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這句詩一直是李樂桐所喜歡的。言語樸素,感情真摯。其他詩傳遞的或者有美、有感慨,但獨獨這首詩傳遞出一種溫暖。試想一下,風雪之夜,有什麽比一間充滿著溫暖的屋子更讓人向往的嗎?
她曾經說,她覺得,“夜歸人”的這個“人”,不是外來的客人,也不會是作者自己,更不會是偶爾路過的人,應該是屋中人的親人。很簡單,因為一個字——“歸”。
“歸”是一種歸屬,這個“柴門”應該是他的歸屬。而這種歸屬,是客人與偶爾路過的人所不能有的。而從詩的上下文看,更像是作者站在事外的一種觀察,而不是作者本身的一種歸來的體驗。
韓遠徑對她的這個意見不予置評。他倆都不是學究,中文也不是他們的專業。韓遠徑也喜歡李樂桐的這個解讀,畢竟,風雪之夜,一個人在家中聽到自己的狗在歡迎另一位主人回家,這個畫麵遠比一個人孤零零的回來、從遠處看著一所黑洞洞的屋子要溫暖的多。
現在的韓遠徑真切的感受到了這句詩。他想回來,他要回來。
李樂桐不知自己該說什麽。三年中的第一年,她在痛苦與毀滅中幻想著韓遠徑還會回來,隻要手機一響,就在心裏暗暗的期盼著是他。三年中的第二年,日複一日的等待磨掉了她的恨意,讓她慢慢淡漠,她開始學會麻木。三年中的第三年,麻木讓她什麽都不去想,隻想靜靜的生活。
韓遠徑的理由並不新奇,她知道,她也想過,卻沒有想到韓遠徑居然是這麽的、自以為是的要“回來”。
回來?誰又在原地呢?誰又怎麽回到原地呢?
她忽然發現,自己甚至無法恨起來。曾經積的一腔怨恨,都不見了。
哀莫大於心死,她不知自己該說什麽。
“韓遠徑,”連名帶姓的稱呼他,是一件陌生的事情。“你和我早就沒了關係。從你背著我要娶徐葳的那天起,這世界上,就沒有再認識韓遠徑的李樂桐。”李樂桐的聲音並不高,她自己都驚訝,怎麽會用這麽平淡的口氣來述事。“看在廖老師的份兒上,你還是我的韓師兄,除此之外,什麽都不是。你認識的那個李樂桐,也早死了。現在坐在你麵前這個叫李樂桐的人,她有自己的生活和自己希望的生活,她是你的師妹,希望你做師兄的,能夠體諒。”
車內靜悄悄的,誰都沒有說一句話。宿舍樓裏的燈火一盞一盞熄滅了,還有極零星的窗戶裏,從窗簾後麵透出幽暗的光。那或者是熬夜的同學,在開著自己的小燈。
李樂桐的情緒從燈光中收了回來。剛才似乎還是景中的一人,而現在卻記起,那不過是對岸的風景。很遠了,和自己無關了。當日在學校裏牽手相伴的兩個少年男女,也隻是定格在當日的風景,在那時空裏,沒有走出來。
她的手機也像是強調這一點,來短信了。
“李姐,我是程植的同事小郭。你現在方便接電話嗎?”
李樂桐略一思忖,撥了回去,“嘟嘟”兩聲之後,有人壓低聲音,“喂?”
“我是李樂桐。”
“嗯。”郭遠騰的聲音有點鬼鬼祟祟的,然後聽見開關門的聲音,郭遠騰的聲音大了,“李姐,有個事情要向你匯報下。”
“你說。”
“程植鬧著明天出院。”
“哦?什麽情況?”
“不清楚,所以我要向你匯報啊。”
李樂桐一聽,明白了。
“有沒有什麽你不認識的生人來看過他了?”
“生人?男的女的?”
李樂桐支吾了下,“男女都算。”
“沒吧?不知道,沒見過。”
郭遠騰說話不緊不慢,安定和諧,李樂桐卻笑不出來,“你打電話給我,是想讓我勸他別出院?”
“不是。”郭遠騰還是不緊不慢,“我是向你通風報信下。如果你不同意他出院,你就要趕緊來阻止他。當然,如果你同意他出院,明天想過來送他的話,也趕得上。或者你不送他,也不用再來這裏看他了。這是三重意思。”
郭遠騰的貧讓李樂桐有點想笑。每一句話都是實話,但聽起來就是貧。
“我知道了,”她的語氣放緩,“他要出院,就讓他出。命是他自己的,他若不要,別人也不能按著他的頭讓他要。至於後兩重意思,他更是自己看著辦。他不告訴我,我就絕不會主動的搭上去。”
“李姐英明神武。”郭遠騰說笑話、拍馬屁時,口氣也正經的很。
李樂桐終於忍不住,嘴角抽動了幾下。
掛了電話,李樂桐口氣輕快,“韓師兄,如果沒有別的事,我想告辭了。”
韓遠徑的口氣冰冷,“你還在照顧那個人?”
“他叫程植,”李樂桐平常的語調裏夾雜著一絲或許她自己都沒有覺察出來的快意,“你見過的。”
“不許和他來往!”
李樂桐收拾好包係,“這話應該是他和我說吧。”她推門要下車,讓韓遠徑拉住。她早有準備,右手抓起座椅旁邊的礦泉水,向韓遠徑的手腕上用力一磕,左手趁機掙脫出來。
她站在車門口,半低著頭,“韓師兄,該說的我已經說完了,我想,我們沒有必要再浪費時間。你和我早就不是一個世界裏的人。所謂的風雪夜歸人,你不該歸到我這裏來,我也不是等待你的那個人。你做你的徐家女婿,我當我的城市白領,我不想再見到你。謝謝。”
說完,她手一揚,用力甩上了車門。
初秋的夜晚,風有點涼。校園裏靜悄悄的,辦公樓裏,零星的還有幾盞燈火。路過籃球場,鐵絲網上的大橫幅在路燈的照耀下,字跡很清楚,“預祝第二十五屆挑戰賽圓滿成功”。
是啊,按照慣例,十月初就是挑戰賽。院和院之間對打。李樂桐所在的傳媒學院,男生很少,隻夠拚一支隊伍上場裝裝樣子,名次自然是最後,院裏也無人關心這事兒。韓遠徑所在的經濟學院則好很多,韓遠徑是主力。於是,經濟學院隊的狂熱粉絲裏,當仁不讓的多了一位猛將李樂桐。
那一年,李樂桐和韓遠徑剛談戀愛還沒多久,韓遠徑要訓練,李樂桐嚷著要去,韓遠徑說,“我要訓練,帶你去不方便。”
“為什麽不方便?”
“……不方便就是不方便。”
“怎麽不方便嘛。”
韓遠徑撓頭,板著臉,“你幹擾我的心思。”
李樂桐癟嘴,“我又不說話,為什麽會幹擾?”
“反正就是會幹擾。”
“沒有具體理由,不算。”
“……籃球打著你怎麽辦?”
“我又不是木樁子,籃球來了,我不會躲啊?”
“那你一個人站在場外,有什麽看頭啊?”
“誰說的?我可以看你啊。”
韓遠徑的臉有點紅,“你看我,我還怎麽打球啊?”
“我看我的,你打你的,我的眼睛又不會去勾你的手,你怎麽打不了。”
韓遠徑那時候還不習慣於吻她,那種美好的顫栗對他來說是一種一時難以習慣的奢侈。由於他的無語,李樂桐去了,傻乎乎的,一場又一場,場場不拉。她自己還帶了個坐墊,鋪上報紙,坐在上麵,笑眯眯的看他們搶球。有人戲稱,那個座位是“徑愛小坐。”李樂桐也笑笑,不以為忤。
一天下午,李樂桐剛低頭喝了口水,再一抬頭,隻覺得眼前一花,然後“怦”的一聲震得她的頭往後仰了下,鼻子有熱乎乎的東西流了下來。她拿手一抹,血!嚇的她大聲叫著,“遠徑、遠徑。”
韓遠徑本在場地上與人搶攔板,聽見李樂桐叫他,一回頭,也不顧的搶球,直接奔到場邊,“怎麽搞的?”
他的胸口因呼吸急促不停的起伏,胳膊上、肩上、背上,都是汗,汗水沿著他的臉滴了下來,他也顧不得擦,濕乎乎的手扶在她的肩膀,兩隻眼睛緊緊盯著李樂桐。
“桐桐?”
李樂桐的臉讓她抹的有點花,手上是血,看著他發梢上的汗正要滴下來,一時忘了情形,伸手要去抹,,“怎麽也不擦擦汗?”
手讓韓遠徑抓住,他一用力,把她拽起來,“走,去校醫院。”
“哦。”李樂桐想起自己的鼻子破了,剛要抬步,韓遠徑轉過身來,有點緊張的說,“能行嗎?要不要我背你?”
“啊?”李樂桐的眼睛轉了一圈兒,她看看操場,眉毛立刻耷拉了下來,身子變得仿佛隨時都能歪倒,“我好像有點暈……”
韓遠徑拉過她,自己蹲了下來,“來,趴到我背上。”
“我……上不去。”
“你趴著就好。”
“我頭發暈,怕手攬不住你的脖子。遠徑,不如你抱著我吧。”李樂桐聲音微弱,左手扶著頭,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倒在操場上。
韓遠徑急了,一彎腰,把她打橫撈起來,抱在懷裏,就往校醫院衝。
那一段路,韓遠徑跑的有多快,李樂桐並不知道。她躲在韓遠徑懷裏,滿鼻子都是他的汗味兒,滿耳朵都是他的心跳聲,滿眼都是他起伏的胸膛,她甚至偷偷的伸了下舌頭,他衣服上的汗水鹹鹹的,好像也還有點甜甜的。
對於當時的她,這就是世界的全部。
李樂桐扇動了下鼻翼,仿佛還能聞到那濃重的汗味兒,臉上濕漉漉的,不過,這一次,卻是她自己的淚。
青春無悔,她不後悔。但她的淚,卻止不住的流了下來,越擦越多。終於,她手攀著鐵絲攔網,小聲的哭了起來。
半個月亮升在空中,照在這曾經喧鬧的操場上。
李樂桐是在上午接到了程植的電話。
“盟友,我要出院了。你的粥以後送我家裏吧。”
李樂桐停下鍵盤的敲擊,隻手拿著電話,另一隻手去揉脖頸,“設想的不錯啊。你這出院的安排都做好了,佩服佩服。”
程植幹笑了兩聲,“你也別裝了,你什麽都知道了,不是嗎?”
“此話從何而來?”
程植哼了聲,“你要知道,世界上有一種間諜,叫雙料間諜,又名無恥間諜。他能告訴你我的動向,也自然能把你的話傳遞給我。”
李樂桐噗哧一聲,“你們那位郭遠騰啊,什麽來頭啊,太逗了。”
聽程植對著旁邊喊,“蟈蟈,你李姐誇你了。衝她這頓誇,你也要給我好好幹。趕緊的,給我辦出院手續去。”
郭遠騰那平平靜靜、甚至有些木木呆呆的聲調傳了過來,“程植,你太齷齪了吧,這明顯是拿著嫦娥當令箭——不過,雖然如此,但我顯然還是願意接受這嫦娥之箭。我去了。”
李樂桐忍不住,哈哈的笑了起來,惹得同事往這邊看。
這一對兒,可真夠有意思的。
“程植,你們倆真是天上地下一對活寶。”
程植卻並不笑,“沒用,他又不是女人。”然後歎了口氣。“盟友,你明天有時間嗎?過來給我做個粥?”
程植的話又引來了李樂桐的笑,她努力的忍著笑說,“程植,你還真是不客氣呀。”
程植的家離李樂桐的住處並不是很遠,坐公車大約也就五六站的樣子。無緣對麵不相逢,如果不是韓遠徑出現的話,兩人可能一直就是這城市中近而遠的兩顆塵埃。李樂桐按照程植給他的地址,到了程植的家。
一個典型的光棍的家,不能說家徒四壁,也差不多——當然,這個壁,是要把家具也算上。大部分櫃子都是空的,屋子裏空空蕩蕩,除了茶幾上的啤酒罐兒外,基本沒什麽東西,沙發還是裸著的,連沙發巾都沒有。客廳的角上還支著越野帳篷,搞的李樂桐十分驚訝,“程植,這是哪出?”
程植由病號服換成了運動服,除了臉色有點臘黃外,看著比在醫院裏精神多了。“哦,”他撓撓頭,“那是野趣,偶爾在家也陶冶下情操。”
郭遠騰卻不饒他,“得了吧,程植,嫦娥麵前不說假話,是誰說這是對付蚊子的高招的?”
李樂桐沒忍住,又哈哈的笑了。
程植的臉皮比城牆還厚,就是不變色,反倒說,“郭遠騰,我和樂桐要談情說愛,你是不是要回避下?”
郭遠騰一臉的無所謂,“程植,你們談戀愛,又不是限製級,讓我觀摩下,有利於祖國下一代大好處男的茁壯發展,省得我一個人還要去找偶像劇看。”
程植揀起個啤酒罐,“郭遠騰,什麽話都敢說,你找死啊。”
李樂桐有點訕訕的,借口熬粥,要去廚房。郭遠騰叫住她,“李姐,你還真去啊。程植家什麽都沒有,你拿什麽熬?”
李樂桐愣,郭遠騰笑嘻嘻的端了個煲湯鍋,“都在這兒了,粥店剛送來的。”
三個人喝著粥,李樂桐問,“好好的,你怎麽出院了?”
“那個破醫院,悶得死人。”程植悶悶的,“蟈蟈要上班,不能總來。你吧,也不能總來。我還不如回家養著,打打遊戲,說不上好的快些。”
郭遠騰很不以為然的點著頭,“是啊是啊,說的太對了。”惹得程植拿筷子去戳他。
粥喝完,李樂桐要去洗碗,郭遠騰說,“這個我就不和李姐搶了。程植一晚上已經瞪了我無數回,我就不打攪您二位了,拜拜。”
李樂桐有些不好意思,程植卻說,“讓他去。爛嘴牙兒,活該。”
把碗收拾停當,順便把該收拾的都再收拾,再出來一看,程植正窩在沙灘椅裏,對著等離子電視打遊戲。
“會玩兒嗎?”他的眼睛不離屏幕。
“不會。”
滿屋子都是槍怦怦的響,李樂桐坐著無趣,在他屋子裏溜達起來。
客廳是空的,書架上擺著寥寥幾本書,不是與戶外運動有關的,就是與遊戲有關的。
李樂桐皺眉,“程植,你不需要看專業書?”
“不用,看那個幹嘛?”屏幕映的程植的眉毛也五彩。
“你這飛機,怎麽修啊?”
“能看懂圖紙就行,其他憑經驗。反正大毛病得讓外國人來,一百年也遇不上一回。小毛病,隨便敲打敲打就行。”
李樂桐搖頭,聽了程植的話,她以後是再也不想再飛機了。整個兒一呼悠。
書架的下層還有三個汽車模型,都被改裝的稀奇古怪。看得出來,主人愛車甚於愛飛機。最下麵是一個小抽屜,李樂桐拉開,一個玻璃罐子,裏麵盛滿了幸運星。
李樂桐才一搖晃,程植便回過頭,看了眼那個罐子。李樂桐愣了下,不作聲的放回原地。
程植繼續打遊戲,十分鍾後,game over。
他走過來,拉開抽屜,把那罐子拿出來,仔細的看了會兒,“操,我居然還留著這東西,夠傻冒兒的,”他塞回抽屜,扭頭往回走,邊走邊說,“許和薇送的,從認識我到高考,說是給我攢運氣,希望我能考上大學。”
“哦。”
“其實大學不大學,我還真不在乎,哥們兒我如果沒上大學,估計開個汽車修理廠什麽的,早發了。不過,為了能和許和薇在一塊兒,汽車修理廠算什麽呢?她希望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程植又坐回了沙灘椅。
李樂桐看著他問,“那天是許和薇來電話吧?你們說的還好?”
程植還望著屏幕,手上不閑著,“好,好的很。許和薇問我現在怎麽樣了,我說,好得不得了。”
“就這一句?”
“還有一句是她說的:好的不得了就好。”
李樂桐想笑,趕緊忍住。
“我覺得自己特勝利,你有本事別記住我的電話啊,靠!”
“然後呢?”
“然後我說,許和薇,我現在有家了,地址是藍田路168號5號樓1109室,有時間可以來坐坐。”
李樂桐環視了一下,程植說,“別看了,她不會來的。她要是來了,她就不是許和薇!”
每天上班,就是坐著。李樂桐的工作並不十分忙,雖然薪水不高,但她還是很樂意的做著這份工作。
一上午平淡無波,下午大客戶部的孫燕過來要求付款,李樂桐看了看,“這合同法務部似乎沒簽字?”
“哦,我們部門馬經理說,胡總說不用簽字。” 她口中的胡總是胡雙雄,公司的CEO,才到任大半年。大客戶部是他到任後建立的,部門長馬一平是他從原公司帶來的嫡係。胡雙林說,這個部門是全公司重點發展的部門,誰都懂這是什麽意思,大客戶部從部門長馬一平到下邊的小員工,個個都拽的不得了,覺得全公司都應該給他們建綠色通道。
李樂桐平日低調,看見他們就是平靜的打個招呼,既不逢迎,也不嫉惡如仇。但今天是職責所在,她得精神起來。
這是一項與獵頭公司簽訂的協議,內容是幫大客戶部招聘電話回訪員。李樂桐看了看合同,合同的期限和金額都是空白的。現在孫燕拿來的僅是對方的一紙付款通知書。
她沉吟了下,然後說,“怎麽沒有三方詢價?”
“哦”,孫燕的聲音很大,“我們這個特殊,不需要三方詢價。”
李樂桐幾不可察的皺了下眉,平靜的說,“按公司規定,付款是要有立項申請的。”
“立項申請是什麽?”
“就是立項申請。”
“從哪兒弄?”
“內網上財務部的欄目裏有。”
“哦,”孫燕說完,就走了。
李樂桐不動聲色,繼續看自己的憑證。
一會兒,孫燕又回來了,手裏拿著一張紙,幾乎放到李樂桐的鼻子下麵,“簽好了。”
李樂桐心裏厭惡,手仍然握在鼠標上,她隻看了一眼,“怎麽沒有簽字啊?”
“我們簽合同時,相關部門,包括胡總,都已經簽過字了。”孫燕理直氣壯。
這是孫燕第二次抬出胡雙林,把李樂桐心裏的厭惡全給激起來了。她仍然平靜的說,“合同由誰簽字,我不管,我付款是要有經過簽字的立項申請書和經過蓋章的合同。少一樣我都不能付款。”
孫燕有些惱,“這合同胡總都簽過字了,也不行麽?”
“全公司的合同都需要胡總簽字。”
“他簽字,當然是他對合同的內容認可了,包括付款,你們怎麽這麽形式主義?”
“這是公司製度,我就是一名遵守公司製度的普通職員。”
孫燕理屈,“上次為了簽合同而簽字的時候,你們怎麽不提出來要做立項申請?”
李樂桐覺得好笑,“這是公司製度,為什麽我們還要提出來?”
“這製度是你們財務部製訂的,我們大客戶部是新部門,你們不提,我們怎麽知道?”
李樂桐的火氣在節節升高,她盡量壓著不高聲,“這製度是公司訂的,不是我們訂的,這是其一。其二,公司製度掛在內網,是供人學習的,員工有主動學習公司製度的義務。不光財務部,我想其他部門也沒有挨個兒提醒別人看製度的職責。”
孫燕讓李樂桐說的詞窮,哼了一聲,用力的把合同抽回來,把李樂桐桌上的書碰掉在地,卻連頭都不回,轉身要走。
李樂桐聲音不高的叫了她一聲,“孫燕。”
“幹什麽?”孫燕停在原地,明知故問。
“你把我的書碰掉了。”
“是嗎?”孫燕故作不知,“不是我碰掉的吧?”
李樂桐站起來,彎腰揀起書,“一本書而已,你撿我撿不要緊。希望你下次來注意些。”
孫燕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又哼了一聲,揚長而去。
一天無話,第二天上班,李樂桐的領導曲曉紅叫她,“樂桐,來一下。”
李樂桐過去,曲曉紅指著屏幕問,“這是怎麽回事?”
是一封郵件,孫燕的領導馬一平發的。郵件裏說,李樂桐態度冷漠,作風生硬,將同事推向對立麵,業務技能差,讓曲曉紅注意加強員工教育,免得對工作造成不便。
李樂桐氣的渾身發抖。
“曲經理,這是誣蔑。”她把事情講了一遍,末了,她說,“曲經理,財務部同事都可以作證。”
曲曉紅沉吟半天,“樂桐,我相信你說的是事實。不過,大客戶部的情況你也是知道的,咱們公司的重點部門,現在這事兒搞不好,可能已經報給了胡總。”
李樂桐的心像是墜入了冰洞,“曲經理,即便是報給了胡總,也是這麽回事啊。沒有立項申請不能付款,這是公司的規定。”
曲曉紅擺手,“我知道是公司的規定,這個你就不用說了。樂桐,以後這種事,你先和我匯報下,由我來處理,別自作主張。”
李樂桐有一種被冤枉的委屈,“曲經理,我沒有報告,是因為按照操作職責與操作流程,這屬於操作流程以內的事,不算是特例。”她想說,這不是我自作主張。
曲曉紅皺眉,“我讓你報告你就報告。”
李樂桐垂頭,“知道了。”
“行,你走吧。”
李樂桐拔腿要走,又轉過頭,“曲經理,那這信,我要不要寫個什麽說明?”
“還寫什麽說明啊?越寫事情越大。”
“那,怎麽辦呢?”
“你別管了,”曲曉紅塗滿口紅的嘴唇聚在一起,看起來尖尖的,“我會和馬經理處理的。”
李樂桐帶著傷心與憤怒回到座位上,她知道,曲曉燕不會為自己撐腰的,怕得罪馬一平。自己這冤別說得雪了,估計隻會冤上更冤。
她覺得憤懣,也覺得憋氣。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這事過了幾天,李樂桐正在工作,內線響,“小李,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是財務副總林陽。
“小李,前兩天大客戶部要付款是不是?”
“對。”李樂桐心裏一沉,以為馬一平把狀告到他這裏來了,正要解釋,“林總,那天是這麽回事兒……”
“過幾天他們還會再來的,你想辦法壓一壓。”
“壓一壓?”
“對,不用和他們說什麽,壓一壓就行。”
李樂桐不知這是什麽意思,林陽是曲曉紅的領導,他說壓一壓,就要壓一壓。
“壓多久?”
林陽隨便一想,“三天吧。”
“哦,那用什麽理由比較合適呢?”
林陽已經把視線重新回到文件上,“你看著辦吧。”
“那……要不要和曲經理說一聲呢?”
“不用了,這點小事,你知道了就好。”
李樂桐見林陽這幅樣子,隻好告辭出了他的辦公室。
壓著不付款,這事兒也不是沒有。有時賬上的錢不多,也就隻能壓。理由好說,要緊的還是這麽壓,行不行?可如果不行,怎麽辦?
她想和人商量,可和誰商量?同學們都遠的很,沒有一個能懂的。關鍵的時候,人還真孤單。
李樂桐想起當時那個女孩和那個男孩說的,“韓師兄,在人生道路這樣的大問題上,你可不能不管師妹啊。”
唉。
因為離程植住的不遠,李樂桐便時常往程植家走動走動,照顧下光棍漢的飲食。程植每天高臥家中,不是打遊戲,就是上網,人還比較乖,樓下的粥店就是他的夥食店。
“盟友,”程植忽然問,“你和師兄現在怎麽樣了?”
李樂桐白了他一眼,“自己不開心,就到我這裏來尋開心?”
程植歎了口氣,“盟友,我們是盟友,當然要互相說說,給對方點信心。”
李樂桐冷哼,“對不起,無此愛好。”
程植悶了一會兒,“這許和薇也是,還真是許和薇,真就不來。他奶奶的。”
李樂桐又哼了一聲,“你瞧你,畏手縮腳。你不是知道她的電話嗎?打電話就是了?”
程植在沙發上看了半天的天花板,“那如果是她老公接的呢?”
李樂桐噎了下,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說,“那又怎麽樣?你不會說自己是許和薇的舊日同學?——也不算說謊。”
半天沒聲音,然後程植歎了口氣,沒有回答。
“李樂桐,你真的放棄韓師兄了?”
“是他先放棄的我!”
“那他現在如果和他老婆離婚了呢?”
“對我來說,沒區別。”
“離婚、得一筆財產,人財兩獲,這事真劃算。”
李樂桐反問,“是你你會因為這筆財產拋下許和薇?”
程植想都不想就搖頭,“那不行,許和薇會傷心的。許和薇一掉淚,我立刻六神無主。”他又幽幽的說“可是,許和薇自己都結婚了,為了錢。”
李樂桐不知該怎麽安慰他,就說,“他既然願意奔錢去,那就去吧。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也不想再和他有什麽聯係。”
半天,程植慢慢的說,“我和你也不一樣。現在如果許和薇肯離婚,我還願意娶她。立刻、馬上!因為我還愛她。一想到這……我還是六神無主。”
李樂桐找不出話來說,各人有各人的情況。她能理解程植娶許和薇,卻不能想象自己與韓遠徑重新在一起。
周末,程植非要拉著李樂桐出去玩。
“天天要悶死了,趕緊逛一逛,過兩天好去上班。”
李樂桐無可無不可,“你身體能行?”
“沒問題。”程植高高興興,“咱們去看楓葉吧?”
“你還是別折騰了,就你那胃,暫時還是不適合爬山。”
“索道。”程植胸有成竹,“我請客。”
李樂桐哼了一聲,兩人上了路。
一路上,程植把音樂開的山響,搖滾震得李樂桐要神經衰弱。終於,她忍無可忍,“程植,你把音樂聲小點兒。”
“很大嗎?”程植一臉的無所謂,“沒覺出來啊。”
車子一出城裏,李樂桐就後悔。烏泱烏泱的車,堵的路上跟停車場似的。所有開往楓葉山的公交車都像個黑乎乎的山豬,肚子吃的發脹,從車窗往裏看,裏麵黑壓壓的,一點兒光亮都不透。
挨到了一個十字路口,等了近半小時都沒過去。李樂桐泄氣了,“我說,咱不去了吧?”
“都要到了。”
“還有一半路呢,堵成這樣,什麽時候能到?”
程植不同意,“都已經到這兒了,回去多不合算?”
李樂桐想了想,“附近就是綠螺寺,要不我們去那裏?”
“綠螺寺?”
“嗯,從這裏往東,再有和楓葉山差不多的距離。”
程植按著方向盤,“也行。”
事實證明,兩個人的決定是正確的。
綠螺寺頗有些年頭,院子裏是一棵古樹,如傘蓋一樣,遮的半個院子都是樹蔭。逢年過節,這裏的香火很旺,今天倒還好。
“這裏我從來沒來過。”程植實話實說,“什麽佛呀、鬼呀、中醫啊,我都不信。”
“我信。”李樂桐一邊走一邊說,“我都信。”
“迷信!”
“可能吧,”李樂桐並不反駁,“不過,我覺得還是有點信的東西好。什麽都不信,在這世界上還有什麽怕頭?”
“人就足夠怕的了,還怕鬼?”程植順手拽了兩片樹葉,放在嘴裏吹,吹出來聲調的稀奇古怪,惹得李樂桐大笑。
將近中午,“咱們去吃東西吧。”程植提議,“那個小跨院裏似乎有賣齋飯的,要不去嚐嚐?”
李樂桐還是無可無不可,“我沒意見,隻要你吃的下去就行。”
這家飯館不大,全是素菜,看的程植直皺眉。
“我愛吃動物。”程植宣告。
“你省省吧,這裏是佛家之地。”
看來看去,程植隻好說,“吃餃子吧。這三鮮餡兒的,也許有點兒滋味。”
餃子上來,程植夾了一個,嚼了一下,“我能要個蒜泥嗎?”
李樂桐慢條斯理,“即便你是真文盲,也別顯出來,行不行?”
程植嗤了一下,無奈的又吃了兩個餃子,便再也吃不下去了。
李樂桐也不喜歡吃,這餃子也太素了,油少、味淡,還少調味品。普通的紅塵人,真是吃不習慣。
兩人草草吃了幾個餃子,還剩下大半,程植對著盤子右手豎起,“罪過罪過。做的這麽難吃,害得我浪費糧食,唉,罪過。”
李樂桐笑,“得了吧,自己吃不下,賴人做的難吃。”
程植不服氣,“你能吃,那你怎麽不都吃下去?”
兩人嘻嘻哈哈的笑著,有人從裏間出來,李樂桐不在意的看了眼,頓時愣住了。
韓遠徑顯然也看到了她,他飛快的掃了眼坐在她對麵的程植。李樂桐也看到了他身旁的那位老人。
李樂桐低下頭。
“走吧?”程植沒發現韓遠徑。
“嗯。”李樂桐隨之站起。
兩人來到院子,李樂桐加快腳步,一聲不吭,隻想趕緊離開這裏。程植卻忽然高聲叫了起來,“樂桐!樂桐!”
李樂桐隻好停下腳步,“什麽事?”
“你過來看。”程植像是發現了什麽,興致勃勃的看著冬青叢。
徐鐵成和韓遠徑已經出了飯館,正站在門前。她隻好裝作沒看見,走了過去。
“看什麽呀。”
程植左手撐著膝蓋,右手一拉她,“你來看呀。”
李樂桐以為是什麽有意思的東西,才一伸頭,“嗷”的一聲,跳了出去,那邊韓遠徑往前邁了一步,又收了回去。
程植哈哈大笑,“你膽子真小,那不過是隻死蛇而已!你看,它連頭都沒有了。”
李樂桐顧不上別的,打了程植一下,“你真捉弄人,怎麽什麽都拿來嚇唬人?”
程植笑,“樂桐,你知足吧,我不拎著蛇尾巴在你麵前晃,就很不錯了。”
李樂桐沒好氣,“程植,你是不是胃穿孔又好了、來精神了?”
程植又大笑,忽然聽到有人說,“哦,是一條死蛇。”
程植回頭,先看到了麵色有點蒼白的韓遠徑,他旁邊是一位老者,雖然頭發花白,精神氣度卻很不凡。
“韓師兄。”程植笑嘻嘻的點頭。
老者寬厚的笑,“遠徑,你們認識?”
韓遠徑的臉更白了,“他們是我的朋友。”
程植攬過李樂桐的肩,“是啊,今天在這裏遇到韓師兄,真意外。韓師兄,你們來燒香?”
韓遠徑盯著他,臉色鐵青。
老者依舊是笑,“今天是我女兒的生日,我和遠徑過來給她上柱香。”
“你女兒?”程植忽然有些明白了,李樂桐卻一拉程植,“那我們不打你們了。程植,我們走吧。”
兩人剛要轉身,老者說,“兩位請留步。”兩人站定,聽他說,“這裏是佛家淨生,有人卻殺生,打死了這條蛇。相識就是有緣,不知兩位介不介意把和我們一起把這死蛇埋了,也算是積德了。”
程植看著李樂桐,“樂桐,你說呢?”
李樂桐笑,“程植,雖然我們都不能算是信佛的人,既然這位伯伯都提出了,我們就跟著這伯伯一起吧。”
老者點頭,“這位小姐好心腸。”
有人去跟寺廟的管理人員借了鏟子,老者示意遞給韓遠徑。程植的眼睛骨碌骨碌,韓遠徑一接過鏟子,他就把李樂桐往後一推,小聲說,“你站一邊兒去。”然後從旁邊的掃帚上折下一個竹枝,把蛇高高撅起。
韓遠徑一聲不吭的在牆角的一棵樹下挖著土,程植用掃把枝撅著蛇顛兒顛兒的往這邊走。韓遠徑才一住手,程植手一揚,“哎、哎”了兩聲,掃把枝上的蛇從空而落,斜擦著韓遠徑的臉落到了地上,把李樂桐驚的也跟著叫了一聲。
韓遠徑的臉上卻看不出任何喜怒,“你這是幹什麽?”
程植嬉皮笑臉,“不好意思啊韓師兄,剛才沒穩住,重來、重來。”
韓遠徑點點頭,撣了撣蛇剛才蹭過的衣服,人往後退了步,“那你請。”
程植卻不動了,“韓師兄,既然是你老丈人提議的,我們這些外人也就是個見證,要不,你把這蛇埋進去?”
韓遠徑一聲不吭,拿起鐵鍬,把頭上沾了土已經麵目全非的蛇鏟起,小心的放到坑內,然後又把泥平好。拿起鐵鍬,回到老者身邊,“叔叔,埋好了。”
老者點了點頭,看看程植笑著說,“年輕人,人不錯,但戾氣好像有點重。”
程植也笑,“沒辦法,骨頭硬的人,都有點臭脾氣。”然後拉起李樂桐,衝著韓遠徑點點頭,“韓師兄,我和樂桐先走了。等我們結婚,給你發喜帖,你可要賞光啊!”
上了車,李樂桐就癱坐在椅子上。程植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從後視鏡往後看,看到韓遠徑也出了門,便從他的CD中揀出一堆,把音樂扭到最大,一踩油門,從韓遠徑麵前,以足夠大的聲音放著“你是我的妹妹你是我的花”,風馳電掣而過。
跑了一陣兒,李樂桐說,“行了行了,我的耳膜都要被震破了,你快別放了,哪兒弄的這麽惡俗的歌兒?一首比一首惡!”
程植在音樂聲裏暴喊,“這叫情趣!你懂嗎?作惡也是一種表演。哈哈哈。”
李樂桐不置可否,她知道程植是為了她出氣,可看他作弄了韓遠徑,好像非但不高興,反倒心裏有些難過,有些堵,有些痛,有點想哭。
一曲放完,程植關了音響,他的心情大好,吹著口哨開著車。李樂桐的手機來了短信,打開,是韓遠徑。
“桐桐,我是絕對不會允許你和他在一起的。”
正在發愣,程植伸過頭來,“誰的短信?韓師兄的?氣吐血了吧?”
李樂桐把手機豎起,給程植看。程植一隻手開車,一隻手搶過來,“讓我回。”
李樂桐聽之任之,回和不回,有什麽關係呢?當她親眼看到韓遠徑對徐鐵成站在一起、言聽計從時,她覺得一切都回不去了。她和韓遠徑是真真切切的兩個世界的人。她甚至對徐鐵成有一種莫名的畏懼。而這種畏懼,是和她以前在恒遠作普通職員看徐總的畏懼,是不一樣的。
當年的那個小石頭,現在就在他的身邊,而永遠離開了她。
程植在笑,“樂桐,聽著啊:韓師兄,話說的不錯,隻是不夠狠,我聽了非但不抖,反倒如沐春風。作為一個男人,我對你軟骨頭王八蛋的行徑深表同情。你丫那麽有本事,別貼著女人的裙子邊兒認錢作父啊。你連我的鄙視都得不到,我的鄙視隻到地平線,而你顯然就是那深淵裏的王八,不在地上生靈的範圍內。程植——樂桐,怎麽樣?我發了啊。”
李樂桐哼了聲,“廢話真多,發吧。”
程植以點炸藥包的氣概使勁按了發送鍵,意猶未盡的把手機還給李樂桐,“一會兒他如果回短信,你可一定要告訴我啊。”
李樂桐又哼了聲,“放心吧。他不會回的。”韓遠徑從來不和人鬥嘴吵架,他要做什麽,隻是說一遍,然後就開始做。
隻是,他能做什麽呢?李樂桐的心裏沉甸甸的。
韓遠徑真的沒有回短信,搞的程植有點失落,“這小子,怎麽就這麽沉得住氣?”
“他就那樣。”心口壓的慌,找人說說他,好像能好點兒。“我們倆剛出來租房子時,有一次挨了房東的欺負。房子巨破,臨走時還非要說我們弄壞了他的東西,扣我們一個月的押金不給。房東是本地人,一個中年婦女,又打不得。當時韓遠徑氣壞了,和她理論了幾句,她就說韓遠徑欺負她,要找居委會。那些破東西本來就是破的,也根本說不清。我怕韓遠徑氣不過,結果沒想到他卻一言不發的拉著我走了。過了幾天,韓遠徑告訴我,他把那女的車玻璃全給砸了。”
程植給唬了一下,“不是真的吧?”
李樂桐不理他,“韓遠徑就是這麽個人。不聲不響,他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程植想了半天,“這麽說起來,我對韓師兄忽然有點感情複雜了,他和我想的那種人也不完全一樣。”
李樂桐沒有說話。韓遠徑是一個很難形容的人。看起來脾氣溫和,卻誌向遠大。
“哎,他不會砸我的車玻璃吧?”
李樂桐斜了他一眼,“應該不會。但他可能往你臉上劃花。”
程植給唬了一下,對著後視鏡看了下自己的臉,“也行,長這麽帥,其實沒什麽意思。”
李樂桐讓他逗的笑,程植繼續說,“我聽他們的意思,好像是那老頭兒的女兒死了?”
“嗯,是死了。艾滋病。”
程植又嚇了一跳。“艾……滋病?他沒傳染上吧?”
“不知道,沒有吧?他那麽精明的人。”李樂桐搖頭,“好像他一開始就知道那女人有艾滋病。”
“那他跟人結婚,就圖人家的財產?”
“應該是吧。”
“嘿,看那老頭兒挺精明,怎麽會讓人騙了呢?——他也夠能裝的。”
李樂桐長出一口氣,“據說,是他們找到的他。”
“啊?”程植更吃驚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啊?”
李樂桐沒有回答。就是這麽回事兒。
車子開了許久,程植說,“我還真是搞不明白韓師兄這人了。”
李樂桐沉默了半天,“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麽一個人。有時覺得他就像一個賭徒,孤注一擲。我有時也懷疑,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徐鐵成會這麽輕易的把恒遠交給韓遠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