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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月光將三孔橋的半邊暗影映到了河麵上,也將橋上姑娘和窯工們的身影投入了波光晃動的河水裏。大花船、小花船沿河岸一字排開,船上的燈籠綴出了一河的輝煌。身邊粗俗露骨的嬉笑聲不斷,攪得肖太平心裏一片狂亂,欲望之火伴著渾身熱血燃遍了整個強健的身軀。然而,肖太平卻不敢對花船上的姑娘輕舉妄動。

  同治八年還不是肖太平的時代,那時的橋頭鎮是章三爺的天下,鎮上的人知道大花船上有個會彈琴的王小月,都不知道有個日後必將出人頭地的肖太平。

  肖太平蟄伏在同治八年初冬的三孔橋頭,等待章三爺,也等待自己最初的機會。

  在血淋淋的死亡麵前,肖太平認定自己的忍耐已到了極限,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下去,說不準哪一天他也會被葬送在黑暗的窯下,他開窯做窯主的夢想就隻能是永遠的夢想了。

  肖太平想和章三爺攤開來好好談談,想問問章三爺,這白家窯他已經下了五個月,到頭沒到頭?難道他這個前撚軍二團總的價值真就是憑著一身的蠻力刨煤、背煤麽?這是不是白二先生的本意呢?他曾想直接到漠河城裏去找白二先生問,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是太妥當。如果這一切原都是白二先生的授意,他找上門去事情就僵透了。因此就算是白二先生的意思,他也隻能當作不知道,隻和章三爺扳一扳。扳倒了章三爺,也就等於扳倒了白二先生。且不傷和氣,既給白二先生留一條下台階的出路,也給自己留了一條退路。

  雖已到了這個地步,肖太平心底深處仍是信仰著白二先生的。畢竟是白二先生而不是別人,給了他最初的野心和渴望。在肖太平深刻的印象中,白二先生確是很看重自己的,是承認他在這二百多號曹團窯工中的地位的,也正因為這種承認,他才有了不同於一般弟兄的三份窯餉,才有了白二先生包窯的許諾。

  肖太平也想到過,這一切可能白二先生並不知道,可能都是章三爺搞的鬼。章三爺顯然瞧不起他,讓他背煤刨煤實則是一種輕慢,既想在弟兄們眼裏殺他的威風,又想讓深黑的窯井給他一個紮紮實實的教訓。可章三爺沒料到的是,五個月下來,他的威風非但沒被殺下去,反倒因著和弟兄們一同受苦出力,更加有了權威。現在隻要他一聲令下,弟兄們就能把白家窯給整個兒給撂荒。

  既已如此,難道還不該和章三爺好好談談麽?若是談不攏,他就要和章三爺拚一拚了,借口討要兩個死去弟兄的撫恤銀,把弟兄們全拉走,讓白家窯成為一眼廢窯,讓章三爺在白二先生麵前挨罵,最終還得讓章三爺求到他頭上來……

  河裏的花船在風聲燈影中晃動,身前身後時有一些姑娘走來走去。脂粉味兒直往肖太平鼻翼裏鑽,讓肖太平心裏麻酥酥的,禁不住一陣陣肉欲翻滾。再想想章三爺,越發恨得入骨,目光落到每條花船上,仿佛都看到章三爺在和花船上的姑娘幹那事——章三爺神仙似地日女人,他肖太平卻喝著冷風站在三孔橋頭上幹等,這情形讓肖太平無法忍受。

  不是放餉的日子,花船上的生意不是那麽好,總有過來過去老拉不到客的姑娘和肖太平打趣罵俏。

  一個穿紅夾襖的姑娘見肖太平老盯著十八姐的大花船看,就說:“大哥,老看那樓船幹嘛?那地方貴著呢,你去得起?”

  又一個倚橋站著的瘦姑娘說:“樓船,小船,還不全一樣,脫光了都是一回事,大哥何必眼熱那大樓船呢?難道說,樓船上的姑娘就是金×銀毛麽?”言畢,一陣激越放蕩的笑。

  笑聲中,紅夾襖貼上來說:“就到我們小船上坐坐吧,一炷香的時間,才兩鬥高粱的脂粉錢,不貴的,大哥肯定出得起……”

  肖太平實是禁不住肉欲的誘惑了,就想,章三爺也不知啥時才能從十八姐的大花船裏出來,自己老站在橋頭幹等也太焦心惱人。於是看了看紅夾襖,又看了看瘦姑娘,覺得還是瘦姑娘更受看,就要了瘦姑娘,隨瘦姑娘一起下了橋,到了一條兩艙的小花船上。

  小花船船頭船尾都能上人,船頭一邊艙裏已有了客,正一片熱火瘋狂。

  肖太平和瘦姑娘從船尾一頭上去,撩開布簾進了後船艙。船艙裏除了一領滿是穢物的破褥子,幾乎沒啥什物。剛一進去,瘦姑娘就點起了一根短且細的線香,接下極是麻利地脫解衣裙,邊脫邊對肖太平說:“……大哥,我這人最是厚道,決不坑你,你也日快點,香一燒完,你日完日不完我是不管的,若是再日下去,就得再付一次的錢了。”

  肖太平一聽這話來氣了,一把揪過瘦姑娘說:“別怕老子沒錢,老子今天不日則罷,要日就要日個痛快!”說罷,把瘦姑娘放倒在自己腳下,褲子一扯,騎馬一般跨了上去。

  瘦姑娘卻在身下躲閃著,不讓肖太平進去,手伸得老高:“大哥,錢要先付的,窯上的工票也行。”

  肖太平再次覺得自己受了輕慢:連這種人人可操的下賤的婊子都怕他付不起幾鬥高粱的錢,他肖太平還像個人麽?!又氣又恨,肖太平掏出幾張工票狠狠地扔到瘦姑娘臉上、身上,嘴裏罵道:“小婊子,這些工票夠日你一回了麽?!”

  瘦姑娘這才溫順起來,可著心讓肖太平擺弄了。

  肖太平心裏恨著章三爺,恨著身下的這個隻知要錢的婊子,也恨著這個瞧不起他的世界,就變著花樣擺弄這個他花錢買下的在幾炷香的時間裏完全屬於他的白肉。後來一時興起,竟將那鐵硬的東西紮進了一個不該紮進去的地方。

  瘦姑娘大感意外,一陣廝聲慘叫過後,又把哆嗦的手伸到背後,帶著痛苦難忍的呻吟說:“日……日這……這裏還得再……再加……加一柱香的錢……”

  既是加錢,肖太平就極是凶惡地專往那地方弄,竟弄得瘦姑娘的P股上一片血水。漸漸地,瘦姑娘連痛叫聲都歇了,肖太平才很解氣地罷了手。

  瘦姑娘像死了一回似的,已坐不起來了。除了進門的頭炷香外,後來的香自然也忘了點,賬就不好算了。瘦姑娘再也不提算賬的事,隻俯在沾著血跡的破褥子上嗚嗚地哭。

  肖太平拾起散在船艙裏的工票數了數,共是六張,又掏出四張,湊夠十張,往瘦姑娘麵前一摔,說:“你厚道,我也厚道,這是十張‘當五升’的工票,你明日就能到白家窯賬房換錢,或是稱高粱。”

  因著十張工票,瘦姑娘看出肖太平的不同凡響,雖說P股疼痛難當,心裏酸楚難忍,卻再不敢把肖太平當一般粗客看待,還哽咽著向肖太平說了句:“謝……謝謝大……大哥……”

  肖太平再不理睬瘦姑娘,撩開布簾要上岸,到了艙口才想起問:“哎,你叫啥名字?”

  瘦姑娘說:“小女叫……叫玉骨兒……”

  ——這就是肖太平和玉骨兒頭一次結識的情形。

  這情形讓肖太平和玉骨兒都記了一輩子。後來,當玉骨兒成就了自己的花窯事業,一舉成為橋頭鎮的風雲人物時,肖太平還老愛提起自己當年受到的輕慢,總壞笑著要玉骨兒護好自己的腚。玉骨兒並不害臊,也不隱諱,還時不時地在姑娘們麵前罵:“……老娘有今天,也是憑真本事掙來的,不說賣×,連腚都賣了,你們一個個誰有老娘當年那吃苦的本事?!”

  那夜,玉骨兒還記住了一個男人的野心。

  玉骨兒記得,肖太平問過她的名後,重又回到她麵前,將她扯著坐起來,指著河裏樓船上的燈火說:“玉骨兒,我告訴你,你別以為老子今天是個刨煤的窯夫,就看不起老子!老子今日把話說在這裏:老子總有一天要日遍這河上的所有花船,就像今天日你那樣日她們,日得她們見了老子就發抖……”

  玉骨兒嚇得不敢再吭聲,眼睜睜地看著肖太平鑽出船艙,一躍身上了岸。

  上了岸,肖太平又走到橋頭去看十八姐的大花船。大花船上仍亮著燈,時有陣陣琴聲隨風傳來,間或還有一個姑娘的吟唱聲,唱的什麽聽不太清。肖太平就在琴聲風聲和歌聲中,想象著將來自己日遍這些花船時的情形——那時的肖太平可沒想到,到得他的時代來臨時,這些花船的老鴇竟是被他日了腚的玉骨兒。

  在橋頭上又站了好半天,眼見著已是下半夜了,章三爺仍無下船的意思。

  肖太平焦躁起來,心裏已有不再等下去的念頭。

  偏在這時,橋那頭過來一串燈籠。秀才爺的爹田老太爺坐在自家的轎裏,一路罵著花船婊子,過來捉拿秀才爺了。再後來,橋下的大花船旁就鬧哄起來。田老太爺用拐杖砸了大花船上的兩個紅燈籠,還把十八姐手下的一個管事推到河裏,最終把隻穿著花褲衩的秀才爺扯著辮子拿下了船樓。

  這番動靜著實不小,把章三爺給鬧騰出來了。章三爺搖搖擺擺地從大花船上一跳下來,便被肖太平的目光盯住了。肖太平眼見著章三爺走過三孔橋,下了河堤,往白家掌櫃房走,就在章三爺身後跟著,一直跟到掌櫃房門前的石板路上,才幹咳一下,弱弱地喚了聲:“三……三爺!”

  雖有幹咳墊底,章三爺還是吃了一驚,回轉身,慌兮兮地問:“哪個?”

  肖太平快走幾步,到了章三爺麵前:“三爺,是我,肖……肖太平。”

  章三爺定住了神,陰看著肖太平問:“這深更半夜的,你有啥事?”

  肖太平原想著要硬氣,要和章三爺扳一扳,可不知咋的,一見章三爺的麵,那硬氣竟全沒了,禁不住就點頭哈腰,要說的話也變了,沒提別的,開頭就說:

  “三爺,那……那天在窯下,我……我差點兒也被……被砸死哩!”

  章三爺“唔”了一聲。

  肖太平說:“當時我……我就想,要……要是真砸死了我,可就沒人給三爺您出力了。”

  章三爺說:“以後要小心。”

  肖太平說:“這一來,有……有不少弟兄就怕了,不大想下窯了,都來找我合計哩。”

  章三爺顯然不想聽下去,開始向掌櫃房走,一邊走,一邊漫不經心地問:“你——就為這事來找我的?”

  肖太平隻得跟著章三爺走,邊走邊說:“三爺,您和白二先生待我不薄,給我發三份的窯餉,我……我自得對得起您和白二先生哩。我就和弟兄們說,這窯咱還得下……”

  章三爺像是沒聽見肖太平的表白,徑自走到掌櫃房的院門前,舉手敲門。

  在咚咚作響的敲門聲中,肖太平又忍著氣對章三爺說:“……三爺,現時咱窯上人心不穩,您老看是不是能給白二先生提提,讓小的我替您老和白二先生多操份心,出個頭,把弟兄們先穩住?”

  章三爺輕蔑地一笑:“哦,是不是又想包窯了?”

  肖太平從章三爺輕蔑的笑臉和譏諷的話語中,已發現了這大半夜等待的徒勞,可心裏嘴上仍在做最後的掙紮,呢呢喃喃地說:“三爺,小的……小的都差點兒被砸死了,差點兒……”

  章三爺不為所動。

  肖太平又說:“我……我想包窯,也是白二先生當初主動提過的,也……也是為了您老和白二先生。三爺您想想,若是……若是弟兄們一起給您撂了荒,您老咋辦?咋……咋向白二先生交待呀?白……白二先生又……又咋辦呢?”

  這時門已開了,章三爺一腳跨進門裏,一腳留在門外,扭過頭對肖太平說出了一句名言——在橋頭鎮流傳了一個世紀且傳播到大半個中國的名言——一句因其帶有濃重的資本壓迫勞動的色彩,而在下個世紀後半葉被用作階級教育教材的名言:“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有的是!”說完,章三爺意猶未盡,又加了一句:“想滾蛋的全給老子滾蛋,連你肖太平在內!”

  話一落音,章三爺“砰”的一聲,把大門關上了……

  肖太平呆住了,他再也想不到,五個月來的忍耐換來的竟是如此不堪的結果。

  把悲憤而淒涼的目光從白家窯掌櫃房黑漆漆的大門上緩緩移開,肖太平仰起滿是淚水的臉龐,看著星月閃爍的同治八年冬天的夜空,終於把滿腔的怒氣噴發出來,狼嗥似地大叫了一聲:“我……我日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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