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下著小雨。李樂桐出去買菜回來,老遠看見韓遠徑站在車旁,她停了停,走了過去。
“有事?”
“嗯。”
李樂桐猶豫了下,把傘舉的高了一些,“你說。”
韓遠徑的眼神明顯黯淡,他低聲說,“那還是到車裏說吧。”然後拉開了車門。
等李樂桐坐進去後,韓遠徑說,“程植被抓了,是吧?”
李樂桐不吭聲。
“許和薇回她老家了。”
“啊?”
“許和薇回娘家了。”韓遠徑很平靜的說。
“你確定?”
“確定。我找人查過登機紀錄,許和薇確實是回老家了,至少沒有再出來。”
“哪天?”
“22號下午。”
程植出事是在22號晚上,這麽巧?韓遠徑像看透了她的心事,“不太樂觀。許和薇走的時候留下一份證言。”
“我知道,”李樂桐生硬打斷,“但那未必是許和薇寫的。”
韓遠徑很深的看著她,“桐桐,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
“程植不可能強奸許和薇的。”
“為什麽不可能?”
“程植愛她,怎麽會強奸她?”
“當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而又得不到她的時候,你以為男人不會嗎?”
李樂桐下意識的往門邊兒挪了挪,韓遠徑苦笑了下,“你也想一想,你究竟了解程植多少?”
李樂桐冷冷的說,“很了解。”
車廂沉默。韓遠徑說,“許和薇的老公根本沒有那方麵的能力,我估計程植這次是惹上麻煩了。”
“你怎麽就肯定許和薇不是被逼的?”
“許和薇應該不幸福,但她還是不願離婚,你就沒想一想,這中間的問題嗎?”
“也許這中間有誤會。”
“難道你覺得不是?”
韓遠徑搖頭,“為什麽?”
“我和許和薇聊過兩次,女人對於愛情是很敏感的,”李樂桐回憶起她和許和薇的三次見麵,許和薇提起程植時那憂傷的眼神,包括那天在酒店裏她躲在樓梯後的身影,都能證明,她愛程植。
“也許隻是你的想象。”
“不,”李樂桐堅定的搖頭,“許和薇和程植之前感情很深,突然就要嫁人,這裏麵一定有事。”
“即便曾經有事,難道現在不會變?”
李樂桐語氣肯定,“應該不會。”
韓遠徑笑,“你為什麽隻相信別人青春時的愛情?”李樂桐語塞,聽韓遠徑語氣很輕的說,“人有的時候就是一念之間,然後就再也回不來了。”
李樂桐把話轉走,“我怎麽能找到許和薇?”
“你要幹什麽?”
“我要去找她,問問她是怎麽回事。”
韓遠徑無奈,“你還是這個急脾氣。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不用。”
“這不是鬧氣的時候。你想一想,你一個人去找許和薇,她不見你怎麽辦?她老公在怎麽辦?如果程植真是被冤枉的,你不很危險嗎?”
“那我找別人和我一起去。”
“桐桐!”韓遠徑喝了一聲,“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這麽任性?”
李樂桐垂頭,“那我們什麽時候去?”
“明天吧。機票我訂好了,明早我來接你。”
李樂桐推開車門,“那謝謝你幫程植,我先走了。”
“桐桐,”韓遠徑低聲說,“所有愛過的人都是一樣的。即便把靈魂抵給了魔鬼,心還依舊在那個人身上。”
李樂桐帶著這句話離開了韓遠徑的車子。
程植出來後,她是不是要離開這個城市了?反正也沒有工作,去哪裏都一樣。在即將登記結婚時,忽然發生這麽一檔事,李樂桐不知自己是不是應該感謝這個黑色幽默。
韓遠徑第二天早上準時來接了李樂桐。她一出樓門,就見他站在出租車旁邊,李樂桐不自覺的看了下他的腿,什麽也沒有說的快步過去。
一路默默無言。自從韓遠徑重新出現在她的麵前,每次見麵,她都會覺得局促和壓力,她不明白這壓力是從何而來,也許隻是從自身而來。司機師傅放著的電台裏在講著長篇聯播,雨後的天空還有些陰,街邊的樹葉上還掛著殘留的雨珠。李樂桐想起他們的第一次出遊。
也是在春天。他們剛相戀不久,第一次去爬離學校比較遠的九轉坡。那時的汽車比火車硬座貴,他們便坐火車。可是她很快樂,一路上喳喳的說著不停。韓遠徑坐在她旁邊,不斷的給她打水、削果皮,聽她看東看西,嘰嘰喳喳。九轉坡離的並不是太遠,坐火車不過三個小時的路程。爬到半山坡,李樂桐走不動了。韓遠徑往前麵轉了轉,然後回來,衝她伸出手,“起來,帶你看個東西。”
“看什麽?”
“去了你就知道了。”
李樂桐耍賴,“不說我就不去。”
“真的?”
“嗯,當然。”
韓遠徑忽然彎下腰,把她打橫抱起,把李樂桐嚇的哇哇大叫,下意識的抱緊韓遠徑。
“到了。”他要放下她,她隻好心不甘情不願的下來。
“呀!”李樂桐驚叫,左手還握在韓遠徑的手裏。眼前是一大片野杜鵑。
“嗯。”韓遠徑牢牢的牽著她的手。
兩個人麵對著那片火紅的杜鵑花好半天沒說話,隻看著陽光下隨風輕輕搖動的杜鵑。好半天,他扶上她的腰的手提醒了她,她把頭歪在他的肩上,輕輕的說,“真的好美呀。”
“嗯。”韓遠徑的聲音輕輕的。
那是無數個令李樂桐感動幸福的場景之下。在韓遠徑離去後,她從來不敢回想,而在今天,似乎是複活了。
記憶像壓在石頭下的青草,即使上麵的負累沉重,也難以壓製那倔強的生機。
韓遠徑仿佛有心事,一路也沒說什麽。在臨登機的時候,他的手機忽然響了,他看了一下,沒有接。
李樂桐有些局促,“你要是忙,我自己去就好了。”
韓遠徑瞥了她一眼,沒吭聲。
“其實真不用你去的,你看,這也不是你的事……”
韓遠徑又瞥了她一眼。李樂桐便不再說話了。
候機時,前麵的人往後退了一步,碰到了韓遠徑,李樂桐清楚的聽他吸了一口冷氣,她下意識的扶住他,“怎麽了?”
韓遠徑扶著她的胳膊,搖搖頭,“沒什麽大事。”
李樂桐實在忍不住,“你的腳是怎麽弄的?”
韓遠徑抿著嘴,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撞的。”
“撞的?”李樂桐狐疑。
“嗯,你年會結束那天晚上撞的,撞在樹上了。”
“年會那天?”李樂桐想起那天程植的毒舌,以及她後來才知道的韓遠徑告訴程植關於許和薇老公的事。
她想撒手,韓遠徑抓住,“我這命是你的。你要是不要,就盡管折騰。”
李樂桐甩開他,“你別裝的那麽深情。”
韓遠徑苦笑一下,“你隨便吧。那天的事故也讓我想明白很多事情。我不是生氣程植,我是生氣我自己。”他又笑了一下,“沒有我,怎麽會有程植。是不是?”他看著李樂桐,“其實根本沒有程植,對不對?”
李樂桐沒有回答他。
這一場變故,就像是一聲大喝,把她從夢中驚醒。無論程植找沒找到許和薇,她都不會嫁給他。他們在最無限接近的時候,仍然隻是最無限接近,沒有真正的在一起,也永遠不會再那麽無限接近。
或者韓遠徑說的對,其實根本沒有程植。從來都沒有。
一路無言,各想心事,韓遠徑上下飛機都是李樂桐扶著他,外人看來,儼然是一對情侶。酒店是韓遠徑事先訂好的,下了飛機,直接入住。安頓下來之後,他們給許和薇打了電話。
接電話的正是許和薇,從電話裏,可以明顯的聽出她的吃驚。
“你怎麽知道我回家了?”
李樂桐沒有回答,“你能出來和我談談嗎?”
許和薇沉默下,“你要談什麽?”
李樂桐從她的聲音中聽出了一點敵對,她連忙說,“隻是隨便聊聊。”
“我不想見你。”
“哎,”李樂桐有點著急了,“許小姐,我真是有事。程植……被抓走了。”
“那又怎麽樣?”
李樂桐愣了,“我是說,他被公安局抓走了。”
“我不見你,我不想見你。”許和薇說完,就把電話掛了,然後再也沒人接。
李樂桐看看一直守在電話邊的韓遠徑,他站起來,“走吧,去她家。”
李樂桐有些忐忑,“能行?”
“你還有別的辦法?”
李樂桐默默搖頭,沒什麽辦法了。
路上,韓遠徑說,“程植沒有和你說,她為什麽突然嫁給這個商人?”
“程植說他不知道。”
韓遠徑皺眉,“看來,這可能是一個關鍵的原因。”
許和薇的家是在一幢普通的居民樓裏,年代有些遠,但也看不出殘破。
韓遠徑看看她,“要不,你在這裏等著,就別上去了。”
李樂桐執拗的搖頭,“不,不行。”
“可她看見你有戒心。”
“她看見你一個男人更有戒心。”
韓遠徑想了想,“這樣吧,你挽著我的胳膊……”
“韓遠徑!”
“在許和薇的心裏,你是程植的女朋友。她對你的一切感情是因為這個,如果你挽著我的胳膊,她會起疑心,對你的敵對情緒也會瓦解。”
李樂桐不得不承認,韓遠徑就是韓遠徑,說的有道理。
而事實證明,韓遠徑的主意是對的。當許和薇第一眼看到他們時,她很驚愕。而李樂桐更驚愕,若不是韓遠徑扯了她一下,她都沒有反應過來。
“你們來幹什麽?”許和薇的語氣很冷淡。
“能請你出去談談嗎?”韓遠徑已經改成和李樂桐十字相交。
許和薇的眼睛在那兩隻手停留片刻,然後點點頭,“樓下有間茶館,你們先下去,我換了衣服就下來。”
兩人進了電梯,李樂桐要開口,讓韓遠徑扯了一把。李樂桐隻好憋到出樓道,終於,她有機會說了,“這是怎麽回事?”
韓遠徑一臉的無奈,“不知道。”
“她老公真的沒有那個能力。”
韓遠徑也拿不準了,“應該不會出錯吧?”
樓下果真有一間茶館,他們進去坐著,韓遠徑點了三杯白水,然後告誡李樂桐,“一會兒不準冒冒失失。”
李樂桐不服氣,“我才不會。”然後又問,“你說,一會兒我直接問她,不算冒昧吧?”
“見機行事吧,你想怎麽問,就怎麽問。我橫豎覺得這件事很奇怪。”
許和薇很快就下來了,坐在他們的麵前。
“不知你喝什麽,也沒點。”韓遠徑先開場。
“不用了,”許和薇淡淡的說,“你們想問什麽,趕緊說。”
“呃,那個……”李樂桐要開口,韓遠徑說,“是這樣的,我是陪她來的。她是為程植的事來的。”
許和薇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你不是要和程植結婚了嗎?”
李樂桐看了一眼韓遠徑,韓遠徑立即說,“那他們鬧著玩兒呢。”
許和薇抬起頭,看著李樂桐,“真的嗎?”
“嗯,”李樂桐忽然不知說什麽好,好像自己在搞了一個人人都相信的大玩笑,最後不得不告訴大家,這隻是一場小孩子的過家家。
“為什麽?因為程植要坐牢?”
李樂桐和韓遠徑對視了一下,韓遠徑說,“不是,是因為她受的是我。”
“你?”許和薇有點迷惑不解,“你是誰?”
“我是她以前的男朋友,也才從國外回來。”
許和薇把目光在他們的臉上掃了幾遍,“你們倆,倒很配。”
李樂桐有點尷尬,她想切入主題,“許小姐,程植被人誣陷,你知道吧?”
“知道啊。”
“那罪名你也知道?”
“知道啊。”許和薇的態度讓兩個人都大吃一驚。
韓遠徑問,“你的意思是……”
“那證言是我寫的,公安局已經找我核對過了。”
李樂桐的頭“嗡”的一下,“什麽?”
“是我寫的,”許和薇的聲音還是很柔和。
“那程植……”
“那是我和程植之間的事,”許和薇的聲調沒有變化,“在看到你們倆在一起之後,我更堅信自己的看法,這是我和程植之間的事。”
李樂桐和韓遠徑再一次麵麵相覷,“不好意思,你的意思是……”
“你們不必為這件事奔走了,沒關係的。”
“你的意思是程植真的……”
“我都說了,這事你們不必管了。”
“可程植在監獄呢。”
“我知道。”
“許小姐。”
許和薇笑了一笑,“沒關係的,我知道程植會怎麽樣。”
李樂桐小心翼翼,“你不能告訴我們實情嗎?”
“不能。”許和薇不大的聲音裏帶著決絕,“這是我和程植的事,和你們無關。”
李樂桐這下真的不知道韓遠徑這招兒是對還是錯了。
送走了許和薇,兩人回到酒店,“我就是沒想明白,這是怎麽了?”韓遠徑也沉默。李樂桐催他“你說話呀?”
韓遠徑抬頭,“嗯。”
“哎,我和你商量事情呢。”
韓遠徑不覺笑了,還是以前的李樂桐。李樂桐在他的笑意中把頭扭向別處,在他麵前,她總是不自覺的放鬆自己。
“兩種可能。一種是許和薇恨程植,原因你我不知;另一種是許和薇愛程植。”
李樂桐疑惑,“現在還有第二種可能嗎?”
“我也不知道,”韓遠徑坦言,“但你看許和薇像是恨他嗎?許和薇的一切反應表示她都知道了,而且,很平淡。”
李樂桐悶聲不說話。她想起程植癡情的種種,那真不是表演能演出來的。
“程植真可憐。”李樂桐喃喃自語。
“可憐什麽?”
“他那麽愛許和薇。你知道嗎?你遇到我們的那個晚上,就是程植和我講許和薇的事,他硬生生把自己喝成了胃穿孔。”
“胃穿孔能讓你動心?”
李樂桐白了他一眼,她終於說出那個憋了許久的疑問,“你說,許和薇懷著的孩子會是誰的?”
韓遠徑搖頭,“我也納悶,怎麽忽然她就懷孕了?”
“看起來,也得有幾個月了。”
韓遠徑的臉微微有點紅,他幹咳了一聲,李樂桐這才反應過來,也跟著臉有點紅。韓遠徑又幹咳了幾聲說,“現在情況更複雜了。這孩子如果是程植的,就麻煩了。”
李樂桐擔心的問,“許和薇的老公到底行不行啊?”
“你問我?我又沒試過。”
“你!”李樂桐習慣性的伸手想去擰韓遠徑,韓遠徑更下意識的先往旁邊歪。就在李樂桐的手要伸出去的時候,她停住了,垂下眼簾,若無其事的看桌子。
韓遠徑過了一會兒才說,“知道這孩子是誰的人,隻有許和薇。”
李樂桐想了一下,“等我再想想,我看看有沒有什麽辦法,反正我不能坐視程植這麽在看守所裏呆。”
李樂桐能想到的辦法,就是直接去問許和薇,雖然這個辦法很笨,也很蠢。她沒有告訴韓遠徑,一個人出了門,到了許和薇家的樓下,才給許和薇打電話。
許和薇見她來,似乎絲毫不奇怪。“我媽不在家,你直接上來吧。”
李樂桐憑著記憶上了樓,一進樓道,就看到許家的門是開的,許和薇鬆鬆的綰著頭發,穿著家常的睡衣,臉色還是淡淡的,顯得溫柔可親。
“家裏也沒什麽象樣能招待客人的,你隨便吃點兒吧。”許和薇擺了點幹果,李樂桐連忙站起來,“你不用客氣。”她停了停,“畢竟……你現在不大方便。”
“哦。”許和薇不在意的看了下自己的肚子,“還早。”
李樂桐盤桓著不知該怎麽問這孩子的父親是誰,隻問是男是女,許和薇搖頭說不知。許和薇的表情實在看不出來異樣,既看不出對這個孩子喜歡,也看不出對這個孩子厭惡,李樂桐覺得自己無從下手。
最後,她隻好說,“許小姐,我不知你和程植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以我這樣一個朋友來看,我真的很不希望程植無辜坐牢,那對他的人生路也沒有什麽好處。”
許和薇一笑,“沒關係。”
李樂桐有點被噎住了,“許小姐,這是一件很有關係的事,你為什麽說沒關係?”
“你不是都準備嫁給和你一起來的人了嗎?”
“我……許小姐,坐牢是一件大事。”
“我知道,”許和薇說,“我都知道。”
李樂桐真覺得自己沒轍了。這許和薇是怎麽了?她坐在那裏正無計可施,許和薇忽然問,“李小姐,昨天和你一起來的那位先生呢?”
李樂桐一愣,“我嫌他來不方便。”
許和薇笑,“你似乎對他有點不滿意啊。”
李樂桐下意識的摸摸臉,“有嗎?”
“他是你的什麽人?你們似乎不是剛相識,又為什麽你要和程植結婚呢?”
“程植沒有告訴你?”
許和薇搖搖頭,“沒有。”她略帶羞怯的說,“我和程植在一起時,不怎麽聊你。”
李樂桐感覺這是一個好機會,她就笑著說,“你居然不吃醋?”
“不,”許和薇低下頭,“沒什麽好吃的,他娶誰都一樣。”
許和薇的模樣讓李樂桐很好奇,“你怎麽會這麽想?”然後她又跟了一句,“他——就是一起跟我來的那個人——他娶了別人,我可是很傷心呢。”
“嗯?”許和薇抬起頭,“還有這樣的事?”
“那當然了。”李樂桐很自然的說,“我和他是一所大學裏的,我上大一就認識了他,為了他,連專業都換了。最好的年華我給了他,我什麽都給了他,結果他卻拋棄了我,和我別的女人結了婚。”
許和薇皺眉,“這個人怎麽這樣啊?——那他怎麽又回來了?”
“那女人死了。”
“啊?他殺的?”
李樂桐看著她瞪的圓溜溜的眼睛,禁不住笑。見許和薇訕訕,李樂桐說,“不是的。是那個女人本來就有艾滋病,他和她在一起,隻是為了圖能繼承她的家產。”
“哦,這樣。”許和薇說,“他和你說了嗎?”
“走的時候沒有,這是回來後說的。”
“哦,那也沒什麽。”許和薇坦然的說。
“沒什麽?他拋棄了我,怎麽會沒什麽?”
“他不是回來了嗎?”
“他是回來了,但是,我不原諒他曾經的背棄。”
許和薇喟歎,“李小姐,世間沒有那麽絕對的事。能原諒的,就是福分。就像我,現在連懇求程植原諒的資格都沒有。”
“你怎麽了?”
許和薇不答話。李樂桐掃了她兩眼,忽然明白了,“這孩子,是程植的,對不對?”
許和薇點點頭。
“可程植不知道啊。”
“程植不可能知道,”許和薇仰臉坦然看著李樂桐,“不過,他將來會知道的。”
“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了能留下這個孩子,我需要這個孩子,哪怕程植不需要。”
“程植怎麽會不需要?程植愛的是你啊。”
“他那時不是都要娶你了麽?”
“你是因為這個?——可你知道,程植愛的是你啊,你莫名其妙的忽然告訴程植說,你喜歡有錢人,你就嫁了,你怎麽能怪程植呢?”
“我沒有怪他、我沒有怪他。”許和薇的聲音高了一點,眼角有淚光隱現。“我沒有怪他,我誰都不怪!”
李樂桐拿起水壺,給她倒了白水,許和薇喝了一口,“我不怪程植,我也不怪程植的爸爸,也不怪劉大林。”
“劉大林是誰?”
“我先生。”
“他?”
“是的,是他。他說,如果我要想保住這個孩子,他就要送程植進監獄。”
李樂桐不自覺的伸出手抓了許和薇的手,“他威脅你?”
許和薇的臉上說不出是苦笑還是冷笑,“是你你會很高興嗎?劉大林根本不可能讓我懷孕。這是我們都知道的事。”
“你當初結婚的時候就知道了?”
許和薇點頭,“如果不是因為這一點,我不會嫁他。”
李樂桐覺得自己像是掉進了一個黑洞裏,秘密在一點點的打開。許和薇的清醒是她所沒有想到的。
許和薇擦了下淚,“你去過程植家,知道程植的爸爸以前是做什麽的,對吧?”
李樂桐有點傻,“政法委書記?”
許和薇搖頭,“那是現在,以前不是。以前是警察。”
李樂桐的目光不自覺的集中在她的臉上。
“我失過身。而發現我失身的,恰巧就是程植的父親。”許和薇說到這裏,手捂著臉,雙肩抖動,淚水從她的指縫流下。
李樂桐不知該怎麽辦。她沒有想到,這樣的不幸曾降臨到這樣一個如花瓣的女孩子身上。她沉默的坐了會兒,終於還是決定挪過去,緊緊抱著許和薇。
“我們都是女人。”她喃喃的說著。
許和薇放開手,伏在李樂桐的肩上失聲痛苦。李樂桐輕輕的拍著她,“別哭了,哭太多對孩子不好。”
“孩子”是一個具有特殊魔力的詞,許和薇慢慢的平靜了下來。她默默的擦了淚。
“那天同學開party,很多人,程植那天剛好不在,我就一個人去了。也不知怎麽弄的,喝了幾杯飲料,就稀裏糊塗的就睡過去了,怎麽被人帶出去都不知道。可就在那一天,程植的爸爸剛好指揮人查酒店,剛好推開那間房,剛好看到我……後麵的事,你就可以想到了。程植的爸爸當即把我帶到警察局,在桌子腿上銬了一宿。他告訴我,他絕對不允許兒子娶一個我這樣的女人。”
李樂桐沒有想到,許和薇居然是有這樣的原因。
“程植很倔,他爸爸也知道這一點。當時,他和我說,如果讓他兒子知道,隻會父子反目。而作為父親,他認為,兒子為了她這種女人與父親決裂,是不值得的。程植的父親說:許和薇,如果你還有一點作人的廉恥,你悄無聲息的離開程植。否則,程植如果要和我鬧,我就把你在現場的照片發給你的父母。”
“你就這樣結婚了?”
許和薇點頭,“我還能怎麽樣?發生那樣的事,我也沒辦法和程植說。之前剛好聽說過劉大林,我就嫁了。否則,我也不知道怎麽拒絕程植。”
李樂桐沉默,當安慰是蒼白的時候,她隻能沉默。
“嫁了劉大林之後,我發現不行。我什麽都有,就是不高興,不快樂。劉大林雖然身體不行,心思卻還不少。我煩她。”許和薇的表情由之變成了不耐煩。李樂桐無法想象許和薇這幾年過的日子,她忽然覺得,劉大林也很可憐。
李樂桐柔聲問,“那劉大林是怎麽知道程植的?”
“程植來找過我。那天晚上,劉大林的確在家。”
“劉大林之前不知道程植?”
“知道。他當時還問我,為什麽要嫁他。我說,你比程植有錢。那天晚上,他很生氣,他打了我。之後,我就發現我懷孕了。”
李樂桐能做的,就是握著許和薇的手。一個像她這樣的女人,不應該承受這麽多。
“那劉大林?”
“劉大林也發現了。他逼我把這個孩子做掉,我不肯。我說要離婚。一直在吵,最後劉大林說:‘離婚也可以,但法律規定,出軌的一方是要給另一方賠償的,我要一千萬,你賠得起嗎?’我罵他無賴。後來他說:‘離婚也行,姓程的給我戴綠帽子,我也讓他不好過。隻要把他送進監獄,其他事就看你們自己的造化了。’我當時就同意了。他簽離婚協議書,我寫證人證言,一手換一手。”
李樂桐的心顫抖了,許和薇繼續說,“我們已經約定,隻要我出庭作了證,他就和我去民政局把最後的手續辦了,互不拖欠。”說到這裏,許和薇微笑,“我也算解決了一件事情。”
“那……你當時沒想到程植?”
許和薇的目光停留在李樂桐身上,“我一無所有了,隻剩程植的孩子。對我來說,讓程植坐幾天監獄和一個孩子相比較,當然還是孩子重要。”她又打量了下李樂桐,“我覺得你很能幹,當時覺得,你會幫助程植的。”
李樂桐不知道是不是該用“羞愧”來形容自己當下的感覺,她和程植是貌合神離,精神上從來沒有真正在一起。
“所有能被原諒的錯誤,都不是錯誤。”許和薇安詳的笑著,“像現在,我都不怕傷害程植了,因為對我來說,程植早已經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了。”
許和薇最後一句話說的李樂桐落淚。
這樣哀淒無助的話。這樣一個女孩子,她孤獨、安詳的過著自己的生活、承擔著不應該由她承擔的責任。她執著著自己的愛情,隻是用著絕對而無助的方式。
愛情,你到底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