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和平咋也沒想到,當年正大重機的股權轉讓還會出問題,而且又出在老朋友湯家和身上。據這位很不夠朋友的老朋友說,由於任延安玩忽職守,資產統計時漏計了城內老廠區的土地資源項目,給國有資產造成了巨額流失,因此要求孫和平和北柴集團於年內補交土地款三億八千萬,否則這塊地將由K省國資委依法收回,公開招標拍賣。
這真是豈有此理!正大重機老廠區前年就投入了開發,正大花園城一期工程的主體已經起來了,30萬平方米高檔住宅正在銷售,姓湯的偏來了這一手,也他媽的太混蛋了。不錯,當年簽協議時,這塊黃金寶地是沒計入,可也是有條件的,是以安置全部廠內原住戶為前提的。退一步說,就算要計入一些土地價值,也不能以今天房地產火爆後的價格計算嘛,按2005年的地價,扣除拆遷安置費用,最多不過補交幾千萬,哪能開口就是三億八千萬?這不是把他和北柴集團當土豪打嗎?於是,孫和平親赴K省,找到了湯家和,把這話當麵說了。湯家和的回答毫不含糊,孫董,這還叫打土豪啊?補交三億八千萬,真是對你們北柴的大大優惠了!你也不看看正大花園城周邊土地都是啥價了?真按今天地價算的話,起碼6個億。這事你看著辦吧!
孫和平一看就看出了名堂:這兩年地價、房價爆漲,北柴集團的股價也在香港和內地一路上揚,老家夥估計是後悔了,覺得自己得的好處太少,找借口索賄。田野也看出來了,背地裏和他嘀咕,說是不給這位副省長一些好處,隻怕難過這一關。孫和平說,好處我們可以給,但誰敢去送?再說,誰知道這老家夥胃口到有多大?田野說,不行,咱就準備補交地款吧。孫和平不幹,開啥玩笑?這可是三億八千萬啊,真交了的話,今年的財報可就沒那麽好看了,股價非掉不可!
在這種大好牛市裏,北柴集團的股價是決不能往下掉的。這不但關乎企業形象,更關乎他和高管及員工的利益。兩年前成功地進行了一場獨立戰爭後,北柴不但如願以償地合並吸收了希望汽車和正大重機,實現了香港和內地的整體上市,而且和國際接軌,實施了期權激勵和員工持股計劃,他和田野等高管全因持股和被授期權成了億萬大款,持股員工也一個個奇跡般富了起來。北柴集團今年財報上若是出現了這三億八千萬的減值損失,那麽,股市上的市值損失可能就是幾十億上百億,所以,明知湯家和是條貪婪的惡狼,他也得與狼共舞。
這才想到了老同學劉必定。當年他能交上湯家和這位朋友,拿下正大重機,是打了劉必定這張牌,現在解除危機隻怕還得打這張牌。
主意打定後,孫和平便想再次探監,和老同學討論一下可惡的湯副省長。不料,辦公室主任仲秋一打聽,劉必定竟要提前出獄了,他豈能不在第一時間接風?給湯家和送錢這種事,得劉必定去幹嘛,二人是行賄受賄的老朋友了,應該有個長期合作的優惠價。就算沒優惠價,或者優惠的部分讓劉必定吃了,也得讓劉必定幹。劉必定本來就是犯罪分子,多犯一次罪少犯一次罪沒啥本質區別,他可不能犯罪。
於是,在劉必定自稱的這個偉大的日子裏,孫和平熱情地拉著劉必定的手搖個不休,明確讚同說,是的,老同學,這是個很偉大的日子!一位資本大鱷的自由提前來臨了!自由多麽美好,值得珍惜啊!
劉必定說,能提前出來,也得感謝你!你的訂單讓我立了功!指點著貴賓室豪華奢侈的陳設,又說,哎,這裏不會是啥犯罪場所吧?
孫和平開玩笑道,必定,在你之前可沒一個犯罪分子進來過!
劉必定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我算啥犯罪分子?我要是犯罪分子,你們個個都是犯罪分子!我和你們的區別是,你們運氣好,沒被人抓住。別忘了,老同學,咱們可是當年一起騙過貸款的老搭擋……
孫和平不敢開玩笑了,拍了拍劉必定的肩頭,喝止道,必定,打住,給我打住!曆史問題宜粗不宜細!說罷,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換了個頗為溫馨的話題。哎,還記得兩年前的那個七月麽?我去探監看你,你老兄正研究薩特的《存在與虛無》呢!讓-保爾-薩特……
劉必定點了點頭,不過,孫和平,你那次是探監看我的嗎?好象是看望希望汽車股權的吧?咱們就算不虛無,可也別虛偽啊!
孫和平嗬嗬笑了起來,你這家夥呀,還那麽尖刻!說罷,長臂一搭,親昵地將劉必定摟倒在沙發上。說真的,我和北柴集團真要好好感謝你啊!沒有你和宏遠係那筆股權,哪有我和北柴集團的今天啊?
劉必定也不謙虛,那是,要不是時運差,這一切也許會屬於我。
這倒也是一種事實。從股權布局上來看,劉必定和宏遠係當年控股希望汽車,也誌在正大重機。如果劉必定的資金鏈不斷,能頑強挺到今天的話,也許就沒有他這個北柴集團了。遺憾的是,劉必定玩過了界,陷入了犯罪的深淵——你時運再不濟,也不能去犯罪呀……
卻也不好在人家獲得自由的頭一天就討論過去的犯罪,更何況他要談的項目也有犯罪的意思。於是說,說吧,讓我和北柴咋感謝你?
劉必定透過眼鏡上方的邊框看了他一眼,和平,我不要你謝,隻是想知道,你為啥這麽急著見我呢?總不至於是急著一定要謝我吧?
孫和平一拍膝頭,那是!猜猜看,我想請你幹啥?快速搶答。
劉必定道,還能幹啥?是請我出山,做你們的投資顧問吧?
孫和平立即起身,和劉必定握手,恭喜你,答對了,加五分!
劉必定笑著,一把甩開孫和平的手,孫和平,你真是個猴,就不能老實坐一會兒?買賣玩得這麽大了,也得學學人家楊柳的穩重了。
孫和平一聽楊柳就氣,哎,劉必定,你可別給我提楊柳啊,提他我就來火!他北重集團欠了我和北柴兩億多貨款就是不還,都拖了兩年了。我前陣子剛發了話,讓我們的律師團在香港正式起訴他……
劉必定做了個停止的手勢,孫董,你找我不是開訴苦會的吧?
孫和平愣了一下,哦,對,對,言歸正傳,咱們言歸正傳!
劉必定擦拭著眼鏡,說吧,你們集團準備給我多少億搞投資?
孫和平笑了,必定,你是咋想的?啊?剛出獄就這麽大胃口?
劉必定口氣輕鬆,這胃口還算大?我進去前股市熊成那樣子,我還掌控著好幾億資金呢!現在這大好牛市,正需要我的好胃口嘛!
孫和平這才發現,劉必定弄錯了,其實,這應該是一個醞釀犯罪的日子。於是,便道,必定,實話實說啊,我和北柴集團都不會錯過這輪大好牛市,我們證券部已經做了些證券投資,也有不少斬獲。我和你說的投資,是具有感謝性質的,直說了吧,就是想給你幫點忙。
劉必定眼皮一翻,那,孫和平,你倒說說,想咋給我幫忙呢?
孫和平說了起來,口氣很嚴肅,必定,我是認真的。你現在剛出來,恐怕也沒個著落,是不是?我就替你設想了兩個方案,其一,請你到我們K省房地產公司做副總,年薪一百萬左右,先過渡一下……
劉必定立即擺手,孫和平,年薪一百萬,你也好意思說呀?
孫和平指點著劉必定,笑道,看看,我就知道你會看不上,所以就設計了第二套方案:專為你成立一家投資公司,送幾千萬讓你玩!
劉必定仍是不屑,起身道,行了,行了,老同學,這筆錢你留著自己玩吧,對不起,我女兒還在家等著我呢,恕不奉陪了!
孫和平忙把劉必定攔下,哎,必定,你看你,咋突然生氣了?
劉必定道,我生啥氣?我不生氣,你真的非要送我幾千萬,我也不推辭,你讓人打我卡上去吧!卡號我明天告訴你。哎,還有事麽?
孫和平發現了自己的失誤:劉必定是啥人?草莽時代的資本英雄啊,翻手雲覆手雨,啥事沒經曆過?會相信這種天上掉陷餅的好事?
劉必定雖說起了身,也沒急著走,哎,還不把象牙吐出來啊?
孫和平略一沉思,隻得吐出了象牙,賠著笑臉道,必定,那我直說了吧,我呢,既想給你幫忙,也想請你給我和北柴幫個忙!這才吞吞吐吐說起了湯家和,以及湯家和帶來的三億八千萬危機,最後,極是懇切地說,……必定,據我掌握的情況,你和這位湯副省長關係好象非同一般,我就想了,如果你能代表我出麵找找他的話,也許……
劉必定不接他的話,重又坐到沙發上,擦起了眼鏡。
孫和平試探著,當然,現在辦事都得花錢,該花照花!必定,我是這樣想的,按2005年的地價補交地款,最多三四千萬吧,我給你成立個投資公司,投個五千萬,你隻要能把這事給我們搞定就成……
劉必定仍不說話,不知是嫌錢少,還是當真被政府改造好了,不願繼續犯罪?便又誘導說,必定,我決不讓你再犯錯誤,更不是指使你去向湯副省長行賄。你老兄咋會行賄呢?你和湯副省長關係這麽好,酒杯一端還不就把啥事都辦了?而我和北柴集團呢,是對你搞點投資,——當然,我們也可以把它理解為項目承包,這都合理合法。
劉必定這才戴上眼鏡,嗬嗬笑道,孫和平啊孫和平,你他媽的也夠絕的,為省三億八千萬,能想出這種損招,甚至不惜派人在監獄前後門堵我!你可不是我啊,是上市公司董事長,犯得著冒這種風險嗎?
孫和平苦著臉,說起了實話,你以為我這上市公司董事長就這麽好當?正大重機這筆帳在2005年就結束了,現在老湯非要重算,我咋向海內外股東交待?還有,真補交了這三億八千萬,北柴股價能不下跌嗎?損失就太大了,想來想去,還是通過你私下擺平了比較好。
劉必定這才認可了,有一定道理,不過,孫和平,這可叫犯罪!
孫和平忙道,哎,必定,我剛才不是說了嗎?這是項目承包……
劉必定堅持著,你這個項目本身就是犯罪項目,罪名很清楚,叫單位行賄罪!別忘了,我可是在監獄裏研究過犯罪學的,現在幾乎是個法律專家了!又說,孫和平,你小子真夠朋友啊,啊?在我出獄頭一天,又想讓我去重新犯罪!我說這裏是犯罪場所,你還不承認呢!
孫和平有些怕了,哎,哎,必定,你誤會了,肯定是誤會了!我就是請你出麵幫個忙嘛,也沒說過要你去給湯副省長送錢行賄啊……
劉必定一臉冷峻,孫和平,那我問你:老湯是啥人,你會不知道嗎?不送錢,人家能為你辦事嗎?話既然說到了這一步,那你也實話實說吧,你們當年拿下正大重機,有沒有給老湯啥好處?給了多少?
孫和平實在吃不透麵前這位老同學了:這小子象似真被改造好了,——即便還沒改造好,似乎也不準備馬上就實施犯罪,自由畢竟很珍貴啊。便賠著小心說,必定,我們還真沒給他啥好處,就是提了提你,老湯呢,把我當成了你的朋友,就把股權轉讓協議給批了!
劉必定誇張地大笑起來,天哪,我家湯哥從啥時起變廉潔起來了?怪不得現在要你們補交三億八千萬呢,你們還是老實交款去吧!
孫和平不敢再談下去了,好,好,必定,這事就算我沒說……
劉必定偏逼了上來,哎,別,別呀,和平,窗戶紙既捅破了,我就得把話說說透了。我告訴你:我當初從老湯手上拿股權,前後送了他二百萬美元,外加二百四十萬人民幣。美元是打到境外他指定帳戶上去的,人民幣是給的現金。你敢說沒送過?你有這麽大的麵子嗎?
這真叫偷雞不成蝕把米,不,應該叫引狼入室啊!孫和平沮喪極了,無力地辯解道,必定,你……你別不信,我們還真就沒送呢……
劉必定咂起了嘴,看把你嚇的,想請我幫忙,還不說實話!
孫和平又看到了希望,劉必定,你還真願給我們幫這個忙?
劉必定笑道,該幫的忙還得幫啊!既然你這麽看重我,非要讓我重新走上犯罪道路,我不走也說不過去。咱們是啥關係?當年共同騙貸犯罪的老搭檔啊,你今天重操舊業,我還有啥話說?再說我和老湯也是老關係了,這麽多錢都送過,哪在乎替你們再送一次……
孫和平窘迫的幹笑著,哎,哎,老同學,咱們別老往犯罪上扯行不行?這不是中國國情,中國特色嘛,不都是些沒辦法的事嘛!再說了,你和湯副省長咋整是一碼事,咱們之間又是一碼事嘛,是不是?
劉必定道,你看看你,咋這麽虛偽?差不多成另一個楊柳了!
孫和平隻得說,好,好,我不虛偽,必定,說說你的條件吧!
劉必定身子往沙發靠背上一仰,眼望天花板想了想,和平,咱這樣吧,老湯的事我去辦,連補地款加送錢有多少算多少,也許五千萬不夠,也許用不了,這得看我和老湯談的情況,我呢,分文不取。而作為對我的酬謝,你們隻要把省下的這三個億,借給我用三個月就成。
這可不在他的計劃之中,三個億不是小數目,萬一讓劉必定玩砸了,他麻煩就大了,甚至不如不請劉必定幫這忙。於是,遲疑道,借三個億給你用幾個月沒啥大問題,可我也得考慮資金的安全性啊……
劉必定不愧是玩錢的老手,想都沒想便說,安全性沒問題!你把這三個億打到漢江證券,由券商監控限製嘛。當然,股市上的事很難說,我也可能虧損,虧了就賠你們嘛,我拿五千萬給本金保底夠了吧?
孫和平不免有些吃驚,哎,必定,你手上現在還有五千萬啊?
劉必定淡然一笑,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要能借給我六個億,我就拿出一個億保底,而且還可以考慮向你們支付10%的年息……
孫和平樂了,好,必定,那就這麽定了!具體怎麽合理合法的落實,我再想想吧。你呢,趕快給我聯係老湯,或者幹脆明天飛K省!
劉必定緩緩搖起了頭,別這麽急嘛,我得先看到那三個億啊!
這可惡的刑滿釋放犯,也太斤斤計較了!可卻又不能不答應,於是道,必定,我保證你本周內就會看到那三個億,但我再重申一下……
劉必定心知肚明,別重申了,我知道,這和補交地款沒關係。
孫和平笑了起來,對,對!必定,走吧,咱們該去喝點啥了。
劉必定也笑了,哎,是為我接風,還是慶賀一筆買賣的成交?
孫和平手一揮,嘿,兩層意思都有了,但主要還是為你接風!
因為是密謀行賄,這日的接風酒沒第三者參加,連辦公室主任仲秋都沒露麵。二人便像當年在大學時一樣放開來喝,不知不覺一瓶半茅台下去了,話也多了起來。劉必定大發感慨,後悔當年轉讓了希望汽車的股權,還提出了自己的困惑,問孫和平是咋搭上湯家和的?孫和平也是喝多了,在衝天酒氣中不無得意地把故事會的情景說了一遍,說得繪聲繪色,還點名道姓提到了劉必定前妻祁小華的“貢獻”。
萬沒想到,劉必定竟為這種事翻了臉,借著酒意,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不止,孫和平,你他媽的也太混蛋了吧?能想出這種損招!竟拿我的秘密去套人家!這不但壞了圈子裏的規矩,也壞了我的名聲,讓我咋再去見老湯?行了,孫和平,咱到此為止吧,你的事我不管了!
這混帳的刑滿釋放犯,竟還有搞腐敗的原則立場哩!該犯說完這番話,起身要走。是真的要走,怎麽拉都拉不住。孫和平雖說喝了不少,心裏還是明白的,知道就是把劉必定勉強留下來,隻怕也難以談事了。沒辦法,隻得叫來自己的司機,吩咐司機送劉必定先回家。
劉必定走後,辦公室主任仲秋過來了,匯報說,在他和劉必定會麵吃飯期間,田野來了個電話:平州主管工業的副市長裴小軍明天上午要到集團考察,希望他能趕回來接待。還有一個是錢萍的,說是突然接到省城法院送來的傳票,北重集團以違約為名把他們北柴告了。
孫和平已被劉必定鬧得很不舒服了,聽完匯報就火了,小仲,你咋回事?這麽重要的兩個電話,咋早不說呢?讓我現在趕回平州啊?
仲秋道,這……這不是您的指示麽?讓我不要打攪你們談事?
孫和平想想也是,自己是下過這道命令的,便借著酒性又罵起了楊柳和周到,媽的,楊柳、周到賴賬還有理了,竟敢在省城告我們!
仲秋說,孫董,恐怕沒周到啥事了吧?周到不是要調走了麽?
孫和平這才想起,不錯,北重的班子正調整,周到要滾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