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一愛

第24章 他就是她心裏的一根刺，一點的刺疼也超過了全世界所有的痛

　　1

　　整個暑假都要結束時，盧佳已經能把湯水煲得有滋有味了。煲湯的那段時間裏，她就倚在窗口，盯著沸開的湯水，就發起呆來，好像老僧入定。好多時候，韓飛來找她，都是看到她那樣背影，比任何時候都落寞孤獨。

　　沈映年的宿舍已經搬到了軍區大院，其實盧佳不想要去記得這些，但她就是記得他什麽時間去上班，又是什麽時間下班。在那個點的時候她就坐立不安，忍不住走到窗口朝樓下望去，有時候沈映年也會抬起頭來，她的心就猛然一頓，然後“撲通撲通”地跳得厲害。

　　他走路的姿勢總是那樣穩健，帶著軍人特有的氣質，每每望著的時候，她的手會不由得伸到麵前，用角度去“挽住”他的手臂，然後傻傻地笑了。

　　韓飛問她是不是真的就這樣放棄了。她也問自己是不是就要放棄，但她總是會想起他們在洪水裏的一幕，那個時候她的手臂就開始隱隱地疼。是的，她隻能放棄了，因為再這樣下去，她連自己也不齒，她怎麽可以這樣自私，自私地去為難著沈映年呢？

　　她看到有漂亮的女軍官來找沈映年。她覺得忌妒吃醋，又覺得驕傲自傲，優秀如沈映年，當然讓人趨之若鶩。心裏長歎一口氣，若是以前的盧佳，看到有人敢“染指”她的沈映年，早就火暴地衝過去理論和叨擾了，現在的她，也隻能藏在這裏偷偷摸摸地望兩眼以解相思之苦。現在的她是越來越沒出息了。

　　這天盧佳又不由得站在窗口時，心裏“哐啷”一聲，像做了自由落水，直直地摔了下去。以前雖然有女軍官來找沈映年，但盧佳也看得出來他的態度是禮貌而疏遠的，但今天沈映年剛一出現的時候，一個女孩就飛奔了上去，親熱地摟住他，然後挽住了他的胳膊，而沈映年也一臉受用，還拍了拍她的頭，兩個人的親近一目了然。

　　她在心裏憤怒一聲，這才多久就給我戴綠帽子了？立刻衝到門口想要換鞋下去質問，但動作突然停下來，自嘲地笑，她是誰呀憑什麽管著沈映年。也許他早就跟那個女孩在一起了，隻是礙於她才沒有讓女孩出現。現在，他們是路歸路，橋歸橋，他跟誰戀愛都與她任何關係都沒有。

　　但她的心怎麽就那麽難過呢？原來她隻是故作灑脫，她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幹脆利落，她依然對他很在意，很在意。

　　院子裏有小孩在追逐打鬧，就好像很多年以前的盧佳，那麽快樂那麽輕鬆，但現在的她呢，一顆心已經感覺到了滄桑，原來一段失敗的感情最能老了人心。再看看那個依偎在沈映年身邊的女孩，齊肩的短發，漂亮的鵝蛋臉，一雙眼睛活潑動人。

　　想了想，她還是沒有忍住，換了鞋匆匆地跑到樓下，而眼看著沈映年和女孩已經走過轉角，她一跺腳，喊了一聲：“沈映年。”

　　沈映年的心狂跳了一下，下意識轉身，而小漁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再看向麵前的女孩。兩個女孩站在長長的陽光裏彼此打量、揣測。

　　“小佳，找我有事？”他的聲音微顫，一種期待和希望在心裏升騰。他幾乎能看見她眼裏的感情，但卻又不敢確定，她的反複讓他遲疑。

　　“就是聽說軍區影院裏要放電影，想問你是什麽片子？”盧佳話音一落就在心裏暗罵自己，那黑板上寫得清清楚楚電影名字是《邊檢站》，她來問他不是欲蓋彌彰？

　　“《邊檢站》。”沈映年失望地說。而小漁看到他們倆都極不自然的表情，心裏一樂，把沈映年的手挽得更緊了，嗲聲地說：“我餓了，帶我去吃飯吧。”盧佳心裏的火噌噌噌就冒上來了，很想要一把把她從沈映年身邊提起來，再一巴掌拍死。

　　“小佳，”沈映年欲言又止。

　　“我走了！”盧佳說完這句，轉身就走。她在心裏不斷地對自己說，我鄙視你我鄙視你我鄙視你！怎麽可以這麽丟臉？

　　“哥，她喜歡你的吧！”待到盧佳怒氣衝衝地走掉，小漁這才悠然自得地說。

　　“你剛才怎麽回事？”沈映年不悅地說，“用那種語氣。”

　　“她喜歡你！”小漁跳到他麵前，腦袋一晃，手指在空中旋了個圈，再指向他，“你也喜歡她！”

　　沈映年的眼睛黯然下來，她是喜歡過他，隻是曾經。沒見他反駁，小漁已經知道自己猜對了：“哥，你不願意回家

　　的原因是她嗎？”“什麽？”沈映年下意識地問。“你軍校畢業的時候爸準備把你調回北京，可你就是不答應，

　　非要留在這個小城市裏。”小漁湊到他麵前，調笑地說，“原來是因為心上人在這裏呢！”

　　沈映年心裏慌亂了一下，原來他真是個傻瓜，連小漁都輕易看透的事他卻一直不知道。軍校畢業他有幾個選擇，卻偏偏選擇回到原部隊，選擇回到這個軍區大院來。他以為是他對這裏有感情，其實是他對這裏的人有著依戀。

　　“你沒有告訴過她？”小漁狐疑地問。沈映年默默地說：“已經沒必要了，她現在很幸福。”“可我覺得她很喜歡你呀！”小漁認真地說。沈映年愣了愣。“你沒注意到嗎？她穿著兩隻不一樣的鞋子，肯定是剛才看到

　　我才慌裏慌張地出現，想來問問我是誰，可我偏不告訴她。哥，你沒

　　看到她聽到我跟你說話的樣子，眼睛都要吃人嗎？”沈映年不確定地問：“真的，小漁，你是說她忌妒。”小漁肯定地點點頭：“我確定！我也是女孩子，我能感覺到她

　　對我的敵意！不信我們再試試她。”“怎麽試？”“不是有電影可看嗎？”小漁眼睛一轉，沈映年也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2

　　盧佳跑去找韓飛，一臉氣急敗壞：“真是太過分了！氣死我

　　了！”她跺著腳，手緊緊地掐著，就像正掐著那個“小妖精”。“你怎麽了？”韓飛問。盧佳闖進去，徑直走到他的臥室，打開他的衣櫃，在裏麵撥來

　　撥去挑剔地找著衣服：“趕緊去換衣服，要穿最帥最帥的！”嘴裏直

　　嘟囔，“這件不行，這件也不行。”韓飛倚到衣櫃前抬手撐住門：“要去見誰？”“沈映年。”盧佳呼了呼氣。韓飛的身體一滯。“還有他女朋友！”盧佳一鼓作氣地說，“她竟然跑來敲我家

　　的門，邀請我一起去看電影！你說她是不是很囂張？！她真是毒！一來想要在我麵前炫耀；二來想確定一下我跟沈映年毫無瓜葛。你說他們談戀愛就談，還跑來刺激我，是不是很過分很過分？要是我以前，要是以前我非廢了她不可！跟我叫囂，真是不長眼！”

　　“好了！”韓飛扶住她的肩，看著激動的她，安撫說，“你明知道她是刺激你，為什麽又要受她刺激？！”“可是……”盧佳仰起頭來，巴巴地說，“可是我真的氣死了！沈映年，我一想到沈映年屬於別人了，我的心就痛死了！”韓飛朝她頭上重重敲打一下，疼得她一縮，嚷起來：“你到底會不會安慰人？！”

　　“小佳！”韓飛正色道，“不是說要放下嗎？不是說要忘記嗎？考驗你的時候到了！如果你真的能在沈映年的麵前表現得雲淡風輕，那你就邁出了勝利的第一步！現在擺在你麵前的隻有兩

　　條路，不放棄or放棄。如果不放棄就像以前一樣，如果放棄就要徹底地放棄，你自己選。”

　　盧佳在他的話裏慢慢地冷靜了下來。她還能怎麽選，她沒得選！以前的她可以處心積慮地去破壞他和桑離的感情，可以說謊，可以寫分手信，可以糾纏著他，但現在她已經不會再做那些任性的事了。那麽放棄，就得要徹底。

　　“我知道該怎麽做了。”盧佳惆悵地歎氣。

　　韓飛再敲了敲她的頭：“這樣垂頭喪氣的，別人一看就知道你在失戀。你要微笑，要表現得不在乎，這樣你才能打敗她！”

　　盧佳咧開嘴來努力擠出微笑，卻是比哭還難看。

　　韓飛瞪她一眼：“真是沒出息！”

　　盧佳抬手打自己的額頭：“我也知道自己沒出息，再狠的話我都罵過自己了，可我就是……”

　　“沒關係，”韓飛看她如此懊惱，寬慰地說，“還是做你自己吧！”

　　盧佳很想要穿得更漂亮一些更隆重一些，但又覺得太過刻意，幹脆還是T恤牛仔褲，手指在頭發裏胡亂抓扯兩下就算作罷。跟那個女孩比美貌，比穿著，她統統都是輸的，又何必自取其辱呢？韓飛也穿著隨意的外套和牛仔褲，兩個人在鏡子前一站，倒也挺養眼。

　　“記住了嗎？”盧佳對著鏡子裏的韓飛再一次提醒到。

　　“你都說了一百遍了。”

　　“那你重複一遍。”

　　“要對你溫柔、要對你體貼、要對你嗬護備至、要時時刻刻牽著你的手。”韓飛背書一樣地背出來，又說一句，“不過你沒發現我平時對你都這樣。”

　　盧佳“嗤”一聲：“你平時可沒少跟我吵架！還溫柔，我看你的

　　溫柔也隻有孫藝芝能懂！”“是你太遲鈍。”韓飛低聲說。“什麽？”盧佳沒聽清楚，狐疑地問一句。“沒什麽，說你到時候可要爭點氣！別一看到沈映年骨頭都酥

　　了！”盧佳再“嗤”一聲：“知道了！我一定會表現得很好！”四個人在影院門口見的時候，盧佳和韓飛十指相扣，而小漁也

　　緊緊地挽著沈映年的胳膊，他穿著便裝，煙灰色襯衫和休閑褲，帥得讓人炫目，盧佳的骨頭真的要“酥”了，韓飛適時地在她掌心裏掐了一下，盧佳這才回過神來。

　　“這位是？”小漁看到韓飛很是意外，她沒想到原來哥的心上人竟然已經有了男友，自己好像誤導了哥，但明明今天下午盧佳出現的時候，對她有著敵意。

　　“韓飛。”韓飛自我介紹地說。小漁伸出手與韓飛握手：“我是小漁。”站在一邊的盧佳和沈映年都有些沉默，兩個人的心情都很糾

　　結。

　　“快開演了，進去吧。”小漁明快地說。四個人朝裏麵走著，因為人多，盧佳又神色恍惚，沒有注意到腳下的台階，踉蹌了一下，而有兩個聲音同時響起：“小心！”兩隻手不由得都扶住了她，而此時的盧佳心裏卻委屈極了。她為什麽要來跟沈映年的女朋友一起看電影？這真是她最屈辱的一天。

　　韓飛和沈映年對視一眼，沈映年的手默默地垂了下去。兩個女孩坐在中間，迷離的光線裏盧佳的目光總是不由得側過去，而沈映年隻是專注地看著電影。一旁的小漁時不時扭過頭問他劇情，盧佳感覺自己都快要窒息了。

　　電影裏演的情節她一個都沒記住，偶爾韓飛跟她說一句話她都是扭轉身茫然地“啊”一聲，韓飛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也隻能在心裏歎氣。四個人各懷心事地看完電影，盧佳想要趕緊逃離的時候，小漁又提議：“不如去海邊走走吧！我剛到這裏，很想去看看大海。”

　　“天黑了，也看不見什麽。”韓飛替盧佳拒絕著。

　　“其實去吹吹海風，聽聽海浪，踩著沙灘走走也很好。”小漁親熱地拉起盧佳的手，“走嘛，我們一起。”盧佳索性點頭：“那好吧。”“韓飛，你跟小佳是怎麽認識的？”小漁好奇地打聽。“我們從出生就在一起了。”韓飛自豪地說。“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夠浪漫的。”小漁笑著說。韓飛不置可否。“我想你們的感情一定很深厚吧？”“當然！”韓飛掃了她一眼。小漁有些失望地閉嘴了。看來她這次真的猜錯了，盧佳跟韓飛

　　才是一對，而哥就隻是一相情願的單相思。她心裏懊惱一聲，可憐的哥。

　　因為小漁追著韓飛問，不由得落在了盧佳和沈映年的身後。也許盧佳和沈映年都察覺到了他們沒有跟上來，卻故意沒有停下來等他們。海永遠地在洶湧，在澎湃，敲打著岩石，擊打著沙灘，衝上來的海水沒過他們的腳背，很冰涼。天空中綴著幾顆星星，因為是滿月，月亮又大又圓地掛在那裏，清冷地散著光芒。盧佳的手輕輕地背在身後，她的肩膀有意無意地觸碰著沈映年的手臂，如果換做以前，她會毫不猶豫地抓起他的手，她會在他身邊蹦來跳去，會大聲地叫嚷他的名字，很歡喜。

　　但現在的她，即使是這麽近的距離，她卻隻能不斷地隱忍，隱

　　忍內心的感情。“還記得那裏嗎？”小佳突然指著前麵的一塊礁石說。沈映年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立刻就想了起來，那是他要上

　　軍校的前夜，盧佳約他在這裏見麵，他來了，但是她卻在他的麵前墜入大海。那時候的他，被她震住了。“我那時候真傻。”盧佳自嘲地笑，“你也說我傻，你說總有一天我會明白我真的很傻，現在我真的明白了。”沈映年停頓一下：“可是現在我，卻不覺得那時你傻了。這，是不是很奇怪？”盧佳側過身，定定地望著他：“那個時候很為難吧！我總是來

　　打擾你，還逼得你搬了宿舍！”“小佳，你真的長大了！”沈映年由衷地說。“是呀，我以前從來不知道反省自己，現在我會了。”盧佳苦澀

　　一笑，“爸爸生病一場讓我懂得不少，我真的應該珍惜身邊的人，真

　　的應該多為別人著想，以前的我，太自私了。”“以前的你，現在的你，”沈映年深深地說，“都很好。”即使隔著那麽一段距離，韓飛依然能感覺到盧佳望向沈映年的

　　目光裏那種灼熱和愛戀。他看了看身邊的小漁，突然地說：“想看軍艦嗎？”小漁自然是巴不得跟韓飛兩個人消失，讓哥和盧佳單獨相處，立刻點頭。

　　“在那邊！”韓飛指了指身後的方向，“那裏的碼頭停著軍艦，非常壯觀。我帶你去。”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沒有與另外兩個人打招呼，就朝著身後跑去。當盧佳和沈映年轉身尋找他們的時候，早已經沒有人影。“你女朋友真本事，”盧佳撇撇嘴，“竟然把我男朋友給拐跑

　　了。”“其實小漁她……”沈映年遲疑一下。“她挺不錯的！”盧佳打斷他，自嘲地笑，“又漂亮又可愛。”“小佳！”沈映年由衷地說，“你也很漂亮很可愛。”盧佳心裏無奈地說，就算我漂亮可愛又能怎樣，始終不是你喜

　　歡的人。以前是桑離，現在是小漁，而她，卻隻是他身邊狂熱的追隨者。

　　“在那邊坐一下吧！”盧佳指著那塊她曾經“跳海”的地方說。她心裏也猜到一定是韓飛帶走了小漁，想要給她和沈映年單獨相處的機會。也許這一生裏也隻有這一夜她可以和他單獨地待在一起了。她不願意失去這個機會。

　　時隔多年，盧佳依然清晰地記得當初在這裏等沈映年時的情景，那種絕望那種淒惶那種無助和決絕，此時此刻，那種憂傷的心情又一次擊住了心髒。

　　“冷嗎？”坐在盧佳身邊的沈映年問。雖然是夏日，但夜裏的海

　　風依然透著涼意。盧佳點點頭：“冷。”沈映年遲疑了一下，抬起手來攬住盧佳，而她慢慢地依偎在他

　　的懷裏，眼淚湧了上來。這個場景她曾經幻想過無數次，而這種幸福感裏卻布滿了憂傷。她如此貪戀這個懷抱，此生此世，來生來世，都不願意離開。月亮的光清冷地籠罩了他們，遠遠地望去，他們是多好的一對璧人，隻是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心裏有怎樣的傷感。

　　“沈映年，還記得你那次眼睛受傷嗎？”盧佳問，“我趁你看不見，偷親了你。”

　　沈映年想起當時情景，苦澀地笑了。

　　“你可不可以還給我？”盧佳輕聲地問。

　　“什麽？”

　　“我的初吻。”

　　“小佳……”

　　“沈映年，我知道你很為難，但這是那時候我最大願望，我不想給自己留遺憾。”她微微仰頭，深深地凝視著他。

　　他緩緩地緩緩地低下頭，印上她的唇，纏綿地碾轉。她說，這隻是她的願望，天知道她的願望有多少，跟他結婚，跟他生個孩子，跟他白頭偕老，跟他在遲暮的時候牽著手去公園……每一年的生日想在一起，每一年的新春想在一起，每一個節日，每一個紀念日，不，是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她恨不得把自己凝進他的血液裏，嵌進他的骨髓裏……她是如此地深愛，一直一直地瘋狂。

　　許久以後，他抬起頭來，深深地說：“其實小漁……”從來都是她主動向他表白感情，而他總是不斷地拒絕，而這一次他決定，就算是被小佳拒絕，他也要把心意說出來。

　　“我祝你們幸福！”盧佳再一次地打斷他。她的心裏真的難過極了，為什麽在他們剛剛親吻過後，她那麽幸福甜蜜的時候，要來提到別人。他是在愧疚吧，他覺得對不起小漁，而她，再一次為難了他。這個吻是他的憐憫，是他的施舍，而她卻在裏麵投入了所有的感情。

　　沈映年沉默了下來。海浪在他們的腳下，不斷地擊打，就像是在急灼地說，解釋吧，解釋吧！但礁石上的兩人卻暗藏了各自的秘密。

　　直到多年以後，盧佳再一次見到小漁，才知道原來她隻是沈映年的妹妹，才知道那個夜晚沈映年幾次想要告訴她的話。那個時候，她的心裏充滿了無望的後悔，如果她肯聽他說完，那是不是後來的一切都不一樣了呢？

　　3

　　在回學校前，盧佳允許自己又做了一件蠢事。她偷偷地溜進了沈映年的家，他的家跟想象中一樣整潔，有著軍人特有的嚴謹，所有私人物品歸納得很好，被褥都折疊得方方正正。她用他的水杯喝水，沿著杯口的位置一點一點地挪過去；她翻他的書本，在每一本書的第520頁書眉處畫一顆小小的桃心；她甚至偷偷用了他的牙刷刷牙，在一嘴的泡沫裏感覺到憂傷和幸福；她脫下她身上的衣服，鑽進他的被窩裏，想象著自己被他擁抱著，床褥上還有沈映年薄荷的氣息，她把自己埋在裏麵，潸然淚下。

　　她記得自己曾經不止一次地想要把自己送給沈映年，甚至她真的去開好了酒店，想要把他帶上去。她愚蠢地想用自己的身體魅惑他，可是到底還是失敗了。他不願意要她，不管是多久不要——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她從他的剃須刀裏找到了他的一些胡楂，她把他們裝進一枚桃心項鏈裏，日日都戴著。夜裏，她會長久地坐在窗口，仰頭看天上的星星。那些星星的

　　光芒都很暗淡。她想起一部電影裏，那個女孩說，我的愛會像垂死星星的光芒追隨著你。她就想，那麽我的愛呢？也許也是一顆即將垂死的星星，很渺茫。

　　他就是她心裏的一根刺，一點的刺疼也超過了全世界所有的痛。

　　有一天當她從他的房間裏出來時，差點被他撞見。她倉皇地躲閃到樓梯的轉角處，等到他回家後，她蹲在地上，一直哭一直哭。原來這個世界上最悲痛的事，是明明相見卻不能見，明明想愛卻非要不斷隱忍。

　　過了許久，她抹掉眼淚，忍不住再一次走到他門口。一門之隔裏，她的心百般糾結，萬般折磨。她抬手想要敲門卻又每一次都放下，她不知道用何種借口，以前的盧佳要找沈映年根本不需要費力地尋找借口，她隻要一句“沈映年，我想你了”就可以跳到他的麵前。

　　她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她變成了個膽小鬼，變成了怯弱的人。

　　隻是門突然被打開，沈映年立在門口，彼此都嚇了跳。她的臉迅速地燒起來，結結巴巴地說：“沈，沈映年。我是來，是來跟你說再見的，我要回學校了，寒假，寒假的時候再見。”

　　“那，一路平安！”沈映年深深地注視她。

　　“你，你多保重！”她倉皇地說。

　　“你也是。”沈映年笑著說，“不要那麽迷糊，總是弄傷自己。”

　　“其實，那都是裝的。”盧佳脫口而出，“我隻是為了讓你背背我，所以才故意摔下去的。”

　　“我知道。”沈映年頓了一下，“還想要我再背你一次嗎？”

　　盧佳點點頭，又搖搖頭：“還是不要了。”她怕他會忍不住說，沈映年，好吧，你跟小漁交往吧，我等著你們分手，就像等著你跟桑離分手一樣。

　　“我走了。”她深吸一口氣，轉身朝前，眼淚幾乎要落下來。她並沒有自己想的那樣強大，在他們每一次離別的時候，她都肝腸寸斷。

　　“小佳。”他在身後喊住她。

　　盧佳腳步一頓。

　　沈映年大步上前，抬手從身後攬住她：“再見。”

　　“再見。”盧佳的手靜靜地垂下去。

　　隻是當盧佳寒假回來的時候，沈映年已經離開了軍區大院。

　　他退伍了。那一次小漁來找他，就為了勸說他退伍，她想要跟男友一起出國，而這樣父親的公司就沒有人接手了，父親的身體狀況日漸不好，醫生讓他必須要接受心髒手術。小漁說，父母不同意她出國，那這樣她就隻能跟男友分手。在母親和妹妹的遊說下，沈映年終於答應離開他熱愛的部隊，回去管理父親的公司。

　　離開的時候他有去跟盧政民夫婦告辭，他給他們留下了自己在北京的電話，希望他們交給盧佳。但是盧政民跟妻子商量後，決定不要告訴盧佳，他們不希望盧佳再與沈映年相遇了，盧佳會有新的生活，新的感情，隻要她能夠忘記沈映年。

　　盧佳是寒假回來才知道沈映年離開，就像他去上軍校一樣，沒有任何聯係方式。隻是這一次，她好像接受了現實，她不再到處去打聽，滿世界去尋找，看上去，她真的忘記了。

　　隻有韓飛知道，盧佳沒有。

　　她總是坐在當年她和沈映年相遇的那個台階邊，一坐就是許久的時間。現在的盧佳，慢慢地變了，她變得沉靜，變得成熟，也變得善解人意。她的那些刺，那些棱角隨著時間，隨著閱曆的增加，慢慢地被磨去了。

　　歲月就像一把刀，雕磨著所有人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