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複思量付款的事,李樂桐得出結論,沒有別的辦法,仍然隻能在可能的限度內找點理由,壓一壓。
官大一級壓死人,林陽說不付,就不能付。可是否告訴曲曉紅呢?她總覺得,曲曉紅和林陽別著點兒勁。她兩方麵都不想幫,也不想得罪。
她真的很犯難。
李樂桐對複雜的人際關係向來不擅長,她能做的就是盡量少說話,尤其是在韓遠徑離開後,她更不願引人注意。眼下這事兒,她覺得很棘手,也不願去想,想和蘇冉商量下,又覺得也不是很合適。
想了大半天,頭疼,她放棄了:算了,不告訴曲曉紅了,裝聾作啞好了。如果曲曉紅問起來,就推說不知道——林陽囑咐不能說的,那就緘口到底。這樣似乎是瞞著自己的領導,也不大對。管不了那麽多了,她希望這麽糊弄過去,說的太清楚,反倒是給自己找麻煩。她暗暗祈禱,這種事再也別找到自己。
李樂桐也準備好了理由,就說賬上沒錢了。
賬上也的確沒錢了。據說股東已經在醞釀增資的事了,再不增資,下個月的工資可能都沒著落。
公司越大,膽子越大,賬上沒現金的可能性越高。不是虧損了,就是挪做別的用處了,反正錢這個東西,於人於公司,都是缺的。
孫燕果然又來了,把文件往李樂桐的桌上一扔,“付款。”
李樂桐“哦”了一聲,“放這兒吧,我先看看。”
“我這事兒著急。”
“知道了,”李樂桐心平氣和,“我一會兒就看。”
“我現在就急。”
李樂桐指指自己左手的那一堆材料,“今天網速特別慢,每一個操作都需要等很長時間,那全是壓下來的。”
孫燕蠻橫,“那讓他們的都停一停,我這個排第一。”
李樂桐平靜作答,“前幾個過來都說很急。”
“現在是銷售第一,你不知道嗎?”
“不好意思,今天的都是銷售的。”
孫燕急的臉白,“那我們也是銷售中最重要的那一批。”
李樂桐想再刺她兩句,想起了曲曉紅的話,“我知道你們重要,好不好?”
“知道有什麽用?要趕快付款。”
“等網速恢複正常,我就付。”
“要快。”孫燕叮囑了這一句,就離開了。
孫燕這次把合同的複印件留下來了,李樂桐借機仔細看了下,合同寫的很粗糙,即便是以她這種法盲的眼光來看,這合同也漏洞百出。明明招個打電話的話務員,卻要用獵頭,又沒有說招多少人,也沒有說驗收的質量,更沒有定價格,現在卻要付款十二萬,這不是扯嗎?
立項申請書倒是有的,從日期上來看,明顯是補簽。“林陽”兩個字正正規規的簽在財務負責人的欄目中,筆劃沒有一點猶豫,像是他自己沒有反對過。
“這都是在搞什麽呀?”李樂桐在心裏想,但她沒有和任何人說出來。
第二天,她還是沒有付款。其實她提心吊膽,怕孫燕過來問——按公司規定,財務付款後是不需要通知任何人的,也不會再返回文件或資料給申請人。如果對方不提出來,他們是不會知道的。
第三天,最後一天,如果能撐過這一天,明天她就付款。
上午是兩個會。行政部要確定辦公用品采購的定點單位,按規定需要進行三方比價。由於涉及到付款,財務要派人參加。這種事無關痛癢,曲曉紅認為誰有空,就派誰去。
這次輪到李樂桐了,她十分高興有這個機會暫時離開辦公桌,而且,她特地沒有帶手機。
蘇冉也在,因為要印信紙信封,這也與宣傳沾邊兒。兩人挨著坐下,人人麵前放一個筆記本,十分正經的樣子。實際她看到蘇冉在用手機看小說,她呢,則眼睛望著桌麵發呆。
會議室的門被人推開,李樂桐第一眼看見是孫燕,她趕緊低下頭,拿起筆像是在筆記本上記什麽。
會議中的人被打擾,行政部的主管見是大客戶部的人連忙問,“小孫,你找誰?你們領導不在這兒。”
“我找財務的李樂桐。”孫燕的聲調不低,十分的強硬,蘇冉擔心的看了眼李樂桐。
李樂桐坐著,“有事嗎?”
“你出來下。”
“哦,”李樂桐看了眼蘇冉,後者正用關切的目光看著她,並小聲說,“當心點兒。”
李樂桐點點頭,筆記本仍然攤在桌上,隻人出去了。
會議室的門還沒關嚴,孫燕就劈頭蓋臉,“我的那筆款你付了沒有。”
“哦,”李樂桐說,“賬上這幾天沒錢,明天給你付吧。”她特地把“明天”兩個字咬的很清楚。
孫燕惱了,“你這麽拖了幾天了?工作怎麽這麽沒效率?”
“不是我工作沒效率,確實是賬上沒錢了。”李樂桐擺出心平氣和的樣子。
“得了吧,你騙誰?那天你不還和我說有一大遝付款的嗎?他們從哪兒弄來的錢?”
李樂桐心裏叫苦,臨時抓來的理由居然是搬石頭打了自己的腳,“那天,”她有點支吾,“也有沒付的。”
“真的?”孫燕的語氣裏有懷疑。
“嗯,”李樂桐的口氣恢複了自然,“有些有點小問題,我讓他們重新回去修改了。”
“哼,編不圓了吧?”孫燕嘲弄的說。
“不管你信不信,賬上這幾天沒錢,明天我就給你付。”
孫燕幾乎是咆哮,“你知不知道我們爭取一個業務要費多少的心血?你光付個款,就要三天?”
“賬上確實沒錢,”李樂桐重複,“我們也要平衡一下,明天,明天我一定給你付。”心裏卻想,你這和業務沒有一點關係,這是作為甲方付款的好吧?
“你就是故意刁難人!”
“不是,真不是。”其實,即便林陽不說,這筆錢大約也隻能等到今天付。賬上錢不多,而且,其他錢都是十分緊急的——譬如辦公場所的電費和物業費,譬如印宣傳資料和憑證,譬如修打印機,或者譬如買辦公用品,如果沒有了,基本的運轉就都沒有了。相比之下,大客戶部招一個打電話的,還是比較輕的。“如果你不相信我,你盡可以去調查。”
孫燕幾乎是暴跳,“我要向公司投訴你!”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李樂桐呆呆的站在原地。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這道理她也是明白的。正因為這樣,她也不敢得罪林陽。林陽屬於做事當烏龜王八那種,自己的殼比誰的都厚,卻老希望別人衝在前麵給他當衝鋒。他是副總,李樂桐更是得罪不起。
可孫燕,也是小人。孫燕的領導馬一平,也是小人。
“最壞的結果,就是得罪馬一平了吧”。李樂桐想。
這個結果,是她想過的。她也想過馬一平可能對她的影響:一是年底考評中有一個環節是互相打分,即,部門經理要指定一個別的部門經理對自己部門的員工打分。一般來講,都會指定和自己關係較好的部門。李樂桐進公司三年,都是同屬於林陽管的審計部負責測評,一團和氣,你好我好大家好。馬一平要想在這個環節上對自己有影響,必須是曲曉紅刻意找到她。這種情況幾乎不會發生。第二個可能有影響的地方是,公司規定,如果要提升員工做領導,要經過所有在任經理的同意,馬一平與自己的交道,大概隻在這時候有。可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被提升,林陽也從來沒想著提升自己的手下。綜合來看,馬一平即便對自己不滿,短時間內也不會怎麽樣。
可是,畢竟得罪了人啊,李樂桐心裏忐忑。她再也沒有心思開會,踅身到辦公桌前拿了手機,給蘇冉發了短信,讓她幫忙收拾筆記本。
蘇冉回短信同意了,然後問,“怎麽了?”
“沒啥,等有時間講給你聽。”
曲曉紅下午找了李樂桐。
“樂桐,大客戶部的那筆付款是怎麽回事?”
“確實是賬上沒錢了。”
“我剛才已經查過,這兩天賬上的全部流水加起來,不止十二萬。”
李樂桐心裏暗暗的生氣,沒有和員工打招呼,就直接去查她的工作,這不是明顯的不信任嗎?現在居然還拿這個說事兒,這不叫詢問,這叫質問,她已經給你預設好了結局。
果然,曲曉紅說,“小李,不能把個人恩怨夾帶到工作之中。”
李樂桐生氣,卻平靜的說,“我沒有,確實是賬上沒錢了。我說的都是實話。”她話一出口,覺得有點生硬。雖然她對曲曉紅不滿,說什麽曲曉紅也未必相信,但該說的話還是得說。“曲經理,全部流水是可能有十二萬,這個我沒有計算過。但是,有的是在孫燕送來單子之前付出去的。”
這也是李樂桐打的馬虎眼。係統裏隻能顯示出當天的付款,並不能精確到時間。
“真的?”曲曉紅也知道這一點。
“真的。”李樂桐裝的十分坦然,對曲曉紅行為的厭惡讓她自動選擇了站在曲曉紅的對立麵,“您也可以去查看原始的憑證,看看之前那些付款申請是什麽時候提交的。”
曲曉紅看了看係統,“不對,第二天你一天就付出了十八萬,這怎麽解釋。”
“哦,”李樂桐早有準備,“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第二天我先付了五千多的打印紙的錢,還有三千多的電費……”李樂桐滔滔不絕,“這些錢都是基本的行政開支,不能不付。賬上一直沒有多於十二萬的錢,所以,我就沒有付。”
曲曉紅翻看著全部流水,李樂桐說的話不能算錯,但有幾筆如果要緩,也是可以的。緩付,壓在大客戶部的那筆之後,就不會出現賬上一直低於十二萬的情況了。
“既然是付款這麽緊張,你應該和我說一聲。我記得我上次和你說過了。”曲曉紅的臉色很不好看。
“上次是缺少立項申請,這次是付款,有錢就付了,我也沒多想。”
“我上次不是說過你了嗎?”
“可這次沒有意外情況啊。”
“不能付款還不算意外情況?”
李樂桐看了看資料,“這上麵沒有寫要求付款的期限,一般像這種沒有明顯惡劣後果的,按照咱們的操作流程,我也很少麻煩您。”
飛揚跋扈的人以為自己到了哪裏都有綠燈,其他部門交付款申請單時都會老老實實的填寫付款期限,大客戶部的那裏是空的。李樂桐就抓著這一點裝聾作啞。
“大客戶部的馬經理說,她當時交待人說特別著急,要早付。”
“是嗎?她說過嗎?”李樂桐說,“付款申請單上沒寫,事情一多,我就弄混了。”
李樂桐的滴水不漏讓曲曉紅十分懷疑,她看著李樂桐,“樂桐,是不是有人和你說什麽了?”
“說什麽?”
曲曉紅不願把話說破,“樂桐,我十分器重你,也十分看好你在公司的發展。咱部門真正的碩士生也就你一個,你進公司將近三年了,也一直沒有得到提升,咱們部門所有的同事都和你一樣,我相信你也是明白其中的原因的。這不是我造成的。”
李樂桐裝聾作啞。大家都知道,林陽窩囊,對於手下人不光不提,連獎金、薪水都比別人少一截。
“沒提,不代表沒有這個機會。”曲曉紅加重語氣,“在條件來臨的時候,我還是很希望能提一提你們的。”
李樂桐心裏一怔,曲曉紅這話裏似乎有話,什麽意思?
“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事到如今,曲曉紅含沙射影的意味已經非常濃,但李樂桐也隻能繼續裝糊塗,“曲經理對我的好我是知道的,我以前就一直在努力,現在也一樣。”
曲曉紅顯然不滿意李樂桐的態度,“馬經理又向我投訴你了。我希望這種事以後少一點。”
李樂桐隻能道歉,“不好意思曲經理,給您添麻煩了。其實我已經和孫燕說了,明天務必付款。可能她沒聽到。”
“明天?”
“對。”
曲曉紅盯著李樂桐研究了一會兒,“明天就明天吧。”
從曲曉紅那裏出來,李樂桐覺得像是經曆了一場大考,十分的累。下午的時間才過去兩個小時,十分難熬。她決定溜下去透透氣。
現在是這個城市最好季節的尾巴,法桐的葉子未落,卻已經變黃,有的鵝黃,有的桔黃,有的金黃,濃淡層次不同,給城市與街道添姿增彩。北風還未來,城市有一種安詳之美。
不斷的有人提著購物袋從商場裏進進出出,能逛這種奢侈品商場的,都是有錢人,肯定不是上班族,所以也無所謂工作日與非工作日。
李樂桐特地離自己的辦公樓遠一點。前麵有一片小廣場,是星展百貨的東門,小廣場上的法桐生的茂密,樹下圍著一圈兒木製長椅。李樂桐並不想坐,她在一顆樹下站著。
曲曉紅的態度讓李樂桐寒心。在發生問題時,不問曲直,先把員工推出去,這怎麽讓員工給你工作?誰也不是來給你替死的,也沒有人蓄意給你惹事兒,何必呢?
她心裏苦惱,不想再想,便看著來來往往的車。
都是名車。
同事們說在這裏遇到過許多的明星們,李樂桐在這方麵向來眼拙。某次一輛開著車窗的車子在自己身邊緩慢行駛,車裏人的臉近在咫尺,她想了半天,沒想起名字。又努力的想,才想起來那人演過黃飛鴻,至於他本來的名字叫什麽,估計要等到李樂桐從報紙上再次看到他的圖文新聞才會想起來。
李樂桐看著。許多名車中坐著年輕的女孩子,有些幹脆就是女孩子一個人駕著車,表情從容,似乎生來與車俱為一體。
她們的錢從哪裏來的呢?年紀輕輕,靠自己賺,是不大可能的。那麽,要麽是有一個有錢的家庭,要麽是一個有錢的男人。
想到這裏,她便不願再去想。她把目光轉向遠處古奇的巨幅廣告,就是在那裏,她第一次見許和薇,也不知她現在和程植怎麽樣了?
李樂桐漫天胡想,就是不願想到自己身上來。
一輛車在不遠處停下,把她的目光牽引過去。一男一女分別從駕駛與副駕駛的位子上下來,動作翩然,似乎是有多年默契。女人很漂亮,大波浪發風情萬種,一條短裙讓長腿暴露無疑,她帶著笑和男人說著什麽。男人也笑,站在原地等她。女人快走幾步,繞過來,兩人並肩,兩人親密的一邊說笑一邊往前走,女人還時不時的往男人身上蹭。
李樂桐直瞪瞪的看著那兩人走遠,整個世界仿佛都不在了,隻有他們倆個人。
這天李樂桐進行例行的探視。幾天不見,程植像是吃了丟魂藥,連東南西北仿佛都不知道了。
在李樂桐準備離去的時候,程植終於說話了,“李樂桐,許和薇給我打電話了,她說她要和我見見麵。”
“好呀,這不是你一直盼望的嗎?”
程植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你怎麽說?”
程植垂頭喪氣,“我哈哈笑了兩聲,裝作十分大度十分事不關己的說:哦,原來是你呀,好久不見。原來你也在A市啊?見麵是應當的,都是老同學嘛,想念的很。”程植像背書似的念了,這一大通。
“這不是挺好的嗎?”
程植的臉越來越灰,“操,我他媽的就見了鬼了。”
“你不想去?”
“鬼才想去!”程植惡狠狠的說,“見了她我說什麽呀?我還真和她敘舊?我敘得起來嗎?我真怕自己當著她的麵哭了!”程植用兩手的手掌撐著前額,像隻蝦米一樣,佝僂著腰。
“那你為什麽要充好漢?直接說不方便不就完了?”
程植的聲音像哭一樣的難聽,“李樂桐,你要知道,人在極怯懦的時候,會表現的極為勇敢。”
李樂桐並不同情他,“既然現在省悟了,那就反悔,不去了。”
“那怎麽行?不是太軟弱了嗎?”
李樂桐不動聲色的點點頭,“程植,我明白了,許和薇你是想見的,隻不過犯別扭。小男人緊張症。”
程植沒有理會李樂桐不怎麽好笑的笑話,一聲不吭。
“什麽時候見麵?”
“明天下午三點,刺蝟茶社。”
太陽照常升起,每一天。
李樂桐特地比約定的時間去的晚了二十分鍾。一進茶社,她便看到了許和薇。
許和薇屬於那種很乖巧的女孩子,乖巧又安靜。今天的她穿了件黑色的寬鬆毛衣,頭發沒有燙染,自然的垂了下來。李樂桐看到她的時候,她正動手給自己倒茶。暗褐色的茶壺把兒顯得一雙手格外白皙。
李樂桐過去,沒有打招呼的坐了下來。
許和薇愣了一下,旋即臉色蒼白,她顯然認出了李樂桐,但沒有說話。
“你好。”李樂桐開口。
“你好。”許和薇的聲音很小,但並不弱。她猶豫了下,抓起茶杯給李樂桐倒上茶。
李樂桐謝過了她,舉起來喝了口,“聽程植說你找她?”
許和薇的臉更蒼白,“哦。”
“找他有事?”
“不,”許和薇搖頭,嘴唇有些顫抖,“隻是舊日同學敘敘舊。”
李樂桐點頭,“原來是這樣,是該敘敘舊,我也喜歡。程植昨晚胃病複發,去醫院了,打發我來和你說一聲。”
許和薇的臉明顯一黯,“哦,謝謝你,我知道了。”
李樂桐注意的看著她,“你不相信?”
許和薇搖頭,“沒什麽不相信的,對於我來說,見一麵又能怎麽樣呢?”她看了眼李樂桐,“其實你不用親自來,我也就是經常來這裏,坐一坐。”
“哦,”李樂桐不緊不慢的喝著茶,“我也沒什麽,隻是隨便坐坐,許小姐,你不要見怪。”
這句話之後,兩個人都沉默了。李樂桐打量著她,素顏,未施粉黛,也沒有首飾,像是一個普通的鄰家女孩兒。
與富家太太是毫不相幹的。
“程植和我說起你們以前的事,我很好奇,許小姐,既然當時放棄了程植,現在怎麽又想起見他了?——不知我這麽問,算不算冒昧?”
許和薇臉色蒼白,她努力的笑了笑,“我不知該怎麽稱呼您,但我沒有惡意,隻是想和程植敘敘舊。而且,以後再也不會了。”
李樂桐看著她,“你們敘舊,我真的不幹涉。我們隨便閑聊聊,當然,前提是你願意的話。”
許和薇抿著嘴,“不好意思,我有點事,今天先聊到這裏吧。”然後招手買單。
付了茶資,許和薇說,“對不起,我先走一步。”
李樂桐點了點頭,“您請便,日後有機會再聊。”她目送許和薇步行離開,便撥了程植的電話,“結了。”
“她說什麽了沒有?”
“她不想和我聊,我也沒有辦法偵查。”她一邊在街上走,一邊打電話。
程植“哦”了一聲,李樂桐說,“你確定,她真的結婚了?”
“廢話!”
李樂桐沉吟了下,許和薇的手上並沒有戒指。當然,有人不喜歡戴戒指,這似乎也不能說明什麽。
於是她說,“這事兒解決了。程植,這次決定是你自己做的,你別以後後悔,沒來見她一麵。”
那邊悶了半天,程植說,“我已經後悔了。”
李樂桐不知該說他什麽,便拿著電話沉默。前麵是個十字路口,圍了一堆人,她想從那邊繞過去,忽然覺得不大對,回身一看,無數條腿的縫隙之中,她看到了一襲黑色的衣角。
“他媽的,真慫,”程植罵了句,然後無精打采的說,“唉,不管怎麽說,謝謝你。”
“嗯,你等等。”李樂桐從看熱鬧的人群中擠了進去。
一輛紅色的寶馬車停在路中間,車門邊兒站了一個男人,正在抽煙。許和薇閉著眼睛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李樂桐蹲了下來,看著那蒼白的麵容心裏發怔,電話裏不斷傳出程植“喂、喂”的叫聲。
由遠及近的救護車笛停了下來,幾個醫護人員把人抬起來,送上了車。李樂桐站著,看那救護車又響著尖利的聲音而去,她對著電話說,“程植,你後悔吧。許和薇去了醫院,車禍,生死未知。”
李樂桐沒有去醫院,她回了家。許和薇躺在地上的景象一直在她麵前晃動。“她很年輕,很安靜”,李樂桐想,“她真的不像是一個拜金的人。”她想著自己今天扮演的這個角色。
如果許和薇死了呢?她會不會後悔沒有鼓動程植來見她最後一麵?或者她幹脆就後悔自己為什麽要替程植撒這個謊、傷她的心。
讓一個人帶著傷心與遺憾離開人世,是多麽殘忍。她隻是想見程植一麵而已。
如果要確知人死了,誰也不會考慮那些紛紛擾擾,她相信,程植一定會去的。可為什麽人好好活著,就不行呢?
晚上,她給程植發短信,“她怎麽樣了?”
程植好半天才回過來,“活著。”
李樂桐看著那兩字,沒有回複。
程植到底還是去了。如果韓遠徑現在也住進了醫院,自己會去嗎?
她不知道。
孫可為來電話,“師姐,你能來我們學校開個座談會嗎?”
李樂桐嚇一跳,“什麽座談會?”
“就是過來聊聊找工作的經驗。”孫可為畢業後直接留校,做學生工作。
李樂桐一口回絕,“我沒什麽經驗可談。”
“師姐!”孫可為哀求她,“師姐,我今年第一年當班主任,你怎麽也得幫幫我吧?我們是親同門。”
“咱們同門那麽多人,成功人士又那麽多,你怎麽不去找別人?”
“我就和你熟,和別人,我不大好意思。而且,我這是一個係列,有請當公務員的,有請在企業工作的,我想給學生們樹立一個立體的形象。他們對社會真是一無所知。”
李樂桐笑,“我看你還是別費勁了。現在的學生都熱衷於考公務員,沒人想進企業。如果時光倒退,擠破腦袋我也要考公務員,退一步就找一個像你這樣的工作。女人混企業,沒前途。”
孫可為抓住最後這一句,“師姐,你看,工作了三四年,你就很有心得體會,就是女人不適合進企業工作,你來講吧。”
李樂桐讓他纏的實在沒辦法,“可為,我這是消極的想法,上不了台麵。”
“師姐!”孫可為哀求她。“師姐,實話和你說吧,學校今年開始班主任評定,我希望得個高分兒。這樣混行政序列的職稱時,還有點資本。師姐,都不容易,是不是?師姐!”
話說到這份兒,李樂桐便沒什麽可再說的了。同門就是個賊船,關鍵時你不上也得上。
周末,李樂桐奔赴了學校。教室裏人不少,一張張年輕的臉讓她很惶恐。她登台,“各位同學,我今天站在這裏,多少有些名不符實。因為我不是以本專業就業的,我來給大家講講轉換專業的事。”
這是她早想過的,不能真講女人不能進企業工作,隻好講講這個。
“我和你們孫老師是同門,但我的第一專業是新聞,也是咱們學校的。碩士畢業後,我去了一家房地產公司做財務,現在換了一家公司,不過,工作沒有變化,仍舊是財務。我自己個人覺得,大家對專業這個東西,不要太拘泥。現在是大四,雖然已經學了四年,如果自己真想換,也沒有什麽。”
李樂桐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說的什麽,孫可為說了,這也不是什麽講座,就是和學生們聊聊,於是,二十分鍾後,她結束了自己的發言。
孫可為趕緊說,“這位李學姐雖然轉換了專業,但現在是部門裏的骨幹人員,絕對不比其他科班的差。”
骨幹人員?李樂桐不動聲色的在心裏抽搐兩下。
有同學陸續的提問,有人問財務工作是不是有意思,有人問跨專業考研應該注意什麽,還有人問,如何確定自己的興趣。
最後,有位女同學舉起了手,“老師,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李樂桐笑,“我不是什麽老師,叫我學姐就好。”
這位女同學有點害羞,“不好意思,學姐,我剛才聽您說您的第一專業是新聞,碩士是經濟。我聽說,這種學科背景適合做財經記者,學姐你當時為什麽沒有去做財經記者呢?據我所知,這是一個很不錯的職業,我自己個人也想往這條路上努力,不知學姐能不能給我什麽指點?”
世界安靜,她覺得所有人都在看著她,等她的回答。李樂桐的眼簾垂下來,幾分鍾後抬起頭,“事實上,的確如此。我當時是因為個人原因沒有選擇這項工作。如果重新讓我選擇,我想我會去選擇做財經記者。財務是一項很繁瑣的工作,你每天麵對的都是數不清的憑證,發揮創造餘地很小。”她對這項工作毫無熱情,更談不上激情。
“說到這裏,我想說,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應該去走你的路,而不是因為別人的影響,順著別人的路走。無論他是誰,都一樣。譬如,你有一個你很愛的人,但你仍然是一個人,而不是他的附庸。除非為了愛情一定要放棄,否則,你還是要堅持走自己的路,不要試圖去依賴他。”
大家在等待她後麵的話。“除了你自己,任何人都不應該受到你的依賴和仰望。愛人亦是如此。如果說我今天有什麽要給大家做建議的,就是這句了。尤其是各位女同學。”
剛才問話的那位同學又怯生生的問,“那你現在後悔嗎?”
教室裏靜悄悄的,幾十雙眼睛望著她。李樂桐一笑,“走過的路就是走過了,有什麽可後悔的?”她頓了頓,“其實,隻要是自己當時想走的路,就沒有什麽對錯,就更沒有什麽可後悔的。因為當時,你是真心的想那麽走。人這一輩子,順著自己真心的時候,屈指可數。即便後來被證明是錯的,也無怨無悔。更何況,”李樂桐又頓了頓,聲音平常:
“這本身沒什麽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