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的那片棗樹林

第十三章 “太歲”頭上敢動土

　　第二天上午7點，校園裏的喇叭通知休息了一天的全體留校同學去煉鋼工地清理現場。

　　在校外的工地上，同學們把土高爐中已經冷卻了的“鋼坯”都掏了出來，用筐抬到一片空地上壘起兩米高的堆。

　　袁玉枚和韓雪抬完最後一筐時，校黨委佟書記、黃副校長正在觀察地上那一堆形狀各異的“鋼坯”。黃副校長不知佟書記咋想，而他看過後腦子裏產生的是疑問：用去了8噸煤，出了這麽一些廢品，劃算嗎？

　　就在這時，區委、區政府領導以及區上相關委、辦、局的負責同誌也來到工地。隨後來的是公社柴書記和他陪著的兩位客人。柴書記把兩位客人領到佟書記和黃副校長的麵前，逐個作了介紹：“這位是趙工程師，那位是經驗豐富的冶煉工老李師傅。我請他們來作煉鋼的技術指導。”

　　黃副校長主動與趙工和老李師傅握了握手，然後向在場的人們大聲喊道：“請大家鼓掌歡迎！”

　　在場的人鼓起了掌，隻有佟書記高高地仰起頭，表示他對柴書記下令“鋼廠”停產的不滿或者是憤怒。

　　鋁廠的那位老李師傅蹲下來，仔細地察看了堆在地上的“鋼坯”，又揀了一塊，用右手舉起，在頭頂揮舞，同時帶著濃重的本地腔大聲喊道：“同誌們哪！這不是鋼啊！”

　　一聽到這話，佟書記的臉色變得鐵青。他兩眼怒視著老李師傅，厲色地問道：“你說，這不是鋼是什麽？”

　　“這叫鋼？”老李師傅邊說邊把手中的那塊“鋼”摔到地下，隻聽“嘩啦”一聲，那塊“鋼”粉身碎骨了。然後，麵對佟書記說，“世上有這樣酥的鋼？”

　　站在旁邊的趙工怕耿直的老李師傅越說越來勁，給佟書記連一點麵子都不留，便拽了一下他的衣袖，他這才氣呼呼地打住了話。

　　“你是廠裏的技術權威，我想聽聽你的意見。”佟書記轉過身對趙工說。

　　趙工這才向佟書記耐心地解釋：“鋼屬於合金，含碳的叫碳鋼，含錳的叫錳鋼，含鉻、鎳、鈦的統稱不鏽鋼。不論是哪種鋼，都不能含硫，所以煉鋼用的是不含硫的焦炭，而不是含硫量高的原煤。從設備上講，煉鋼應該用轉爐，而你們現在的設備、工藝都不合乎煉鋼的技術規程要求，怎麽能煉出鋼呢？”他心裏還在想，用這樣簡陋的土高爐來“煉鋼”，中國的鋼鐵技術起碼倒退2000年。

　　佟書記一聽這話，一時無言以對。站在他身旁的黃副校長兩眼直盯著佟書記那張鐵青的臉，等他明確表態。

　　會場沉默了片刻，誰知佟書記不但沒有丁點虛心態度，反而出言不遜地說：“大煉鋼鐵是蓬蓬勃勃的群眾運動，我們不能站在資產階級技術權威的立場上給它潑冷水。那樣，就會扼殺社會主義新生事物。”

　　那位老李師傅按捺不住憤怒的心情，管他什麽“太歲”，今天偏要在他頭上動土。他手指著佟書記：“你憑什麽給我們的趙工扣資產階級技術權威的帽子？趙工是從東北老工業基地來到我們廠的，現在是省裏的勞模，廠裏的優秀黨員。他思想覺悟高，業務技術精，能和工人打成一片，在廠裏帶領技術人員和工人中的技術骨幹組成的攻關小組，攻克了一個又一個的技術難關，給國家做出了突出貢獻，這難道是資產階級技術權威？”

　　一向養尊處優、發號施令的佟書記，今天竟然被一個老工人如此奚落，麵子上哪能過得去。他想好好地教訓教訓這個在他眼裏是“倚老賣老”、“十分狂妄”的老工人。但他的心裏也清楚，工人階級是我國的領導階級，一個大學的黨委書記訓斥一位老工人，這在政治上是站不住腳或許還會犯錯誤。再說，自己當過縣委書記，對農業略懂一些，對工業特別是對鋼鐵工業連見都沒有見過，要教訓這個老工人，更是理屈詞窮。想到這裏，便拂袖而去。黃副校長追到他麵前，勸他冷靜一點，回來再聽聽大家的意見。

　　聽什麽？外行不能領導內行，是這個現場會的主導思想。這與右派言論有什麽區別？我看，公社的那個柴書記本身就有思想問題。他請這兩個人來，無非是為他的右傾思想作擋箭牌罷了。我提醒你，在這個時候你可不能犯右傾機會主義錯誤，你去把他們的邪氣壓一壓。說完就轉身走了。

　　黃副校長折身回來，見老李師傅向在場的人們侃侃而談。他隻聽到老李師傅最後講的幾句話：“毛主席教導我們要實事求是。但是，真要做到實事求是就那麽難！別看有些人職務很高，但就是不聽毛主席的話，隻知道蠻幹！拿廢品冒充鋼。對上，這是欺騙；對下，這不叫勞民傷財叫什麽？”

　　這位工人師傅的話，震撼了在場的每個人，更震撼了黃副校長的心。剛才佟書記要他把這裏的“邪氣”壓下去，可是他從這位工人師傅的身上看到的是一股不畏權勢，對黨、對人民負責的淩然正氣。這股淩然正氣已經感染了他。他心裏默默地想：哪怕戴上右傾機會主義分子的帽子，也不能玷汙黨性和自己的人格。

　　“同誌們！”黃副校長話音一出，現場立即平靜下來。“剛才我隻聽了這位老李師傅講的最後幾句話，使我深受教育。”他略微低了低頭，盡量掩飾自己激動的心情。接著，他鏗鏘有力地講出了心裏的話：“我們共產黨人有一種高尚的品格，那就是堅持真理，修正錯誤。什麽是真理？我看，鋁廠的這位趙工和老李師傅講的真話就是真理。大家聽了後不知道有什麽感受，在我看來，他們講的既是科學，又是從心窩子掏出來的真話。這種對黨、對人民高度負責的精神，不但令人敬佩，而且值得我們學習。公社柴書記請他們來，請對了，請得很及時，給大家上了一堂堅持真理，修正錯誤的課。不然，我們說不定還要繼續蠻幹下去，給黨和人民造成更大的損失。大煉鋼鐵，是毛主席發出的號召，我們要響應，但要積極的響應，而不是消極的響應。所謂積極地響應，是尊重科學，實事求是，按規律辦事；而消極的響應是打著大幹、苦幹的旗號在蠻幹！”

　　黃副校長講到這裏，在場的人鼓起了熱烈的掌聲。站在一旁的林曉蘭、袁玉枚、陳桂芝和韓雪的臉上，都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黃副校長把雙手舉得高高的，不停地向在場的人們揮舞，一則向大家表示感謝，二則示意大家靜下來。沸騰的場麵隨之鴉雀無聲。

　　“同誌們！”黃副校長又接著講，“現在擺在我們麵前的問題是怎麽煉？對這個問題還是請趙工和老李師傅給我們參謀參謀好不好？”

　　“好！我同意黃校長的意見。”區委書記首先表態支持。接著，區長和公社柴書記表示讚成。區委書記謙虛地請趙工先說說他的看法。

　　又是一片掌聲。掌聲過後，趙工說話了：“感謝大家對我和老李師傅的信任，感謝公社柴書記對我們的盛情邀請。毛主席教導我們說‘吃一塹，長一智’。我有個想法，不知當說不當說？”

　　“請趙工說出來，我們大家合計合計。俗話說，‘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嘛。”區委書記對趙工說。

　　“那我就拋磚引玉了，要是不對，就請大家批評指正。我今天一來，先看了你們煉鋼的這塊場地，建一座年產萬噸左右的小型煉鋼廠，我看還是可以的。現在雖然是寒冬季節，基建施工不能搞，但可以一邊準備建材，一邊想辦法搞一台轉爐，趁著‘大躍進’的大好形勢，明年一開春就動工，下半年就能建成投產。我講這些，僅僅是個建議，想必大家還有更好的思路。”

　　“能不能請趙工大體匡算一下，還需要多少投資？”站在他身後的區長提出經費預算問題。

　　“建一個年產萬噸的小鋼廠，連廠房帶設備也就是20幾萬元。建廠房，公社各大隊有的是能工巧匠，還有師大的同學參加義務勞動。這樣，不是可以省去一大筆開支嗎。需要投資的主要是建築材料和煉鋼設備，匡算下來，最多20萬元就夠了。”

　　黃副校長一聽這個意見，麵露喜色地說：“我讚成趙工提出的方案。我們學校除了動員同學們參加勞動之外，還可以支援一些建築材料。這樣下來，再有十五六萬就差不多了。這筆錢需要區財政予以支持。現在是全民大煉鋼鐵，這個機會可不能錯過，要抓緊，要有一種說幹就幹的勢頭，這才符合‘大躍進’的精神。我可要提醒大家，如果錯過了這個機會，我們這些當領導的會犯右傾機會主義錯誤！”

　　區委書記對黃副校長的意見表示讚同，並說：“我們回去後馬上召開區委常委擴大會，再仔細研究一下，如果資金不足，還可以動員區屬單位和企業支援。全民大煉鋼鐵，就得動員各方麵的力量。現在，當務之急是拆除土高爐，清理廢墟，平整場地。這件事由公社黨委柴書記負責，請師大同學繼續予以支援，從明天就開始幹。區計委會同區工業局盡快聯係有關部門，作出設計和預算，送區政府討論審核後由區工業局和財政局負責實施。區物資局抓緊時間，聯係購買轉爐等設備的事宜。俗話說，‘兵馬未到，糧草先行’。從今天開始，大家要立即投入前期準備工作，力爭明年開春前完成任務，確保開春後小鋼廠動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