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瀟娜醒的並不晚,不到七點,就聽到那屋門響,然後是拖鞋的嗒嗒聲。穀雨未爬起來,看了看鏡子,眼睛又黯又紅,眼皮有些腫,她把頭發抓了抓,盡力做的好像睡的很熟的樣子,才開門而出。
林瀟娜今天顯然是恢複了精神,一雙眼睛顧盼自如,眉毛也恢複了微微的上挑,見了她,笑著“嗨”了聲,穀雨未也笑著問,“你睡得好嗎?”
林瀟娜俏皮的晃了下頭,“Yes, I slept like a log。”
穀雨未讓她惹得笑,“你就是無可救藥的樂天分子。”
林瀟娜聳聳肩,“生活多的是流淚的地方,今朝有淚今朝淚,莫待明朝濕眼睛。”
穀雨未哈哈大笑,看來她是沒聽到,那她也放心了。
吃著早飯,林瀟娜問她今天去幹什麽。穀雨未坦然的說,“去墓園看看我媽。”
林瀟娜哦了聲,“那不打攪你了。我還是回家看會兒碟吧。”
送走了林瀟娜,穀雨未把屋裏收拾了下。手碰到母親的首飾盒,又縮了回去。她不想再看見那遺囑,那些與她已經是過去時了。她不打算行使那遺囑,哪怕外界把她翻出來,她也不管了。
昨晚她已經想的很明白,正穀好或不好,她都不管了。如果正穀關門,她沒臉活著,就不活著吧。雖然這樣想,但一想到穀正雄為了正穀付出的心血,還是覺得一陣自責。說到底,正穀到今天,她是罪魁禍首,可她擔不起,真擔不起。
她並沒有立即去墓園,而是去了手機店。拿到新手機後,便把卡換上,然後叫了快遞,把那個據說是以萬為單位計價的VERTU給寄回了原主人。
之後,她才去了墓園。母親葬的地方是南麵的市民公墓,她坐在碑前,一直看著母親的相片,那富有朝氣的笑,那眉梢流動的光彩,雖然隻是相片,但還是隔著時空穿了過來。母親很美,像珍珠一樣,圓潤的光,怡人的溫度,不喧不鬧,不耀眼,和和氣氣,舒舒服服。
是的,這麽美的女人,怎麽會沒人愛她?
母親終歸是有愛情的,她為她的愛情守望了終生,雖然她也很倔強,但她畢竟有人可愛、有人可恨,自己呢?
她伸出手,摸了摸墓碑上的小像。
徐麗帆仍然是微微的笑著,即便是山風穿過,也不能改變。
開車去學校,繼續泡圖書館,每天早早去,晚上很晚回來,穀雨未發瘋一樣的看英文原版的書,從小說,到政治,到哲學,甚至是曆史地理或者是《The New Yorkers》。生活很規律。隻有在書裏,她才有片刻的安靜。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靜心了,還是麻木了,總之,她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想想,什麽也不敢想。
有位老同學來杉城出差,穀雨未開著車帶他四處轉。與各地一樣,杉城的變化也很大,幾年不見,早已不是當年的風光。原來美麗的,現在已經讓時間衝刷的殘破。原來覺得有味道的,已經修的不成樣子,或者讓開發商推倒重建。每到一處,老同學都要吃一下驚,然後傷感的說,“早知這樣不回來了。”
穀雨未淡笑。有些東西還是記憶美好,留在記憶裏的東西永遠不會變。其他的,都要受時光殘酷無情的衝刷,好的會變壞,壞的也會變好。
最後,穀雨未帶他去了二十六院街。
二十六院街已經很成樣子,正是周末,得了閑的帶些小資情趣的小白領們在街裏四處遛達,很和煦的樣子。
兩人在街區找了張木條椅子坐下,同學舉目四顧,“說真的。如果我是生人,這地方真的不錯。可是,不是我記憶中的。不習慣。”他看了看穀雨未,“說實在的,你這個樣子,我也不習慣。初一看,差點沒認出來,頭發怎麽剪成這樣子了?”
穀雨未笑著吸了口果汁,“人總是會有變化的,主動的,或被動的。”她環顧了下周圍,“這裏其實還是不錯的,尤其是那些樹,坐在這裏,常常會覺得生活平靜又和煦,總之,我喜歡。”
是的,平靜又和煦。尚未濃烈的光灑落在街區,白白的石板路、灰色的大理石地麵、青青的草、向陽的花、宛囀的鳥叫聲,不遠處是形態各異的建築物。
穀雨未今天穿了件淺綠色的休閑T恤,藍色的直筒牛仔褲,平底布鞋,太陽鏡隨便的別在領口,短短的頭發給她增加了些俏皮的感覺,和周圍的環境相得益彰,盡顯春天之美。
同學打趣她,“雨未,畢了業,現在才覺得離你近了些。原來呀,心裏景仰的要命,就是不敢靠近。就像那《紅樓夢》裏說的,怕氣大了,吹化了你。”
穀雨未大笑,“哪有那麽誇張。你這話用在十幾歲的小姑娘身上很恰當,我這歲數了,未免又老又惡。”
兩人說笑了一陣兒,同學忽然壓低嗓子神秘的說,“那邊那個人,你認識嗎?我看他一直在盯著你。”
穀雨未順著他說的方向抬頭,一身休閑打扮的鹿鳴的左胳膊搭在椅子背上,左腿橫在右腠上,眼睛直直的看著她,絲毫沒有回避的意思。穀雨未回過頭,“不認識。”身上卻似長了萬簇的鋼針,讓她再無可安生。她看了看表,“時候不早了,我們走吧,免得誤了你的飛機。”她毫不遲疑的站了起來。
鹿鳴盯著那隱在樹從中的背影,臉色陰沉。
穀雨未以為自己的日子可以這麽麻木的過下去。但是,她錯了,不是她想不聽就可以不聽的,不是她想不理,就可以不理的。她想上岸,卻總會有人把她莫名其妙的推到那個旋渦裏。
周四她在講課,聽外麵有些吵,她也沒在意,繼續講。學生們的注意力卻由枯燥的課堂內容轉到外麵去,不一會兒,便在下麵交頭接耳,課堂裏嗡嗡聲一片,有的學生公然的站起來往窗外看。
正好下課鈴響,她說聲下課,學生們都爭先恐後的跑了出去。她收拾書,一出教學樓,嘩的湧上一群人,把穀雨未嚇了一跳,然後迅速的有人拿著話筒和錄音筆上來,“穀小姐,據說遺囑是您親自公布的,請問您對此事是否確認?”
穀雨未傻了。
居然有人找上門來了。
周圍的閃光燈哢嚓哢嚓的不斷的響,“穀小姐,您是電子科大的教師,一直在杉城。您和正穀前董事長穀正雄先生是不是經常見麵?”
“穀小姐,正穀剛公布了利好的年報,您卻選擇這個時候來公開遺囑的複印件,請問您是如何考慮的?”
“穀小姐……”
穀雨未的頭嗡嗡的。她已經有半個多月沒有關注正穀的消息,什麽時候公開遺囑的複印件了?
“我……”她要張嘴,一看前麵那一堆人,她又把嘴閉上,低頭往人群外擠。
記者繼續追問不休,她隻好停下腳步,“各位,認錯人了,那個不是我。”
一位小個子記者搶先問,“如果是這樣,穀正雄老先生和您母親的照片,怎麽解釋?”
照片?穀雨未的眼前倏的黑了。
鹿鳴,你還真絕。
正午的陽光毒辣辣的曬著,教學樓前的廣場上、不遠處的樓中、甚至是過路的人都擠滿了看熱鬧的人,保安奉命結隊來趕,哪裏都是聲音,亂轟轟的。
她的眼前隻有人頭、不斷張動的嘴、和白的刺眼的陽光。她晃晃悠悠的要倒,有人從斜地裏擠進來扶起她,然後是清脆的斥責聲,“有完沒完啊你們?人都暈過去了!”
是林瀟娜。她最後的一點意識消失了,倒了下去。
穀雨未在醫院醒來之後,一言不發。林瀟娜怎麽逗她,她都不肯說話,把林瀟娜急的去拍她的臉,“妞兒,你怎麽啦?”
穀雨未忽然撩開被子下床,把林瀟娜嚇了一跳,“雨未,你怎麽了?你幹嘛去?”
穀雨未頭也不回的出門,林瀟娜跟在後麵,抱著她的外套和東西,一麵追,一麵喊,“雨未!雨未!”
林瀟娜終於追上了她,“雨未,你幹什麽去?”
穀雨未從她手中拿過外套和包,並不看她,“我去個找個人,你先回去。”然後推了林瀟娜一把,自己跳上剛好停下的出租車,林瀟娜神情呆滯的站在那裏。
通途大廈的大堂,穀雨未不顧保安的阻攔,就要往裏闖,把小保安急的,“小姐,你別難為我,沒有通報,是不能進去的。”一麵用步話機通知其他同事。
穀雨未根本沒有聽見去他的話,她的腦袋裏就有一個念頭,要找鹿鳴問一問,他為什麽不肯放過她?
幾隻胳膊拉住她,往後扯,她瘋了一樣的甩開。門禁通道的擋板是有機玻璃做的,在最後一次甩開保安的時候,她真像瘋了,一腳踹向那玻璃,隨著嘩啦的響聲,穀雨未用盡全力的嘶叫,“鹿鳴,你出來!你出來!”
三十三層的辦公室裏,鹿鳴站在窗前,一動未動。桌上的電話一直在響,他不接。
門輕輕的被人敲響,他沒說話,門輕輕的開了,然後又輕輕的關上。
樓下的保安隊長正急的直搓手,忽然電話響了,他如獲至寶,“是我,黎助理……是……是……是……我會注意。”
掛了電話,立刻拿起步話機,“全體保安注意,去門禁那裏把那個女人給我拖進保安室。注意,別傷了她。務必拖進來,務必不能傷她!”
辦公室的門再一次被人敲響,鹿鳴冷漠的問,“怎麽樣了?”
“鹿總,人現在在保安室,沒有受傷。就是……”黎旭斟酌了下字眼,“情緒不大好。”
鹿鳴略一點頭,並沒有回身,也沒有說話。黎旭略略等了一下,又輕輕的掩上門出去了。
夜幕降臨,華燈驟起,西方的紅雲給城市增添了層動人的光輝。路邊樹木模糊了麵孔,隻剩下不清晰的輪廓。慢慢的,夜色濃了,車河越聚越多,與街兩邊的樓宇點點的燈光相互輝映,通途大廈頂樓的燈光,也匯在其中。
辦公室裏的鹿鳴靜靜的坐著,還是沒有係領帶,領口隨意的散著,他的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在想著什麽。
街上的車河由淡轉濃,又由濃轉淡,城市裏慢慢的安靜了下來。
通途大廈保安室的門被人推開,正百無聊賴的小保安一見來人,立刻站起來畢恭畢敬,“鹿總。”
“人呢?”鹿鳴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在裏間。”小保安趕緊抓起鑰匙,“鑰匙在這裏。”
鹿鳴略一揚下巴,小保安跑步上去把鎖打開,然後站在旁邊。
“你出去吧,把門帶上。”
鹿鳴的手在門把上擱了會兒,才輕輕扭開。
一個人像豹子一樣衝了過來,胸口被撞了一下,然後是拳頭落在他的身上。他手扶著門站著,一動不動,既沒有驚訝,也沒有阻攔。
“鹿鳴,你不是人,你不是人,我恨你,我恨你。”穀雨未瘋狂的捶著他,嗓子嘶啞,夾著哭聲,讓人動容。
這聲音讓鹿鳴皺了下眉,他抓住她的拳,看著她的眼睛,“不是我。”
“你撒謊!”穀雨未丟開他,“你還是不是男人?不是你是誰?還有誰?還有誰知道?!敢作不敢當,我都說放棄了,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淚水在她臉上肆溢,頭發被粘在臉上,鹿鳴倒吸一口氣,重複了遍,“不是我。”
“鹿鳴,你去死!”穀雨未已經喪失理智,她不知道該怎麽樣去恨這個人,為什麽?為什麽?
他往前邁了一步,“我說過,不是我。”
“不是你還有誰知道?難道是我自己?”
“就我一個人知道嗎?展一鵬不知道嗎?”
“哈,鹿鳴,你這謊話未免不高明,展一鵬,”她冷笑了下,“你以為全天下人都和你一樣卑劣?”
“我卑劣?”他冷冷的反問。
“說你卑劣怎麽了?”穀雨未仰著頭,毫不示弱的迎上去。“鹿鳴,你不光卑劣,你還窩囊,隻會用這種揭人隱私的下三爛的手段!”
鹿鳴抓住她的手用了力道,“穀雨未,你不要亂說話。”
“說了又怎麽樣?你做得,我便說不得?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說到最後,穀雨未簡直是要咬牙切齒的喊了起來。
鹿鳴的牙咬的硌硌響,他盯著她的眼睛,“你就相信展一鵬,不相信我,是吧?”
“你根本就是禽獸,沒有腦袋的人才相信你這個禽獸。”
鹿鳴的眼睛裏閃爍著憤怒、傷心、失望、惱恨的情緒,但很快一閃而過。他的口氣恢複清淡冷靜,手也鬆開,“是又如何?”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穀雨未又發瘋的捶著他。
“穀雨未,既然是你這麽恨我,兩條路。一條是任由我把你整死,另一條是你殺了我。你選一條。”
“我恨你,我恨你……”穀雨未仍舊在發瘋。
鹿鳴嘲弄的說,“你說一萬遍你恨我又有什麽用?除了讓你的嗓子越來越壞,還能如何?”
穀雨未呆了一會兒,突然踮起腳,伸手去掐鹿鳴的脖子。
鹿鳴沒料到她會這樣,冷不防的讓她一掐,便下意識的推了她一下,沒想到穀雨未哭鬧了大半天,又沒吃東西,體力已經耗盡,本來就虛,伸手去掐他時,腳下是浮的,讓他一推,人便往後退了幾步,倒了下去。
後麵是床頭櫃,上麵放了一個暖水瓶,她往後一倒,剛好碰倒了那個暖水瓶,滾燙的熱水嘩的就流了出來。
穀雨未慘叫一聲,鹿鳴搶步上前,一把把她撈起來抱在懷裏,“怎麽樣?”看向她的右胳膊,那裏已經紅腫一片。
疼痛壓倒了穀雨未腦子裏的所有想法,她咬著嘴唇,痛苦集於眉間。鹿鳴抱起她,踢開門,“快來車!”
一路上,鹿鳴讓穀雨未橫躺在自己懷裏,左手小心的端著她的右腋窩。穀雨未不斷的呻吟,抱著她的手已經感覺到濕濕的汗意,鹿鳴一直緊閉著的嘴開了口,“再快點兒。”
穀雨未咬著牙想去推他,他低下頭冷冷的說,“還推什麽?還沒折騰夠嗎?要折騰,也別在我麵前折騰。”
車子風馳電掣般的駛入醫院,鹿鳴從車上跳下來,直奔急診室,身後的司機嘴巴張的半天沒合上,然後自言自語,“誰啊這是,這麽重要?”
折騰進病房,已經將近半夜。右胳膊上的皮像被撕扯下來一樣,疼的她隻咬牙。終於,在醫生又一次進來後,她哀求,“大夫,能不能給我服點麻醉劑?”
醫生看了眼抱著胳膊倚著窗台站立的鹿鳴,訕訕的沒有說話。鹿鳴口中漠漠,“忍著吧。已經夠笨的了,再用那東西,隻會更笨。疼了這一次,也讓你長長記性,以後不要瞎胡鬧。”
疼痛讓穀雨未顧不上頂嘴,她咬著牙,一聲不吭的躺著。
門關上了,鹿鳴走到床前。那條白玉一樣的胳膊如今麵目全非,鹿鳴凝視了一下,忽然問,“想吃什麽?”
穀雨未別過頭不吭聲。“別賭氣,折騰了這半天,要鬧也要吃了東西再接著鬧。”
穀雨未還是不吱聲,就聽鹿鳴在打電話,“找人送碗湯來……不營業?那這樣吧,你讓你老婆做一頓飯你送來……不管是什麽,趕緊送來就行,下個月我多發你一個月工資。”
他回過身,拖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你走。”穀雨未已經疼的滿頭汗。
“對不起,恕難從命。”
“我不想看見你。”
“但我想看見你。”
兩個人一句對一句,穀雨未的聲音裏帶著疼痛的顫,鹿鳴的聲音裏帶著堅決的冷。穀雨未還要再開口,鹿鳴先行截住,“建議你不要說話,耗費體力,會讓傷口更疼。”
是的,疼,很疼,長這麽大沒受這樣的傷,很疼。她想睡,但睡不著。所以,她清晰的聽到鹿鳴起身、開門,複又開門的聲音。
她依舊閉著眼,感覺到他的手放在她的額頭上。她厭煩的一動,他的手立即拿開,“既然沒睡,就起來吃東西。”
她不想吃,但粥的香氣飄了過來。中午、晚飯都沒吃,讓這香氣一勾引,她真的餓了,越餓就越忍不住,好像餓的馬上就要化掉一下。
身下活動,鹿鳴幫她把床搖起來,又回身端過粥。兩人對視了一會兒,他舀起一勺,她順從的張開嘴。
“哎喲,”她輕叫了一聲,著了惱,“你沒喂過人啊?這麽燙,怎麽吃?”
鹿鳴攪動著粥,又冷又恨又嘲諷的說,“為什麽這次沒看出來我是故意的?”再舀的時候,卻隻舀了一點兒,輕輕的吹了幾下,才送到她嘴裏。
這麽吃了一會兒,穀雨未又忍不住了,“你多舀點兒,吃了這半天,還是餓的。”香甜的粥越吃越想吃,偏偏每次隻是一點兒,越吃越餓。
鹿鳴冷哼一聲,“那我多舀些,我先嚐嚐,不燙了再給你吃。”
穀雨未鼓著嘴不說話,病房裏隻有勺子碰保溫桶的聲音,氤氳的粥氣使房間裏有了點溫暖的感覺,胃裏的舒服暫時壓倒了胳膊上的疼痛。
穀雨未吃飽,重新倒在床上。鹿鳴看了看保溫桶底,微微猶豫了下,把剩下的殘粥三兩口吃完,再過去看時,她已經睡著了。
睡著了的穀雨未很安靜,胳膊的疼痛使她的眉毛仍然微微皺著,讓她看起來還是有幾分痛苦。或許是哭喊的原因,嘴唇有些幹。幹涸的淚痕交錯在臉上,看起來既可憐又可恨。鹿鳴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捏她的臉,手伸到半空,又停了下來。
啟明星亮了起來,街燈次第熄滅,鹿鳴最後一次摸了下她的頭,溫溫的,沒有發燒的跡象。
穀雨未醒來時陽光已經很亮,胳膊上的疼痛提醒了她昨晚的一切。她想起身,一個陌生的男人過來,“你醒了?”
穀雨未皺眉,“你是——”眉眼有些熟,卻想不起來是誰。
“是鹿總讓我來的。”那人連忙解釋。穀雨未想了起來,是昨天那個小保安。
“他呢?”
“鹿總走了。”小保安回答後立刻說,“鹿總讓您出院。”
“出院?”她重複了下,小保安似乎讓昨天她那執拗勁兒給嚇怕了,立刻說,“是鹿總說的。讓我們辦好出院,然後把您送到他說的一個地方。”
穀雨未聽了後麵這句,重新躺下來,“我不去。”
小保安像背台詞似的,“鹿總說,如果你不肯,讓我們和你說,醫院裏要求安靜,不能為你一個人而打擾了其他病人的安靜。”
穀雨未聽得懂鹿鳴的話。他的意思是記者可能會追到這裏,她剛要說她要回自己家,又想起自己的家裏恐怕也不得安生。更何況,眼前這個樣子,除非她賴在醫院不肯出門,否則以鹿鳴的個性,他想讓她去哪裏,必定會有辦法讓她去。現在這個局麵,再鬧顯然無益。
車子在一棟房子前停下。她不陌生,是鹿鳴的家裏。
鹿鳴不聲不響的帶她上樓,到了臥室,他平心靜氣的說,“把外衣脫了。”
穀雨未下意識的捂了下自己的衣襟,鹿鳴麵帶譏諷,“布料摩擦燙傷的地方容易感染。”
她猶猶豫豫的看了看四周,鹿鳴扔了兩件衣服過來,“在屋裏穿這個吧。”
是兩件吊帶睡衣。
“我不穿。”
“為什麽?”
穀雨未咬了咬嘴唇,想了個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冷。”
“屋裏有空調。”
穀雨未還是不動,他諷刺的語調又加了句,“放心,我對一隻胳膊的獨臂女人沒有興趣。”
穀雨未沒了主意,她不想換,可是他說的也有道理。出院的時候,她還擔心換衣服不方便,沒想到小保安拿了件一看就是鹿鳴的背心說,鹿總有吩咐,病號服不用脫,直接套上外套就好。
她磨蹭了一會兒,“那你出去?”
鹿鳴的眉毛一挑,“為什麽?”
“我要換衣服。”
鹿鳴的聲音依舊冷冷的,“你確定,你能自己換?”
不能。穀雨未習慣使右,右胳膊又疼痛難忍,一隻左手換衣服,她自己也懷疑。
“反正我不用你。”穀雨未還嘴硬。
鹿鳴站著不動,穀雨未無奈,“為什麽不走?”
“看你換衣服。”
“我換衣服不需要參觀。”
鹿鳴看著她,倒退著出了門。
待門關上,穀雨未咬著牙換衣服。脫不難,難的是穿。她開始懷疑,鹿鳴是不是沒安好心,如果不是套頭的睡裙,她便不用把胳膊舉的那麽高。
終於,她把睡衣穿好,看了看那背心,雖然有些恨,可怕冷在先,她還是套在了身上。
扭開門,鹿鳴正倚在對麵的牆上,直直的看著她。見她的樣子,嘴角抽了一下。穀雨未白了他一眼,她知道自己現在這裝束很詭異。真絲料子的及膝睡裙,外罩了一個頗有些小開風格的馬甲,馬甲還大很多,又寬又長,她都覺得自己在裏麵晃晃蕩蕩。
“最近就住在這裏。”鹿鳴開口。
穀雨未低著頭,“我自己嗎?”
鹿鳴挑眉,“你想自己嗎?”
穀雨未沒言語。自己不行,這裏一無所有,吃飯都是問題。
“你請個保姆吧。我出錢。”
鹿鳴哼了一聲,“我的房子,不喜歡那樣的人來。”
穀雨未現在有絲絲的擔心。鹿鳴的作法讓她看不清,如果那遺囑不是他發的,還能是誰?如果遺囑是他發的,他這麽對自己……
停了會兒,鹿鳴似乎有些不自然,“你,需要什麽樣的個人的東西?”
“啊?”穀雨未沒反應過來。
鹿鳴轉過身,“塗塗抹抹用的。”
“哦,”穀雨未也有些尷尬。自己用的雖然簡單,卻不是用的整套。她幹咳了一聲,隨便說了個牌子,然後補充道,“我隻要基礎護膚的。”
鹿鳴打了電話,她清楚的聽到他說要一套,立刻糾正,“不要一套,隻要基礎護膚的。”
鹿鳴瞟了她一眼,“我搞不清楚那些東西。”
兩人沉默站了一會兒,她對他的憎恨因為昨天的突然事故而模糊起來。到底是不是他呢?他這麽做的用意,又是什麽呢?
“我回書房辦公,你看會兒電視吧。”鹿鳴要走。
穀雨未叫住他,“我需要兩件東西。一件是手機的充電器,另一個是,”她不安的幹咳了一下,然後說,“我想上會兒網。”
鹿鳴一揚眉,“手機在臥室的桌上。至於上網,”他冷冷的說,“你確定,你現在要上網?”
“是的。”昨晚手機就沒電了,展一鵬該會著急了。
鹿鳴仿佛會讀心術,他語帶嘲諷的說,“你的男朋友應該很感動,女朋友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他。”
鹿鳴離開,一會兒回來,扔給她一個手提電腦,“自作孽,不可活!”複又轉身離開。
網上鋪天蓋地都是關於她的言論。父母年輕時的那張合影和那張遺囑被放到最顯眼的地方,並配以標題,“穀雨未稱,其他兩份遺囑皆為偽造。”有的網站甚至給正穀做了專題,從公司治理、股本結構、曆史股價、宏觀環境、股權之爭、對賭協議介紹的特別全麵,目前的最新消息是她,穀雨未。下麵是潮水一樣的評論,她匆匆略了幾眼,連繼續翻頁的勇氣都沒有。
穀雨未像有一種被人扒光了示眾的感覺。巨大的壓力襲來,她手足無措。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針對她?把這些公布到網上,對誰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