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新氣象,李樂桐的新年是在醫院過的,一天三個吊瓶,打了三天。李樂桐燒的迷迷糊糊的,咳的不成樣子。她一直在作夢,一會兒夢到在學校裏,她和韓遠徑笑鬧,一會兒夢到她在外地出差,聽說韓遠徑結婚,那錐心的痛。
許久未露麵的程植卻像是驚了蟄的穴居動物,跑前跑後,每天接送她去醫院打針。程植瘦的非常明顯,方臉都有點變成瘦長臉了。膘減,話卻不少。看見李樂桐情況好轉,“盟友,你也倒下了。”
李樂桐一邊咳嗽一邊說,“你這次倒有良心,怎麽想起來我了?”
程植嘿嘿的,“我能掐會算,忽然心靈感應,就給你去個電話問下。怎麽樣?我神吧。”
李樂桐用一陣劇烈的咳嗽回答了他。
三十一號,她與韓遠徑分別。當晚,就發起了高燒。她躺在那裏,不停的說,“遠徑,我渴。遠徑,我渴。”
迷迷糊糊的覺得有人抱著她走了出去,她以為那是韓遠徑,實際卻隻是程植。她連自己是怎麽起來給程植開得門都不記得了。
“我渴了。”
程植看了看周圍,“礦泉水不能喝,是吧?”
“不能。”李樂桐搖頭,“生病了要喝開水。”
程植二話沒說,去了護士站,一會兒手裏端了個紙杯,小心翼翼的走進來。
“哪兒弄的紙杯?”
“買的。這家醫院不錯嘿,挺便宜,兩毛一個。”
水很燙,隔著桌子都能看到熱氣不斷的往上冒。程植猶豫了下,把帽子握在手裏使勁的扇,扇的李樂桐的頭發都跟著飛了起來。
李樂桐笑,“程植,你在對著它發功麽?”
程植也笑,“是,氣韻流動功。”
話音才落,臨床的老大爺忽然放了個屁,兩人一齊閉嘴。程植繼續扇著那杯水,扇著扇著,他憋不住,“噗哧”笑了,李樂桐也笑了。
“好了。”他帶著笑遞過去。
李樂桐小聲說,“我不想喝了。”
“喝吧喝吧。”程植一本正經,“沒關係,分子運動沒那麽強。”
李樂桐笑哈哈的接過來,水是溫的,雖然偏涼,但能解渴。
生病了,就是那杯水而已。沙漠裏,你需要的是一杯實實在在的水,而不是一座海市蜃樓。
藥一滴一滴的流入身體裏,時光仿佛比生命還長。
李樂桐問,“你這些日子還好?”
程植沒抬眼,“嗯。”
“看你像瘦了許多。”
程植摸了摸自己的臉,“玉樹更臨風了吧?”
李樂桐笑了笑,沒有說什麽。所謂愛情,難以為人言說。
第四天,高燒退了,隻咳的厲害。程植問要不要再去醫院,李樂桐擺了擺手,她不想去。
醫院是一個讓人脆弱的地方,看了那些生老病死,看了那一個個有人或沒人照顧的身影,會讓人心生百結。
尤其是看著老頭兒陪著老太太,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更是心生羨慕。什麽時候才可以一霎變老,恩怨、愁苦都不會再有?
要多久才能熬到白頭?這中間的變化,又要由誰來承受?
“蟈蟈一會兒來送飯,你想吃什麽?”程植坐在她床頭的椅子上,手似乎都沒地方放。
李樂桐想了想,“拉麵,毛細的。”
“什麽?”
李樂桐又一陣兒咳嗽,程植隻好重複,“拉麵,毛細的?”
李樂桐點頭。程植豎起大拇指,“真具有革命精神。生病了,卻隻吃碗毛細的拉麵。”
李樂桐明知他是尋自己開心,卻笑不出來。
郭遠騰一會兒就來了,放下拉麵就過來試溫度。
“李姐,好點兒沒?”
“嗯。”
程植叫,“蟈蟈,你也忒狠了,怎麽隻拿四碗麵來?還都是毛細的?”
郭遠騰轉身,“誰說的?難道我沒有帶個涼拌蕨根粉、涼拌木耳?還有兩個炒青菜?”
程植哀嚎,“連肉都沒有,你要餓死幾個?”
“愛吃不吃,不吃你出去吃雪去。”
程植長歎一聲,收拾著吃飯。
三個人熱熱鬧鬧的吃了飯,打包的飯,收拾起來也很快。兩個男人麵麵相覷,郭遠騰說,“你不回家?”
“你要在這兒?”
李樂桐說,“都不用在這裏了。針打完了,今天就這樣了。要是有事,我會叫你們的。”
郭遠騰看著她,仿佛有話說的樣子。程植歪著腦袋,“你能行?”
“嗯。我想睡一會兒。”
“也好。”程植把外套扔給郭遠騰,“你李姐要睡覺,走。”
郭遠騰接過外套,“李姐,你真行?”
“沒問題。”
郭遠騰環視了下桌子,“那晚上要喝水呢?”
“一般不會。實在要喝水,我就起來燒,反正也好的差不多了。”
郭遠騰轉過頭,“程植,你在這裏等等,我出去下。”然後不由分說的走了出去,程植和李樂桐目光一對,程植把兩手一攤,表示他也不知道郭遠騰幹嘛去了。
不過十分鍾的光景,郭遠騰回來了,手裏拎了一個暖水瓶。
“李姐,這東西雖然不十分好看,好歹可以盛點熱水。”說著,進了廚房燒水、刷暖瓶,又續上新水,放在李樂桐的床頭。
“李姐,有事叫我們啊。”
李樂桐的鼻子直發酸,“行啊,你們都放心吧。有什麽事,會給你們打電話。”
門關了,屋子裏靜的可怕,似乎連外麵都沒了人的聲音。李樂桐瞪著眼睛看著天花板,發燒過後的身體隱隱有點痛,上一次這麽凶的病,還是韓遠徑剛離開的時候。
又離開了。
到現在,她承認,她還是愛著他的。是愛著他的。即便是在上一次他棄她而去,她還是愛著他。
“小石頭,你說,你有一天不會不要我吧?”她倚著他的肩頭,兩人坐著長凳上,正是春天,蜜蜂圍著新開的花嗡嗡的叫著,雪鬆的鬆針在太陽下閃著光。
她感覺到韓遠徑的轉動,他扶起她的肩,“你說什麽?”
“我說,你有一天,不會不要我吧。”
韓遠徑抿著嘴,“你怎麽會這麽想?”
李樂桐拽著他的拉鏈環兒拉上拉下,“風險啊,總是要有風險的。”
韓遠徑什麽也沒有說,隻是把她的手扯住,握在手心裏。韓遠徑的沉默讓李樂桐心裏有點別扭,“怎麽?你為什麽不說話?”
韓遠徑還是沒回答,隻是手越握越緊。李樂桐有點心慌,又強笑,“說啊,你為什麽不回答。”
韓遠徑看著她,“那一天,是永遠都不會來的。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那一天,是永遠不會來的?一陣劇烈的咳嗽,代替了一切疑問。
病一見輕,就覺得日子快。又過了兩天,她已經可以去單位上班了。人人都知道她生病,不願多說話,也沒有人來煩她。
年會要到了。按照慣例,每個部門要出節目。財務年年是全家福,所有人等都上場。節目不在好壞,在於參與。做財務的人,性格內向的多,於是財務的節目,一般都是安安靜靜的。
今年的節目是光影。大家隨著音樂,在粗布幔後麵變出各種圖案。有花、有鳥,當然還有一些吉祥圖案。
排練的時候,氣氛很融洽,笑聲不斷,似乎大家真的是一個和睦大家庭出來的。李樂桐一向淡然,今年更淡然。她跟著指揮,認真的變換著每一道光束。
一次,排練結束後,緊挨著她的同事小黃低聲說,“這些人,明年不知還剩幾個?”
“怎麽?”
“秦峰已經拿到offer了,年終獎一發,他就走了。其他人,誰知道會是什麽樣子?”
李樂桐“哦”了一聲,什麽也沒有說。
李樂桐才見好,就輪到程植病了。李樂桐接到消息趕到醫院,程植正在大口的吐著,把李樂桐嚇了一跳,連郭遠騰眼光中湧出來的亮光都沒看見,“怎麽了?胃病又犯了?”
程植虛弱的笑了笑,“不是,不是。”
“那醫生怎麽說啊?”李樂桐的眼光不斷在他倆身上掃來掃去。
郭遠騰無辜的站在一邊,,“行了,李姐,你別擔心他了,他死不了。昨晚……”
“蟈蟈你閉嘴!”
李樂桐眨眨眼睛,看了看兩個人,郭遠騰悶悶的,“李姐,你好了?”
“嗯,好多了。”李樂桐放下包,公事公辦的說,“找醫生看了沒?”
“看了。就是普通的食物中毒。”
李樂桐皺了皺眉,“不會是傳染的吧?”
郭遠騰不解,“傳什麽染啊?”
“我打點滴那天,鄰床的女孩兒吐的一塌糊塗,是不是程植給染上了?”
程植結束了嘔吐,李樂桐正要動,郭遠騰早擋在她前麵,給程植遞了紙。程植擦了嘴巴又漱了口,終於有點時間說話,他翻身躺好,氣若遊絲,“沒可比性,你別亂聯想。”
李樂桐還要再開口,程植又跟了句,“她那是痛經。”
郭遠騰壓抑的笑像是冒氣的高壓鍋,哧哧的笑,李樂桐沒好聲氣,“笑什麽笑?有什麽好笑的?”
郭遠騰一幅義正言辭的樣子,“沒有啊,我覺得是有這個可能啊。”
程植凶神惡煞,“蟈蟈,你要不要去死?”
李樂桐哈哈的笑,尷尬一掃而飛。護士送來藥,李樂桐倒水,張羅著給他吃藥。
程植望著天花板,“我說,樂桐,自從遇見你之後,我怎麽病的就這麽厲害呢?一場又一場,先是胃穿孔,然後就是這惡心,你說說,我們是不是八字不合啊?”
“我看絕對可能。”
“或許,咱倆就是魔頭對魔頭、一物降一物?”
李樂桐冷哼,“那也是我降你。”
程植把被子拉到下巴,差點連下嘴唇都蓋上了,“蟈蟈,你先出去,我有話和你李姐說。”
郭遠騰皺眉,“沒你這樣的啊,用著我的時候,死求活求,不用著我,就把我往外趕,過不過分啊?”
“我和你李姐有正經話說。”
“說唄,”郭遠騰心不在焉的玩著手機,“不想要我個見證?”
程植惡聲惡氣,“滾!”
李樂桐眼光郭遠騰的臉有點變色,連忙說,“程植,你怎麽說話呢?”
郭遠騰一聲不吭,繞過床,出了門,留下重重的關門聲。
李樂桐一邊倒水一邊說,“程植,你今天怎麽了?”
程植半晌才說,“樂桐,要不,咱倆結婚吧?”
李樂桐的手一動,水就灑了出來。
“你說什麽?”
“我說,咱倆結婚吧?”
李樂桐看著他,程植卻並不看她,“結了婚,我就隻能對你好了,好吧?你同意吧?”
李樂桐沒言語,程植繼續說,“咱倆也算知根知底了,能夠互相容忍。你考慮考慮。”
李樂桐笑,“你怎麽就知道,我和你一樣呢?”
程植愣了愣,“猜得吧,你好像也不好過的樣子。”然後眼神瞟過來,“咱倆也算是互相救贖一把,行不?我保證在你生病時給你端水送藥,我保證不在外麵三心二意,我保證倍兒有家庭責任感,你說一我絕不說二。”
李樂桐出了門診大樓,看見郭遠騰正徘徊在樓前。李樂桐走過去,“小郭,沒走?”
“嗯,”郭遠騰看起來有點心不在焉,“你們的事說完了?”
“嗯。”
郭遠騰躊躇了一下,“走吧,我送你。”
一路沉默,誰都沒有說話。
第三天,李樂桐去上班,一出地鐵口,有人往她手裏塞報紙,李樂桐抖手,“謝謝。我不需要。”
“你拿著吧。”發報紙的大嬸大概為了完活兒,往她手裏一塞,忙著發下一張了。
李樂桐有點好笑,拿著報紙進了辦公室。掛了衣服、洗了杯子,回到座位上,剛要把桌上攤開的報紙往邊兒上推,手停住了。
最後一版,赫然大標題,“程植先生向李樂桐小姐求婚,婚期定在見報後兩個月後。”整整一版,套紅,上麵還有兩個人的照片。
李樂桐慢慢坐下,把杯子捧在手裏,杯子的溫度傳導到手心,她抿了一口,不動聲色的把報紙放到旁邊。
一上午都沒有電話,一下午也沒有。晚上臨下班,來電話了,卻是程植。
“晚上一起吃飯?”
“晚上加班。”
程植停了停,“我的求婚你看到了?”
“什麽求婚?”
“靠,”程植的底氣明顯不如以前,“我還特地讓人在你們公司地鐵口發報紙呢,你沒收到啊?”
李樂桐笑,“沒有。”
“行,那我給你快遞一份兒吧,我這裏還有好多。”
“嗯。”
程植笑,“咱絕不委屈你,正宗求婚啊,全城都跟著我浪漫。”
李樂桐笑了,“你也真能想。”
收了線,她坐了會兒,求婚?
下了班,李樂桐出樓門,遠遠的看見郭遠騰,“李姐,一起吃飯?”
“這……”李樂桐有點猶豫,郭遠騰的目光像澄清的水,讓她無從拒絕。
該來的,總要來。
“好。”她笑著說。
兩人坐定,還是上一次的魚頭泡餅店,郭遠騰還是如常的問她吃什麽,李樂桐也盡量輕鬆,“還和以前一樣好了。”
菜上來,沉默的吃。李樂桐吃了些魚,放下筷子。郭遠騰也放下,一直抄在左兜裏的手伸了出來,掌心裏是一個盒子。
“李姐,這是送你的禮物。”
李樂桐坐著不動,“是什麽?”
“說好了的,上次去阿爾及利亞,給你帶回來的紅珊瑚。”
“哦,”李樂桐略一遲疑,“那謝謝你。”
郭遠騰卻並沒有把盒子送向前,“李姐,你答應程植的求婚了?”
“嗯。”李樂桐模棱兩可,“還在考慮。”
郭遠騰的手撫著那小盒子,“其實你知道,程植不愛你,對不對?”
李樂桐沒有吱聲。
“你還知道,程植是有女人的,對不對?”
李樂桐默認。
“你也不愛程植,對不對?”
三個問題過後,郭遠騰的聲音有些激動,“那你答應他嗎?”
李樂桐垂下眼簾,然後又抬起頭,“小郭,謝謝你替我擔心。我和程植的事,我們倆能解決。你放心吧。”
郭遠騰的表情是受到了傷害,“你是說我多管閑事?”
“我隻是不想你太擔心。”
“你答應他,對你是不公平的!他根本不愛你。”
李樂桐不想和他說下去,“總之這件事,我和程植會處理的。”
“別一口一個程植的,程植背著你找女人,他有什麽資格娶你?”
“小郭!”李樂桐的聲音高了一點兒,“別這樣說程植。”
“你還向著他!”郭遠騰激動了,“李姐,你真讓我失望,在我心裏,你坦蕩、灑脫、有擔當,和那些天天唧唧歪歪的女人完全不同,可你……你……,你怎麽能這樣?”
“我既然想嫁,就是有我嫁的原因,小郭,我希望你尊重我。”
郭遠騰的臉漲的通紅,他忽然說,“李姐,我知道,你要嫁程植是有原因的,對不對?是因為那個男的,對不對?”
李樂桐的表情僵了,“什麽男的?”
“就是那個,你過生日那天你遇到的那個。”
李樂桐沉聲,“你別瞎說。”
那天的一幕又浮現在她眼前,徐鐵成的話也隨之而來。巨大的衝擊讓她覺得難以自持,她草草的說,“反正我是要結婚了,什麽原因,你就別管了。”
“世界上不是隻有一個男人!”
李樂桐咬著嘴唇,堵住他後麵的話,“小郭,我知道我要什麽。我現在隻要程植,其他的都不想要。”
郭遠騰瞪著她,她讓自己迎對那目光,“真的。我既然接受了程植的求婚,其他的我就不想再想。”
郭遠騰氣呼呼的,“你這是對你幸福的不負責任!”
李樂桐有點氣急敗壞了,她沒想到這個小孩子這麽執著。
“你再胡說,我就要生氣了。”
這話果然靈驗,郭遠騰垂下頭,稍頃抬頭,聲音卻已低了很多,“李姐,你不應該。真的有許多人,有許多想對你好的人。”
李樂桐心裏五味雜陳。郭遠騰是一個好人,隻是,男女之間的事,不是用好人就可以概括的。
“小郭,”李樂桐最後說,“我知道你說的對。但你想沒想過,如果我嫁一個愛我、但我不愛的人,對他更不公平?相較之下,你不覺得我嫁給程植更好嗎?”
郭遠騰還要說話,李樂桐截住他,“小郭,這件事我決定了,你能尊重下嗎?”
郭遠騰握緊了拳頭,他推桌而起,憤然疾去。李樂桐拿過他扔在桌上的盒子,打開,紅珊瑚手鏈在燈下閃閃發光。
程植的求婚廣告效果太明顯,有同事問她,這個李樂桐是不是她。李樂桐支吾著就過去了,她什麽也不想說。
她找了個日子請陳思會吃飯,這是陳思會第一次見到程植。程植彬彬有禮,“陳小姐好。”
陳思會在電話裏已經聽李樂桐大體說了情況,本來還是有點不信,見著真人,還是有點不信。她狐疑的把程植從頭打量到腳,又從腳打量到頭,弄的程植有些狼狽,小心翼翼的問,“小姐,您發現什麽可疑的了嗎?”
陳思會“噗”的就樂了,李樂桐也帶著笑,“他就這麽貧,你別理他。”
程植笑意盈盈,“你好,我是程植,職業是修飛機的。”
陳思會伸出手,和他輕輕一握,“你好,我是樂桐的同學,我叫陳思會。我早聽說過你。”
菜吃了幾旬,程植要出去抽煙,李樂桐揚手讓他去了,陳思會目送程植的背影出了門,才轉過頭,“樂桐,這是怎麽了?”
“沒什麽。”李樂桐不在意的劃著糯米藕,“你看著還行?”
陳思會訥訥片刻,“倒是沒什麽不好,找的挺精神,隻是,前幾天你不是還和韓遠徑挺好的嗎?”
李樂桐笑意盈盈,“連我自己都好像被騙了。”說完,笑容不再。陳思會問怎麽回事,李樂桐說,“韓遠徑的前妻設定了遺囑,不讓我們在一起。”
陳思會似乎不信,“那韓遠徑呢?他聽之任之?”
“不聽之任之怎麽樣?他費盡心思要得到恒遠,難道會因為我功虧一簣?”
陳思會愣了一會兒,才慢慢的說,“也是啊。”
就在這一刻,李樂桐忽然發覺,此時的陳思會特別像上學時的她,總是這麽一呆一愣,似乎是淡然,又似乎是恍然大悟的說,“也是啊。”她一直是一個不甚有主張的人。想到這裏,李樂桐伸開手握了去,“思會,你怎麽樣?”
陳思會的氣色看起來還是很差,她裹了條厚的羊毛披肩,看起來很單薄。
陳思會搖頭,“沒什麽。剛流了產,會有點虛。”
李樂桐不知該怎麽表達歉意,隻能簡簡單單的說,“思會,對不起。”
陳思會有點慘笑的搖搖頭,“這和你有什麽關係?那天如果你不來,也許我自己也要去超市的。”
李樂桐又囁嚅,半天歎了一聲,她拉起陳思會的雙手,看著她的眼睛,“思會,你到底怎麽樣?”
陳思會略略笑笑,“也沒什麽,難道他現在還休了我?”
李樂桐默默無言,陳思會真瘦了,肩都變削了。記得上學時,她沒少為減肥而煩惱,雖然她隻是有點嬰兒肥而已。
女人,真不容易。
陳思會推開她的手,“別這麽煽情,好像咱倆怎麽著了似的。”
李樂桐笑了,“似乎很久沒有這麽親熱了。”
陳思會仰著下巴想了想,“嗯,上一次,上一次是什麽時候來著?”
兩人都沒有說話。
上一次,是韓遠徑不辭而別的時候。陳思會去看她時,她仿佛是個木頭人,陳思會抱著她,叫了好幾聲,終於給她喚回了魂兒。
“如果你覺得還可靠,就嫁了吧。為了感情顛沛流離的,不值得。有時想,女人這一輩子,真是……”
李樂桐悠悠的,“可我和程植互相不愛。”
陳思會歎氣,“樂桐,其實我不知道愛情到底是什麽?也許就是相濡以沫。想想我和他,楊全比我大十五歲,什麽是愛?為了愛頭破血流,就值嗎?你又拿什麽再來檢驗他呢?”
李樂桐沒有回答,也許是的,為了愛,頭破血流,值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能怎麽樣呢?
嫁了,就了了心事。
她也無力再支撐,也不想再找新人。如果婚姻是樁一定要完成的事,程植並不討厭。
其他的,隨緣吧。
目送著陳思會上了出租車,兩個人回到程植車前。等著發動機預熱時,李樂桐說起見家長的事。婚禮定在求婚的兩個月後,就是三月。中間隔著個年,按照習俗,似乎應該互相見見父母。
程植對此沒有異議,“沒問題。”程植很不在乎的說,“那是必須的。我先去你家吧,你說哪天合適?”
李樂桐說,“無所謂。我一年有十五天年假,上一年還剩了十天,可以一次性全用了。”
程植吃驚,“你這一年不過了?”
李樂桐滿意的拉上車門,“不過了。真要結婚,你就養著我了。”
程植歪著脖子,“要辭職啊?”
“行嗎?”
程植滿不在乎的說,“我說不行,有用嗎?好在我看你吃的也不多的樣子。隻是回頭零花錢少,你可別嫌我虐待你。”
李樂桐讓他逗的樂,程植又接著說,“哎,對了,要不先去我家寫請帖?”
“請帖?”李樂桐好奇,“你買的?”
程植哼了一聲,“誰買的?我吃飽了撐的。郭遠騰買的。也不知道這小子犯什麽邪,居然買了整整一千張。我都快哭了,我哪兒有那麽多人請啊。客廳裏都跟山一樣。”
李樂桐忍不住,哈哈大笑,“那你幹嘛讓他送來啊?”
“他要來,我能不讓他來嗎?誰成想啊,後麵跟著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搬請帖的。”想一想就氣,那天郭遠騰說要來他家,常來常往的,他也沒說什麽。郭遠騰來時,他正在打遊戲,給他開了門自個兒又進了屋。聽見客廳裏有人說話,他喊了一嗓子,再伸頭看,扛著箱子的工人已經進屋了。
“我當時還以為他送的我什麽結婚禮物呢!”程植想到這裏,氣呼呼的說。
李樂桐看著程植的表情,笑的更響了。程植一點兒也不覺得好笑,“這請帖怎麽分啊?一人五百?”
“我一張都不和你搶,”李樂桐笑著說,“都給你吧。”
“靠,”程植毫不猶豫的說,“這就是他媽的折翼的天使!”
李樂桐笑的樂不可支。
兩個人說說笑笑,開車回家,全然不覺後麵有人在跟著。
歸程很快。前幾天剛下過雪,靠陰的麵還沒有化開,晚上一凍,更有點滑。李樂桐才一下車,就摔了一下。程植推車門下來,半彎著腰問,“怎麽樣?要不要緊?”一麵伸出了手。
李樂桐膝蓋著地,“沒事兒,”她沒有去拉程植的手,而是一個人慢慢的爬了起來,“沒事兒,”她說,“現在還年輕,等以後老了,你再扶吧。”
摔的還真是有點疼,左腿不敢著地,程植低頭看著她,“要不要緊啊?”
“沒事兒,”李樂桐站在那兒,“站一會兒就好,你走吧。你今天穿的太少,感冒剛好,別再凍著了。”
“真不要緊?”
“不要緊。”她試著活動了一下,“沒事兒,”
程植看看她往前走了兩步,“行啊,你有事叫我。”然後上車走了。
李樂桐吐了口氣,很多年沒摔過跤了,摔這一下還真疼。她扶著牆又往前走了幾步,忽然一雙手把她攬了過來,她剛要驚呼,嘴卻已經讓人堵上了。
在她的生命中,那種熱,那種狂,那種野,那種爆發時不顧一切的感情,隻有一個人有。他左手扶著她的肩,攬著她的腰的右手,似乎還顧及著她的腿傷,緊緊的抱著她,讓她能稍離地麵而離自己更近。但他的力氣有點大,李樂桐漸漸覺得自己肺裏的空氣被擠了出去,有點頭暈眼花,她忍不住去推他,他去像受了提醒,反倒把她勒的更緊。
“遠徑……”她輕聲的叫了下,他愣了下,稍稍遠離,吻她的唇也溫柔了許多。冷風透了進來,李樂桐清醒了,她推開了他。
韓遠徑的領帶已經皴了,斜在西裝的領口。他麵容有點蒼白,眼睛卻一直盯著李樂桐。
李樂桐後退一步,左腿疼的讓她吸了一口氣,韓遠徑往前一步想扶她,卻讓李樂桐躲開了。
李樂桐冷冷的說,“你來幹什麽?”
韓遠徑似是答非所問,“桐桐,你真要嫁給一個你不愛的人?“
李樂桐幾乎是抖了一下,然後平靜的說,“不,我愛他。”
韓遠徑輕輕歎了口氣,“桐桐,愛或不愛一個人,不是說出來的。剛才你摔那一跤,你們倆表現的是多麽明顯。你不愛他,他也不愛你。”
“那你要怎麽樣?”李樂桐很平靜,“韓師兄,你不會是要告訴我,讓我做你的二奶吧?”
雪光映的韓遠徑的臉煞白。
李樂桐繼續說,“好啊,韓師兄,我承認,你說的對,你說的很對。我不愛程植,的確,我不愛他,他也不愛我。他另有愛人,隻是也不能在一起。那又怎麽樣?他願意娶我,他願意在我生病時照顧我去醫院,他不會傷害我。我允許,我允許他心裏住著一個女人,又怎麽樣?他不會去找別人,他永遠不會做對不起我的事,他永遠不會拋棄我而不給我一個說明,他永遠不會以愛的名義反複阻撓我追求幸福。”淚隨著話湧了上來,堆在眼眶,似乎再有一個字,便會隨之噴發。李樂桐轉過頭去,讓北風吹。
半晌,韓遠徑似是喃喃自語,“桐桐,我隻是想告訴你,沒有愛情的婚姻,不會幸福,真的,任何目的,也都一樣。”
李樂桐咬著嘴唇,說了一句狠話,“那我愛你,怎麽樣?你又給我的是什麽?”
雪夜很冷,北風嗖嗖的吹過楊樹梢,似乎是更冷了,哪裏傳來一兩聲有點淒慘的貓叫。路燈暗黃的光投射在地上,覆了雪的草地,偶爾還可以見到一兩株枯黃的草,顫微微的晃著,顯得冬夜更冷。
“桐桐,”韓遠徑開口,“你能再等我一段時間嗎?”
李樂桐聞聲抬頭,韓遠徑急急的說,“不會很長,兩年,最多兩年。”
李樂桐冷笑了一下,忽然覺得心中一切的信念都潰敗了。她為什麽就要愛這個人?這樣一個任取任予的人?
她隻想早點結束這場談話,於是,她草草的說,“不必了,韓師兄,你也看到了,我和程植即將結婚。如果沒有別的事,希望韓師兄以後不要來了。”她要走,韓遠徑說,“桐桐,如果你非要結一次婚,才能原諒我,我沒有什麽可說的,我會等你,等你回到我身邊。”
李樂桐冷笑,“韓遠徑,你這是咒我?”
韓遠徑低頭,“不是咒你,是實情。桐桐,沒有愛情的婚姻,不會幸福。”
李樂桐斬釘截鐵,“韓遠徑,請你不要再惡心我,也請不要再自大。回到你身邊?除非我死了。”
韓遠徑沒有立即說話,他眼神沉靜,似乎什麽也沒有。他看著她,半天才說,“如果是那樣,那我絕對不活。我能給你的,是我的命。”
李樂桐不知該說什麽,五味雜陳。在決定要與程植結婚時,她心裏是空落落的難受。難受,像蜈蚣在心裏爬來爬去的難受。
她隻想和一個人結婚,哪怕在他傷害背叛過時,她的這個想法沒有改變。
隻是落空了。
“桐桐,給我一點時間,我需要一點時間。”
“你要做什麽?讓徐鐵成改變主意?你能做到嗎?”
韓遠徑低頭悶聲,“我有我的辦法。”
“你要騙他?”
“不,不會。”
李樂桐勃然大怒,“韓遠徑,我這一輩子即便是不嫁人,我也絕不會嫁給你,你這個偽君子,你這個畜生,你這個人麵獸心沒有廉恥的人。我遇上你,真是幾輩子的倒黴。”她邊說,邊往後退,仿佛是擔心韓遠徑抓她。“滾,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滾!你滾!你滾啊!”
有路人經過,在不遠處駐足。李樂桐不顧一切跑進了樓洞。室內的溫暖讓冰融化,淚水順著她的臉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