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是這樣的了。
當天上午,網上爆出鹿鳴從穀維春的寓所走出來的照片。
全城的人都沸騰了。正穀和通途的合作協議,終於找到了原因。
還有比男女關係更讓人興奮的嗎?
穀雨未的眼睛仿佛都要出了血。還有什麽必要問?正穀和通途,原來就是要合作的,隻不過,鹿鳴捎上了自己而已。
她拚命的扯著自己的頭發。為什麽會那麽幼稚,他說什麽,你就要上什麽樣的當?
幾天了,當事人都很沉默,正穀的股價卻受這樁桃色新聞的影響,興奮的反彈了起來。穀維春的消息占據著網絡新聞的頭條,幾乎每天都有人描述她那飽滿的精神狀態。
穀雨未不知心裏做何滋味,事情似乎沒有她想像的壞。正穀依舊是正穀,隻是,她是受耍的一個。
她的精神緊張到極致。她反反複複想一個問題,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這天下午下了課,出了校門,她攔了輛出租車。
電台裏正在放股評,又是正穀,天下還有沒有別的事了?
她不客氣的說,“師傅,能不能麻煩您把收音機關小點兒?”
司機有些愣,“怎麽了?”
“我不喜歡股票。”
“不喜歡也不至於關呀。我買了正穀的股票,操,天天就跌的沒完了。那幫猴崽子們……”
“你才是猴崽子!”
司機愣了,然後臉扭曲起來,“你罵誰?”
“你罵誰?”
“我罵姓穀的猴崽子們,關你——”
“你才是猴崽子!”
司機刹了車,側過身,“找事兒是不是?別以為是女的我就不敢抽你!”
火頭上的穀雨未毫不示弱,“你敢抽我,我就敢報警。”
“操!見鬼了今天還。”司機下了車,衝過來拉開車門,“你他媽的給我下來。”
穀雨未像是吃了火藥,“下來就下來,怎麽著你?”
司機揚了揚手,沒下得去,剛好瞅見旁邊一個破紙箱,拎過來衝著穀雨未的頭就扔了過去。
穀雨未隻覺得腦袋轟了一下,隨著玻璃落地的清脆響聲,尖銳的疼痛傳了過來,然後是粘乎乎的液體慢慢的流了下來。
司機一見,慌了神,連忙躥回車裏,眨眼間,車子就消失不見。
穀雨未拿手背抹了下,尚沒有黑的天光下,手背上的血顯得殷紅殷紅的。
她看看腳下,破紙箱歪歪的躺著,啤酒瓶跌的粉碎。血不斷的流下來,有個年老的聲音說,“姑娘,快去醫院包紮下吧。”
穀雨未忽然蹲下來,放聲大哭。
鹿鳴,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路人駐足圍觀,也不知過了多久,有警笛臨近。
穀雨未搖搖晃晃的從醫院出來,左額頭纏著繃帶。
手機一個勁兒的在包裏響,她不接。再響,她還是不接。她沒有再打車,走了很長時間,才麻木的上了公交車。
車子一路搖晃,駛到終點,售票員說,“下車啦,都下車啦。”她麻木的下來,又麻木的上了另一輛。
坐了幾個來回,正當她要再次上車時,讓人給拽住了,然後,他不停的上下打量她。
“怎麽弄的?”鹿鳴的聲音帶著逼人的冷氣。
“讓人打的。”穀雨未木然。
“誰?”
“一個出租車司機。”
“哪個出租車公司的?”
“不知道。”
鹿鳴皺了下眉,“上車。”
她順從的去了,他默默的開著車,她無心看別的,右手胳膊撐在弦窗上,食指微微嵌在牙裏。
好半天,鹿鳴開口,“吃飯了嗎?”
“沒。”
“想吃什麽?”
“不餓。”
他沒有再說話,然後她聽到他打了個電話,讓準備晚飯打包帶走,臨掛電話,她還聽到他特意的囑咐了句,要清淡的。
她的淚默默的流了下來。
她恨他,是他把她推下這層地獄,但他還是收留了她。她不想去深究到底這是為什麽,她現在很累,她需要一個地方休息。
車子拐過一條街又一條街,他又打了個電話,五分鍾後,他刹車,有人遞上飯,他掏出幾張鈔票,沒等那人說什麽,他就踩了油門而去。
她什麽也沒有說。
讓他載著她吧,最好永遠不要到終點,永遠這麽走下去,無論對錯。
但終點還是到了。
“要不要先洗澡?”
她搖頭。
他目光複雜的看著她,沒有再說話,默默的給她擺好筷子。
她草草的吃了點,便放下筷子。
鹿鳴什麽也沒說,把她引到樓上,“你睡這間吧。”
她木然的走了進去,然後問,“你睡哪裏?”
停了幾秒鍾,他說,“我在你旁邊。”
她哦了一聲。
“要洗澡嗎?”
“不,不用,我不想動,謝謝。”她倒在那裏。
鹿鳴走上前,“很難受?”
“嗯,頭疼。”
她把頭埋進被子裏。
鹿鳴站在原地,她扔在地毯上的外衣上沾著血,燈光下,顯得發黑,鞋子也不辨顏色。被子裏露出一角白色的繃帶,雖然是日光燈,還是讓人覺得觸目驚心。
他緩了緩語氣,“你睡吧。”走到門口又說,“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然後緩緩的帶上門。
穀雨未沒有吱聲。她想睡,很想睡,從來沒有現在這樣想睡過。但是,她睡不著。
穀維春的臉不斷的在她麵前晃,她那輕輕的,像優伶一樣的聲音,一直在咬著她的心。“私生女”、“來路不明”、“小三”、“潑小三人人有責”、“這是一個對賭協議”、“願賭服輸”、“你可以這樣理解”,這些詞攪的她頭疼。
她坐起來,抱著頭,歇斯底裏的大叫了兩聲。
很快,房門響,有人奔進來。
“你怎麽了?”鹿鳴的聲音裏有點慌張。
她不說話,淚往下流。
“怎麽了?”鹿鳴蹲了下來,手扶著床沿看著她的臉。
忽然,穀雨未捶他,“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鹿鳴一動未動,待她的哭聲慢慢減弱,悄悄的把她往懷裏拉一拉,“是不是睡不著?要不要吃點安眠藥?”
穀雨未依舊是哭,“鹿鳴,你為什麽這麽對我?我和你無冤無仇,為什麽?你為什麽?”
鹿鳴幾不可察的歎了口氣,言語輕柔,“吃點安眠藥吧,我出去買。”他把她放平躺著,走了出去。
穀雨未睜大眼睛躺著,仿佛她整個人已經抽空。不多時,鹿鳴捧著水杯進來。她順從的張開嘴,他喂她把藥吃了。
他坐在床頭,看她慢慢的閉上眼,以為她要睡著了。他起身要離開,聽她低低軟軟的叫了聲,
“鹿鳴。”
他一震,回過身來,“什麽?”
穀雨未閉著眼,“你老是自己一個人,生過病嗎?”
“嗯?”
“生病的時候,你怎麽樣呢?”
鹿鳴沒有回答,看著她的目光柔軟起來。
他知道她在說什麽。他很少生病,但是,很少不代表沒有。生病的時候就自己,沒人照顧,連喝口水都沒有人倒。那種軟弱,真不是可以為外人道的。
他有錢,但他不想找別人,他不習慣他和一個或幾個陌生人出現在家裏。
他慢慢走過去,俯下身來,吃了安眠藥的她已經睡著了,他的手慢慢拂過紗布,拂過她的眼眉,拂過她的鼻梁、她的嘴唇,然後,輕輕的上麵印了一下。
晚安。
第二天早上,穀雨未坐在餐桌前,沒有絲毫食欲,“鹿鳴,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為什麽非要把我扯進局裏?”
鹿鳴依然低頭喝粥,“我說過了,把你扯進來的是你父親。”
“你……”
“乖,聽話,既然傷著了,就不要惹我再和你生氣,我不想那樣做。”鹿鳴的聲音裏聽不出一絲異樣,仿佛在敘述一件極其平常的事。
“鹿鳴,你讓我怎麽樣?你說的我都做了,你讓我再如何?”
“把我說的都做了,就可以了。我也沒讓你再去做什麽。”鹿鳴平靜的望著她。
穀雨未把頭別往一邊。
鹿鳴想了想,“那現在,你想知道什麽?”
她想問,你和穀維春是怎麽回事,但話到了唇邊,忽的拐成了,“正穀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看著她的眼睛,“坦白的說,我不知道。”
“鹿鳴,你……”
“其實,我以為,你更會問我,我和穀維春,是怎麽回事。”鹿鳴的眼睛裏惆悵一閃即過。“可是你,卻問了正穀。”
“不要和我假仁假義。”他總是這樣嘲諷她,輕而易舉。
鹿鳴的眼睛緊緊盯著她,一直看到她不得不低下頭。“我知道穀維春找過了你。我曾經在最開始的時候和你說過,如果穀家有任何人找你,你都要第一時間來找我。但你沒有。我給你發了短信提醒你,你仍然沒有。你不和我說,你不相信我。”
“難道,我居然該相信你?”之前是誰談笑風生,把那些刺人的話妝點成最動人的笑語,輕彈出口。
“你不信我,所以,便是這個後果。” 鹿鳴扔了餐布,“她說的事,自己考慮。但我不讚成你和她聯手,至少現在不讚成。”轉身離去。
穀雨未呆坐,這個人,到底是什麽意思?她恨他,恨他把自己扯進局裏;恨她不能掌控;恨他明知自己不能掌控,非要雲山霧罩,又讓她無能。
隔壁的屋子,鹿鳴抄手在窗前站了很久,外麵青山如黛,室內人影孤獨。
穀雨未的情緒越來越壞。飯吃的少,更不能上網,她一看到“正穀”這兩個字,就不由得從心裏冒上惡心。為了這兩個字,她的生活支離破碎,她所能付出的一切代價都付出去了。一閉上眼睛,就是穀維春那狠毒的話,或者就是做噩夢,夢到穀正雄來掐她的脖子。她嚇醒後,就抱著膝蓋嗚嗚哭。
這天晚上,穀雨未洗澡出來,見床上有人,她先尖叫了一下,發現是鹿鳴,她好像是被抽了線的木偶,呆呆的站著。
鹿鳴開著窗頭燈,不聲不響的在讀一本書。穀雨未木木的站著,鹿鳴不理她,也不抬頭,就是在看書。
穀雨未慢慢走過去,床的一側微微陷下去。她蓋上被子,屈著身子,背對著他。
微微的書頁翻動的聲音,再就是靜,一點聲音都沒有。穀雨未忽的拉上被子蒙上頭,那翻書的聲音聽不見了。
一會兒,她感到身邊的人動,然後一隻手進了她的被子。她像是被蛇咬了一樣,猛的轉過去,兩隻手狠命的撓那隻手,那隻手並不躲避,仍舊是堅定的伸了進來。
她真像是看見了蛇,把那隻手往外推,卻推不出去。她好似發了瘋,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終於,她尖叫著坐了起來。
黑暗中,他的眼睛依舊發亮,一眨不眨的望著她。
她喘息著,頭發散亂,被子堆在身後。
他抬起手,“來。”
她不動。
他慢慢的坐起來,拉起她的手,左手按著她的肩膀,“來,躺下。”
她突然發了瘋,“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你滾,你滾,你滾。”
聲音踉蹌,兩隻手無秩序的亂抓著。
他的手在她的腰上一使勁,把她收到懷裏。
“來,躺下。”
她狠命的推他,他就是箍著腰,讓她推不開。她開始捶他,腳也開始猛刨。
耳畔是他的聲音,“好啦,別鬧啦。”
她的淚奪眶而出,她慢慢的停了下來,停在他懷裏,“鹿鳴?”
“嗯?”
“我恨你。”
“嗯。”
“鹿鳴?”
“嗯?”
“我恨你。”
“行了,我知道了,你睡吧。”
“鹿鳴,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她慢慢念叨著,然後睡了。
他無聲的歎了口氣。
這幾天,兩人就在房子裏呆著,廚具滿滿的廚房裏很少再有人進去,人間煙火似乎從這裏房子裏突然飛走了。屋子裏很靜,除了鍾點工和送外賣的,仿佛都沒有活氣。
兩人之間隔的很遠。
早上的光照進餐廳,鹿鳴沾了沾嘴,“穀雨未,打你的人找到了。你想怎麽處理?”
“隨便。”
“你不恨他?”
穀雨未幹脆利落,“我更恨你。”她抬起頭,“我建議你直接把我殺了吧,這些折磨,我不想再受了。就在這裏就可以,沒人會發現,我保證不會叫。”
鹿鳴凝視著她,然後低下頭,“要不,我們離開杉城一段時間?”
“為什麽?”
“你的精神似乎不是很好。”
穀雨未一翻眼皮,“我為什麽要和你去?”
鹿鳴隱忍著脾氣,“我是為你好。”
“如果真為我好,當初為什麽要把我拉進來?”
鹿鳴的手扶著餐桌角,“當初的事是當初的事,現在也不代表你能退出去。”
“我想知道,你在這中間,到底扮演什麽角色?”
鹿鳴停了停,“你不相信我,我不會蠢到在你不相信我的時候說。”
穀雨未笑了笑,很輕,很平靜,“是嗎?你會蠢嗎?難道這些,是你當初所沒有想到的嗎?從那天晚上你收留了我,到後來設獎學金,再後來爆正穀的對賭協議、內幕調查、我的身世、給我發照片、發短信,一切的目的不就是讓我入局嗎?聰明人做事聰明人當,何必謙虛說自己蠢。”
鹿鳴喝了一口玉米汁,神情淡然,“你的思維邏輯能力很強,看來,我不必擔心安眠藥會壞了你的腦子。”
“不敢。有鹿總在先,我不敢倒。”
鹿鳴抿了抿嘴唇,“知道恨我就好,總比心如死灰強。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冷靜些、神經強韌些,否則,我怕你不能堅持到最後。”
“不敢。鹿總,如果我發現你背著我,做些鬼勾當,隻要我不死,就是要和你拚命。”
鹿鳴盯著她,忽然笑了,“穀雨未,你這個時候,最傻。想害你,易如反掌。不過,我也勸你,多一個朋友比多一個人敵人強,至少,你不用加大防線,耗你的元氣。”
穀雨未的手指平平的放在餐桌上,“謝謝你的勸告。不過,你比我更清楚,眼前這場較量,我手無寸鐵,除了搏命之外,什麽也沒有。”
鹿鳴又輕輕的笑,“難道展一鵬,都不能喚回你生的決心?”
穀雨未的臉陰了一下,然後冷冷道,“你我之間的事,不需要拉上第三個人。”
鹿鳴凝視著她,“穀雨未,你真是沒有心機。若是有心機的人,隻會做,不會說。”
穀雨未站起來,“的確如此。所以,我恨我自己,為什麽要沒有心機。”
她轉身要走,他輕輕的說,“我不是你的敵人,但是,我希望你能撐到最後,哪怕是為了和我作對到最後。”
穀雨未不語,鹿鳴接著說,“我建議你出去玩玩,散散心,除了美國,哪裏都可以去。”
穀雨未住了腳,頭卻不回,“如果我去,一定是去美國。”
“你為什麽非要和我作對?”
“我為什麽不和你作對?”
“你別惹我,你知道,我完全可以不擇手段。我不想通過讓展一鵬看到你不想讓他看到的東西,來達到目的。”
她轉過來,“如果你要那樣,不妨一試。”
他看她幾分鍾,“我在郊外有一座房子,安靜些,最近要不要過去住住?”
“謝謝鹿總慈悲,但是,我怕那裏有蛇!”
鹿鳴別過臉,沒有再說話。
她拾級上樓,一會兒拿著東西下來。
鹿鳴一聲不吭,在她推開門時,他忽然說,“放心吧,正穀不會有事。”
穀雨未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誰是誰的毒藥?誰是誰的解藥?到現在這樣子,如果鹿鳴再推她一把,她還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活路。
唯一寄托希望的是,這一把,鹿鳴是拉,而不是推。否則,她真的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