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日,各大媒體刊登一個爆炸性的消息:正穀陷入對賭協議危機。
一時間,輿論鵲起,很多股民都在網上問,這究竟是真的,還是隻是愚人節的玩笑?
穀雨未絕笑不起來。當她從網上看到這個消息時,她的第一反應是,害怕!然後衝到樓下,把所有財經報紙都買回來,仔細的看上麵的消息,一個字都不放過。
對賭協議是正穀當初為了上市而與某國際投行簽的。在一係列的股權安排後,穀家在正穀所能代表的股份表麵上看很多,占全部股份數的62%,但是,這62%的股份數中有70%抵押給了對賭方,為了保證這部分股份不會被對賭方濫用,雙方又約定,正穀為這部分股份支付保證金,保證金的多寡由正穀的股價決定,雙方按照路演價格模擬了一係列未來的預期價格,在協議有效期內,如果某一階段正穀的股價高於模擬的價格,則減持保證金。而反之,如果正穀的股價低於模擬的價格,則將增持保證金,否則,對賭方可以行使抵押權,當股價持續下跌到某一水平時,對賭方可直接低價格增持股份,穀家在正穀將基本失控,辛辛苦苦養育的正穀就拱手送與他人。
正穀現在是衰神上身,幾方因素都不利。天時方麵,正穀的主導產業是多晶矽,由於經濟複蘇緩慢,市場對多晶矽的需求急劇萎縮,連續大半年,正穀的投入產出基本為負。地利方麵,宏觀層最近對多晶矽開始予以行業限製,再融資困難,無論是銀行貸款還是發行公司債都受到嚴厲的政策監管。最重要的是,人和方麵,穀正雄突然撒手西去,留下兩個子女穀維天和穀維春一直為了股權在明爭暗鬥,經營沒人管,股民們對正穀未來接班人的懷疑在股價上有最直觀的體現。幾方麵綜合,表現在正穀的股價上,就是連連下跌。也正是因為股價的持續性縮水,使得原本沒有切實存在的對賭風險浮了上來。據說,眼前對正穀很不利,如果正穀的股價再低,恐怕等待它的將是風投資金的出手,正穀將脫離穀家,未來未為可知。
本來就因掌門人過世而引發的股價動蕩又往下跌了幾跌。展一鵬在第一時間打來電話,“雨未,報紙上的消息你看到了?”
“嗯,會很麻煩嗎?”
展一鵬畢竟是這個行業圈裏的人。他沉默了下,“如果網上說的是正確的,是比較麻煩。”
“有什麽辦法嗎?”
展一鵬搖頭,“辦法就那麽多,根子還在錢上。對賭協議也是有條款限製的,照現在這個來看,正穀隻要補足保證金,對方也很難有什麽行動。隻是,”他停了停,“這保證金數,隻怕是天價。”
穀雨未半懂半不懂,“那現在呢?”
“唯一寄希望的是正穀的股價迅速止穩,至少不能再下跌,保證金也可以少些。”
“那股價呢?他們趕緊穩啊。”
展一鵬又歎氣,“別說正穀的內外形勢不好,即便內外形勢都好,股價也是一個很難掌控的東西。”
穀雨未想了想,“一鵬,你說,會不會是有人在使壞?”
“使壞?”展一鵬愣了下,“你聽到什麽了?”
“沒有,”穀雨未掩飾住自己不安的口氣,“我隻是聽說,股票市場上經常有人使壞。”
展一鵬沒有立即說話,確實,在股票市場上,“使壞”是常有的事,不“使壞”才少見。尤其是眼前的正穀,群龍無首,無論是對於想要把正穀打垮者,還是想要將正穀收入其囊中者,都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時機——更何況,還有這對賭協議。正穀凶險,但他不敢這樣告訴穀雨未。
對賭協議是很凶險的東西,好像是下蠱。平日沒什麽,但在特定情況下,會受人控製,甚至蠱發身亡。正穀就是這樣。
展一鵬唯一希望的,就是穀雨未不要被扯進去。
但穀雨未的生活並不能如他所希望的。母親走了,像是帶走了所羅門魔瓶裏上的封條,魔鬼們都跑了出來。她忐忑不安,她在等待,鹿鳴那魔鬼的咒語一樣的話給她造成很大的恐慌。她有預感,此事於鹿鳴有絕大的幹係。一想到這裏,她就禁不住要抓狂。
她和正穀沒感情,但是,如果正穀因她而亡,也是她所猶豫的。
她下課,天氣好,她想走走。走到和平公園門口,電話響。她沒有在意,“喂?”
“春天一樣的聲音,真悅耳。”那頭的聲音很愉快,“好久不見,甚是想念。”
穀雨未的頭發都讓這句話給炸起來了,“你幹什麽?”
鹿鳴笑,“我本來想出來透透氣,遇到你,怎麽樣?有沒有心情公園和我散散步?”
穀雨未閉著眼,她絕對不想看見他,但她也不敢太得罪他——誰知這個魔鬼的下一步,是要幹什麽?
她扭頭,看見穿著白色T恤、休閑褲、休閑鞋的鹿鳴正站在公園門口,一臉燦爛的看著她。
魔鬼!穀雨未的心裏這麽罵著,人卻走了過去。
“Hello,MS Gu”。鹿鳴招了招手。
招財貓!穀雨未心裏又來了句。
鹿鳴卻笑嘻嘻的望著她,“看,你連戲都不會演。最起碼你也要回來一個笑容,然後裝模作樣的說一聲‘hello,MR Lu。’雖然你心裏恨我恨得想把我吃掉。”
穀雨未吸取上次的經驗,盡量不讓他再氣到,於是,她換了張臉,也笑嘻嘻的說,“我幹嘛要吃你呢?我對又臭又硬的家夥從來不感興趣!”話到最後,她幾乎是咬著牙說了出來。
鹿鳴一愣,放聲大笑。笑聲鑽到旁邊開滿花的碧桃樹上,驚的小麻雀蹬了花枝飛走了,隻留下那枝在搖啊搖。
“我喜歡你這種辣性格。”鹿鳴含著笑,“真是巧啊,居然讓你先來找我,免得我去找你了。”
穀雨未翻了個白眼,上帝,千萬不要讓我再發火,對於這種令人作嘔的假話。
春風吹在柳枝上,讓柳枝輕輕蕩瀾著。吹在水麵上,讓水麵輕輕的犯著皺。吹在花上,讓小蜜蜂嗡嗡的鬧著。春風吹到哪裏都是春意,隻有吹在穀雨未的臉上,仍然難以融化那線陰霾。
但鹿鳴的興致卻很好,他一會兒用口哨聲逗逗小鳥,一會兒丟著小石頭嚇嚇湖裏的魚,再不就是摘下幾片柳葉,吹出長長短短的音節,沒有音符,卻是春的響亮。
“柳笛,你做過嗎?”鹿鳴興致勃勃。
“沒有。”穀雨未生硬的說。
鹿鳴四下看看。非周末,人並不多。他忽然一躍,拽下一枝柳條,把穀雨未嚇的四處看。鹿鳴卻三下兩下的摘了柳葉,扭了兩下,“有刀沒?”
“沒有。”穀雨未回答的冷冰冰,雖然她的包裏常年放一把折疊用的瑞士軍刀,偶爾用用。
“沒有就算了。”鹿鳴比劃了一下,折下一段兒,放在口裏咬了兩下,然後吐出黃綠色的口水。穀雨未看的心驚,這是通途的老板?
“愣著幹什麽?紙巾總有吧?”鹿鳴說的理所當然。
“也沒有。”穀雨未生硬的說。
“真沒有?”鹿鳴的口氣裏都是不信。
“沒有,剛好用完了。”
鹿鳴的眼角斜了斜,忽然把嘴巴在穀雨未的肩頭上蹭了下,“行了。”然後繼續啃那隻柳條。
“你——”
“有上次的經驗,就不要再說這種沒頭沒尾的話了。”鹿鳴悠然的說著,手上不閑著的摳那段柳枝。
穀雨未骨著嘴不說話,鹿鳴一定是生下來就是為了氣人的。
“好了。”鹿鳴興高采烈的把那段黃綠色的柳枝銜在嘴裏,刺耳的聲音便開始震著穀雨未的耳膜。
她不耐煩的捂著耳朵,“行啦,吵死了。”
鹿鳴卻興致勃勃,“你要不要來試試”。
麵對著這個親手把火點起來、目前卻玩得興致盎然的人,穀雨未實在不知怎麽辦。
“鹿鳴,”她試著把話題引向正穀,孰知鹿鳴看了她一眼,立刻搭拉下臉,“景色這麽好,你能不能把話吞回去?”
穀雨未有點火,“什麽事情都是你引起來的,怎麽,放火燒了屋子,如今還要說,風景好看?”
鹿鳴繼續吹著他的柳笛,似乎聞所未聞。
“你聽見沒有啊。”穀雨未加了一句。
鹿鳴繼續充耳不聞。
不得已,穀雨未拉了他一把,“你聽見沒有啊?”
鹿鳴讓她一拽,像是沒有站穩,軟綿綿的要往她身上倒。穀雨未趕緊伸手扶,鹿鳴卻一臉笑,“不錯,反應很快。”穀雨未知道上了當,氣的七竅生煙。
“鹿鳴,你和我——”她差點順口又說出“有仇”,看他那眼神,硬生生給吞了回去。
“你到底想幹什麽?”
“沒想幹什麽啊,想和你逛逛公園。”鹿鳴說的無辜又自然。
穀雨未板著臉,“正穀是怎麽回事?”
鹿鳴斜了一下,“你想知道?”
穀雨未看他的臉色,心裏打了下鼓,不由得慢了一步。她現在已經形成了一種認識,隻要鹿鳴是這種神色,絕對不是什麽好事情。
鹿鳴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衝她咧嘴一笑,繼續卻隻那刺耳的、不成調的柳笛。
“你說吧。”她發不得火。
鹿鳴卻眨著眼睛,“我為什麽要說?”
穀雨未再也忍不住了,掄起拳頭衝著他的肩就捶了過去。
“第一式,美人拳。”鹿鳴聳著肩膀挨了一拳,口中念念有辭。
穀雨未氣的哭笑不得,“你是塊狗皮膏藥嗎?”
鹿鳴繼續念念有辭,“第二式,語言激。”
穀雨未氣不過,抬起腳要踢他,卻讓他躲過,“第三招,螳螂腿。”
……
“第四招,掄包裹。”
“第五招,恨咬牙”
“第六招,追趕夫。”
本來要發火的穀雨未讓他這一頓胡攪蠻纏,火也發不出來,話也問不出,她真是頭疼這個人。
穀雨未隻好指著他,“鹿鳴,你倒是說不說,不說我走了。”
鹿鳴看了她一眼,慢吞吞的說,“這是最後一招,氣急敗壞。”
穀雨未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喂,你東西掉了。”
穀雨未回頭,見鹿鳴笑嘻嘻的,知道是上了當,彎腰揀起一塊石頭丟了過去,“鹿鳴,你去死!”
“你真要走嗎?”鹿鳴在身後問。
穀雨未心裏忿忿。這條鯰魚,抓也抓不住,她不走,還能怎麽樣?
“真沒智商。”她聽到那個人嘀咕。
她又往前走了兩步,忽然一轉身,又走了回去,站在他麵前,“你說,你要怎麽才能說?”
鹿鳴舔了下嘴唇,繼續慢吞吞的說,“我餓了。”
這句話一出來,穀雨未真想從地上揀一塊大磚頭,把他給砸昏!
她怒氣衝衝,扭頭就走,不管身後那個人抄手倚在隨風飄蕩的嫩綠的柳條下,一臉笑容。
4月8日,穀雨未剛下課,手機響,“喂?”
那頭輕輕笑了下,穀雨未的全身立刻繃緊,她盡量冷靜的說,“有事嗎?”
“也沒什麽大事,就是剛才看到一條新聞,突然想起你。”
新聞?穀雨未的神經立刻緊緊繃起。
“什麽新聞?”
鹿鳴的聲音悠然,“那你要先告訴我,你剛才第一反應的,是什麽?”
穀雨未冷冷答道,“這和你沒有關係。”
“又是和我沒關係。”鹿鳴並不著惱,“穀雨未,你我都發生關係了,卻非要說我們沒有關係。”
穀雨未惱怒,“鹿鳴,如果你隻是想說這些話,可以去街上找小姐,別拿這些來諷刺我。”
鹿鳴笑,“我長這麽大,隻找過你,還沒找過小姐。”
穀雨未的火像是岩漿一樣的冒了出來,“多謝你的評價。鹿鳴,既然你認為我和小姐是一個等級,請您不要降尊迂貴、陰魂不散的和我說話。”
鹿鳴哈哈的笑,“穀雨未,沒想到你發起潑來還真有幾分威勢。”
穀雨未的火節節升高,有些歇斯底理,“鹿鳴,你別不要臉,躲躲閃閃、藏著掖著,你想幹什麽?”
鹿鳴愣了下,旋即繼續笑,笑了很久才停了下來,“我其實本來想文雅的和你談談話,結果你非要把天花板捅漏,那好吧,我順從你的意思。很簡單,我現在希望你和我上床,因為那天晚上的感覺很美……”
穀雨未就差沒“呸”一口,“那是不可能的。”
“OK,”鹿鳴絕無惱怒,仿佛是意料之中,“那我們就等著看,到底能不能”。似乎是防止穀雨未先爆發,緊接著又說,“如果你方便,我建議你找個能看經濟新聞的地方,看看某處著火的跡象,火勢不小,很隆重。”
穀雨未心裏咯噔一下,爆發的岩漿迅速冷卻,她當然知道他說的“某處”是哪裏。正要掛電話,鹿鳴又強行擠進來一句話,“事先說明,此事我僅僅是通報你,什麽手腳我都沒有做過。”
穀雨未毫不猶豫的掛了電話,踩了油門就駛離停車場。
正穀遭遇的不是火,而是冰。
股價直接重挫到跌停板,原因是有媒體報道,“正穀或因內幕交易遭調查。”
大意是說,有消息稱,監管機關已經在著手調查正穀的內幕交易問題,詳細情況尚不得知,據猜測,與正穀的前董事事長穀正雄生病的日期有關。
對賭協議的事才被爆出,現在又來了內幕交易。有人說,正穀自上市以來,一直都是以忠厚老實的麵貌出現,卻沒想到,這是一隻狼。此事如果是真,那就不堪設想,不知道正穀還有什麽“地雷”沒有被引爆。
展一鵬先安慰她,“不要慌。股市裏的消息滿天飛,但隻要未經證實,消息僅僅是消息而已。”
“你的意思是,有可能是假的?”
展一鵬沉吟了下,“也不是不可能的。消息永遠都是消息,股市裏充滿著各式各樣的消息。在正穀未承認、監管機構未發公告之前,一切還都是消息。居心叵測的人亂放謠言打壓股價,也不是不可能的。”其實,展一鵬心裏很明白,眼前這局麵,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不是好現象。如果是真的受調查,對於這時候的正穀差不多是滅頂之災。而如果是有人惡意放風,那這居心就很耐尋味了。
穀雨未卻不懂,她問,“那他們為什麽不證實呢?”
展一鵬隻能安慰她,“也許他們就要證實了呢。股市裏的消息很多,不是每條消息上市公司都證實的。”
“可是,現在股票都跌停了呀。”
展一鵬打出了個笑臉,“也許他們明後天就會發消息呢,別著急。”
“不會吧?要發早發了,是不是真的?”
展一鵬有些無可奈何,“雨未,你不要這麽緊張。你要考慮到,現在的正穀不是常態下,誰能代表公司都是個問題,你不能指望他們太快。”
穀雨未刨根問底,“那為什麽監管機構也不直接發信息公布呢?”
展一鵬說,“股價是敏感的,任何的信息都可能成為股價波動的推手。有人專門利用信息來操縱股價,其中,監管信息無疑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種。監管機構並不常出動,一旦出動,必是有比較明確的證據。但是,調查需要一個周期,可能有人會借這個周期,已經把股價炒出幾個來回。也或者,最終證明,上市公司沒有問題,那監管機構的行動反倒會給上市公司造成損失,有時會招來麻煩。”
穀雨未似乎有些懂,可又不大懂。她又問,“如果真的是,是不是要挨罰?”
展一鵬安慰她,“證券市場向來謠言滿天飛,媒體也是唯恐不抓住眾人的眼球,兩種推力下,謠言也是可能有的。即便是監管機構真的進去查了,也沒有什麽,也許隻是例行調查,也許隻是有人落井下石,出於什麽目的的惡意舉報或者惡意攪混,人心難測,誰也說不上,到底誰是什麽樣的人。”末了又加了一句,“雨未,你反正也不打算去繼承,問這些幹嘛?好壞隨她去吧。”
穀雨未沉默。
本來與她無關,但是,有人要拿正穀要挾她,就不得不有關了。
唉,第一次她走近他,是她對事情的無知。現在,明知他是隻狼,也還要再走一次走進他設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