合才行。
候好仿佛讓人點了穴道,僵挺挺立在那兒,湧出眼眶的淚水,掃過白蒼蒼的臉頰,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嘿嘿,候科長,我說你這是幹嘛呢?又哪個國家領導人蹬腿咽氣了,讓你哭成這副樣子?一個胖女人笑嘻嘻拍打著候好的後背說,她剛從樓上下來的,左腋下夾著文件袋。
候好還像根木樁似的,一動不動,要不是臉上淚水不止,過往的人還真不大好判斷他是活著還是被雕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