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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辦公廳秘書二處的大房間裏,此時隻有溫樸一人。這是一間多人合用的辦公室,溫樸做蘇南貼身秘書前就在這裏。現在這裏還保留著溫
樸的辦公桌和幾個櫃子,同行們都管他的這裏叫副窩,主窩當然是指蘇南的辦公室。副窩溫樸平時不怎麽來,隻是把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存放
在這裏。
手裏的工資條,已經被溫樸擺弄半天了,那勁頭像是在找某種與工資條相關的痛與甜,但也更像是急等錢用,恨不能把一個月的薪水,一
分不少地從工資條上弄出來。
工資早就不以現金的形式發放了,都打到了卡上,每月的工資條發下來,無非是讓人核實一下各項收入有無差錯。溫樸的工資一般般,名
頭叫首長秘書,那不過是身份的虛稱,與工資搭不上邊兒,他每月掙到手裏的錢是正處級工資,幾千塊,再加上獎金什麽的零碎錢,不過也就
是大幾千塊的錢收入。
以往拿到工資條,他都不怎麽當回事,粗粗掃一眼尾數,也就是本月工資總數,頂多再看一下幾個主要數據就過去了。
溫樸的目光在工資條尾數上揉搓著,期間幾次把眼睛搞花了,那個尾數也就幾次變幻、扭曲、抖動、飄浮……
溫樸從筆筒裏提出一支筆,左手壓住工資條的中間部位,筆頭在工資總數後麵畫圈兒。
一個圈兩個圈。
三個圈四個圈。
五個圈六個圈。
七個圈八個圈。
九個……溫樸還想接著往下畫圈,可惜畫不成了,工資條上沒地方了,最後一個圈,工資條上畫了一半,辦公桌上畫了一半。
溫樸丟下筆,轉了轉酸溜溜的脖子,拿起被他修改了總數的工資條,舉到眼前,嘴裏嘣出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千萬……億
萬富翁的感覺,把一種虛幻的甜蜜,從溫樸心裏頂到臉上,他傻乎乎地樂了。
溫樸現在盡管沒有天文數字的存款,但也不缺錢花,他愛人朱桃桃比他能掙錢,除了在體製內的各項收入,朱桃桃還在一家私人油品公司
入股分紅,再就是平時花樣繁多的中介費、勞務費、答謝費什麽的也不少往口袋裏掖,一年下來拿回家的錢,夠溫樸整天啥也不幹,就呆在家
裏照小資生活標準消費,花上十年八年還得有剩餘,況且溫樸也不可能幹靠死工資,陪領導開會、調研、訪問、參觀、交流、剪彩和光臨指導
什麽的,多少也有一些灰色收入。
朱桃桃雖說能掙錢,但她不擅長理財,錢拿回來都交到溫樸手上,溫樸是管家。不過朱桃桃倒是會拿錢敲打人,她曾對溫樸憂心忡忡地說
過,新時期以來,全國各地各行業當官的栽跟頭,多半是栽在錢與色上,你溫樸今後在女人身上出毛病,我朱桃桃沒話說,可你要是在錢上有
閃失,我就不好理解了。錢夠適度花銷時,錢是人的奴隸;愁錢沒地方用時,人是錢的奴隸。那天聽過這些,溫樸見朱桃桃的臉色還在一本正
經,就笑著說,你這口氣,相當一個副部級領導的口吻。朱桃桃不以為然地說,你可以不知道你要女人什麽,但你必須清楚女人要你什麽?溫
樸一咧嘴,哈哈大笑起來。朱桃桃推了他一把說,你老實點,還沒下課呢,我還沒有把話說完呢。溫樸笑過,很是思想者的樣子說,對一個人
放心,首先要有對這個人放心的信心,其後是恒心。朱桃桃點點頭說,傻瓜我有信心。謹慎工作,和諧生活,這是你以前對我說過的話……
溫樸把工資條掖進褲兜,起身抻個懶腰,正欲離開時,猛然意識到似乎還有事要辦,就本能地往辦公桌上瞥了一眼。他又坐了下來,前胸
貼到桌沿上,盯著桌子上的那半個圈,用右手掌使勁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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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蘇南辦公室的路上,溫樸遇上了另一個副部長的貼身秘書老畢。
開支了吧?老畢擠眉弄眼地問。
溫樸從老畢的表情上,一下子就想到了去年打賭那件事,沒好氣地說,要不要再賭點什麽老畢?
老畢縮著肩頭說,賭08年奧運會開幕式那天會不會下雨,我老畢沒長那張烏鴉嘴,歇菜吧您。說完抖抖手裏的牛皮紙大信封,笑嘻嘻走了
。
溫樸哼了一聲。去年夏天,幾個部級領導遊泳比賽,老畢當時也不知是哪根神經過度興奮了,非要溫樸跟他打賭,像香港人賭馬那樣,賭
他們伺候的領導輸贏,賭注是一個月工資(那天剛好發工資)。溫樸一想不是那麽回事,吭吭吃吃地往後退。溫樸倒不是在乎一個月工資,問
題是拿領導當賭具,似乎有些出格,以後萬一傳出去就不好聽了,尤其是傳到領導耳朵裏,領導會怎麽感受?領導對你把領導當馬來賭,總不
會樂樂嗬嗬地稱道吧?可是架不住老畢死纏爛泡,溫樸隻能硬著頭皮跟他遊戲。領導們說是比賽,其實就是一個玩心情的事,誰拿輸贏當回事
呀。然而老畢就不一樣了,他賭他的領導贏,他的領導在水裏稍一吃不住勁,他就瞪著眼睛,攥著拳頭,暗中著急,後來見蘇南快要追上來了
,老畢心裏一慌,居然喊出了駕駕駕,招來了一些人不解的目光。溫樸頓時緊張,掐了一下老畢的大腿,小聲提醒老畢,什麽駕駕駕,你胡叫
什麽老畢。老畢醒悟過來,意識到水裏的領導不是馬,於是不敢再出聲了。結果還是溫樸不走運,輸掉了一個月工資。老畢開心了,轉天拿溫
樸的這一個月工資,請一幫秘書美美地吃了一頓不說,還都拉去做了足療。不過老畢並沒有跟秘書們說清楚他為什麽招呼大家吃喝足療,老畢
隻是含含糊糊地講他今天高興,高興了,錢算個屁?有錢不花,丟了白搭。溫樸一聽老畢這張嘴在關鍵地方還是有把門的,心裏就踏實了,不
然他兜出實情來,還真有可能弄出花錢買罪來受的結局。
那天在家門口,暈暈乎乎的溫樸,獨自在一個燒烤攤上又喝開了。服務員拿來也不知消沒消過毒的餐具,溫樸說再上一套,服務員說不就
你一人嗎?溫樸說還有一個,服務員左右看看,嘟著嘴沒再說什麽。拚了一盤花生毛豆,要了兩串豬腰子,還有兩瓶啤酒。溫樸先給他對麵的
空杯倒上酒,然後把自己的杯子滿上。他眯著眼睛,盯著對麵的酒杯,過了很長時間才開口。他語氣不滿地說,罰你一杯,誰讓你今天遊泳不
賣力氣,害得我輸給老畢一個月工資。什麽?我替你喝,不行,這不是在官場上應酬,今天你必須自己喝,一口全幹了……溫樸嘟嘟嚷嚷,那
個服務員在一旁直拿斜眼看他,臉上還流露出鄙視的冷笑。喝,少磨蹭,一口全幹了,不然罰你兩杯——不像話!溫樸耳邊突然響起了蘇南的
責怪聲,他一機靈,起身拿來對麵的酒杯,挺直身子,陪著笑臉對空桌子說,諸位領導,蘇部長近來身體欠安……正在、正在服中藥。為感謝
諸位的盛情宴請,蘇部長這杯酒,我代勞了。再次感謝諸位,歡迎諸位有機會到北京來、來作客,說罷一口氣喝下了這杯酒。那個一直在偷著
看他的服務員搖搖頭,嘀咕了一句,腦仁泡酒精裏了!
進了辦公室,溫樸安下心來,接著校對蘇南大後天要用的一個會議講話稿。剛看了半頁紙,手機震動了,溫樸一看號碼是白石光打來的,
就接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