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林探幽

第十九章 隆中懷古

　　2001年的十月深秋，西北高原的蘭州已是遍地黃葉，寒風徹骨，但當我參加駐甘全國政協委員視察團來到屬亞熱帶季風性氣候的武漢時，見到的卻是處處林木蒼翠、綠草如茵、湖水清澈、秋色正濃的景象。

　　去湖北考察是我多年的一個宿願，個中原因不僅因為它是當今世界最大的三峽水利樞紐工程的所在地，更在於它是中國南北東西的中心地帶，自古以來就被稱為是“九省通衢之地”。在中國曆史發展的長河中，它被看做是黃河流域的中原文化與長江流域的巴楚文化交融滲透的重要通道。自中華曆史拋棄蠻荒進入文明之後，這裏或為諸侯國度，或為州郡政區，從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曆史文化積澱極為深厚，人文景觀隨處可見。我們在湖北參觀考察的過程中，多次聽到當地領導在介紹情況時，都不無自豪地說：“膾炙人口的中國四大小說之一的《三國演義》，一百二十回故事中就有七八十回發生在現在的湖北大地。”我在遐想：不知有多少曆史名人在這片土地上留下了他們深深的腳印，如有機會沿著前人走過的腳印去訪古覓蹤，對我這樣一個大半生都在學史、講史的人來說簡直是件求之不得的事，因為我心中的向往，似乎愛人文曆史更多於愛自然山水。

　　視察團一行人，在湖北省、市政協領導的陪同下視察了宏偉壯麗的三峽水利樞紐工程，聽取了三峽工程總公司關於建設情況的匯報，又走訪了幾個移民村後，就沿著庫區的屈原故裏秭歸、昭君故裏興山，向鄂西北逶迤而上，經神農架、房山、十堰等地，來到了曆史文化名城襄樊市（即古襄陽及樊城合並後的市名），參觀了古樸雄渾的襄陽古城及新建的諸葛亮廣場。從襄陽回武漢途中，又順道參觀了三國時代傑出的政治家、軍事家，在中國曆史悠久的發展曆程中一位家喻戶曉、獨具魅力的曆史人物諸葛亮青年時代的故居——隆中。

　　隆中位於襄樊市西郊十三公裏處，它是一個在群山環抱之中山清水秀的小山村，山村境內到處都是蒼鬆翠柏，茂林修竹。登隆中山北眺，漢水像一條玉帶，蜿蜒東去。我想起《三國演義》中描述劉備三顧草廬時看到的景色是：“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澄清，地不廣而平坦，林不大而茂盛。”雖然歲月已過去了兩千年之久，但上述對古隆中景色的描述，依然是最生動而有神韻的寫照，我的腳步匆匆行走在古隆中長滿青苔、閃耀著清晨露水珠的小徑上，不由地感歎這真是一個地靈人傑的好地方！

　　進入隆中後的標誌性文物是修建於清代光緒年間，古色古香的石牌坊。牌坊正門上雕有“古隆中”三個大字，兩邊石柱上雕有唐代大詩人杜甫的“三顧頻頻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著名詩句對聯，可以說是對諸葛亮一生事業的高度概括。兩道小門上則刻的是諸葛亮“澹泊明誌”、“寧靜致遠”的古訓（出自諸葛亮《誡子書》）。隨後來到始建於晉朝，後來時毀時修，位於隆中山腰的武侯祠。祠前有一副光緒年間，四川鹽茶使趙藩撰寫的著名對聯，上聯是“能攻心，則反側自消，從古知兵非好戰”，下聯是“不審勢，即寬嚴皆誤，後來治蜀要深思。”這副對聯對諸葛亮本人和蜀漢的功過得失，都有著深刻的總結曆史的經驗教訓意味，對聯的書法也寫得筆勢遒勁，灑脫大氣。

　　因為時間所限，我匆匆地參觀了《前出師表》中“臣本布衣，躬耕南陽”約二十畝地的“躬耕田”；諸葛亮在隆中時常抱膝長吟的“抱膝石”；位於草廬西邊山上，諸葛亮常去高歌《梁父吟》的“梁父岩”等古跡，觀賞了多塊石碑及匾對。對我印象最深的是明代進士鄭傑和李禎兩人在不同時期分別立了《重修諸葛亮武侯祠記》的兩塊碑。這兩塊碑的共同之處是，碑記的第一句話都是：“論人物與三代以下於漢餘……惟漢忠武侯一人而已。”（漢忠武侯指諸葛亮）這算是在清代以前對諸葛亮的最高評價吧！

　　在古隆中最讓我流連忘返的地方還屬諸葛草廬了。草廬是諸葛亮青年時代，從十七歲到二十七歲，十年間居住過的地方。草廬遺址坐落在林木茂密的隆中山之東麓，周圍群山環抱，鬆篁交翠，草木蒙翳。諸葛亮在這裏的十年，他躬耕隴畝、詠嘯東巒、拜師覓友，密切關注荊州地區政治風雲的變幻，探索統一國家的方略。這十年應該看做是青年諸葛亮世界觀及政治思想孕育形成的重要時期，也是他政治生涯的起點。

　　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半生坎坷、勢孤力單、已經四十七歲的劉備第三次拜訪居住在隆中草廬二十七歲諸葛亮時，諸葛亮為劉備的一片誠心所感動，也就把早在胸中醞釀成熟的統一天下的謀略毫無保留地全部貢獻給仍在盲目摸索中的劉備，為他指明了創建蜀漢政權的美好前景。諸葛亮說：“自董卓以來，豪傑並起，跨州連郡者不可勝數……。”這就是名垂千古的《隆中對》（又稱《草廬對》）。諸葛亮的隆中對策，正是他長期以來對時局冷靜分析、深思熟慮後所製定的政策策略，其立論之正，發微之精，充分顯示出他的淵博學識和傑出的政治才能。從文學視角欣賞，《隆中對》又是一篇千古傳誦的絕佳古文。讓我難以忘懷的是：上世紀四十年代少年的我，在北方古城蘭州的漫漫冬夜，窗外寒風呼嘯，我和弟弟在昏暗的燈光下，由父親督促背誦《隆中對》和《前出師表》等古文篇章的情景。那時的我已為諸葛亮的博學多才所折服，也為他的人格魅力感歎不已。

　　隆中對策以後，諸葛亮也就結束了他在隆中的生活，離開了蟄居十年的草廬，跟隨劉備走上了風雲變幻的政治舞台，去完成他們共同的政治理想和統一大業，在東漢末年的曆史上演出一幕幕驚心動魄、威武雄壯的曆史大劇，為我國本身就豐富多彩的曆史增添了許多更加絢麗的亮點。

　　諸葛亮離開隆中草廬後再也沒有回來過，自此他為蜀漢政權鞠躬盡瘁，貢獻了畢生的精力，最後終於懷著沒能完成統一大業的遺憾，在五十四歲時，病逝於遠離家鄉的渭水南岸之五丈原（在今陝西眉縣），一代巨星隕落了。現在隆中的諸葛亮紀念館中有一座俊眉朗目、瀟灑英俊的青年諸葛亮的塑像，傾注了隆中人民對這位青年才俊政治家的一片懷念之情。

　　我們雖然結束了對隆中的參觀，但我的心似乎還久久停留在草廬前的小徑上，思緒萬千，久久不能平靜。我在想：綜觀三國曆史，論軍事政治實力，實以蜀漢為最弱，但在劉備“三顧草廬”後，諸葛亮為劉備的誠心所感動，遂以自己的信義為回報，全力以赴、兢兢業業地輔佐劉備和他不成器的兒子劉禪，直到自己積勞成疾，英年早逝。《三國演義》中將蜀漢的劉備和諸葛亮，也包括劉備和他的“五虎上將”（關、張、趙、馬、黃）君臣之間關係的描述中，浸透著濃濃的中國傳統道德中“誠信”“忠義”的精神，他們的精誠團結使得原本勢孤力單的蜀漢國力，不斷壯大直至和曹魏、孫權形成三足鼎立之勢。在這段曆史中我們可以得到許多治國、用人、做人、做事的可貴啟迪！

　　當我站在宜昌江邊，望著滾滾東去長江水，不禁默誦起東坡居士在他的《念奴嬌·赤壁懷古》中的開篇名：“大江東去，浪濤盡，千古風流人物……”。我在想：幾千年來，無論中外，不知有多少自命不凡的英雄豪傑、風流人物都在大浪淘沙中被曆史長河所淘盡，從這點上看曆史是無情的。但也不能否認，是金子總會閃光，一些曆史人物雖經曆史巨浪的百般衝刷，他們依然閃爍著耀眼的光彩，浮出於曆史長河的水麵，成為被後人所敬仰、永垂青史的曆史人物。三國時代的諸葛亮應算是其中之一吧！

　　（本文原載於全國政協主編的《中國政協》第1期“神州覽勝”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