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廣電總台電視新聞中心 仲文靜
如果人的生命有年輪,我相信2008年是我人生最寬闊的那一道年輪。當“5·12”大地震突然襲來,我和我同事的工作時間無條件地被拉長、抻寬。從5月13日起,我們每天都穿行於辦公室、機房之間,每天,我和我的同事們要完成相當於平時三倍多的節目製作,時時聽得到樓道裏同事們急促的腳步聲,災區同事的來電頻繁又急切,任何來自災區的新消息都很快傳遞到編輯手中。天水、徽縣、成縣、文縣、康縣、迭部、舟曲……這些平日裏熟悉的地名,在那些日子裏,讓我們格外揪心。大地震後的每一天,《今日聚焦》欄目都有一組、兩組的同事奔赴災區,眼看著一個個同事匆匆忙忙往震區趕,自己想去災區一線報道的衝動也越來越強烈。5月17日,我和另外3位同事一起趕往隴南。
非常時期的采訪,台裏能出動的采訪車輛已經全部出動,到成縣後我和同事分手,他們去康縣采訪,帶走了我們共乘的車輛,我隻能自己想辦法趕到文縣——和四川省青川縣毗鄰而居的一個縣,也是甘肅省災情最嚴重的縣。而我得到的消息是,隴南市全部車輛都已經投入抗震救災,沒法安排車送我去文縣采訪。我隻好向白龍江林管局的領導求助,請求他們安排車輛送我到文縣。
一路上一邊是幾十米深的白龍江、白水江,一邊是隨時下滑的山石,山上到處是白色滑坡的痕跡,一道一道的滑土滑石痕跡,像哭後的淚痕。從武都到文縣直線距離不過100公裏,汽車卻走了整整4小時。
19日下午,經過兩次轉車,翻越高樓山後,我終於來到文縣縣城。那天的文縣,彌漫著不安和緊張的空氣。我的同事魏建建、孫亮、刁昕、楊海芸已經在文縣工作好幾天了。到了文縣我才知道,這裏距離災情最重的碧口還有80公裏,當我提出來要去碧口采訪時,欄目司機和同事首先想到的是擔心。因為從文縣到碧口的80公裏路是212國道,也是甘肅最難走的一段國道,沿途一邊是幾十米深的滾滾白水江,一邊是時時冒著土煙、不斷往下滑著土塊的大山路。我們帶到文縣的,是一輛普通桑塔納轎車,出發前還修理過,根本無法到達碧口。幸好我們得到文縣一位副縣長的支持,我和同事楊海芸搭乘文縣政府的一輛越野車到了碧口。
同樣的問題是,我們還是沒有車,文縣的車輛隻能送我們到碧口,到那後讓我們自己再想辦法解決采訪用車。這就意味著:我們在碧口拍攝的素材不能保障及時傳回台裏,因為當時甘肅廣電總台所有的電視畫麵必須要通過武都的隴南電視台傳回蘭州。沒有車輛,我們能作的,隻有是拍攝、采訪、記錄。
碧口鎮的文縣二中、碧口小學,是我們拍攝時間最長、采訪最多的地方。印象最深刻的是在碧口小學和文縣二中的的采訪,二中的教學樓雖然沒有倒塌,但已經全部報廢。小學三層的教學樓已經在地震中變成了兩層,鋼筋水泥的樓頂像一張破布一樣耷拉下來,搭在二樓上,教學樓前一座石雕的少先隊員像從腳跟處震斷,石座上隻剩一雙腳,石像就摔倒在旁邊的草坪上,電腦教室隻剩一堆殘磚破瓦,被砸壞的液晶顯示器、課桌、書本……我的心被擰疼了。
碧口小學有3個孩子在上學路上被倒塌的民房砸死,有一個就是在快到小學門口的台階上。在那裏,我看到了一雙布鞋,傷心的親人們或許不願麵對災難留下的任何痕跡,兩隻鞋撒在相隔兩級的台階上。所幸的是,隴南從5月12日起實行了夏時製,下午2點半以前,學生進不了教學樓。
我不願意作這樣的設想,如果不是夏時製,這些和我女兒一樣的孩子們會如何逃過這場劫難?
山清水秀的文縣,地無三尺平,老百姓可搭帳篷的地方極其稀缺,河壩上,公路邊,包括山坡下我們看著非常危險的地方,都密不透風地紮滿了帳篷,文縣二中、碧口小學的操場上也一樣紮著無家可歸的人家的帳篷。當時,文縣二中一些寄宿孩子由於父母在外地打工沒有回來,無家可歸的學生被領回學校老師家中,甚至校長家。災難來臨的時候老師們成為學生的家長,所有家都轉移到了救災帳篷裏。學校把年輕老師組織起來,每天巡邏治安、清掃垃圾。
我們曾經跟隨采訪在碧口一帶抗震救災的蘭州軍區某紅軍師“金剛鑽團”,見兩個女記者闖入軍營,蘭州軍區一位領導感慨萬端,對同事楊海芸說了一句:“你是我見過的最柔弱的攝像記者。”而實際上,楊海芸是欄目的一位女編導,因為人員緊張,她才臨時擔任攝像記者的。楊海芸也成為我在隴南災區見到的唯一的一位女攝像記者。
在碧口的日子裏,我們每天都能感到發生好幾次餘震,一方麵要工作,一方麵也要克服自己心裏的恐懼。碧口天氣悶熱,每天的氣溫高達33度,我們白天進村入戶采訪,晚上就住在白水江河堤上的帳篷裏,衣服髒得快,又沒法換洗,到第四天的時候,我和楊海芸帶的衣服已經換完了,兩個人彼此解嘲:“我們是有味道的女人。”就在那天,我倆決定到碧口派出所院子裏的水龍頭上洗一次頭發,一位熱心的警察用燒開水的小壺為我們一壺一壺地燒水,讓我們洗了一次頭發。
在碧口采訪的日子裏,我們沒有采訪車,每天去救災現場采訪,除了小心時時的餘震帶來的危險,還得事先找車。而因為地震,碧口一帶路途滑坡頻繁,碧口鎮的司機都不願意出車。22號,我們去中廟鄉采訪部隊為當地中學畢業生搭建的帳篷補習學校,找遍了碧口鎮,找了2個多小時,才通過當地一位居民找到了一輛肯拉我們的汽車,在采訪後,司機小王主動提出車費減半收取。這樣的感動,我們幾乎每天都能碰到,拍攝采訪中,經常有群眾把他們的礦泉水省下來塞到我倆手中,不斷有災區群眾發短信向我們提供信息,要去那采訪,總會有義務向導為我們領路。在碧口,我和楊海芸住在河堤上的臨時帳篷時,事後我們才知道,之前這個是抗震指揮部的兩位工作人員住的,我們來後,他們晚上隻能搬到車上去休息。
23號,省農牧廳派出的工作組在文縣中廟鄉姚家坪進行死亡動物無害化處理和環境消毒,這是非常珍貴的場麵,拍下這些,不僅能反映省農牧廳及時到位的工作,而且也能向災區群眾宣傳動物防疫知識和死亡動物無害化處理的必要性,減少因死亡動物處理不當而發生次生災害。我們決定跟隨拍攝采訪。
當天的氣溫高達30多度,村裏被壓在廢墟下的三頭死豬散發出的臭味彌漫在全村上空,而村民們的臨時帳篷和臨時廚房也搭建在旁邊。如果不及時處理,極有可能危害到村民健康。工作組的成員都是畜牧幹部和專家,剛開始,可能是因為害怕,村民們在觀望,工作組員親自挖掘。為了防止傳染,我們每個人都戴著口罩,參與挖掘的專家和楊海芸還穿著防化服進入現場。33度的高溫,刺鼻的惡臭,一旦皮膚不慎碰破,隨時就會有發生感染的危險。5個小時的挖掘時間裏,不斷有村民受到他們的感染加入進來,挖掘處理的進度也越來越快。當死豬被全部挖掘出來,衝天大火現場焚燒處理後,楊海芸和專家們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這也是我們在地震中見到的最實實在在做事的政府工作人員,我不知道他們能不能代表甘肅參與抗震救災政府工作人員的全部,但我知道,至少他們感動了我,感動了姚家坪村的老百姓。
在文縣9天的采訪中,我們學會一句文縣話——搖地震,文縣人說地震,都講“搖地震”了。把地震講成搖地震,是文縣人民在災難中的一種豁達,是一種百折不撓的堅強。在碧口,我們看到的地震破壞比想象的要嚴重得多,但我們感受到的人心卻比想象的安定很多。作為記者,在國家受災、人民蒙難的時候,我們還有什麽退縮的理由?
2008年5月的那一段忙碌,讓我的2008年的生命年輪因此豐富、清晰而寬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