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遷

第十三章

　　1

　　白石光正在脫胎換骨，他不想再做從前那個白石光了，他渴望從本質上改變自己。

　　過去的那個白石光，上當受騙後知道痛苦，會罵祖宗八輩，還會要死不活，但不會來歪門邪道，讓不過去那股窩囊勁，頂到天也就是自斷手指來對抗陰險的欺詐。生意場上一敗塗地，灰溜溜的白石光，不想再在人堆裏折騰了，於是領著老娘回了老家白洋澱，抖淨口袋裏整碎銀兩，弄了幾百隻澱鴨喂養。

　　然而白石光躲得開城市的陰謀與欺詐，卻是閃不開水麵上的險惡與算計，白洋澱上的鴨子是那麽好養的嗎？誰的地盤誰做主，擅自闖入，白洋澱難容，沒多久，他的澱鴨就遊不動了，成批成批死去，疼得他心裏竄火苗子，過後找明白人一看死鴨子，說是中毒了，他老娘連氣帶上火，死在了床上。

　　白石光有複仇目標，但是沒有複仇能力，澱裏的事更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一無所有的白石光，那會兒連個蝦米都算不上，他總不能再斷掉一指吧？真殘廢了自己也就報銷了。

　　當困境把一個人蠶食得隻剩下一個信念時，這個信念距天堂或是地獄也就不遠了。

　　自食其力不是一條活路，幾近一貧如洗的白石光，在澱上混不下去了，帶著疼痛與怨恨重返城裏。頹廢了一段時間，白石光忽然就明白過來了，開始了新的人生旅程。

　　可以說，白石光後來的命運是從兩個拐點上見起色的，一個拐點是他在理論上解決了富有與掠奪的關係，從而弄明白了適合國情的生存法則，也就是什麽人控製社會與資源的問題，對這個問題白石光給出的答案是：有權人、有錢人和黑惡人，這三種人平時既獨立又合作，你中見我影，我影中有你，心照不宣維係社會生態平衡，到時各取應得所需，瓜分時盡可能不損彼此利益。

　　理論指導行動，白石光左手裏沒權，右手裏無錢，他知道自己要想改變一窮二白的命運，在社會上折騰出動靜來，自己隻能走無賴加流氓這條路去幫政府做一些為難之事。政府管天管地，政府能有啥難事呢？這是一般老百姓的想法，但白石光不是一般老百姓，他是上當受騙專業戶，他這時稍一反向思考，就準確地找到了政府的隱患，目前拆遷是最讓政府抓肺撓心的事兒，政府在拆遷這個事上總是遮遮掩掩，既想斂財又想做老好人，一把刷子兩頭抹的政府，就缺黑臉之類的幫手來幫忙擋事、平事、了事、完事、成事。

　　這也算是天無絕人之路吧，白石光瞅準機會，不容自己再猶豫了，橫心下手，找了幾個眼下都在走背字的哥們，租房子買車，搭爐子起灶，費九牛二虎之力注冊了一個友幫拆遷公司。這次他下血本了，日後生意上隻能見亮，不能黑死，如果掙不到錢的話，他很有可能死無葬身之地，因為他已經把城裏的房子賣掉了！

　　白石光知道凡事起步難，但是他沒想到會這麽難，原來各行各業的深處，都有不被外人熟知的潛規則，幹拆遷你身後若是沒有機關槍火箭炮之類的輕重武器壓陣，那你是白扯，大小拆遷項目總是在你聽說前就名花有主了，貼不上去你連口殘湯剩飯都弄不到，充其量是站在旁邊聞一鼻子拆遷塵灰的爆騰味，或是塞兩眼捍衛家園寧死不屈的慘烈場景。

　　英雄玩的是氣魄，商人玩的是利益，投機者玩的是心計，白石光在拆遷這條道上，一開始走得兩眼發黑四肢無力，但後來還算是有些悟性和運氣，也就是說支撐他命運起色的第二個拐點讓他找到了。

　　2

　　精心設計，出奇製勝，這次白石光一出手，就把目標搞定了！

　　那天在藍三朵美容院門外，白石光等了兩個多鍾頭，才見目標走出來。

　　目標是個姿色挑眼的女人，許有三十出頭，個子不矮，體態有型，圓臉龐，皮膚剛剛保養過，透著鮮亮的潤澤，走路時腰胯扭動的幅度極其彰顯性感。

　　這時天空開始擦黑，路上行人匆匆，車流匯集，不時有人抄近翻越馬路中央的隔離帶。

　　女人的紅色寶時捷，停在路邊的臨時車位上，女人走過去用遙控器打開車門，一條細腿剛邁進駕駛室，白石光就現身了，動作幹淨麻利地把女人頂進車裏，然後將自己的半個身子探進車內，伸直胳膊從裏麵打開後車門，接著關前車門，人從後車門進去，幾個步驟的動作一氣嗬成。

　　事發突然，要是一般女人，不嚇癱軟了，怕是也得尿幾滴嘩嘩，而女人隻是受驚而已，刹那間身子有點僵硬。在之後的反應中，女人也沒有大喊大叫、掄胳膊蹬腿、掙紮反抗，或是嚇暈死什麽的，她甚至還從內室鏡上看了白石光一眼。

　　白石光左手卡在女人脖子上，其實並沒有用力，那隻是一個象征性的威脅動作。現在他那隻象征性的左手，離開了女人的脖子，輕輕往上移動，一直移到了女人的額頭上，他的左手才變換了姿勢，把女人的頭發挑起來，然後掏出一管發膠，哧哧哧往女人頭發上噴。

　　直到這時，女人也沒有呈現出崩潰的跡象，這多少有些出乎白石光的預想，因為他這時感到的緊張讓他窒息，萬一女人不配合，他還真吃不準自己是否會把女人的頭點著了，這一劫的目的，可不是為了把自己和這個女人一同毀掉。

　　看來你不像是劫財的。女人終於開口了，語調發緊。

　　白石光把右手裏的打火機，送到女人眼前晃了幾下說，我一打火，你這腦袋就火球了，燒不死你也燒你個疤臉婆。

　　女人的身子有些輕微發顫，但她還是竭力鎮靜住，甩出大話來壓白石光。

　　女人說，整個東升市裏，這個款式的寶時捷，就這麽一輛，它要是在路上放個屁，交警都會捧起來聞聞。我的意思是說，我不管你今天是劫財還是劫色，你都打錯了算盤，你真的是膽大包天。好在你還沒有傷著我，咱們恩怨兩不找，你現在要是下車，我就當什麽也沒發生。不然……

　　白石光用打火機蹭著女人的臉，根本不尿她這些話，問道，你有不然嗎？

　　女人沉默片刻道，那好吧，我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鄭秘書長，鄭會長 ，鄭然菲女士。白石光如數家珍的口氣說，還有，你四年前離婚，至今未再嫁，膝下有一八歲兒子。

　　鄭然菲說，那你一定也知道東升市政法委書記柴……

　　白石光打斷女人的話，你姐夫柴益發去省裏開會了。

　　看來你這是蓄謀已久。鄭然菲說，身子不繃勁了，頭靠到了椅背上，想起什麽似的，問道，能讓我看看你的左手嗎？

　　白石光先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然後伸給她看。

　　鄭然菲斜下目光，瞧著他那根隻剩下一個肉頭的小拇指，故意用見多識廣的口吻說，原來是道上哥們，好說，到底想怎樣？

　　白石光說，開車，出城，去北京。

　　鄭然菲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顯然是沒想到白石光要把她劫出東升，她的前胸起伏了一下，放軟了口氣說，過一會，我還得接兒子。

　　白石光說，他在寄宿學校。

　　鄭然菲臉色一下子難看了，身子又有些輕微發顫，但她沒有發作，試著硬碰硬說，我要是不去呢？

　　白石光說，我要是你，就不犯這個傻。麵對一個沒有信仰的混蛋，你必須信仰他的信仰，不然後果會很糟糕！

　　鄭然菲的口氣又軟了一些，說，有什麽事不能在東升解決呢？要錢我馬上從卡上提。

　　白石光再次用打火機蹭著她的臉，嘴貼著她耳根說，去北京兜兜風，不好嗎？聽說你一直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今天怎麽這麽磨嘰呢？

　　鄭然菲咬了一下嘴唇，找好的口氣說，朋友，看你也不像個壞人！

　　白石光說，少來，開車。

　　白石光軟硬不吃，想必鄭然菲沒轍了，隻好打著車子，扣上安全帶。

　　天色已染薄暮，車窗外的能見度仿佛瞬間下降，稍遠處的行人與車輛看著很模糊。

　　3

　　寶時捷閃出城中心，竄上了赤心道。

　　這時天色全黑了，連成一串的路燈，好似火球一樣懸掛在夜幕裏。

　　鄭然菲問，請問先生，走哪條高速？

　　白石光說，走到頭往右拐，上國道。

　　鄭然菲減速又問，你什麽意思？不是去北京嗎？

　　白石光撚著打火機說，條條大路通北京。

　　身為東升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兼市公安局長柴益發的小姨子，鄭然菲的身份在東升市就夠顯赫的了，再加上東升市工商聯秘書長、東升市民營企業家聯誼會會長這兩個頭銜，鄭然菲在東升市就算是個呼風喚雨型的女人了，東升幾套班子的頭頭腦腦，還有各行業的老板經理董事長，這麽說吧，但凡東升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有事沒事的哪個不得給她鄭然菲麵子。但是她平時在場合上並不怎麽張揚，不像某些官太太貴夫人，滿身金銀珠寶，名牌行頭，張嘴愛馬仕、普拉達，閉口巴布瑞、酷奇和百達翡麗，走到哪兒都得瑟，都顯擺，都爭尖，隻要有機會，一準出風頭，有時沒機會創造機會也要鶴立雞群，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是誰誰誰的老婆，誰誰的姐姐妹妹小姨子。鄭然菲除了這輛寶時捷晃人眼球外，做人方麵收得還算是有尺度，盡量低調社交，小心行事，謹慎發財。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今天就給她鄭然菲碰上了。此前，鄭然菲不論在哪條道上行走，都還沒遇過像白石光這麽混玩的，換句話說就是她過去從來沒碰上像白石光這樣軟不軟硬不硬的主兒，索性聽天由命不再開口了。

　　白石光說，前麵路口右轉。

　　甩過一家中石油加油站，寶時捷就到了白石光說的那個路口，減速右轉，上了一條年久失修的柏油老路。

　　鄭然菲從車的內室鏡裏，看到了正在打手機的白石光。

　　白石光說，出城了，嗯，好，好好。

　　車窗外的夜色，已經黑出了墨質，寶時捷的兩束大燈光，在如此破舊的路麵上，挺不正也端不直，一忽兒倒栽蔥似刺在路麵上，一忽兒筆直射向漆黑的夜空。

　　鄭然菲的呼吸急促起來，握方向盤的手有點發抖。

　　白石光說，前麵路口還右轉。

　　這裏已經是北京的地界了，具體說就是北京的遠郊。

　　事後某一天說起這一段，白石光問鄭然菲，當時是不是嚇尿褲子了，鄭然菲說尿你個頭呀！不過在黑夜裏兜來轉去，害怕是害怕，但更讓她害怕的是後來到了老羊館，她一見他事先打發來這裏安排事的那三個弟兄，頓時就想到了輪奸，心一下揪死了，渾身冰涼，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堆上。她說，其實車子還沒到老羊館的時候，我就意識到你不會要我命，但是你究竟想幹什麽，我還猜測不到，總之是你隻要不殺我，我也就不對抗你。說實話，你後來還真不怎麽招我煩，到時你要是貪色幹我，我也就稀裏糊塗地讓你上，我不認為女人讓男人幹都是吃虧的事。白石光你記住，女人不論貧富貴賤，美醜胖瘦，隻要被輪奸，痛苦的不僅僅是肉體，更可怕的是報銷了這個女人的精神，因為沒有哪個女人能承受輪奸的摧殘！所以說白石光，今後你做什麽都可以，就是不能幹輪奸女人這種傷天害理的雜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