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欲靜而風不止,據說,中國人有一個愛好,都希望把自己的事埋在地下室,最好塞上門堵上窗,越密越好。另一方麵,卻希望別人的隱私挑在陽台的竹竿上,挑的越高越好。如果不夠高,甚至有人還會在旁邊找點什麽東西支一下。
穀雨未關了四天的手機終於開了,先找到她的居然是院辦的包主任。
包主任說,要放假了,需要開一次教師會議,部署一下即將到來的本科教育評估。穀雨未答應了,卻問能不能請假。包主任有些為難,穀雨未明白,能讓她參加就不錯了。
她到了學校,首先讓大家驚訝的是頭上的紗布。但無論誰問,穀雨未都隻是一笑,並不回答。
按照本科教育評估不成文的規定,評估組可能會抽查近三年的卷子和學生的畢業論文情況。內容和質量不敢說,但格式是有統一標的,比方說,判卷子必須用紅筆,分數列在該題右上角,並要一蹴而就,不得發生任何一點更改的情況。論文需要統一的字體、統一的字號、統一的間距,統一的腳尾注。如果這些做不到,那就要重新偽造。
哲學係自己沒學生,因此,論文格式的修改是免了。但全校的政治公共課卻是由哲學係來承擔的,也就是說,在卷子方麵,要比其他院係的幾倍還要多。係主任說,各位老教授常年承擔繁重的教學任務,對提升後進也做出了許多努力。本著尊重老教授的原則,係裏決定,年青教師多承擔一些。
穀雨未對這個決議沒有異議,入了某個圈子就要受某個圈子的規則所奴役。既然在電子科大混,當然要聽話。更何況,眼前的她也不想想別的事。
於是,她主動要求承擔了一年的卷子。看著大家怪異的眼光,她連頭都沒低。
卷子很快就發到大家手裏,堆積如山。包主任借了一輛手推車,才幫著穀雨未把卷子運到樓下。包主任說,“小穀,年輕的時候人總是愛想事兒,別多想,都會過去的,過了就好了。”
穀雨未的鼻子一酸,包主任沒什麽文化,原來是當兵的,不知怎麽的轉業來到學校。人很和氣,也很仔細,“包老師,謝謝你。”她能說的,也就這六個字。
林瀟娜不知怎麽聽說了卷子的事,她打電話給穀雨未,“雨未,你瘋了?那麽多卷子,你接得過來?”
穀雨未笑,“沒事,反正暑假也長,也沒有事情幹。”
“沒事情幹就整那破卷子?煩不煩啊?還得統一在一個地方打分?你說那些人是不是瘋了?”
穀雨未仍舊隻是笑,但她在心裏感激林瀟娜。眼前的這個局麵,大家都視她為罌粟,她對她卻依然如同以往。
林瀟娜就是林瀟娜,不同別人。
“我說,美女,你犯不著,為什麽要這麽委曲求全?”林瀟娜氣憤憤的。
“可我就得委曲求全啊,我不像你,離了電子科大,有的是地方去。我不行,教哲學的,不大好換地方。”
林瀟娜打了一個梗,然後歎氣,“你呀,日暮的老太太似的。算了,我去幫你改吧。”
穀雨未要說不用,林瀟娜說,“行了啊,別和我客氣。”
穀雨未闔上電話,迅速的把家收拾了一下。她不希望再給林瀟娜一個她很潦倒的印象,雖然,眼下她的確很難受。
其實,在林瀟娜來之前,她已經改了不少。因為她不想睡覺,也不想想別的事,就想安安靜靜的改卷子,白天黑夜的改卷子。她是從心裏不想讓林瀟娜幫忙的,但既然她這樣熱情,穀雨未便也不好再說什麽。她偷偷的把一部分卷子藏起來,隻留下一部分等著她來和自己一起改卷子。
林瀟娜果然來了,兩個人突擊了三天,把卷子改得差不多。林瀟娜一扔筆,“最後那幾份你來吧,我是一個字都不想看了”。
穀雨未笑,“真是麻煩你了。”
林瀟娜看著她,“雨未,你這樣躲著也不是事兒啊。到底認不認正穀,你心裏有譜沒有?”
穀雨未的手一歪,然後懊喪的看著卷子,“你看,這份又得重來。”
林瀟娜笑,扯著她的手,“好啦,不要改啦。說說話吧,就這幾份了,你明天也來得及。說說話吧,啊?你不憋得慌啊?”
穀雨未不願意提正穀,但因為問的人是林瀟娜,她也隻好回答,“看情況吧。”
“怎麽能看情況呢?網上說你有遺囑,那你為什麽不行使啊?非婚生子女怎麽了?”
這幾個字紮的穀雨未心裏難受,她不想提,很不想提。“瀟娜,這個事呢,我不想提,真的。”
林瀟娜仔細的看著她,“可憐。”她又看了看卷子,“算了,不說這個了。這樣吧,這幾份我再改改,你去做飯,今晚招待一下我?”
穀雨未笑,“行。”然後想一想,“你想吃什麽?”
“可以自己點嗎?”
“招待客人,當然!”
“好呀,我想吃燒蹄膀,行不行?”
穀雨未嚇一跳,“那麽油?”
“就要吃油的嘛,要不,脂肪跟不上,不養顏。”林瀟娜嘻嘻笑,“就這樣說定了,你快去買。正好,我打掃一下這個戰場。”
穀雨未在林瀟娜的催促聲中出了家門。
超市並不算近,走路也要十五分鍾。買菜出來,電話響,掏出看,她的心跳了起來。
“喂?”
“穀雨未,我上次說的事,你考慮的怎麽樣了?”穀維春細細的聲音傳了過來。
穀雨未大吸了一口冷氣,“我不考慮。”
穀維春毫不意外,“理由?”
“因為我討厭你。”
穀維春的笑聲很尖利,也很刻薄,“穀雨未,你真是氣量小。你媽媽搶了我爸爸,我也隻不過是說了你一句,但還要和你合作。你卻因為一句話,連考慮都不考慮,你很幼稚呢。”
穀雨未很不想聽她那尖尖的聲音,於是,她冷冷的說,“你要和我合作,是要對正穀有所圖。但我不是,我對正穀沒有所圖。”
穀維春冷笑了下,“如果沒有所圖,那你為什麽死拽著遺囑不放?”
“這不是一回事。”
“是不是一回事,我不想辯論,沒意思,我也沒那個時間。眼前的情況是,你我二人聯手,才可能拿到自己要拿的那部分,你,明白嗎?”穀維春說話的速度很慢,聲音很細,卻總讓穀雨未想起蛇吐信子的場景。
“不,”她堅決的說,“我不想和你討論合作的事。”
穀維春又冷笑,“穀雨未,我能過來講這個,已經是很低聲下氣了。你不要這麽堅決,這樣對你沒有好處的。我告訴你,如果你不和我聯手,你將是三人較量中最弱的一個。不是我嚇唬你,而是真的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你威脅我?”
穀維春笑,“都是女人,我沒有必要威脅你。我隻是想說,你最好還是再考慮下。穀維天可不像我這麽好說話,如果讓他先把你那邊擊破了,你真的就是無路可走。到那時,你再想找我,恐怕也無力挽回了。”
“穀維天是你的親哥哥,你為什麽要這樣說他?”
“哼,親哥哥,那他也是你的親哥哥啊,你為什麽不衝上去,親親熱熱的叫他一聲?”
穀雨未受不了她那冷嘲熱諷的腔調,“穀維春,你也是有頭腦的人,也在國外留過學。你怎麽就不明白,眼前的正穀是需要同心協力的時候,能不能等一等再鬧?”
“等一等?說的輕巧!穀雨未,你根本對這些事情都不了解。我可以這樣告訴你,眼前這個局麵,你最好和我聯手。否則,等待你的,”她停了停,“我也不知將會是什麽。”
“你別危言聳聽。”
“哼,信不信由你。穀雨未,我也就看在你是女的,也蠻可憐的份兒上,否則,你真會以為我沒有辦法嗎?我勸你還是再考慮下。沒有我,這場爭奪中,你所付出的,可能會遠遠超出你能承受的界限。至於得到的,很難講。恐怕,我也隻能祝你好運了。”
“你什麽意思?”
穀維春笑,“你說我什麽意思?”
穀雨未的第一反應想起了鹿鳴,難道她暗指的,居然是鹿鳴對她如何嗎?她咬著嘴唇,再也說不話來。
她站在圈外,對裏麵的情況一無所知,卻不斷有人在把她往內裏拉,又有人不斷的把她往外推。她隻覺得累,很累,仿佛虛脫了似的,倚著牆站了好久,才終於有力氣往回走。
回到家,林瀟娜已經把卷子都收拾好。原來滿屋子紙片的情景已經不見了,卷子一遝一遝的很齊整。
穀雨未不作聲的進廚房收拾蹄膀,林瀟娜倚在廚房的門框上,“我說,美女,卷子也改完了,你不去哪裏轉轉?”
“能去哪裏?”
“你那個在美國的——朋友呢?”
穀雨未沒有回答,展一鵬倒是說過幾次,她都沒有答應。她不知道,現在還有什麽臉麵去見展一鵬。她和鹿鳴的關係已經使她無法再在明知展一鵬對她的心思後,而仍能坦然相處的。
於是,她低聲說,“我不想去美國。”
“那去歐洲?去歐洲吧,我想去逛逛東歐,或者去逛逛西班牙。”
穀雨未心裏亂,勉強應承,“我哪裏也不想去。”
“哎呀,美女,天天在這裏窩著,多難受啊。對不對?你在這裏,也於事無補,不如出去換換腦筋?”
“行啊,等我想去了再說吧。”穀雨未草草應付著。
林瀟娜搖頭,“好好的一個人,怎麽了這是?算了,我不勉強你了,你就在這方小天地窩著吧,過兩天你就該讓那些人煩的發黴發酵了。”
過了會兒,林瀟娜又說,“唉,你也不容易。自己該給自己拿個主意,現在這麽被動的,像什麽?”
穀雨未心煩意亂,“瀟娜,這事兒別提了,堵的慌。”
林瀟娜吃的十分滿意。穀雨未真沒想到,這個現代美女吃起蹄膀來頗有遊牧民族的氣勢,居然不嫌油,反倒說,“好吃好吃,雨未,你可以開一個蹄膀店了。”
如果生活就像做菜那樣能掌控就好了,她喜歡做菜,喜歡居家,喜歡安安靜靜的生活,可是,卻成了風暴的中心。
林瀟娜說到做到,真的就要準備動身去西班牙。她來過幾次電話,動員穀雨未參加,都被拒絕了。於是,她遺憾的說,隻好一個單身的女人去了。
幾天之後,穀雨未正埋頭於剩下的卷子,手機響,是林瀟娜的短信。
“美女,在家幹什麽呢?我在等待轉機,忽然發現一件很可以八卦的事噢。”
穀雨未無精打采,“什麽事?”
林瀟娜沒回,好半天,發來一封彩信,打開,穀雨未就顫抖了起來,彩信裏的兩個人她都認識,鹿鳴笑的明朗,穀維春小鳥依人。
然後,林瀟娜發信息來,“是不是很可以八卦噢?我再給你發一個。”
又是一個圖片,是兩個人的背影,共同往外走。
“噢,如果傳出去,豈不正穀的股價又要上躥下跳了?”
穀雨未盯著彩信,心裏湧起巨大的恐慌。
她不作聲的闔上手機,卷子,再也沒能看下去,隻是覺得自己腳下的地在一點一點的崩塌。
或許,林瀟娜說的對,她應該去國外看一看。
如果全世界還有一個地方可去,就是找展一鵬。她知道這樣做像是犯賤,可是,除了展一鵬那裏,她還能去哪裏?
據說,當升到三千米的高空時,機艙內的壓力隻相當於2000-2800米之間。
是不是外界的壓力小了,會顯得心理的壓力更大?
她從來未有過的暈機,頭疼欲裂。
在她下飛機時,行李中少了一件,那隻VERTU的電話。
卡讓她扔到飛機上的馬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