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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上一代人的故事

  鬱悶的回到家,依然是一片冷清。在她的臥室前站了會兒,心裏悶。自己的想法自己知道,怎麽傳達給她就那麽難?

  和陳明然再吵再冷戰,蘇亦好還是在第二天下班準時去了病房,那是陳明然的媽媽。老太太也挺好,她希望能盡自己微薄的力量讓她有個好心情——她相信,盡管自己不會做魚湯,但作為兒媳婦,隻要她去了,老太太就會覺得溫暖。

  果然,她去的時候老太太正和鄰床的聊天,見了她喜笑顏開,“爸呢?”蘇亦好放了水果。

  “不定哪兒和人聊天了。”

  “喲,回頭得批評批評他,怎麽能撂下您自個兒啊”。

  “嗨,他聊他的,我聊我的。他照顧我,可兩個人說了一輩子了,哪還有那麽多話說?不如和別人瞎聊聊也開開心。”蘇亦好心裏一動,年輕一代總是想辦法膩在一起,但老人們卻是想著留點距離,但心安穩。這種安穩,是多少風花雪月都換不來的,她拖了椅子坐下,掀開被子給老人按摩左腿。

  鄰床的老人開了口,“老姐姐,你這兒媳婦真不錯,孝順。”

  蘇亦好還沒開口,陳媽媽接了過去,“那可是,這閨女進門還沒多少日子呢。”

  “喲,那可是難得。現在的年輕人,等著享福的多,這麽知冷知熱的少,時代不同了,咱也不能求太多,有個孝順的心就好。”兩個老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幾句,鄰床的老人在老伴的攙扶下出去溜達了,病房裏又剩下他們倆個。

  “媽今天怎麽樣?”

  “氣力好了一些,沒什麽大事,現在就是觀察。”

  陳媽媽看了蘇亦好一會兒,突然問,“好好,你實話告訴我,你和然子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蘇亦好一激淩,“媽,沒有,你別亂想。”

  “不會,我看得出來,然子有心事。”

  “媽,真沒有,要不我也不會來了。他最近就是忙,累的。”

  隔了隔,陳媽媽又問,“好好,別嫌我這老婆子多嘴,你們到底是真結婚了嗎?

  蘇亦好趕緊說,“媽,你別多想,我們是領了證的,政府承認的。”

  “然子小時候就有主見,上哪個大學、讀哪個專業,甚至後來出國都是自己拿主意,我們也慣了。結婚這檔子事可真突然,我和他爸到現在都不知你們是真的,還是假的,看著也像是既真又假。”蘇亦好心虛,薑果然是老的辣。

  “我平日不怎麽去然子家,那天要不是我們老年合唱隊去那邊比賽,我也不會去。還是他爸先發現你的東西,我當時都傻了,之前然子一點都沒提到。”蘇亦好低了頭,“我們都是老一輩人,不對家裏說而隨便和女人生活在一起,無論孩子多大我們都覺得這樣是亂來。他不小了,我雖然一直盼他結婚,可也不能這樣啊!我當時又驚又氣,生怕他上了哪個女人的當。我當時還說,是不是然子做錯了事,不得不娶人家姑娘?可第二天看著也不像,看然子不像不願意,兩個人也像挺好。可我不懂,你們為什麽分床?”

  蘇亦好有些狼狽,心裏想,陳明然,你快來對付你媽吧,我招架不住了。她隻好垂頭默不作聲的隻按摩,“我後來問過然子,他說他晚上幹活幹的晚,你睡不著,是真的嗎?”

  “啊。是是是,就是這樣的。”

  “好好,這可不好,夫妻倆人還是得同床睡,你靠著他,他靠著你,要不,心裏沒著落——好好,你別拿我當婆婆,你們,不是那個不大好吧?”老太太認真的問。

  蘇亦好真想鑽進床底下去,她極其勉強的說,“媽,你想哪兒去了。”

  陳媽媽拍拍她的手,“好好,我和他爸都覺得你不錯,人實在,對我們也好,出差一回來就過來看我,我就然子一個兒子,拿你也不當媳婦隔著瞞著的,要是然子欺負你了,你千萬告訴我。他其實不壞,就是笨,有時心裏有話愛憋著不說。”蘇亦好真覺得自己要羞的無地自容了。“媽,沒有,我和他沒什麽,您別想多了。”

  “唉,你們年輕人啊,不知道在想什麽,想當初,我和他爸呀也吵,也打,從來沒像你們這麽隔著什麽,也沒心事,生一頓氣完了。”

  蘇亦好趕緊順著把話題轉走,“媽,您和我爸還吵架呀。”

  “吵,怎麽不吵?我們那個時候啊,什麽都講革命,連結個婚都要先背一段毛主席語錄,我和然子他爸當時背的是‘下定決心,不怕艱辛,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現在想,兩個人過日子就是這麽回事,什麽碟呀碗呀都得碰一起,又窮,不下定決心,這日子就沒法兒過。好在那時候的人好像都這麽想,沒什麽三心二意,電視上老演這個不幸福那個離婚的,可我覺得平民百姓的,哪有那麽多事兒。”

  這個話題又轉了回來,蘇亦好隻好說,“媽說的是。不過這半天累了嗎?要不媽先歇著?”

  老太太倚在床頭,“沒事兒。現在精神好一些了,今天咱倆聊聊,人老了,有時愛絮叨些過去的事,特別是和小輩兒絮叨,嘿,覺得這日子像從眼前過去了似的。我一輩子都覺得我和他爸不合適。我是城裏的,高中畢業,要不是文革我就上大學,我喜歡讀書。我們家成分不好,我爺爺被劃成小資本家。那個年代,什麽都講成分,我爸早受不住死了,我三十歲還沒結婚,我媽是胃癌,在病床上就是不閉眼,我知道,她等著我找人家。我一個遠房的姨實在看不過去,就把他介紹給我。他初中畢業,家裏是農村的,兄弟姐妹一大堆,人長的也其貌不揚,第一次見麵他穿了個藍布的工作服,油漬斑斑,一看就很多日子沒洗,灰頭土臉,就是成分好。我姨說,娟兒——我小名兒叫娟兒——你認了吧,誰讓咱成分不好?這眼瞅著,還不知哪年哪月能不能翻過身來。我一宿沒闔眼,第二天就和他登了記,我媽這才斷氣,臨走都死攥我的手,我知道她是不放心……。”陳媽媽眼裏流出了淚,蘇亦好趕緊遞了張麵巾紙,自己也揩了揩眼睛。

  “媽,您以後再說吧,這麽激動的不好。”蘇亦好住了手,給老人家削了個蘋果。老太太接過來吃了一陣兒,又慢慢的說,“嫁人嫁人,我也是個要強的人。老覺得嫁了他委屈,人長的不出眾,文化比我低,他們家的一些想法習氣我受不了。這嫁人哪止嫁的是人啊,雖然是和他過,可怎麽也不能和他們沒聯係呀。為了這個婆家,我沒少慪氣。我一輩子不愛說人壞話,但然子他奶奶著實傷了我的心。那時已經是文革後期,工廠陸續開工,然子他爸在城裏當技工,每月都往家裏交錢。可到我們結婚,他奶奶一分錢都沒給我們。我媽剛下葬,住院的錢都是借來的,都等著還。我們租個小破平房,還是北廂房,冬天也舍不得生爐子,窮呀,什麽事都自己幹,我懷第一個孩子就是拉白菜扭著才沒了的,那時連哭都沒心思,日子壓的比天低,哪還顧得想那個?我糊紙盒子,天天糊,什麽想法兒念頭的都在一個個的紙盒子中沒了,現在想想,那時候,也真是不容易。”

  老太太眼睛望著窗外,麵色很安祥,眼神裏也透著安定。“然子他爸一輩子都是‘堂堂男子漢’,家裏的事向來指望不上他,連句暖人心的話都不會說。生然子時正趕上他廠裏上新生產,天天加班——然子就像他——半夜肚子疼,自己鎖上門拿了手電筒走著去了醫院。那時候的醫院也不像現在,條件很差,人的態度更差,什麽都要自己跑,好不容易辦好了手續卻不見醫生來,我那時就疼的呀,疼的哭,躺在手術台上喊媽,喊她來把我帶走,好像過日子受的苦、嫁給他的屈都在那時候一起疼了起來,唉,現在想還心裏不好受。”陳媽媽擦擦眼睛。

  “也不知哭了多久,醫生來了,衝我吼了一嗓子,‘哭什麽哭?哪個女的不生孩子?一輩輩的人不都這麽來的嗎?’哎,他吼了這一下,我還真不哭了,是,哭什麽?人不都這麽過的麽?自己的日子自己過。然子落地時東邊兒剛泛白,日頭還沒出來,我躺在床上對著天邊的那點白,看看旁邊的小孩子,心裏安安靜靜的,明然這名字就是這麽來的。”

  “喲,您起的呀,我還以為是我爸。”蘇亦好手不閑著,嘴上接了句話。

  “他?”陳媽媽撇撇嘴,“他沒那文化,還忙,下午才來,兩手的油汙,端著他兒子嘴咧的跟什麽似的,就是不知道問我怎麽樣,你說,氣人不氣人?”陳媽媽瞪著眼睛,一幅認真的表情,似是返老還童。

  蘇亦好笑了,陳媽媽繼續講,“我那婆婆來伺候了十天月子就說家裏有事走了,然子他爸又廠裏有事,也不回來。那時候還什麽月子不月子,自己做飯,自己照顧孩子。有一次實在累的受不住和他爸吵,我對著他數落他媽,說他不管我們,他爸居然說出一句‘她的事你別和我說’,我當時又氣又傷心,你是我丈夫,我不說給你聽我說給誰聽?氣的我呀,那時候真是死的心都有。很多年後,然子都長大了,我才想,他那麽說實際也是有點生他媽的氣,就是不會說,我也太衝。”

  “當時您沒想離婚?”

  “沒有,從來沒想過,我們是‘戰鬥的夫妻’,吵了一輩子,哪個月都要吵幾回,但從來沒動過手,也從來沒想過離婚,吵完就完了,也沒什麽大事兒,不像現在的年輕人動不動就說什麽感情不和,又是法院見又是哪兒見的,我看純粹是瞎折騰。”蘇亦好有些尷尬的低下頭。

  “人都說少來夫妻老來伴,嘿,真是。上山時你體力好,覺得自己也沒什麽。可下山不行嘍,腿發軟,就得兩個人互相扶著,我這一輩子都看他不大順眼,現在順了,覺得挺好,看他哪裏都好,對我也好,我自己都覺得好像老來春了,哈哈。女人啊,都愛聽甜言蜜語,可現在看,還是實沉的好,會說的未必心裏就對你好,女人找個人不就安安穩穩?這吵呀,鬧呀,還是他離你最近,嘿嘿。”

  老一輩人的感情可能不是最美的,但卻是最樸實的。初看起來美的東西隨著時間也許會慢慢凋落,但樸實的東西曆久而彌堅逐漸煥發出一種美。蘇亦好心裏也不知是什麽滋味,這世界看起來越來越光怪陸離了,每個人都在追求新奇,追求感覺,追求向往,樸實,已經被丟的太遠了。

  “其實夫妻兩個人,真正要說,誰合適誰不合適,安安分分過日子是最要緊的。他爸文化不高,就是愛學愛鑽研,技術全廠沒人比的上他,我呢,然子四歲時我們家也算落實政策吧,我爸當年的一個朋友在區教育局當點小官兒,就把我推薦到了初中,我就這麽的教起了學。風一瓢,雨一瓢的,日子才慢慢過起來。過起來也吵,誰都忙,都想在工作中表現的好些,天天就為誰顧家吵,然子也沒人管,和周圍街上的孩子瞎鬧,淘的跟猴兒似的。”

  “他小時候淘氣呀?”

  “淘!你見他腿上那塊疤沒有?一丁點兒的時候跟著大孩子翻進大院偷梨,跳牆沒站穩,栽到石頭上,那石頭棱角朝上,這一磕,白森森的骨頭都露出來了,我當時嚇的腿發軟,他也不哭,一個勁兒的說‘媽,不要緊’——怕我打他。”

  “你還打他呀?”

  “打,他爸做好人,我打!那麽淘,再不打就翻了天了,他怕我,不怕他爸。”蘇亦好抿嘴笑,原來某些人年幼的時候也是挨過打的。

  “說起然子,我真沒想到他能有今天,當年我都懷疑他考不上高中。逃課,惡作劇,我記得有一回他捉了個麻雀,綁了嘴,上課時偷偷拴在前座女生的辮子上,麻雀一飛,嚇的那女孩子直哭,那次我帶著他去人家家裏登門道歉。他和我在一個學校,我一向要強,覺得自己的臉都讓他丟光了,可再打也沒用,死不改。誰都知道我有這麽淘兒子,那時都有人說他將來得進號子,誰曾想這小子後來還有出息了。”陳媽媽一臉的驕傲。蘇亦好大笑,陳大博士還有這樣的光輝曆史,卻不知為什麽連喝感冒藥都視為畏途。

  “你還別說,那女孩兒最後還追然子了呢。”

  “哦?”他可從來沒和我說。

  “那女孩兒後來學了藝術還是學了表演,來過一回我們家,長的漂亮,對我們也有禮貌,看著跟畫兒上似的。”原來挺漂亮,不知道給人辮子上拴麻雀時,是不是暗戀人家不好意思說?

  “那後來呢?”

  “沒後來,然子說人家有藝術他沒藝術,不是一樣的人,不答應。”

  蘇亦好哈哈大笑,這絕對是陳明然能說出來的。

  “然子這點也沒錯,那女孩子好是好,可不像咱這種人家的人。我倒不是怕兩人過不住,就是覺得人家跟飄在空裏的花兒似的,看著好看,未必和然子合適——別看他淘,他也就淘,其實挺靦腆。上小學時,他奶奶生病,我回老家照顧,他爸加班,我都交待好了讓他去我同事家吃飯,他死活不去,一個人在家啃涼饅頭,下了一次麵條,水開了溢出來把火燒滅他不知道,差點把自己給熏死,幸好那時候都住四合院,還是鄰居聞著不對鑽進去把他抱出來。這孩子,要說命也大,可從此之後再不進廚房——嘿嘿,他膽子也小的很。”蘇亦好心想,看來現在還是有進步的,至少知道何時熄火。

  “然子靦腆,有話不愛說,你們倆平日是不是也為這個吵架?”

  “他不愛說話?我看挺難說的。”blabla的,怎麽也軟不了嘴。

  “不是,是不是和他爸一樣,不會說句暖人心的?”

  陳明然走到病房前,剛要推門,從門玻璃上看見蘇亦好正在病床前和陳媽媽聊天,夕陽正好落在旁邊的牆上,映出了一道斜長的光。花白頭發下的一臉慈祥,黑直頭發下的一臉愉悅,她們眉眼裏都流著笑意,陳明然有些愣。她們本來和這世界上的其他人一樣都是陌生人,因為自己而忽然有了聯係。突然覺得自己的一切都在她們手裏,前一段歸媽媽管,而後一段,要歸蘇亦好管了。他心裏漲的滿滿的,他愛她們,世界上五十億人,但這五十億分之二,不,五十億分之三才是他陳明然的家人,才是他的。他愛他們。

  他愛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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