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午後,忽然,手機響。
她懶得去接。
這時候絕對不會是展一鵬,鹿鳴從來不在這時候給她打電話,學校也不會,估計那是哪路小報的記者。她坐著不動。
電話一直響,她有些嫌吵,然後就慢慢走過去。
果然是個陌生的號碼。
她帶著一絲的冷笑,接通,帶著拒人以千裏之外,“喂?”
那邊靜了幾秒,穀雨未正要皺眉,想再確認下,是否接通,那邊忽然傳來一個細細的、慢條斯理,又帶著一點傲慢和冷淡的聲音,“我是穀維春。”
穀雨未像是突然被人施了定身法,她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通途大堂裏的那張臉清晰的在眼前現了出來。
穀維春!
穀維春繼續平平靜靜,“想約你出來喝個茶。”
穀雨未扶住牆,大呼了一口氣才說,“時間。”
“As soon as possible。”
“地點。”
“城北,千山路盡頭,圓石茶社。”
“我現在出發,不過,我離得遠,去的會晚一些。”
穀維春似乎笑了下,“不必報告,我知道,你住城東。”
穀雨未放下電話。她下意識的反應到,似乎應該給鹿鳴打個電話,但她沒有。為了穩妥起見,她甚至連車都沒有開,打了車,直奔圓石。
圓石在城北,很北,都有些近郊區的意思。非精於茶道的人,不會知道這裏。穀雨未來,是陪以前的老教授來過。她明白,穀維春之所以取地此處,也就是看中了靜。
她在門口下了車,仰望著那個在風中招搖的牌匾。門口停了輛招搖的紅色cooper,車牌更招搖,ing666.
她走了進去。
門推開,穀維春正叼著細細的煙,見她來,也不說話,隻點點頭,吐出一口煙。穀雨未坐下,她不時的提醒自己,不要咬嘴唇。
穀維春彈了彈煙灰,“你是穀雨未?”
她點頭。
穀維春笑了,有些不屑,“還真是和網上說的一樣。”
穀雨未皺眉,“什麽意思?”
“沒什麽,長相古典。怎麽,你長的像你母親?”
“還行。那你呢?長的也像你母親?”穀雨未緊跟一句。
穀維春的臉陰了。“還挺囂張!”
“不敢,一句奉一句,原樣奉還。”
穀維春沒有再說話,繼續抽了會兒煙,忽然說,“穀維天說你是假的。”
“假不假,可以訴訟來鑒定。”
穀維春優雅的晃動著夾著煙的手指,“訴訟?你真信那玩意兒?隻怕訴訟結果還沒出來,正穀就已經灰飛煙滅了。”
穀維春說話的時候,聲音尖細,讓穀雨未有一種優伶之感。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很輕,整句話連續起來,也很輕,輕飄飄的,好像都讓人抓不住。
穀雨未拿不準穀維春的來意,便繼續望著桌子。
穀維春繼續吞雲吐霧,茶具就在兩人中間擺著,沒有人動。
“難道你不想說點什麽嗎?”優伶一樣的話再次響起。
“你想聽什麽?”
穀維春輕笑了一下,“什麽都可以。比方,你也可以說說,現在的正穀怎麽辦?——如果你懂的話。”
穀雨未的腦子轉了一下,“我不知道現在正穀處於什麽境地,所以,很難回答。”
“哼,”穀維春嘲諷的笑了笑,“穀雨未,你真傻嗎?正穀關門在即了,連外人都看得出來,你說,你不知道正穀處於什麽境地?”
她的言語輕柔,看起來一點都不像說的那麽嚴重。
穀雨未再次皺眉,“你想說什麽?”
穀維春揶揄的笑,沒有回答,反道又問了一句,“聽報紙上的意思,你是打算行使遺囑嘍?”
穀雨未越發覺得,穀維春很難測。她正了正身子,“隻能如此。”
穀維春自己動手給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的說,“穀雨未,你贏不了吧?”
“為什麽?”
她笑了笑,沒有回答。端起茶杯,微微晃了兩下,“即便是我,我就不願讓你贏。憑什麽?就因為你來路不明,所以,就可以行使遺囑?”
她說的雲淡風輕,穀雨未卻渾身發抖。
“你!”
她忽然想起鹿鳴的話,與人談判,切忌發火。眼前的人是穀維春,她更無從發火。
於是,她也緩了下來,“遺囑在我手裏,有比這個,還能證明來路麽?”
穀維春笑了,看起來很燦爛,她品了口茶,然後放下茶杯,“上一代的三個人都死了,剩下這一代,還是三個。老爺子還真會設局,一輩子套了六個人。要我說,佩服。”
穀雨未隻覺得血衝腦頂,“穀維春,他畢竟是你的父親,不要說的這麽口氣不尊。”
“哦?”穀維春斜吊她一眼,“聽你這口氣,你倒和他很有感情,果然是小三兒多癡情麽?”
穀雨未站起來,語不高,聲不疾,“穀維春,如果你今天找我來,就是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恕不奉陪,我很忙。”
穀維春依然是不陰不陽,“穀雨未,別和我說這個。你沒有權力。你這個小三的孩子,還當真以為自己是鳳凰了?”
穀雨未轉身,“都是年輕人,如果你是想打擊我,對不起,你要失望了。希望你說話客氣些。”
穀維春一笑,她摁滅煙,“行吧。個人恩怨先不提,先說正事。如果正穀真關門了,三個姓穀的誰也得不到什麽好處。穀雨未,你考不考慮,和我合作?”
“合作?”
“是。正穀需要人來坐鎮,可不該是穀維天。”
穀雨未有些不解,“什麽意思?”
穀維春玩著茶藝,“這你不用管。回去考慮下,到底要不要答應和我合作。不過,如果答應了,就要聽我的。”
“聽你的?”
“對,聽我的。把遺囑交給我,我來行使。”
“為什麽?”
她把茶杯送到唇邊,慢慢喝了口,“你太蠢,你什麽也不懂。”
穀雨未的心裏火氣上撞,她說了聲,“承教。”她抬步要走,右臂上忽然一濕,水順著袖套往下流。
“你!”
穀維春仍舊是笑,“潑小三,人人有責。”
穀雨未想抓起茶壺也要倒一杯,穀維春卻搶先一步,連托盤都推到地上,依舊笑吟吟的,“穀雨未,學別人,未免沒有意思。我建議你,待你比我強時,再過來挑戰。”
穀雨未看著那張窄窄的臉,一字一頓的說,“當年我媽媽贏了,如今,我也不會輸!” 她忽然彎腰從地上揀起一片瓷片扔了過去,也不管背後那一聲“哎喲”,直接拉開門走了出去。
她上了車,飆出去很遠。
穀維春那句尖尖的“潑小三,人人有責”像毒蛇一樣咬著她的神經。剛才為什麽就不能再說一點惡毒的話?憑什麽?憑什麽她就可以坐在正穀,八麵威風?為什麽自己就要像過街的老鼠一樣,連陽光都不得見?
母親生前美,自己現在不得見光,為什麽?
她不服!
她的車越開越快,沒有發覺,已經連續闖過幾個紅燈。待警笛響起,橫在麵前,她才忽然醒過來。
冷汗涔涔。懸崖隻能走,不能看。一看便有可能失腳跌下深淵。
第二天,鹿鳴給她發了個短信,“不錯,在市裏速度還能飆到九十。你怎麽沒撞到人或者被別人撞到?”
她毫不手軟的回,“你沒有出來。否則,你就是車下的鬼。”
然後,她仿佛聽到了他的笑,“那真遺憾。下次,你不妨先告訴我,我出去候著——看你車翻人亡的風景。”
她恨恨的回過去,“你不必那麽著急。真到了那時候,你不必出門。晚上,我就會去找你。”
他更快的回過來,“也不錯。女鬼的滋味隻在傳說中聽過,我還沒嚐過。我永遠為您空一半床。”
下午,她又收到一束花。還是曼陀羅。
穀雨未恨到無以複加,在男人麵前,女人是天生的弱者。但是,她穀雨未非不要那麽弱。
她從胳膊上捋下那隻鐲子,隨便往牆上磕了兩下,鐲子不輕不重的出現了裂紋。她平靜的對目瞪口呆的送花小工說,“麻煩你,幫我把這束花,連同這個鐲子,給我送到這個地址。”
兩個小時後,她的門鈴再一次響起。拉開門,她嚇了一跳。
幾個工人抬著一大盆花站在門口,“您是穀小姐?”
“啊,你們是?”
“噢,是這樣的。您先生為您定了一些花,讓我們送來。”
花夠多,工人們上上下下好幾趟,終於全部都安置妥當。
家裏讓花淹沒了。客廳裏、餐廳裏、走道裏,哪兒都滿滿當當,讓花給占了地方。她坐在角落裏的椅子上,心裏直後悔,早知有這麽多,剛才就應該讓工人們直接拉到垃圾箱,一了百了。正常人誰能想到會有這麽多花?瘋子的想法總是超出正常人!
來電話了,想都不用想,會是惡魔。
“Hello,baby,”鹿鳴陰陽怪氣的聲音,“收到花,還高興嗎?”
“高興,”穀雨未惡狠狠的說,“洗花浴正合適。”
“不錯,”鹿鳴的聲音裏居然很滿意,“我不能陪伴在你身邊,就讓它代表我一親芳澤吧。”
“你除了無恥,還會什麽?”
鹿鳴笑,“別惱,惱的話,多煞風景。我隻是覺得,和你鬥,很有趣。”
“真是變態!”
“也沒說錯。主要是變態遇上了變態,風景格外不同。Anyway,寶貝兒,你那作風,也不是普通人所能為的。我必須要想盡辦法,才勉強可以與你比翼。”飛吻的聲音。
穀雨未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要讓他給激起來了。
為什麽會有這樣變態的魔鬼?
總有東西是出乎人的意料的。
拖了一個多月的正穀年報出爐了。
年報披露,正穀的利潤狂跌,與去年同期相比,淨收益率為-35%。
股民沸騰了。多等了一個月,居然是這結果。因鹿鳴的合作而戰戰兢兢站穩的正穀股價讓這一個推力,給推過阻礙線狂奔而下。
當穀雨未看到這份年報時,她的第一感覺是如墜地獄。
如果不是他選擇年報作為發力時機,她又怎麽可能到今天?
就在那個早上,他說,正穀的年報不會有問題。可如今,最先出問題的,居然就是正穀的年報。難道,這一切真的隻是圈套?
電話響,她奔回屋子裏,“喂?”聲音裏帶著緊張。
“是我。”她依然是細聲細氣。
穀維春?!“你說。”
“正穀的年報你看到了?”
“你說想說什麽?”
“你考慮的怎麽樣?”她的口氣裏沒有絲毫的擔心,反倒,有一種幸災樂禍。
這口氣讓穀雨未皺眉,“報表難道是你們故意的?”
“謔,真有想像力。”穀維春冷笑,“正穀的利潤本就大規模的下滑,全世界人都知道。怎麽?你居然會覺得,有人敢冒著正在檢查的風頭,公開作假?”
穀雨未的手抓緊窗台。
“還是,你聽到什麽風聲,說正穀的年報不會有問題?”穀維春聲音裏的不屑,比不上話的本身更讓她冷。
是誰告訴她說,正穀的年報不會有問題的?
穀維春笑了,“可憐的,看來你是挨騙了。你是不是覺得,你手裏的遺囑還值個大錢?”
穀雨未隻想掛電話,她反反複複在想一個問題,她為什麽要相信他?
“穀雨未,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要不要和我聯手?”
穀雨未機械的問,“你說,怎麽聯手?”
耳邊是穀維春有點刺耳的笑聲,“很簡單。你把你的遺囑給我,我給你五百萬。”
穀雨未一皺眉,“你的意思是——”
“正穀再和你沒了關係,好或壞,都和你沒有關係。”
穀雨未沉默,穀維春繼續說,“正穀現在這樣子,你也隻有這樣,才利益最大化。”
“那我的利益最大化,豈不有的人要利益最小化了?”
穀維春不以為然的口氣,“反正不是我。”
穀雨未望著外麵的點點路燈,“那你,你有什麽好處?”
“我的好處你不必管。就好比一個東西,你隻能賣一百萬,我卻能賣一千萬,你也不必羨慕,而是你技不如人。”
穀雨未壓著火氣,“抱歉,我想我不願意。”
“哼,”穀維春的聲音像是金屬線,“難道,你還在等待誰來援助你?”
穀雨未像是心裏被戳了一下,她幾乎跳了起來,聲音也變得疾厲起來,“你什麽意思?”
電話送來了穀維春的笑,“別那麽緊張,仿佛真是怎麽樣了。”
穀雨未感覺到了侮辱,她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無論我怎麽樣,我都不會和你有什麽瓜葛。”
穀維春言語輕鬆,“不必這樣子。大家在生意場,說的就是生意上的事情。一切個人的恩怨,都可以放在腦後。這就是professional。”
穀雨未還要再說什麽,穀維春說,“別著急答複,好好想想吧,我希望在明天中午前得到你的答複。”然後掛了線。
穀雨未呆呆的看著手機,手摩挲了幾遍電話,終於,她下決心撥了那個號碼。
如果是死,她希望死個痛快,死個明白。願賭服輸,她有這個勇氣。
“你在哪裏?”
“煥城。”
“什麽時候回來?”
“晚上。有事嗎?”
“正穀的事,給我個解釋。”
鹿鳴淺冷的說,“你要什麽解釋?”
“正穀的年報。”
“我知道。”就三個字。
“難道你不想說什麽?”
“無話可說。”
鹿鳴的鎮定讓穀雨未發狂,一陣陣的血氣往胸口湧,“鹿鳴,你耍什麽陰謀?我記得,你好像說過,年報不會有問題?”
“我不是正穀,也不姓穀,我沒有權力為正穀的年報作主。”
“那你為什麽要說年報沒有問題?”
鹿鳴慢吞吞的回答,“那是我估計錯誤。”
“你!”穀雨未發瘋了,“你到底想幹什麽?話是你說的,事情也逼我做了,如今卻說,你估計錯誤?”
“我逼你做什麽了?”鹿鳴冷靜的問。
“你知道!”
“我不知道!”
“你!”
鹿鳴緩了口氣,“我說過,這隻是賭。不保證成功,也不保證真能為正穀好。”
穀雨未咬著嘴唇,“你的意思是,讓我願賭服輸?”
鹿鳴轉過身,“我沒這麽說。”
“沒這麽說,那是什麽意思?”
鹿鳴頭也不回的說,“我隻是想提醒你,當初我也隻是說,那是一種可能性。”
穀雨未隻覺得兩耳嗡嗡的。就是因為年報,她才走到他的麵前。如今,他居然說,這隻是一種可能性。一種受侮辱感從頭貫到腳。
“那就說,自始至終,我誤會、我自作多情了?我自願爬到你床上了?”
鹿鳴沉默了下,“你要這樣說,我也沒辦法。”
穀雨未啪的闔上電話。有沒有一種侮辱,比這個更過分?
黑雲沉重,一縷金光仍然從邊緣上射了出來。她坐在躺椅上,直盯盯的看著那灼人的日光,絲毫不覺得眼睛痛楚。
自己是怎麽走到今天這一步?
她不敢想,雖然鹿鳴的那句“這隻是一個對賭協議,我不敢保證一定為正穀好”的話就在耳邊。反反複複,就是這一句。
輸了?
外麵的天已經黑下來了,雙手拄在窗台上。在那一霎那,她想到了跳下去。這種念頭一閃即逝。
頭上有悶雷滾過,居然下雨了!
雨點劈哩叭啦打在窗台上,濺在她的手上,卻仿佛燒灼了她一樣。她拿起電話,一個字一個字的打上屏幕:難道,你真的就不想再說什麽了嗎?
天上又有雷滾過。
雨嘩嘩的落了下來,地上一片水響,天地一片蒼茫。
有多少人今年因為正穀的年報一夜未眠?但有多少人,像她一樣,輸的慘烈?
一宿的風聲雨聲,她睜著的眼睛漸漸在頭頂的牆上匯成一個點。
第二天早上,她撥了穀維春的電話。
那頭帶著慵懶,“喂?”
“你認識通途的鹿鳴?”
穀維春似乎愣了下,旋即笑了起來,“當然。”
“你們是什麽關係?”
穀維春又笑了,“哪有這麽問男女之間的事的?”
穀雨未隻覺得腳有點軟,“你確認,他值得你信任?”
穀維春好像又愣了愣,才慢悠悠的說,“他值不值得我信任,和你有什麽關係?”
穀雨未咬著嘴唇,好半天才說,“我要提醒你,鹿鳴,也許,不是個可以相信的人。”
“哼,謝謝。不過,你的擔心應該是不存在的。他和我,很好。”
後麵這五個字,印證了她的想法,讓她再也說不出話來。穀維春卻好像忽然讓了步,語氣平靜,“怎麽,你找他?”穀雨未沒有吱聲,穀維春卻似了解一切,“要不,等他醒了,我和他說一聲?”
穀雨未的頭嗡了一下,眼睛出現短暫的失明,那邊卻有人繼續說,“我也不瞞你,反正我們這個等級的,也沒什麽私生活。現在不告訴你,一會兒報紙上也會鋪天蓋地。”
穀雨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聽穀維春繼續說,“鹿鳴和你的事,我知道,也沒什麽。他就這樣,愛玩兒。”
穀雨未不記得是怎麽掛了電話,她呆呆的坐在床上,大腦裏一片空白,她把被子裹了又裹,依然是覺得冷。胡亂的抓起遙控器,打開空調,瘋狂的往上調著數字。
居然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