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之夜,孫和平搭乘淩晨一點的紅眼航班飛回了漢江。飛機抵達省城機場是淩晨三點多,趕到漢江賓館住下,已快五點了。孫和平又累又乏,在浴缸洗澡時就睡著了。待得眼一睜,天色大亮,竟已是上午十點了。困乏消解了許多,肚子變得極端饑餓起來,早餐已過了時間,孫和平便掏出包裏常備的方便麵,泡方便麵吃。不料電熱壺是壞的,隻得用洗澡的熱水泡起了方便麵。這種幹法並不是第一次,在香港和歐洲出差時,他經常領著下屬這麽幹。孫和平吃得歡暢,正準備再泡一包時,才突然想起來:他媽的,這漢江賓館的非飲用水咋能和香港、歐洲賓館的飲用水比啊?別吃拉肚子!便放棄了再泡的打算。
想想真是悲哀,就這麽吃著方便麵拚命幹活,卻得不到好報,楊柳和集團那幫家夥還想踢升他。孫和平認定趙安邦找他不是好事,肯定不會是給他授勳發獎。這位省長八成是受了笑麵虎楊柳鼓惑,要代表組織給他安排後事。組織是啥呀?就是你遇到難事時對你說,我們無能為力。你遭遇不公平時對你說,要正確對待。你權益受侵時對你說,要顧全大局。你受到誣陷,被排擠出局時對你說,要相信組織。
孫和平想,他真在這時候被踢升出局,一個故事就結束了,那個即將橫空出世的偉大企業,由國有股東控股的重卡機械行業新巨頭北柴集團將胎死腹中。因此,他必須抗爭,哪怕被省委撤職。真被撤了職,他不是國有控股股東代表了,卻可能成為海外投資機構的代表,沒準北柴股份的董事長還是他。但可悲的是,他就變成了洋買辦。
盡管心裏悲涼,但孫和平就是孫和平,不到最後時刻決不輕言放棄。下午三點才和趙安邦見麵,現在還有五小時哩,他該幹啥還得幹啥。便先打了個電話給田野,問他在哪裏?事辦得如何了?田野說在漢江賓館。他一聽就樂了,那你快過來吧,我也住這裏1123房間。
田野過來了,見麵就叫苦。說是孫魯生真難找,直到昨夜九點多才在她家門口堵到。資產劃轉報告交給她了,反饋不是太好。孫魯生先說涉及省裏既定做大做強的大型國有企業集團的資產她和國資委無權批,得主管副省長甚至趙安邦直接批。後來又說,就算劃轉,也不是馬上能辦的。現在重中之重是搞好股改,省內一百多家公司,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既要落實支付對價的規定,又不能造成資產流失。
孫和平氣道,這娘們,過去和我說得挺好,咋現在口氣變了?
田野道,就是,我也覺得奇怪。真把北柴股份的國有控股權直接劃給省國資委,她手上不又多了張能打的好牌嗎?哦,對了,孫魯生還暗示說,你這董事長有可能幹不成了,或許省裏要讓你升一升了。
孫和平一直沒把踢升的事和任何下屬說過,此刻見田野主動提及,這才說了,升啥?我在北柴股份幹得好好的,給個省長老子也不換,我看趙安邦能把我咋的。又罵,這都是楊柳那幫家夥搞的鬼!
田野憂忡忡,孫董,我看這事不簡單。省裏畢竟早有決策,要重點打造北重集團,讓北重成為中國乃至國際重卡機械行業的龍頭啊。
孫和平煩躁地揮揮手,這事別說了,下午我和趙安邦省長當麵去談,我就是滾蛋也得滾出個響!說希望汽車吧,和劉必定的人見麵了?
田野說,我昨天下午五點才回到的漢江,這哪來得及啊?!
孫和平不悅地說,你再來不及,希望汽車的股價就長天上去了。
田野苦笑說,我已打了個電話給他們老吳,說好在這裏見麵。
孫和平問,是宏遠係的吳為仁吧?幾點鍾見?有沒有啥變化?
田野說,定的十一點見,喲,時間快到了。估計有變化,老吳說要麵談。我就怕他們再變,已經讓平州總部把合同、公章全送來了。
孫和平道,好,好,我既到了,就一起談吧,就在我這談!今天說啥也得把合同簽下來,如果不簽,周一開盤再來個漲停板就壞了。
這時,離十一點還差十幾分鍾,田野到樓下大堂接吳為仁去了。
孫和平在屋裏踱著步,又想開了心思:就算下午趙安邦代表組織和他談了話,讓他離開北重,他北柴股份董事長的職務未經董事會的選舉程序仍是免不了的。而在召開董事會之前的這段時間裏,他有足夠的時間飛香港,甚至飛紐約,和H股大股東通報情況,然後以H股大股東為背景,策劃新的戰略布局。在新的戰略布局中,希望汽車和正大重機對北柴股份的H股大股東們仍然十分重要,同樣必須拿下。
十一點十分,田野引著吳為仁進來了,吳為仁身後還跟著個女士。孫和平聽吳為仁介紹後才知道,是劉必定的妹妹劉必英。劉必英說自己昨天剛從監獄探監回來,手裏不但拿著劉必定的全權委托書,還給孫和平帶了一封信。說罷,將委托書和信給孫和平、田野二人看了。
孫和平看罷,當即拉下了臉,對吳為仁和劉必英說,這兩項是完全不可能的!四天前我親自到監獄和劉必定談定的,轉讓款就是四億八千萬,豈能見風長?給新生廠下生產訂單更不可能,傳到香港會引起海外人權組織的異議,既會影響公司形象,又會影響H股的股價。
田野也說,你們應該清楚,這兩億一千萬股權不是流通股,是非流通股,不能因為這兩天被市場炒了一下,就跟風漲價,沒道理嘛。
劉必英眨著大眼睛,挺天真地說,孫董,田總,你們說的這些事情我都不懂,我哥讓我帶信帶委托書,我就帶,委托的也是他老吳。
吳為仁說,委托我不錯,可委托價是五個億呀,少了我沒權簽。
孫和平想想也是,挺不安地看了看田野,一時真不知該咋辦了。
吳為仁一副不急不忙的樣子,看了劉必英一眼,又說,要不,你們二位領導再想想?或者你們再到監獄和劉總商量去,我們先回去?
孫和平哪敢讓吳為仁回去,靈機一動,突然道,你們別走,我現在就往監獄打電話,和劉總商量,商量出結果後,咱們照樣簽合同。
劉必英叫了起來,孫董,你以為監獄是賓館啊?電話想通就通?
吳為仁也說,就是,就是。除非你們能按劉總的要求,答應給監獄下個訂單,借著談訂單的機會和劉總談談合同,這倒還有點可能。
田野這時插了上來,算了,孫董,羅絲訂單咱就下了吧,不就是十萬訂金麽?將來要不要他們的羅絲再說吧,就算白扔也不過十萬!
也隻能這樣了。十萬訂金和兩千萬不在一個擋次上,他哪怕談下三五百萬,這電話也該打。於是便讓常去監獄的吳為仁打通了監獄長的電話。吳為仁說是正和北柴股份的董事長、總經理談生產訂單,人家這邊一定要和劉必定通話,談訂單的生產規格,交貨時間啥的。
這麽一來,孫和平就直接和劉必定通上了電話。訂單的事幾句話就談完了。孫和平陰陽怪氣說,劉總,羅絲規格啥的你看著辦。發達之前你也在北柴廠呆過,有多少型號你該知道。質量和供貨時間我也不操心,沒準永遠用不上。劉必定那邊說,行,行,我知道你小子的意思,就算你拉回去全扔了,也得給我幫這個忙,日後我賠你就是!
孫和平這才說起了正題,哎,老同學,你可是太不夠意思了,股權轉讓價見風長啊?咋又加了兩千萬?把我和北柴股份當肉頭了?!
劉必定說,孫和平,你別整天野心膨脹盡做獨立的大頭夢,也多少關心一下希望汽車二級市場上的股價!這兩天就是兩個漲停板。
孫和平道,這事我聽證券部匯報了,咋的?市場長你就長?劉必定,我提醒你注意一個事實:現在正搞股改,非流通股東都要向中小流通股東支付對價的,都十股送三股以上。我這剛從廣東談完回來。
劉必定似乎有些意外,你和廣東那邊國資部門也要十送三啊?
孫和平信誓旦旦撒謊,是啊,定了,就十送三!這兩億一千萬股一下要送出六千三百萬股啊。劉必定,你替我算算,送股後我們北柴還有多少股?每股轉讓價是多少?你這麽獅子大開口,我隻好放棄。
劉必定那邊也不示弱,孫和平,你放棄也成。不瞞你說,JOP對正大重機也很感興趣,據說二級市場的這兩個漲停就和他們有關。你說我有沒有必要派老吳和JOP談談?哦,對了,還有簡傑克的DMG,他們手頭已有了一億多股,估計也會對這個價格有些興趣的……
孫和平心裏挺不住了,嘴上卻強硬著,真想和JOP談你就去談嘛,不過這轉讓過程可不簡單,要報北京商務部批,也許你出了獄也批不下來。簡傑克的DMG也要報批不說,根據國家規定象他這種海外資本,最多隻能再受讓你四千萬股了,怎麽?你們打算拆零賣了?
劉必定那邊多少軟了下來,孫和平,咱們畢竟是老同學,為了友誼,為了北柴股份的獨立自由,我讓一百萬,你再加一千九百萬算了!
孫和平心想,雖然劉必定隻是讓了一百萬,可畢竟還有談的餘地嘛。於是,略一沉思說,最多加一千五百萬,我他媽認倒黴了!
劉必定道,老同學,既然你認了倒黴,那我忍痛出血,再減一百萬:希望汽車這億一千萬股權的最後成交價為:四億九千八百萬。
孫和平緊張的思索著,判斷是否還有進一步討價還價的餘地?
劉必定那邊急了,孫和平,你他媽痛快點吧,監獄長催我了!
孫和平這才想起了王小飛的報價單,哎,我要的護身符呢?
劉必定忙說,在我這裏,值一千萬呢,我能不放在心上嗎?!
孫和平道,我當時就說太貴,你現在一加價,我更覺得貴了。劉總,你這護身符我不要了,這一千萬我也不出了,就四億八千八百萬!
劉必定說,你不能言而無信啊,再說,你不怕楊柳收拾你啊?
孫和平說,你就言而有信了?一次次加價!又信口開河道,現在老子不怕楊柳了,實話告訴你:省裏已經原則同意我們獨立門戶了。
劉必定沉默了半天,好,我認倒黴,就這樣吧,護身符奉送了。
孫和平心裏竊喜,你愛送不送,送給我也是將來分家吵架時用。
希望汽車的股權轉讓合同就這麽在多次討價還價之後,以四億八千八百萬的價格簽下了。雖說比最先談定的四億五千萬多出了三千八百萬,孫和平仍認為是一大成功:正大重機由此收入他和北柴襄中。
吳為仁和劉必英走後,田野才問,孫董,你昨天到廣東和國資部門的官僚都咋談的?咱們入主希望汽車後也得給小股東十送三嗎?
孫和平笑了起來,啥十送三,那是我唬劉必定的,咱們一股也不送!又拍著田野肩頭說,田總,別以為這兩個漲停板害了咱,讓我們多掏了八百萬,實際上這兩漲停幫大忙了!咱不要向中小流通股東送股了,一下子省了六千三百萬股啊!國有資產在咱手裏增值了!便將昨晚酒桌上和廣東國資局那幫官僚鬥智鬥勇的情節挺得意地說了說。
田野有些擔心,孫董,這些官僚糊裏又糊塗,我們得清醒啊!現在很多公司十送三,那些中小流通股東都不滿意,隻怕會有麻煩啊。
孫和平沒當回事,大大咧咧說,中小流通股東全是散兵遊勇,能翻起啥大浪啊?你看一個個股改公司,有多少中小股東參加股改投票了?他們也就是在網上罵罵娘,咒罵讓他咒罵,好財咱得摟緊了。
卻不料,中午和田野出門吃飯時,無意中在路邊一家報攤上看到了當天剛出的《人民證券》報。報紙頭版頭條竟是一位署名螞蟻的股民針對股改的一封公開信,被痛斥的對象竟然是北方重工。孫和平買了一份,站在路邊看了起來。因為整的是北方重工和北重集團,先還有些幸災樂禍。深入看下去後才覺得不對頭了,心裏不禁有些發毛。
這真是咄咄怪事啊,《人民證券》咋發表這種和國有大股東搗蛋的文章?且配了一篇評論,標題實在聳人聽聞,什麽《千萬股民倒下去,一隻螞蟻站起來》。證券營業部有提醒嘛,股市有風險,投資要慎重,你們一個個不慎重,該倒就得倒嘛,一隻螞蟻站起來有啥用?
田野站在一旁也伸頭湊過來看,邊看邊說,你看看,你看看,北方重工十股送三股啊,都讓這群螞蟻憤怒不不已,你還想一毛不拔?
孫和平眼皮一翻,沒好氣的衝田野說,我為啥要拔毛?北方重工高價圈過錢,我又沒圈過;希望汽車誰圈了多少錢與我們沒關係!
田野苦笑道,還是有關係的,我們和那些圈過錢的大股東有承繼關係,咱們不承認不行,股改文件也是這麽規定的,我認真研究過。
孫和平知道田野說的是事實,不和田野爭了,說,先看楊柳、王小飛咋對付吧!我們的股改方案反正還沒公布。再說我這董事長也不知幹到哪天,沒準下午和趙安邦談過話後,集團就派新董事長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