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危機就這麽突然來臨了。不僅是北柴集團的企業危機,也是他孫和平的個人危機。貪婪無恥的湯家和竟然逃了。正大重機製造公司流血死人的嚴重衝突意外地發生了。任延安被嚇破了膽,不聽他的好言勸阻,自認瀆職,要到檢察機關自首。北柴股票在香港和內地同時暴跌,股價竟雙雙讓北方重工超越了。更嚴重的是,新任省委書記王汝成要拿此事做典型,殺雞給猴看。這一天一夜,從K省傳過來的信息又多又雜,都很可怕。有消息說,王汝成在流血事件發生後,連夜召開省委緊急會議,在會上拍了桌子。有消息說,王汝成下令對當年正大重機的股權轉讓進行徹查,如果造成國有資產流失,將宣布轉讓無效。有消息說,中央調查組已進駐K省,全麵調查湯家和……
孫和平進入了從未有過的驚慌與恐懼中。白日吃不下飯,晚上睡不著覺。幾乎是出自本能地竭盡全力進行危機公關。然而,公關效果糟糕透了。他知道王汝成是趙安邦在寧川一手提起來的,想通過趙安邦給王汝成打個招呼。趙安邦卻一直不接他的電話,連趙安邦的秘書都不接。這在過去是不可能的事,他畢竟是一家著名上市公司的董事長,他的電話就算趙安邦不接,秘書也會接。這說明了啥?說明趙安邦知道這事鬧大了,想躲他,甚至有可能已經從王汝成嘴裏得到了要對他動手的什麽機密內幕。退而求其次,他又找裴小軍。裴小軍畢竟是裴一弘的兒子,王汝成雖說是趙安邦的人,但卻是在裴一弘主持工作時進的省委常委會。如果裴小軍能幫忙,陪他去一趟K省做個匯報,王汝成也會給些麵子的。可裴小軍也推了。這個小混蛋,一口一個孫老師的叫,卻看著自己老師掉進坑裏掙紮撲通,就是不搭把手。
田野知道問題的嚴重性,跑來找他商量,說是任延安那裏,我們從沒送過禮,就算任延安自首了,我們也不怕。倒是湯家和那裏有些麻煩,主要是湯強那五百萬的廣告費。建議早做準備,讓廣告部主任把責任擔了。孫和平苦著臉說,這也是我過去的想法,昨天夜裏病急亂投醫,看了看法律規定才知道,你我仍然逃不脫責任,還叫單位行賄罪。田野問,那這次呢?補交五千萬地款的事呢?孫和平說,這倒沒啥,湯家和又沒收咱的錢,咱借給劉必定三個億是另一回事。田野有些擔心,如果劉必定在外麵亂說,我們就會有麻煩。孫和平說,他才不會亂說呢。就算他再進去,也不會說我們的事,否則我也不敢找他。田野突然想起,哎,劉必定該不是早就知道湯家和要逃跑了吧?
孫和平一怔,覺得這也不無可能,劉必定和湯家和之間的關係那麽好,哥呀弟的!便當著田野的麵,給劉必定打了個電話,直截了當問,必定,你和我實話實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湯家和要逃跑啊?
劉必定不知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你說啥?老湯逃跑?他往哪跑?哎,和平,我給你說呀,現在市場上傳言很多,這盤難做了!
孫和平哪還顧得上做不做盤,繼續追問,你真不知道老湯逃了?
劉必定道,老湯逃不逃與我們有啥關係?我問你,你們該補的三億八千萬是不是變成了五千萬啊?人家老湯給你們批了沒有?批的過程中受你的賄沒有?他既沒受你的賄,你也沒行賄,瞎緊張啥?不過,如果你想借口老湯逃不逃的事違約,敢從我帳上劃走這三個億的話,那你和北柴可真得緊張了,估計你還能趕上進我住過的號子……
孫和平知道劉必定話裏的意思,心裏一驚,忙道,哎,必定,你他媽都想哪去了?我這不是緊張,就是隨便向你了解一下情況嘛!
劉必定道,了解啥?你不說我今天還真不知道!孫和平,你還孫猴子呢,豬腦子啊?我問你:如果你有一天卷幾億十幾億逃到境外去了,會不會在逃走前和我打個招呼,哥們,我逃了!咱以後美國見!
孫和平無言以對了,過了好半晌,才說,這……這倒也是……
劉必定又責備起了他,孫和平,不是我說你,你和楊柳之間咋搞得這麽水火不相容?你看看《人民證券》上馬義的文章,害得我沒法做了。昨天北柴跌停時試著扔進去一個多億,按你們的要求托盤,結果倒好,今天每股竟套了兩塊多!這種損失算你們的,還是算我的?
孫和平說,這也不光是楊柳馬義搗亂,主要還怪《人民證券》!
劉必定道,是啊,《人民證券》再來幾篇這類文章和報道,咱們就慘了,你那一億股也別增發了,就算勉強增發,也圈不了多少錢!另外,現在市場傳言很多,甚至說K省國資部門要收回轉讓的股權?
孫和平氣了,全是他媽胡說八道,造謠惑眾!必定,你想啊,真有這種事,我能不先和你說嗎?你手上的五億托盤資金可全是我們北柴的!另外,《人民證券》的事你也別急,於文發擺平了,今晚我和田野要請他和報社一幫老總在辦事外吃飯,正說馬上趕到省城去呢!
劉必定道,好,這就好!又安慰說,和平,你把心放到肚裏去,別自己嚇自己了,老湯真逃了也是好事啊,陳年爛帳就一筆勾銷了!
放下電話,正想著劉必定電話裏不無陰險的威脅,田野向他身邊湊了湊,吞吞吐吐地開了口,孫董,《人民證券》的事我還忘說了呢!剛才於文發來了個電話,說是……說是這種時候吃飯不是太合適……
孫和平一怔,說,連於文發也覺得不合適了?我還不想請了呢!
田野說,不請也好,孫董,那我們改變一下計劃,馬上從平州飛K省吧!事情發生一天一夜了,任延安又隨時可能去自首,咱們再不去也真說不過去了。正大重機黨委副書記老劉一天十幾個電話請示!
孫和平本來是想打通關係後再去的,現在看來也隻好去了。便讓田野了解航班情況。結果,平州最早的一班飛K省的飛機也得下午五點多,太晚了。倒是寧川有個航班經停K省,起飛時間是中午一點左右。孫和平覺得還來得及,便和田野匆匆上了車,向寧川機場趕。
一路上,孫和平仍是憂心忡忡,對田野說,田總,你知道我現在最怕啥嗎?還不是湯家和腐敗案涉及到我們,湯強那五百萬廣告就算涉嫌單位行賄,也是湯家和索賄造成的。我是怕K省國資委新上來的主任別有用心,借口反湯家和的腐敗,挽回國有資產流失,否決當年我們的股權轉讓協議。這會造成一百多億股東權益的流失啊,我們這跟鬥就栽得太大了,咱們的股票還得往下跌,大牛市就和我們無關了。劉必定剛才在電話裏和我說,市場已經有這種傳言了,可怕呀!
田野直歎氣,孫董,否決協議不是沒可能啊!我聽正大重機老劉說,新任國資委主任姓吳,是被湯家和三年前擠走的。任延安又要去自首,承認在他手上造成了國有資產流失,不就給了吳主任把柄嗎?
孫和平接上去說,更重要的的是,這兩年重卡機械行業景氣度太高了,我們北柴股票漲了好幾倍,人家也會眼紅的!那位吳主任隻要把當年的協議否了,把七億五千萬轉讓款退給我們,K省國資委轉眼之間就賺了一百多億,國有資產就大幅增值了!所以,我們決不能讓任延安不戰自敗,搶著跑去自首,瞎認啥國有資產流失的陳年爛帳!
田野搖頭道,就任延安現在的精神狀態看,隻怕難啊!孫董,我們恐怕得做兩手準備,這次能當麵說服任延安最好,真無法說服,就得派人馬上頂上去。哎,對了,簡傑克和DMG的團隊啥時能進駐?
這又是傷腦筋的事。因為進駐時間突然提前了半年,DMG還沒做好組團計劃,馬上接手不可能。簡傑克在電話裏說了,就算請國際獵頭公司馬上行動,三個月內也無法保證整個管理團隊組建到位。孫和平便把簡傑克的答複和田野說了,道是現在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
田野先沒說啥,後來突然想起:等啥國際獵頭公司?咱不是已經獵了一個王小飛嘛!王小飛做過北方重工董事長,業務熟悉,能力又強,說好要過來的。我看可以先安排到正大重機過渡,以穩定局麵。
孫和平難得興奮了一次,嘿,我咋把王小飛忘了呢!好,好,田總,你現在就給王小飛聯係,就是我們承諾過的,年薪七百萬,但不是集團營銷總監了,暫任正大重機製造公司總經理,準備接替任延安。
田野拿出手機,正要撥,卻又停住了。孫董,有兩個問題,你現在得考慮清楚了:一,如果我們這次做通了任延安的工作呢?老頭子如果不去自首了,能挺三個月,王小飛來了幹啥?正大重機聽誰的?
孫和平說,王小飛那就到集團做營銷總監嘛,級別年薪全一樣。
田野又說,第二,不挖裴小軍的牆角可是你承諾的,你咋交待?
孫和平火了,去他媽的裴小軍!他小王八蛋見死不救,我還管得了那麽多?還有,他們的獨立董事馬義在楊柳的支持下這麽發難,他會不知道?再說今天幾號了?九月四號了吧?我承諾的十天也到了!
田野提醒說,你沒喝多之前,承諾的是十天。喝多了就變了,變永遠了,永遠不挖裴小軍的牆角。另外,別忘了裴小軍是誰的兒子。
孫和平壓抑已久的情緒暴發了,蠻橫地道,我管他是誰的兒子?!就是馬克思他老人家的兒子,這種時候老子也不認了!快打電話吧!
田野這才撥起了王小飛手機,撥通後,說了句,王總嗎?我們孫董找你!說罷,把手機交給了他。孫和平接過電話就問,小飛,你現在說話方便嗎?王小飛說,方便,孫董,啥事你說吧!孫和平說,就是你來北柴的事,我和田總希望能在三天內過來,待遇說過了,我不多說了,職務上可能會有變化,你很可能要先去正大重機做三個月的總經理,不知你是啥想法?王小飛沒說啥想法,隻是透露說,北重這邊情況也有變化,正搞激勵方案。孫和平說,你就相信能搞成?而且不瞞你說,你跳槽的事你們新到任的裴總是知道的,這可不是我們賣你,裴小軍知道這事時還是平州副市長。王小飛嚇了一跳,可我跟這位裴總跑了兩三天,他也沒和我提過這事啊!對了,昨天他還許我做寧川路機董事長或者北方重工副董事長呢!孫和平說,好,那好,老弟,你就去做寧川路機董事長或者北方重工副董事長吧,我這裏熱烈祝賀了!王小飛卻怕了,別,別呀,孫董,我聽你和北柴集團安排就是!孫和平鬆了口氣,老弟,你還算明白人!也不想想,就算激勵搞成了,會有你的份嗎?隻要你手上的客戶資源一轉移,你在北重還能混嗎?就不怕楊柳和裴小軍整死你!趕快交辭職報告吧!至於是到平州總部,還是到K省正大重機報到,到時我會讓田總再通知你的!
合上手機,孫和平閉上眼,又想起了心思:任延安為啥一定要去自首?當真像老家夥電話裏說的那樣,要自我贖罪?就算真的慚愧了,有這個心思,估計也不全是吧?老家夥是害怕了,被正大重機試車場上的鮮血和屍體嚇得精神崩潰了。那他和田野要做的,就是安撫好一個精神病患者,讓他冷靜下來,慢慢冷靜下來。甚至可以這樣告訴他,如果哪天真的被法律追究,他孫和平和田野以及集團都可以證明他自首情節的存在,隻是因為工作交接上的許多問題才被耽擱了。
任延安是鏈條上的一環。就算任延安不自首,不去主動承認所謂五千萬國有資產的流失,恐怕國資委那位吳主任也要緊追不舍。想想唄,一個被湯家和排擠走的人回來了,能不好好反政敵的腐敗麽?更何況,還能順手掠來一百多億市值的股權,超額完成國有資產保值增值的任務。能阻止這位新主任的隻有上層,在K省就是那位王汝成。
想到這裏,孫和平睜開眼睛,問田野,田總,你說,我們這次是不是能大膽闖一回關,直接到省委去找王汝成書記做個當麵匯報呢?
田野搖搖頭,毫無信心地說,孫董,恐怕找不上吧?再說,現在又正在風頭上,咱們就算真見著了王汝成,隻怕也不會有啥好結果!
孫和平想想也是,連趙安邦都躲了,他還能指望素不相識的王汝成嗎?你麾下的正大重機闖了這麽大禍,你還想要政策,要照顧?與其去見麵找這種難堪,還不如給王汝成書記寫封信呢!寫信既能把想說的東西講清楚,又不會當麵難堪。但信寄出去有可能會石沉大海。
田野認為不會石沉大海,提示說,孫董,得看這封信咋寫?既要寫你常說起的偉大民族企業那一套,更得切中要害,給王汝成來點帶色的!比如說,搞垮了正大重機,對K省的就業、稅源會有啥影響?
孫和平有些擔心,真這麽寫,隻怕王汝成更惱火!還以為我們要挾他和K省呢!咱們都再想想吧,也看看國資委那位新主任的態度。
車到寧川機場,二人一路小跑,總算趕上了經停K省的航班。
匆忙上了飛機,孫和平累得精疲力竭,癱坐在頭等倉座位上,係好安全帶,準備睡一覺。一天一夜沒合眼了,下了飛機又得忙,還不知會碰到啥麻煩要處理,不睡一下真不行。可心裏卻亂得很,一個個念頭像討厭的蒼蠅似的,不受控製地在他腦子裏橫衝直撞。還又一次想到了湯家和,想到了那次開故事會的情形。湯家和棋高一著啊,廢了他精心準備的劇本,換上了新劇本,到底讓他犯上了單位行賄罪。
畢竟是太困太乏了,孫和平最終還是在飛機起飛後不久迷迷糊糊睡著了。且於不太踏實的睡眠中做了兩個夢。先是夢見自己在模範監獄和劉必定、湯家和呆在同一個號子裏打撲克。後來還夢見了湯家和熱情贈送給他的一夜使用價值絕不會超過兩千元的所謂情人——那位也許床上功夫很好,但經實踐檢驗後證明並不算太好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