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還沒亮,朱團團就起來了,穿著睡衣,神情麻木,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喝咖啡。
她兩眼裏布滿血絲,顯然是夜裏沒睡好覺。
夜裏她再次夢見螞蟻,與幾天那個螞蟻夢不同的是,這次螞蟻出現的地點變了,不是在溫樸家裏,而是在姐姐的墓地。
怪異的是這時的朱桃桃,搖身一變,居然就變成了蟻後,被無數蟻兵簇擁著,浩浩蕩蕩在墓園裏遊行。
接著的夢境又變幻了,但場麵還是在墓園裏。
朱團團夢見大群大群的螞蟻,從墓穴四周拱出來,以墓地為圓心,攏成一個巨大的圓球後,球心突然開裂,爬出一隻琥珀色大螞蟻,通體發光,個頭足有成年人腦袋那麽大。
琥珀色大螞蟻說,我活著的時候是朱桃桃,死後我變成了地球蟻後,我要統領全世界的螞蟻向人類宣戰,我要複仇……
朱團團本不是個迷信的人,可接連不斷做這種恐怖的螞蟻夢,她就有點疑神疑鬼了,認為這肯定不是什麽好預兆,地下的朱桃桃到底想要幹什麽?她說要複仇,找誰複仇?複什麽仇?
朱團團捏著下巴,此刻她想什麽都帶著螞蟻的影子,身上陣陣發涼,像是這會兒呆在冷藏庫裏。
窗簾上方,拱出一抹怯怯的亮光,朱團團一看表,機靈了一下,起身去洗漱。
一小時後,她要去回訪一個大客戶。
車子發動前,朱團團還特意提醒自己,今天開車不能溜號,一定要集中精力。
然而越是擔心什麽越發生什麽,在南五環一條輔路上,朱團團在加倍小心的狀態下,居然把一輛白色本田的車門刮了。
開白色本田的是個中年男人,下車看了看刮蹭的地方,並沒有雞皮酸臉地發火。
朱團團意識到,問題盡管不是很嚴重,但大小都是個全責事故,人家要是給你一通難聽的話,你得受著;人家要是找事纏上你,你就得拿出時間來陪著。
朱團團理虧地問,你看這事……
中年男人想說什麽,但沒說出來。
朱團團檢討道,實在是給您添麻煩了,先生。
路上交通已經堵塞了,不知哪位還按了一長串喇叭。
中年男人看一眼朱團團,又看了一眼手表,嘴裏哧了一聲,說,算了,我全險,你走吧。
嗯……朱團團沒想到,對方居然如此輕描淡寫地就把這起事故給處理事了。
中年男人打開車門,回頭看了一眼。
等等!朱團團跑過去,歉意地說,這樣吧,我給你留號碼,有事你找我。
中年男人說,不介意,您可以走了。
朱團團道,我真的很感謝,先生!當意識到身上沒有紙和筆,就又道,不好意思,先生你有筆嗎?
中年男人聳聳肩頭,笑了一下說,真的沒關係,你真的可以走了,我真的不會跟你計較。
朱團團說,對好人,我更應該感謝。
中年男人往路上一指說,你看看。
朱團團目光一移,看見後麵的車已經堵了一長溜。就在她收回目光時,意外發現白色本田車的後玻璃上落了一層塵土,頓時來了靈感,走到車後,用手指把自己的手機號寫到塵土上,十一個阿拉伯數字十分清晰。
中年男人再次笑笑,鑽進車裏。
馬不停蹄,辦完事回到公司時,已經是中午了,朱團團沒心思吃飯,鑽進辦公室就不出來了。
她坐在轉椅上,回想那會兒刮車的事,怎麽想怎麽不明白,當時的車速、兩車間的距離,以及路況,似乎都沒有給刮車提供客觀條件,這場事故出得簡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有點神話色彩。
這時女友從韓國打來電話,給了她一個手機號,讓她聯係一下,對方是山西一個腰纏萬貫的煤老板,谘詢子女出國學習程序等相關事宜。
掛斷電話,朱團團沒有馬上給煤老板打電話,她還在想刮車這件事,她覺得夜裏的螞蟻噩夢與這次交通事故脫不了幹係,冥冥之中就覺得是姐姐在折騰事,身上禁不住又陣陣發涼。
無法安神的朱團團,終於決定去姐姐的墓地看看,她要給姐姐燒點香。
2
車子剛接近墓園大門,朱團團的神經就繃緊了,心一下子提起來,本來是正常力度握著方向盤的雙手,突然間就把方向盤抓得死死的,仿佛這時的方向盤要飛起來。
朱團團製服不安的心,看了看手裏的香,下了車,朝墓園大門走去。一對夫妻模樣的男女,冷著臉迎麵走來,朱團團下意識往旁邊繞了一下。
看見姐姐的墓穴了,前些天自己和溫樸送來的那些鮮花盡管已經枯萎,但仍在散發著最後一抹花香。
朱團團把身子板直,深吸了一口氣。
來到墓穴前,朱團團往地上一看,頓時嚇得麵如土色,手中的香嘩啦脫手。
墓穴四周爬滿了褚色的螞蟻,像一條褚色的帶子,緊緊地纏繞著墓穴,朱團團攥緊兩個拳頭,求助的目光左右撒開,但四周沒有人影,隻有陰森森的秋風在墓園裏掃蕩。
噩夢與現實基本吻合,原來就是朱桃桃在鬧鬼!朱團團盡管恐懼,但她還是慫恿自己去消滅眼前的這些螞蟻。
她過去狂踩,一腳比一腳狠。
幾十腳過後,螞蟻隊形大亂,但數量還在,這時已經氣急敗壞的朱團團,就又改變了腳法,一腳接一腳去蹭,搞得塵土升騰,嘴裏還嘀咕著什麽。
此時在她身後不遠處,站著一個駝背男人,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發瘋。
蟻屍散亂在墓穴周圍,朱團團停下來歇口氣,用手背擦擦臉上的熱汗。
地上活著的螞蟻正在重新組隊,數量似乎沒怎麽減少。殺戒已開,現在的朱團團已經不害怕了,她唯一的念頭就是弄死這些該死螞蟻。
看來拿腳是很難消滅這些螞蟻,她覺得用火燒肯定管用,用水灌也是個辦法,但她明白這兩種有效收拾螞蟻的辦法,此時也隻能是腦子裏的好辦法,眼下都無法實現。
朱團團盯著地上的螞蟻,突然想到了一樣東西。她往後退了幾步,之後猛一轉身,順著來路疾步往回走。
她出了墓園大門,徑直奔向車子。她打開車子的後備箱,取出泡沫滅火器,毫不遲疑地返回墓園。
朱團團再次來到朱桃桃的墓穴前,拔下泡沫滅火器的安全拴子,對著地上的螞蟻噴起來。膨脹的白色泡沫,轉眼工夫就把墓穴吞噬了。
駝背男人站在幾米外的地方,眼神迷惑地看著。朱團團剛才去取滅火器時,就已經發現了駝背男人在盯梢,但她沒工夫顧及他。
放空滅火器,朱團團撣去身上的泡沫,氣喘籲籲。至於說那些裹在泡沫裏的螞蟻是死是活,朱團團一時也難知結果,但她覺得這些泡沫不可能白噴,螞蟻傷亡肯定慘重。
朱團團跺了幾下腳,感覺那個駝背男人,這會兒已經走到了她身後,就定住一口氣,攥緊手裏的空滅火器,猛地把身子轉了過來。
天呐——定在朱團團眼睛裏這個男人的背,居然不駝了,嚇得朱團團大驚失色,手一鬆,空滅火器掉到了地上。
再尋找那個駝背男人,朱團團看見駝背男人已經走到了墓園門口,時不時還回頭張望一下。
你……是鬼?朱團團上下打量著眼前的男人。
溫樸瞅一眼慘不忍睹的墓穴問,團團你在幹什麽?
姐夫?
溫樸覺得她反常,問道,怎麽了團團?
噴螞蟻,這裏全都是螞蟻,嚇死人了。朱團團說,兩手比比劃劃,神情像是缺心眼的那種神情。
溫樸又問,你怎麽想起來這裏?
朱團團甩了一下頭,臉色不慌亂了,有氣無力地說,我做噩夢了姐夫,夢見這裏全都是螞蟻,我過來一看,果真到處都是螞蟻,你說邪不邪吧姐夫。哎對了姐夫,你為什麽來?不會也是做了螞蟻夢吧?
溫樸臉色臘黃,呆了半天才點點頭。
朱團團再次感到渾身麻涼,兩隻手捏到一起,囁嚅道,姐夫,這不會是巧合吧?你說這會不會是我姐給咱倆托夢……
墓穴上的白泡沫正在消退,溫樸瞧著一地亂象,心裏一抽一抽地難受,他現在沒辦法解釋離奇的螞蟻夢對他和朱團團究竟意味著什麽?
夢中的呼聲,往往來自現實的召喚。懂得與自己為友,就是鋪墊了一條理解他人的寬容之路。人生某時的勝敗不是輸贏的結局,過程中的疼痛與撕扯,不會給人虛偽的感覺。血肉相連,騙局也是人生的盛宴!這是昨夜裏夢醒後,溫樸所獲得的指向模糊的感受。
朱團團見溫樸不開口,就低聲道,姐夫……
溫樸搖搖頭說,你姐姐,真是不讓活人省心啊!說完從口袋裏掏出一包鹽,撕開一個口子。
朱團團愣頭愣腦地問,你做什麽姐夫?
溫樸沒接話,走過去,繞著墓穴,把鹽一點一點撒下去。
濕嘰嘰的地上,活螞蟻不多了,成片的蟻屍讓溫樸身上陣陣發緊,像是紮進了數不清的蜂刺。
朱團團湊過來,看著墓穴四周的白鹽,幾次都是欲言又止。
溫樸抖了抖空袋子,然後把空袋子攥到手心裏說,我權且迷信一次。
朱團團困惑道,撒鹽管什麽?
溫樸說,好了,別問那麽多了,我們走吧團團。
朱團團揀起地上的空滅火器,跟著溫樸離開姐姐的的墓地。
路上,內心百感交集的朱團團,搖晃著滅火器說,生活就是人生感受生命能量的一個場,這個場中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都是生命無法躲避的。生命不能跟生活較勁兒,生活能放大你的生命也能扼殺你的生命。
內心再次感到沉重的溫樸,回頭看了一眼。
朱桃桃的墓穴模糊了,不知是朱桃桃的墓穴本身模糊了,還是溫樸的兩個眼睛模糊了,總之這時朱桃桃的墓穴像是安置在霧氣之中。
駝背男人站在墓園門口,嘴裏叼著半截煙,一臉冷漠地看著溫樸與朱團團。
朱團團像是意識到了什麽,急忙拿出一百塊錢,走過去塞給駝背男人,一臉懇請地說,師傅,不好意思,回頭麻煩你把那裏收拾一下。
駝背男人收了錢,麵無表情地說,不客氣。
過去是有錢能使鬼推磨,現在是有錢能使人變鬼。走出墓園門,朱團團自言自語。
遠處,拖拖拉拉來了一隊人,男女老少個個披麻戴孝,零零碎碎的腳步伴著斷斷續續的哭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