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後都你幫我擦!”
“好。”
“如果孫藝芝不願意呢?”
“關她什麽事?”
“你想呀!”盧佳心不在焉地望著他,“以後你們結婚了,你就歸她管了,她說,韓飛不許你去替小佳擦玻璃,你就乖乖聽話了。”
“你真是無聊!”韓飛瞪了她一眼,“趕緊收拾去!”
“我收拾過了?”盧佳無辜地說。
韓飛好笑地掃了一眼屋子:“拜托,怎麽你‘收拾’比沒‘收拾’還亂呀!算了,你還是自己玩去,我來收拾。”
盧佳不滿地說:“我可是忙了一上午!對了,一會兒中午我做菜,也讓你嚐嚐我的手藝。”
韓飛手裏的動作一頓,戲謔地說:“那一定‘非比尋常’。”
兩個人正你一言我一語地掐著,電話鈴響了。盧佳笑著接起來,隻是笑容突然定住,整個人木然地看了韓飛一眼。
韓飛接過電話,聽筒裏傳來楊蓉秋的聲音。
“楊阿姨,是我。”韓飛說。
“正好你在,韓飛,你帶盧佳到醫院來。你盧叔叔上班的時候突然暈倒了,在醫院正急救著。”楊蓉秋說完就掛了電話。
“小佳,”韓飛抬起手來攬攬她說,“別擔心,盧叔叔不會有事。”
“可是他怎麽會生病?他身體那麽健康那麽強壯!”在盧佳的心裏,父親的形象永遠是高大魁梧的,他連感冒都很少得過,每天都精神飽滿,罵起人來中氣十足。在她的印象裏,父親永遠都不會生病,而她也壓根兒沒有想過有一天父母會老,會弱,會在她的麵前慢慢地不再強勢起來。父親自從她上大學後就很少再批評她,每次她打回去的電話都是找母親,有時候母親說父親在旁邊要不要說幾句,她都嘟囔著跟他好像沒啥好說的。隻是母親已經把電話遞了過去,父親在那邊叮嚀她幾句,她支吾地應著,然後就掛了電話。
她總是認為他們是一家人,是永遠也不會分開的,不管她怎樣跟父親吵呀鬧呀,他都會原諒她。但現在,她意識到,以前的自己真的太任性了,她隻是想到自己,卻沒有想過真正去關心父母,關心他們的健康。
看著父親的身上插滿輸液的管子,看著他緊閉著雙眼灰敗的臉,她從來沒有注意到穿著軍裝那麽碩朗的父親一旦倒在病床上竟然也這樣虛弱,軍帽取下來,他的頭發竟然是花白的,老年斑已經在他的手背上赫然地出現。盧佳坐在父親的麵前,心裏愧疚難當。
正因為她的叛逆,才讓她的父母比別人的父母辛苦很多。她總是闖禍,總是被別人家的孩子告狀,總是要被老師請去,又或者她又摔了這裏碰傷了那裏。她肆意妄為,膽大包天,她跟父親一次次地對立,一次次地爭吵。她其實早應該察覺到的,察覺到好幾次她跟父親頂嘴時,他都氣得血壓上升,站立不穩。她真是個不孝順的女兒,真是天底下最壞最壞的孩子。
孫藝芝說得一點都沒有錯,她真的很自私。
桑離說得也沒有錯,她就是一個隻會闖禍的害人精。
她的眼淚滑了下來,她泣不成聲地說:“爸,您醒醒!我以後再也不跟您吵架了!我以後再也不惹您生氣了!我什麽都答應您,但您別嚇我!別嚇我呀!”
韓飛的手輕輕搭在她的肩膀上:“小佳,會沒事的。”
楊蓉秋難過地背轉身去。醫生說盧政民是突發性的顱內出血,也是平時太操勞積壓的疾病,現在要動手術止住血,隻是手術非常危險,若是有差池,會引起癱瘓,半身不遂。
盧政民的情況一直不好,必須立即動手術。醫院到省裏請來了最好的專家會診,要做出萬無一失的治療方案。盧佳完全聽不懂那些醫學名字,她隻是茫然地聽著醫生告訴她,手術的風險極大,而母親也失去了主張,爺爺奶奶、舅舅姑姑、父親的同事戰友朋友……病房外麵擠滿了等候的人,他們都在等著楊蓉秋拿主意。
那一刻她突然間覺得自己長大了,她不能再像個孩子一樣隻藏在父母懷裏,她站起來跟母親說:“媽,動手術吧!我相信爸一定會挺過來的。”
楊蓉秋看著女兒,噙著眼淚點點頭。
盧佳伏下身去,在父親耳邊輕聲說:“爸,你要加油!我跟媽等著你!”父親依然是沉沉地昏迷著,但她堅信父親一定聽得到她說的話。
在六個小時的開顱手術裏,盧佳握著母親的手靜靜地坐在走廊裏。她安慰著母親,寬慰著爺爺奶奶,她知道自己要強大起來了,因為以後她要好好兒地照顧父母,她要像他們曾經對她那樣,讓著他們,寵著他們,哄著他們。
時間在一點一點地過去,每個人心裏都急灼不安。每一分鍾對盧佳都來說都是煎熬,好在韓飛一直陪著她,看到他在,她的心裏就安穩了一些。
直到手術室裏的燈熄滅,所有人不由得圍了上去。
“手術很成功,但還有術後的幾天非常重要,要防止並發症的發生。”專家已經站了六個小時,出來都非常疲憊,但臉上帶著喜悅的笑容。
所有人都長籲一口氣,盧佳與母親緊緊地擁抱,激動地說:“媽。我就說過,爸會沒事的!”
因為麻醉藥還沒有過,盧政民並沒有醒來,直接被推進重症監護室裏。醫院派了最好的醫生和護士24小時監控,呼吸脈搏心跳都慢慢趨於正常。
雖然明知道父親現在還不會醒來,盧佳還是執意地要守在病房外,其實她的心裏充滿了恐懼充滿了驚慌,隻是她不再願意把這種情緒傳遞給母親了。她得由自己來承受,她終於明白以前的自己是多麽幼稚,情緒總是外露,悲喜在一張臉上。
在所有人的眼裏,盧佳一夜長大。
盧政民慢慢恢複的日子裏,她每天都守著父親,端茶遞水,喂湯送飯,讀報紙講笑話,注意著點滴。因為父親隻能躺著,她時不時給他按摩捏揉,避免他的身體發麻。她在家裏給父親煲湯,十根手指都纏滿了邦迪,以前的她從未下過廚房,還以為那不過是手到擒來的事,沒想到真是難得要命。好在韓飛是個很好的老師,盧佳覺得他真是有做飯的天賦,一個男生在把土豆絲切得又細又勻稱,把豆腐塊切得四四方方整整齊齊,青蔥紅椒在他的手裏靈活麻利,一水的菜都是色香味俱全。
她真是看得目瞪口呆,這韓飛到底還有什麽她不知道的一麵?她嬉皮笑臉地拍他的肩,調侃道:“還是孫藝芝慧眼識英雄,真是便宜了她。”
韓飛掃她一眼:“後悔了吧?”
盧佳“嗤”了一聲:“我一定會找個比孫藝芝老公更好的老公!”
“端菜!”韓飛不由得嗬斥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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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終於度過最危險的一段時期,顱內的血被止住,也排除了會半身不遂等後遺症。盧佳的心這才慢慢地平複下來。
“真是你煲的湯?”盧佳第一次把自己的“作品”端出來的時候,父親是半信半疑的。
“當然!”盧佳鏗鏘地說,“人證物證俱在!人證是韓飛,物證……”說著盧佳就把十根手指頭舉到麵前,上麵橫七豎八地裹著邦迪。
“那可要多喝幾碗!”盧政民欣慰地說,“這可是我女兒親手做的排骨藕湯呀!”
楊蓉秋打趣道:“瞧你得意的,小佳的手藝你可得當心了!”
“媽!”盧佳撇了撇嘴,“你真是打擊我的積極性!”
“對對對!”盧政民豪爽地大笑起來,“不能打擊!絕對要鼓勵!來,給我嚐嚐!”
盧佳立刻把碗端過去,喂了父親一勺,看到他停頓一下,然後再吞咽下去,臉上還露出困頓的表情,她灰心地說:“就這麽難喝?”
盧政民一笑:“自己嚐嚐吧!”
盧佳自己嚐了一口,雖然味道偏淡,但也不至於很難吃。起初她加多了鹽,自己嚐了一口味道很難吃又拚命地往裏麵加水,蓋上鍋蓋又去忙別的事,幸好韓飛及時出現才發現湯已經冒出來把燃氣灶都給弄滅了,一屋子的燃氣味她都沒注意到。
韓飛趕緊把窗戶都打開,把她推出了廚房。
“韓飛,要不要試試?”盧政民看到韓飛盯著湯碗,心裏一樂,笑著問。
韓飛故意推辭一下:“這是小佳專門給您煲的湯,盧叔叔您就多喝點。”
“我也喝不完!”盧政民讓盧佳給韓飛添了一碗,“這可是小佳親自煲的湯,很難得喝到的哦!”
“喝吧喝吧!便宜你了!”盧佳笑著遞過去。韓飛自然巴不得。他也從來沒有喝過她煲的湯,他真的充滿了好奇,一口下去隻覺得滿腔都是幸福和甜蜜。看著笑容燦爛的盧佳,他覺得其實這樣就夠了,在她的身邊默默地看著她,對他來說,已是一種幸運。
跟韓飛說說笑笑地走出病房時,盧佳一抬頭就怔住了。麵前的人,穿著挺括的軍裝,挺拔帥氣。軍營的生活讓他的氣質更多了沉穩淡定,眉眼間都是暖暖的笑容,但這笑容就像一道刺,紮進了她的心裏。走廊裏人來人往,隻是突然如結冰一樣被凍住了。
韓飛看著兩人,默默地對盧佳說:“你們談談,我先回病房看看。”
盧佳一把拽住他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後的一根稻草。她的心有著狂風巨浪,各種情緒在內心交織。她沒有辦法獨自麵對他,她足足戀了他六年,她也知道,在以後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她依然會迷戀著他,但他們卻隻能就此告別了。
她已經對自己承諾再也不去糾纏他,她也痛下了決心,再也不會任性。
“小佳!”沈映年笑著走近他。而她幾乎沒有辦法呼吸了,他身上的那種強大的光芒讓她很想要撲過去,就像被地心引力吸引一樣,她要一把抱住他,告訴他,父親病了,她有多怕,她有多擔心。告訴他,他的謊言有多傷她的心。
但她隻是緊緊地拽住韓飛的手,腳步頓住。
“才回來,聽說首長病了,現在好些了嗎?”沈映年深深地望著她,內心激蕩。“動了手術,已經好很多了。”盧佳沒有回答,韓飛替她說了。“你呢,怎樣?別擔心,首長一定康複的。”“小佳……”韓飛剛想回答,盧佳搶了過去:“我也沒事。”“小佳,我能跟你談談嗎?”沈映年看了韓飛一眼,“有些話我
想跟你說。”他已經想清楚了,他會告訴她,不用等到她大學畢業,現在,就是現在,他就要跟她在一起!他們錯過了好多的時間,他也矛盾糾結了很久,以前他總是覺得她很小,還是個學生,而他已經是個軍人。但現在他真的不再顧慮這些了,或者在很早以前他就已經被她打動了,隻是他拒絕承認著自己的內心。
“你們談……”韓飛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但盧佳卻用了更多的力氣阻止,她深深地吸一口氣,對沈映年說:“正好,我也有話想告訴你!”她轉過身對韓飛說:“我不想騙他了。”
另外兩個人都怔住了。
盧佳咬了咬嘴唇:“沈映年,那個‘四年之約’我沒有辦法再守下去了。我,我已經跟韓飛在一起了。”“你說什麽?”沈映年的眼神迅速地暗淡下去,他顫聲問道。而韓飛突然間就明白了盧佳的用意,她不想要沈映年親口說
出那個“四年之約”隻是他和父母之間對她的一個善意的謊言,她不想要沈映年對她有愧疚和負擔,她甚至連拆穿這一切的勇氣都沒有,因為她不想要他為難。即使到了最後,她心裏想的依然是沈映年。
“對不起,沈映年!”盧佳的心被一千一萬根針紮著,她心裏住著的那個女孩在嚶嚶地哭泣。她在喊著,沈映年,我喜歡你!沈映年,我深深地喜歡著你!沈映年,我愛你呀!
“可是,”沈映年搖頭,艱澀地問,“前些天你不是來找我嗎?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其實來找你就是想告訴你這件事!”盧佳垂下眼,“現在我才發現我真正喜歡的人是誰,沈映年,對不起,忘了我吧!”
沈映年呆呆地站在那裏。他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他的遲疑不決,他的優柔寡斷竟然是把她遠遠地推了出去。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嗎?一直想要讓她去尋找她的幸福,但現在他才悲涼地發現,原來自己的幸福才是她。
他的心動就像一場笑話,冷冷地與他對望。
“小佳,”他荒涼地笑,“這樣也挺好的,真的。”
盧佳以為他說“她跟韓飛在一起挺好”,不禁自嘲:“是的,這樣真的挺好!一切都很好。”“那,祝你們幸福!”沈映年的胸口就像被大錘捶打,但麵上卻依然微笑著望著她。
“不是有話要跟我說?”盧佳問。
“沒有什麽事了。”沈映年的聲音裏難掩惆悵,“我先去看首長了。”說完這句話,他朝她走近,再走近,她怔怔地站在那裏,感覺到他擦肩而過,有風,輕輕地拂過她的臉,卻拂不走滾滾落下來的熱淚。韓飛的手緊緊地握住她,用這樣的方式支撐著她緩緩地邁步向前。她不知道在他們身後的沈映年,靜靜地注視著她的背影,心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