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暗的路燈下,姚惟誠行進在回機關的路上,兩隻腳似是灌滿了鉛,每邁一步,都得費好大的力氣。此刻,他肝腸寸斷,撕心裂肺。是的,在興致勃勃地向婚姻殿堂發起最後衝刺並即將撞線的毫秒之間,渴望得到的“金牌”旁落了,自己心愛的女人竟然成了他人之妻!再堅強的男人也難以承受如此沉重的打擊。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麽,隻知道自己愧對那麽喜歡雪兒的母親,也愧對分配工作前曾向他流露結婚的心意,憧憬著那幸福時刻的韓雪。
韓雪自從與姚惟誠痛苦惜別之後,每每回憶起與他在一起的那些激情奔放的時刻,那些舉手投足之間的默契,以及他對她那麽嗬護的件件往事,總是禁不住淚眼蒙朧。她無時不在為自己的匆忙舉動而懺悔。這種斬不斷,理還亂的精神折磨,終於使她下定了忍疼割愛的決心:再不能與姚惟誠工作在同一個城市。她給新婚丈夫連發過幾封電報,要求把她調到他的身邊去。理由很簡單--隨軍。
盛夏的一天下午,姚惟誠突然接到了韓雪打來的電話。他一聽是她的聲音,驚奇地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們單位的電話?”
“鼻子下麵有張嘴,還能打聽不到嗎?閑話不說了,我是想告訴你,我已經辦好了調動工作的手續,過不了幾天,就動身到我丈夫部隊所在的大西南的山溝裏去。你想不想接受我的告別?”
“可以,你約個時間和地點。”
“今天晚飯後,就在離你單位不遠的河畔大槐樹下。”
夕陽的餘暉染紅了大半個天空,他們如約在大槐樹下見麵時,沒有了曾今的熾熱,有的卻是異常尷尬。沉默了許久,姚惟誠才說了句“祝賀你們夫妻團聚。”
她回答說:“希望你早日得到比我更好的紅顏知己。”
“你不應該提出這個問題,因為我還深陷在失去你的痛苦之中。什麽時候走出這個陰影,我再考慮個人問題。我也有個不該對你說的想法,如果你與你的丈夫處得好,那就祝願你們白頭到老;如果有什麽萬一,你這隻勞燕還可以飛回來,我這裏依然是你的愛巢。”
“我想不會有什麽萬一。就是有你說的萬一,我怎麽好意思再見你。依你的條件,還能找不到更好的姑娘?所以,你就不要等了。今天,你能接受我的告別,我就知足了。”說完這話,她淚水漣漣地轉身離去。
對著她的背影,他大聲地喊道:“我至少等你三年!”
在以後的三年多時間裏,姚惟誠把找對象的事看得很淡很淡。第二年,他母親的戶口也轉來了,能跟母親相依為命,他算是滿足了。而母親了解了他跟雪兒分手的緣由,也不好再說什麽。她非常清楚,兒子對找對象的事不是沒想過,而是因為再要找到韓雪那樣知根知底女人,談何容易?
為了少受精神折磨,姚惟誠唯一的選擇是一門心思地把精力投入到工作上。漸漸地,他適應了機關工作。再後來,他鍛煉成長為機關裏的業務骨幹。愛情的失敗被工作上的進步和領導的賞識所替代。他也自喻為“快樂的單身漢”。但他心裏總是有個解不開的疙瘩:三年了,韓雪怎麽連一封信都不寫?
轉眼到了1965年,姚惟誠已是28歲的大齡青年。這一年,全國農村開展了如火如荼的“四清運動”。姚惟誠被抽調到“四清”工作組,去了遠郊區一個公社。也可能是天作之合,在工作組裏他意外地遇到了當年擔任師大學生會文娛委員的張一荷。畢業後,他們有四年多時間沒見過麵。今天一遇麵,才知道什麽叫“一見如故”,什麽叫“相見恨晚”。
有一天,他們在同一個生產隊參加勞動。休息時間,她見他一個人坐在水渠邊,就朝他的方向走過來。他見她的身影,想起了在師大同她跳舞的那個唯一瞬間。現在,那個亭亭玉立的身姿,又一次映入他的眼簾中。
她坐在水渠的另一邊,正好與他麵對麵。兩人在寒暄中回憶了在母校期間的學習生活,交流了各自的工作單位和工作情況,談得那麽投緣,又那麽契合。
“你愛人現在在哪個單位工作?”張一荷忽然問他。
“愛人,什麽愛人?到如今我還是光棍一條。”
“在學校裏你不是跟同班的那個女同學在談嗎?最後怎麽會分手了?”
姚惟誠聽著這一連串的問話,臉色變得十分陰沉,向張一荷訴說著他跟韓雪從喜劇開始,到悲劇收場的那段痛苦的故事。她聽後說了聲“真惋惜。”但她也產生了欣喜,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另一半,隻等待著他能不能像她一樣,也能打探她的個人問題。
果不出她所料,姚惟誠講完自己的悲劇故事之後,反過來問她:“你的個人問題是怎麽解決的?”
正在這時,工作組組長讓大家起來幹活。先站了起來的張一荷,伸手拽起姚惟誠,朝田間走去時告訴他:“我也跟你一樣,孑然一身。”
姚惟誠一聽,恰似瞌睡遇著了枕頭。在失去韓雪時他曾經埋怨上蒼對他的不公。而現在他覺得上蒼似乎也發現了自己的錯誤,要給他以補償了。
在他們進村之初,工作組組長曾傳達了市上“四清”運動領導小組規定的紀律,其中有一條就是未婚男女隊員不得在參加“四清”工作期間談戀愛。姚惟誠是黨委機關工作的幹部,更清楚自己不能越雷池半步。他隻好通過正常的工作接觸,循序漸進地了解張一荷的有關情況,觀察她對他有沒有異樣的表現,進而建立起同學之間的友情,待“四清”工作結束後再向她“亮出底牌”。
時間一長,他了解到她的家庭出身是中農,本人是黨員,畢業後分配到本市一個區的教育局,從事學前教育工作,事業性強,心地善良,開朗豁達,喜好音樂舞蹈,在三個兄弟姊妹中她是最小的,父母均已辭世,在本市隻有一個已婚的姐姐,她就住在姐姐家,以她自己的話說是“寄人籬下”。
夏收結束後的一個晚上,市上的電影公司來到他們二人所在的大隊,放映故事片《李雙雙》。張一荷有意地跟姚惟誠坐在遠離觀眾群的一排柳樹下。他的上身隻穿著一件針織白色背心。她穿的是短袖襯衫。她有意識地讓自己裸露的胳膊緊挨著他。他接受了她發出的這個信號,讓兩人胳膊上的肌肉緊貼在一起。這是他們自參加“四清運動”以來的第一次肢體接觸。雖然都裝著看電影沒有說話,但肢體的語言已經表達出他們已經彼此相戀。
姚惟誠對她發出的信號還有點不太放心,好長時間後打破了沉默,便問她:“你怎麽拖到現在還沒有結婚,是不是已經有了對象?”
“我一直沒有遇到合適的。”她轉過臉來望著他,“看來,婚姻大事隻能是可遇不可求了。”
受紀律約束,姚惟誠再不敢多問什麽,隻是把P股向她的跟前挪動了一下,也算是回給她的信號,看她有什麽反應。她竟然大膽地依偎在他的懷中。姚惟誠犯難了:要是把她推開,那不是等於告訴她“我不喜歡你”?如果依舊這樣,被人發現,那又不是破壞紀律?想了許久,才小聲地對著他的耳朵說:“小心被人看見,說我們違反紀律。你的心我明白了,來日方長,蓄勢待發。”
她聽了他的話,主動地挪動了一下身子,同他保持了一尺的距離。然後問他:“你現在還想不想已經失去的她?”
“想呀,怎麽會不想呢?但想也是白想,失去的永遠失去了,再也找不回來。我說這話,你不會介意吧?”
她搖搖頭說:“我有什麽可介意的,這說明你這個人很重感情。”
電影放完了,張一荷回到自己的住房,久久不能入睡,喜悅之情宛如海潮一樣,一波又一波地撞擊著她的心頭。
國慶節後,這個公社的“四清運動”結束了。工作組撤出的前一天,姚惟誠與張一荷心中蓄勢已久的激情終於在沉默中燃燒起來。
這天的晚飯,他和她正好被派到同一個社員家吃飯。他時不時地給她碗裏夾菜,而她又把他夾的菜留一半,另一半又送回她的碗裏。兩人的那個親昵被這個家的女主人看在眼裏,便帶著開玩笑的口氣說:“你們兩個人呀,真像是一對結婚不久的小兩口。”聽了這話,兩人你看著我,我望著你,似是喝醉了酒,臉和脖子都紅透了,目光裏投射出了相互愛慕之情。吃過晚飯,夜幕已經降臨,兩人不約而同地來到村外的一片樹林。
姚惟誠先坐在草地上,張一荷故意問他:“我坐在哪裏?”
“你敢不敢坐在這裏?”姚惟誠說著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有什麽不敢的,隻是你的褲子要是壓出皺褶我可不管。”她說完,一P股坐在他的大腿上。他緊緊地抱住了她,輕輕吻了一下她的臉頰。她覺得他吻錯了地方,就把炙熱的嘴唇伸向他的嘴邊,他這才發瘋了似的狂吻起他那兩片紅嘴唇。這一陣,兩人都在愛情的激流中衝浪,將要衝向幸福的彼岸。
在他們的嘴唇還沒有脫開的時候,遠處傳來了腳步聲。他立即鬆開了摟她的手,扶她站起來,彼此保持著距離往回走。張一荷回頭望了望,見遠處的人朝另一個方向走去,便趕到姚惟誠的身邊,挽著他的胳膊,一起往回走。
途中,她直截了當地征詢他的意見:“咱們什麽時候結婚?”
這時的姚惟誠就沒有畢業前夕那樣傻了。他怕眼前的這隻勞燕再飛走,脫口說出了“春節結婚。”
“幹嗎那麽急?我們的戀愛才開始呀!結了婚,不就失去新鮮感嗎?”
姚惟誠把自己失去韓雪,精神受到折磨的痛苦經曆又訴說給了她,然後對她說:“你我快到而立之年了,我再不能失去上蒼補償給我的你呀!你剛才說我們的戀愛才開始,其實,我們在進村不久就開始了,隻不過因為遵守紀律,少了些花前月下的浪漫。我相信你和我一樣,我們的愛情烈焰早已在內心裏熊熊燃燒。在外表上它雖然無聲無息,但比轟轟烈烈紮實得多。你要是愛我但還信不過我的話,你也還有近半年的考察時間,更何況許多人還是先結婚,後戀愛的。”
“先結婚,後戀愛,這不是電影《李雙雙》中的男主角孫喜旺說的話嗎?你真會現蒸熱賣!今天我第一次看到了你的幽默。”
“難道你不同意?”
“我說過不同意的話嗎?”張一菏說完,便狠狠地掐了一把他胳膊上的肉。他明白這是表示同意。
來年春節,姚惟誠如願地與張一荷結婚了。在結婚儀式上同誌們要他介紹戀愛經過。他的回答是“在學校裏就認識。”
“我們問的是什麽時候開始談戀愛的。”
沉浸在幸福中的姚惟誠,竟不加掩飾地說出是在“四清運動”工作組裏。
參加婚禮的領導聽後故意地嚇唬他:“這麽說你是違反了工作隊員應遵守的紀律?”
他一聽這話,知道自己暴露了秘密,急忙改口:“是在‘四清’結束後開始談的。”領導發現後笑著替他圓場:“我給你們的婚禮增加了個小插曲,就把你嚇壞了。你們在工作組裏僅僅是相互有了了解,這不算違反紀律。看來你小子參加‘四清運動’,思想、愛情雙豐收啊!”
婚後,這一對夫妻恩恩愛愛,甜甜蜜蜜。第二年,他們有了第一個男孩。又過了四年,他們的第二個孩子出生了。一家五口,生活在幸福美滿之中。
姚惟誠生活越舒心,越是思念韓雪。每當想起她,心情不免流露出點鬱悶。
張一荷洞察到他在思念韓雪,就寬慰他:“愛情是緣分,看來,你隻能是屬於我的。但我也理解你的思念並非是與她藕斷絲連,更不是對我的冷漠。我不隻一次地說過,你是一個很重感情的人,我們結婚後的這段歲月裏,我從點點滴滴的小事中,察覺到你對我的感情是那麽的誠摯,那麽的深厚!我之所以看中你,不是因為你有多少金,多少銀,隻是因為你透明、坦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