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喪的回到公司,琢磨了一上午和她打電話說什麽,打過去時才發現已經關機了。他萬萬沒想到,她已經走了,而且,不打算回來了。
陳明然真是焦頭爛額了。先以為她仍然在A市,打手機,無法接通。打辦公室電話才知道人又去了青海,往青海打,蘇亦好隻要一聽他的聲音就掛電話,心裏沒著沒落的,她想幹嘛?
答案終於出來了!
這天上午陳明然正在開會,電話嗚嗚的響,陌生來電,按斷。繼續開會,電話又響,誰啊,還真執著。溜出去一接,“你好!是陳明然先生?”
“是我,哪位?”
“我是X區法院,你妻子蘇亦好訴你離婚一案,我院已經受理,通知你來領取起訴狀副本並準備答辯狀,具體開庭日期另定。”
“什麽?什麽事兒?”
“你妻子蘇亦好訴你離婚。”
“為什麽?”陳明然有些懵。
“起訴狀上已經明確列明,請你於三日之內來領取你的起訴狀。”
她來真的了?訴我離婚?蘇亦好,你瘋了?你的理智讓狗吃了?陳明然杵在那裏有些不知所措,她要和我離婚?她真要和我離婚?
陳明然下午就去了法院,“綜上,原告與被告婚前無感情基礎,婚後在諸多問題上無法溝通,摩擦不斷,婚姻已對兩個人構成折磨,請求法院判決離婚為盼——構成折磨,蘇亦好你找死啊。”掏出電話,依舊是無法接通,陳明然恨不得把手機扔到牆上!死妮子,讓我逮著你,非狠狠修理一頓不可,什麽事兒要離婚。
答辯狀沒什麽好交的,他也沒經驗,問過法官,如果覺得沒有需要也可以不交。
開庭的日子到了。陳明然早早的到了法院,等在指定的第三十三法庭門口。九點半,蘇亦好來了,衣著簡單,臉上泛黃,比上次見時好了一點,不知是適應了還是回來了?
“好好……”
“蘇亦好、陳明然。”裏麵有人叫,“進來。”
到底是幹法律的,真知道什麽時候來。蘇亦好推開門,頭也不回的進去,陳明然跟在後麵。
審判庭並不是電視上演的那種有原告席、被告席以及很多旁聽席的大法庭,隻是一張桌子,大家分坐兩邊,一名男法官高高的坐在對麵的桌子上,旁邊是個劈哩叭啦敲電腦的,應該就是書記員了。他就在她對麵,一伸手就可以握住她的手,可他不能動。
“蘇亦好訴陳明然離婚一案,本院受理後,決定由我擔任法官,適用簡易程序進行審理,我叫方錕,這是書記員李庭。下麵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
陳明然坐在那裏偷偷的看蘇亦好,走廊燈暗,現在看,嘴上的血色還是沒有恢複過來,眼睛也無神,不知這些日子過的怎麽樣?就是眉毛還是倔的,黑黑的,他突然想起他第一次吻她,當時手指還滑了一下她的眉,很滑。
“現在,法庭依據民事訴訟法的規定,對原被告雙方進行調解。被告,請陳述你的意見。”
“啊?”陳明然沒反過神來,眨眨眼睛才說,“我和她不離,我們倆是夫妻,離什麽離啊。”
法官舉了下手,“原告的意思呢?”
“離,確實沒有感情。”蘇亦好說的很堅決。
“法官大人,我和她是有感情的,真的,誰家都會吵架,哪有一吵架就離婚的?是吧?這……”
“這什麽這?是誰把我從青海騙回來要離婚的?經過海拔四千米的埡口時我的耳朵都是聾的,現在到了法庭還有什麽可裝的?”蘇亦好沒有誇張,她的高原反應比較厲害,山埡口的瞬間風力又大,當時她真覺得胸悶、氣憋,耳朵有半個多小時聽不見外界的聲音。
陳明然愣了,他不知道,一時不知從何說起,隻好訥訥的說,“對不起,我不知道。”
蘇亦好不理會他,繼續說,“如果一個丈夫就是這樣對妻子的話,那實在也是冷冰之極。我堅決要求離婚,如果不離,我將選擇婚姻法第三十二條規定的分居離婚。”分居離婚是什麽意思?“事實上,我們也從來沒有同居過!”
蘇亦好你真好意思說,你好意思我也好意思,“不對法官,我們同居,不是,我們本來是夫妻,我們那方麵很好——。”
“陳明然你不要胡說八道!”
“我怎麽胡說八道了?”陳明然一臉的無辜,“難道你非要逼我把你喜歡在上麵的事說出來?”
法官低下了頭,蘇亦好咬著牙,眼睛冒火,若不是在法院,一定會衝上去給他一耳光,你侮辱誰?她再也沒有開口,陰著臉,誰都不看。陳明然有些心虛,可沒有辦法,不能離,不想離。
法官讓他們回去等判決。從法庭出來,陳明然追上去,“好好,好好。”蘇亦好不理他。迫不得己,陳明然隻好扯住她的手,“好好。”蘇亦好一把甩開,繼續往前走。
有人在盯著他們看,陳明然隻好跟在後麵。出了法院的大門,趕緊跟上去,“好好,你等等,咱倆談談。”
蘇亦好充耳不聞,站在路旁打車,陳明然尷尬的站在旁邊,“好好,你別賭氣了,你說咱倆為了什麽事兒,你幹嘛非要跑這兒來?”
有出租車開過來,剛拉開車門就被陳明然甩上。蘇亦好抬起腳就是一下,趁他抱腿的工夫,人早上了車。陳明然望著冒著煙遠去的出租車,懊喪的想,這妮子是怎麽了?吃秤砣了?
回到家,冷冷清清的屋子,唉,蘇亦好,你是怎麽了?仔細想一想,自己也沒有錯啊,不知錯在哪裏了。
那個破顯示器依然堆在牆角,裏麵的液體已經順著裂縫漏出好大一塊。出神的盯了一會兒,歎口氣,蘇亦好,你的氣什麽時候能消?這屋子裏沒有你還真不好受。晃進廚房,調料盒自從她走了就沒動過,灶上都落了一層灰。冰箱早空了很多天,再也不像以前蘇亦好在的時候那樣滿滿當當的了。幾次走到超市的食品區又轉了回來,好像自己買了東西就意味著她真的不會回來了一樣,他寧可不吃也要等到她回來。
忐忑不安的等了五天,判決終於出來了。拿到手裏覺得手都是抖的,一行一行的往下找,終於最後一頁找到了,“本院認為,原告與被告尚存在一定感情,婚姻尚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判決駁回原告的訴訟請求。”
大鬆了口氣,向法官道了謝,帶著笑容簽了字,還沒忘記問蘇亦好領沒領。一邊開車,一邊看那個大紅印。他從來沒覺得法院這麽可愛,中國人一般都視打官司為不吉利,但這次,他覺得法院真是好啊。
得意的吹了兩聲口哨,受了鼓舞,覺得有精力給蘇亦好打電話了。
蘇亦好簽領了判決書,掃了一眼結果,意料之中,果然判不離。剛上了公車,電話響了。看見是陳明然,放回包裏,不接,車上不是說這話的地方。
沒人接?鍥而不舍的打。再打,還是不接。那就再打,還是不接,再打……。蘇亦好忍無可忍,“你想幹嘛?”
陳明然沒料到這次居然接了,一下子把想說的話忘光了,胡亂的抓了句,“晚上一起吃飯?”
蘇亦好哼了一聲,你以為你是誰?“陳明然,等著上訴。”就掛了。
上訴?她居然還想上訴?好心情全沒了,繼續打。沒人接,繼續打。還是沒人接,再打,“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你還來勁了!
想了想,無論如何得預防一下。內事不決問老婆,外事不決問google。這老婆的事不決,看來也隻能問google了。拿了palm,到google上輸入“離婚”兩字,果然,出來離婚專業律師事務所,照著撥了過去。
“您好!天平律師事務所。”
“喂,我想谘詢一下……”
“什麽案子?”是不是做法律的都一個德行?和蘇亦好一樣,話比人快。
“離婚。”
“爭議什麽?撫養權還是財產?”電話那頭簡潔明了,顯然對這類案子了然於胸。
“呃,不是,是我不想離。”
“哦,外遇?”
陳明然直想罵人,“不是……,我直說了吧,我就想知道,如果對方上訴的話,我最晚什麽時候能知道他是否上訴了?”
電話那頭顯然一愣,然後說,“一般是二十天吧,如果法院沒有通知,應該就是沒有上訴。”
二十天?“OK,謝謝您,如果我實在招架不住,我一定會請您。”
二十天?得趕緊想想,怎麽能讓她消氣,問題是,自己哪裏做錯了?
蘇亦好還沒有想好是不是要上訴。去醫院做個處女鑒定不難,難的是她有同學在中院,她不想鬧得人盡皆知。她覺得很累,很煩,明知道十五天之內必須要把上訴狀遞出去,還是不願想隻機械的往前走。
這幾個月,蘇亦好過的也不好。從青海回來後,先是在林海薇那裏湊合,然後發現湊合也不是那麽回事。應承林海薇的問東問西是小事,最受不了的是聽林海薇和馬大寶每天甜甜蜜蜜的聊天,簡直就是揭她心頭上的傷。她也曾等過陳明然來找她,後來發現這隻不過是個笑話。他怎麽可能來找她?心情極度鬱悶,於是不給自己彷徨的機會,索性快刀斬亂麻的另找房子搬走——不要再等了,先做決定,沒有希望就沒有失望。
搬家那天,林海薇還勸她,“好好,再想想?”
“什麽好想的?”
“想想你當初的決心?”
苦笑了一下,“什麽決心?兩個人在一起,誰也沒拿誰當家人,這種決心,有什麽好想的?”
林海薇沉默了一下,“愛情總是比較麻煩的,好好,不是一加一,也沒有原則,生活就是死皮賴臉的過,不能和自己人講原則,真的。”
蘇亦好鼻子裏哼了聲,“別跟我扯愛情,莫洛亞早說過‘我們在邂逅相逢時用自身的想象做材料塑造的那個戀人,與日後作為我們終生伴侶的那個真實的人毫無關係。愛情的本質在於愛的對象本非實物,它僅存在於愛者的想象之中’。愛情與婚姻無關,至多隻是一個詼諧的序曲。”蘇亦好唯一的愛好就是看書,論起理論來,誰也說不過。即便是現在難受的恨不得把頭割掉,也能勉強的縫縫補補的支撐著外麵這層表皮。
“OK。我承認你說的對,愛情的確與婚姻沒有多大關係,尤其是現在這安穩快速的生活,我們不麵臨生死的考驗,所謂遠古那種真摯純粹的愛情,誰也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可是好好,一定程度上,愛情這東西就像個輕快的序曲,正因為它的詼諧輕快,才讓人在安詳的狀態中邁入婚姻。你呀,恰恰正是少了這個階段,心裏才很恐懼,你放不開。”
蘇亦好不說話了。等愛情沒等到,以為婚姻平實,可以經營。可共在一個屋簷下八九個月,一片混亂。不知如何下手經營,也不知到底該怎樣認識那個人。兩個人本是獨立的圓,婚姻迫使這兩個圓交集,交集又有獨立,太難了。
“好好,我知道你心高,你比我懂得的要多得多。可是好好不是那樣的,這檔子事不是道理就能說得過去的。你別再一個人走下去了,你都嫁人了就不要再一個人走下去了。你現在要明白,你嫁給陳明然這個人,不是光把人嫁過去就萬事大吉,要把心也嫁過去。如果你真要想獲得幸福,還想對這婚姻再努力一把,那一切全部忘記,重新開始,你對他敞開心——婚都結了,再繞就沒意思了。”
唉。
“好好,你要認真想一想,如果你仍然是原來的思維模式——比方像我們這樣的模式——那你離婚,推倒重來,找個人戀愛結婚,那咱就另說。如果你仍認同原來你自己的思路,那麽你就要改變你的思維模式,無條件的去接受陳明然做你的丈夫,無論他有沒有什麽缺點,是否理解你,你都要全心全意的溝通,直到做好為止——其實我和馬大寶就沒有問題嗎?我們也有,他有時做事非常毛糙,給我惹事兒。可是,好好,離了馬大寶,我不知道我能怎麽樣。我和你不同,可你選擇了這種結婚,你當真眼看著失敗?好好,別那麽要強。”
原來的模式?原來哪有什麽模式?她也想不出來自己原來是什麽模式。一切亂糟糟的,自己似個木乃伊,莫名其妙的走進了一個婚姻,然後莫名其妙的和人相處。回過頭來看,怎麽那麽不可思議呢?若不是常常想著陳明然,她真懷疑自己是不是就是一場幻覺?亂啊,蘇亦好,你怎麽這麽亂呢?
蘇亦好現在為難了,原來是機械的想嫁誰不是嫁,胡亂的結個婚了事。現在才發現,這似乎格外的難。事情弄到這一步,處,處不下去。離,似乎也不大願意。再呢?
陳明然還沒有想出辦法前就忘了這回事。因為那天一清早,他就接到父親的電話,語氣很急促,“你媽病了,快來醫院。”
陳明然抓了車鑰匙就奔了出去。
兩眼發直的衝進病房,爸爸正守在病床前看著麵色焦黃的老伴,一臉的灰暗。
“爸,怎麽樣?”病房裏的一切晃的他心慌。
老頭兒指了指CT片子,“高血脂引起的腦血栓,幸好發現的及時,栓住麵不是很大。”
陳明然拿過來看了一陣兒上麵那幾排頭顱,能看見栓塊,但不知道怎麽才算大和小。“醫生怎麽說?”
“現在是觀察,不知道會不會有別的情況,得觀察。現在看栓住麵不大,倒不至於半身不遂,可是也不利落,就怕有別的情況。”老頭兒口氣裏盛滿了擔憂,別的情況,會是什麽情況?真是聽天由命的情況。
“我媽沒醒?”
“沒呢。精神不大好,沒事兒兒子,別怕,你媽沒事兒。”老頭兒喃喃的說著,不知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兒子,或許是看見兒子這大的塊頭心裏也有了些依靠,他慢慢的坐了下來。
“什麽時候的事兒?”
“早上四點多。我和你媽起來要晨練,你媽就說她起不來,我當時就知道壞了,打了急救電話直奔醫院。”
“你怎麽不那時候給我打電話?”
“嗨,我鞋掉了都不知道,還顧得上給你打電話?你媽這病一秒鍾都耽誤不得。”老兩口兒情深,兒子也是旁人。
手扶在爸爸的肩上,默默的看了看自己的母親,為了這個家操勞大半生,自己真是愧疚啊。
“你媳婦兒了?”陳爸爸才想起這茬兒。
“呃,出差了。”陳明然盯著床腿答道。
老頭“哦”了一聲又轉過去盯著老伴兒,口裏說,“你媽一輩子沒什麽病,這次可是受了苦。唉,老東西,受苦了。”他拍拍他老伴的手。陳明然心裏酸。生老病死,這麽快就要落到他頭上了?
呆了一會兒,陳爸爸看看時間,“你走吧,上班去吧,你媽不會有事兒的。”
陳明然掏出手機,“我請假好了。”
“上班吧,在這兒也沒用。”
“別,我請假吧,這大的事總得陪在這兒。”
陳爸爸攔住他,“兒子,眼前還不用,你先去上班,別耽誤工作,要是再不好……,以後的日子長著呢。去吧。”
“爸!”
“去吧,有我呢,兩人都在也沒多少用,有事兒我給你打電話。”
“爸!”陳明然的眼睛酸了,生兒養兒有什麽用?
“走吧走吧。”老頭兒堅決的把他往外推,眼看要推出門口了,忽然小聲說,“兒子,好好要是回來你讓她早點來看看,你媽……心安。”
陳明然差點沒落下淚來,他覺得自己很不孝。
一天都沒有心思工作,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坐在車裏疲憊的想,蘇亦好怎麽辦?真的打電話給她?那張圓臉浮在眼前,如果她在,她肯定會來,哪怕加班再累也會來。可是她不在,她為什麽不在?
陳明然把頭趴在方向盤上,她為什麽不在?不知不覺間,蘇亦好已經作為他的家人進入了他的意識中。那現在這個人呢?原來千般鬥氣,可現在,他最想出現在他身邊的人就是她。他沒有兄弟姐妹,媽媽一病,他真覺得自己是這麽的孤單,孤單。
拿出電話,從電話簿中找到蘇亦好,圓圓的臉立刻出現在手機屏幕上。這張照片是他偷拍的,設為了來電顯示照片。他把電話放到駕駛台上,和他麵對麵、眼對眼。怎麽給蘇亦好打這個電話?打不了。怎麽打?怎麽說?唉。蘇亦好,你怎麽沒有遙感的特異功能,想想我現在想什麽……
和照片中的蘇亦好對著看了會兒,歎了口氣,算了吧,現在打不知她會不會多心,等好一好再說吧?媽會好的吧?趕緊去醫院看看。陳明然發動了車子往醫院奔去了。
陳爸爸守在病床前,一心一意的看著老伴兒,見兒子來了,有些怔忡,然後強顏的笑了下,“你來了?”
陳明然悄悄的走過去,媽的臉色和早上看起來還差不多,淚就在眼裏卻流不出來。慌亂的看看點滴,一滴一滴,再看看媽的臉色,心裏慌慌的,這能好嗎?
“媽一直沒醒?”
“醒了,又睡了。”
陳明然不知再說什麽,醫生他找過了,就那些話,觀察。唉,媽,千萬別有什麽事。媽……。陳明然沒好意思當著他爸的麵落淚,可心裏真難過,恨不得替自己的媽媽躺到床上。
兩個男人一老一少的盯著床上的人發呆,誰也不說話。陳明然一向覺得自己已經很能經事了,可現在頭一次覺得自己的弱,人生的風浪他沒經過的多了。
“爸吃飯了?”
“沒呢,吃不下。兒子,你不知道爸心裏這難受。老伴兒老伴兒,風雨裏的老伴兒,你媽要是……我可怎麽辦呐。”老爺子難受的說不下去話了。
陳明然哽著嗓子,扶著爸爸的肩,不知該說什麽。
“兒子,”老爺子抹了把臉,“你回家吧,我在這兒守著。”
“爸!”
“你回吧,誰在這兒我也不放心。”
“爸!”
“回吧回吧,我和你媽就好了。”老爺子聲音又低了,從被子裏拉出老伴的手,神態讓人心酸。
陳明然無語,他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幫不上忙。那個在全球五百強工作的陳明然在此時沒有一點用處,作為白骨精標誌的唧哩呱啦的英語、熟練的計算機語言和所謂的精明幹練的作風,全都被摒棄了。一切工作上的事都是身外的,他此刻隻是陳明然,他父母的兒子陳明然,普通的凡人陳明然。這個陳明然突然見識到了人的脆弱和人世間的生老病死,他覺得自己很渺小,渺小到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有禍事落到自己身上。年青,會過去。健康,也會過去。從來沒有發現,這人生的路上,伴兒是這麽重要。不是因為看著美好,而是因為相扶的需要。
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家。按開燈,依舊是空冷的。環視一下,哪裏都是死靜一片。推開小臥室的門,打開燈,幹幹淨淨,屋裏連個紙片都未曾落下。他固執的盯著那張空床,仿佛那裏會突然生出張圓臉利嘴的人,也仿佛,那個圓臉利嘴的人像往常一樣,穿著睡衣盤腿坐在床上。
歎了口氣去了餐廳,餐桌上擺著那本CS兵法,翻開來,第一頁,菜心炒豬肝,C,5月23;第二頁,S,油爆雙脆,5月24;往後翻,辣子雞丁,寫了S,又劃掉了,估計是想起自己不能吃辣,再往後,C越來越少,全是S、S、S……。呆呆盯著那本菜譜發愣,記憶中兩人吃飯、做飯的笑聲和鬥嘴聲顯得這屋裏格外的靜,陳明然拿起筆,在書上寫了一句:S,家裏真空,回來吧。S,回來吧。
陳明然真的感覺到家裏是少一個人了。
……
蘇亦好往醫院衝的時候已經是老人家發病的半個月後的周日。這半個月裏,陳明然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的。日子像是過的很快,又像是過的很慢,不由他自主。公司裏的事變得不重要了,他的心念全在家的身上。
家,有比這個更重要的麽?我們能在這世間上行走,不就是因為我們有家麽?有了家,我們有了溫暖,有了勇氣,能在失意時快速的回複平靜,能在難過時無保留的痛哭,如果沒有了家,我們還有什麽勇氣活著呢?
家,最普通的家,最瑣碎的家,卻是神奇的歸宿,讓我們心甘情願的為之努力。
“爸,媽。”蘇亦好衝進病房,因為一步跨了兩個台階而氣喘籲籲。
老太太正一個人躺在床上,聽了這聲,轉過頭笑吟吟的,“好好來了?”
“嗯。”走過去緊張的問,“媽怎麽樣?”
“沒事兒,”老太太的氣色恢複了不少,“反正高血脂,以前沒當回事,這會惹了毛病了。還好,栓住麵不大,不敢大活動,也沒什麽大的問題。”
蘇亦好小鬆了口氣,看見老太太似在對她察言觀色,便把目光轉到點滴上,“這滴的什麽?”
“甘露醇。”
環視著病房,“媽,怎麽就你自己?”陳明然呢?他怎麽樣了?
“老頭子回家歇著去了,然子在,剛出去,反正也沒什麽事兒。”原來他在,蘇亦好心裏安穩了不少。醫院不是個好地方,一來就提心吊膽。
蘇亦好點點頭,拉了個椅子坐下,“媽,你嚇死人了。”
老太太微笑不語,眨了眨眼睛說,“好好,你出差回來了?”
“啊?……啊。”看著被子,不敢抬頭。
電話是陳爸爸打的,沒說什麽,隻說陳媽媽的病好很多了,很想她,讓她“出差回來後”來看看。
蘇亦好在電話裏掩飾不住的吃驚,“媽病了?什麽時候的事兒,哪個醫院?”
老爺子反問說然子沒告訴你嗎?蘇亦好便支支吾吾的說陳明然可能是怕她分心。放下電話,對陳明然的隔閡仿佛突然消失了。出了這大的事,不知陳明然怎麽樣?死人,也不和我說一聲。
“你能來看看就好。”不知怎地,蘇亦好覺得這句話別有深意,她隻好笑笑,將話題轉到別的地方。“媽,你現在覺得還好?”
“還好,發現的早,也沒有特別大的問題。就是這些日子,然子和老頭子前頭後頭的伺候我,也挺辛苦。”蘇亦好有些愧疚起來,她這做媳婦的才過來看。
老太太看著蘇亦好那張低著的臉,麵上有了點笑,這兒媳婦她挺滿意。
“老婆子,我來了。”
聽了這聲,陳媽媽的臉上立刻有了光。一回頭,陳明然和陳爸爸進了病房,蘇亦好趕緊站起來。看見她在,陳明然似乎一愣,然後神色如常的喊了聲媽。多日不見,陳明然瘦了不少,眼裏都是血絲,本來就白的臉更有些慘白,蘇亦好歉然之下又有些生氣——這麽大的事你不和我說?
陳爸爸和蘇亦好客套了幾句,打開桶,“給你燉的魚湯。”陳媽媽接過來聞了聞,“行,這次的不腥。”陳明然趕緊把床搖起來,蘇亦好把湯倒進小碗,陳爸爸往床上擺小桌,陳媽媽笑眯眯的望著這三個人,“嗯,不錯,看你們都在眼前,我心裏美。人活著,就圖這個美時候——你們倆什麽時候給我再添個孫子,我的日子就全了。”
蘇亦好尷尬的低下頭,陳明然一臉漠然,一時無人接話,陳爸爸趕緊說,“你這老婆子急什麽,兒子才結婚幾天,快喝湯。”
陳媽媽拿眼睛掃了一圈,不作聲的喝了湯,四個人又聊了幾句,陳爸爸說,“晚上我在,你們先回去吧。”
“不用了,爸,您回去吧,歲數大了不經熬,我在這兒好了。”蘇亦好真誠的說。
“不用,你不出差才回來嗎?歇著去吧,你媽已經過了危險期,晚上沒多少事兒,我在這兒行。”說的蘇亦好又低下了頭。
“爸——”。陳明然也開了口。
“沒事兒,我今天休了一天了,在家裏也睡不著,現在晚上這邊事兒也不多,你們就走吧。”他一麵揮著手,一麵向陳明然眨著眼,“好好出差剛回來,你們也好好聚聚。”
蘇亦好低著頭不好意思說話,老太太也說了,“去吧去吧,好好沒事兒時過來和我聊聊天就好了。”
蘇亦好真的懷疑老倆口知道他倆的什麽事兒,心裏虛,也就不再硬堅持。和陳明然一前一後出了病房樓門,“謝謝你來看我媽”。蘇亦好住了腳,她想問他為什麽不告訴她,終究沒問出來。不用問,他還在賭著氣呢,真是。
“你去哪兒?我送你。”陳明然拉著車門問。他的眼睛澀的很,幾近透支的累占據了目前的整個他。雖然蘇亦好的出現讓他覺得有些欣慰,但這種感覺不是喜悅,更多的是坦然,仿佛她從來沒有離開過。
蘇亦好猶豫了一下,上了車,“去綠珊”。她沒說自己新租了個地方,怕兩個人的關係更冷。“嗯,你爸年紀大了,怕熬不住,我最近公司事不多,晚上我來吧。”
“不用。”陳明然熟練的倒了車,目視前方,並不旁觀。
“沒事。”
“不用。”前幾天晚上一直都是他在的,白天還要上班,根本熬不住。自己都不行,蘇亦好更不行了。既然現在已經過了危險期了,索性請個人,幾個人輪換,好歹爸爸也不那麽累。
蘇亦好有些沉不住氣,“陳明然,你也夠了吧?老人家現在躺在醫院,有別扭也別現在找。”
陳明然握緊方向盤不吭聲,她怎麽就想不到他是怕她累著?他冷淡的說“這些事我不想說,最近事情太多。”這確實是實情。媽媽病,工作壓力又大,陳明然的日子亂成一團。他不是不想蘇亦好,今天意外的見到她,他悄悄的舒了口氣,好像等到了自己的增援,心裏安定了許多,隻是一想到她會說什麽他就頭疼,他現在沒有精力去想。
蘇亦好碰了個冷壁,當下就有一種受辱的感覺。不想說?說都不想說?你媽病了,你不和我說,瞞著我,拿我當外人,我自己跑來了,你卻說都不想說,她覺得自己有點熱臉貼了冷P股。在辦公室裏,她可以什麽話都留三分不說,但麵對陳明然,她有話就把持不住,就像她覺得誰都對自己不負義務,可以不苛刻,但陳明然不行。“陳明然,我要下車。”
“你幹嘛?”
“不幹嘛,我要下車。”
“蘇亦好,你別這時候找事兒。”陳明然的頭和腦相分離,煩躁的說。
“我怎麽找事兒了,我要下車!”蘇亦好說到做到,過去按開鎖鍵,陳明然去撥她的手,一不留神,差點撞到旁邊的車,驚的他一身冷汗。他火了,“蘇亦好,你別這時候找事兒!”
“我要下車!”
陳明然打了後燈,緩緩的停在路邊,疲倦的說,“你說吧,你想幹什麽?”
“我不想幹什麽,我要下車。”說著就推開車門。
陳明然拽著她,“蘇亦好,你到底要幹什麽?”
“我幹什麽?我什麽也不幹。早知你是這態度,我才不來呢。”
“不想來就算了,誰求著你?”
“是我求著你,行了吧?我自己跑來的,行了吧?就吵架分毫不讓,你還像個男人嗎?”
“我怎麽啦?”
蘇亦好撥了一下他的手,“陳明然,這麽著吧,現在你媽在醫院躺著,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咱倆好聚好散,等你媽出了院,行吧?我不是可憐你,可我也不恨你。我不恨你,行不行?你別這麽的對我,我不是你的敵人,真的,沒必要。”蘇亦好說著,眼裏出了淚。
陳明然緩了口氣,“蘇亦好,你怎麽就確定是要分?你為什麽就想分?”
蘇亦好擦了擦淚,“陳明然,我吵夠了。咱倆從結婚那天就開始吵,吵到現在,累不累?如果連好好說話都不能,那有意思嗎?我不想天天想著措詞鬥爭。”
“是我想吵的?”
“我真的不想吵了,真的。可能咱倆不合適?”
“蘇亦好,我最煩的就是你這句,為什麽咱倆就不合適?”
“你要是這思維,咱倆還是得吵。”
陳明然沒有接話,兩人就那樣坐著。窗外不斷有行人走過,有的是一個人,有的是兩個人。有的把手抄在兜裏,有的拎著購物袋,各有各的表情,各有各的事情,這就是生活。
隔了一會兒,“蘇亦好?”
“幹嘛?”
“那兩個小人兒,你扔了?”
“你問這個幹嘛?”
“扔沒扔?”
“沒。”在桌子上擺了些日子,看著心煩,又收進盒子裏了。
車裏又沉默了。“還想白頭偕老嗎?”
蘇亦好嗓子裏堵的滿滿的,說不出話來。
“說啊。”
“想。”
“想的話幹嘛要分?”
“我的生活是要用人來支撐的,而不是做出來的小人兒。”
“那我做的你沒覺得有支撐?”
“是的。”
陳明然沒想到她說的這麽幹脆,趴在方向盤上沉默了半天,“蘇亦好,別賭氣好不好?”
“我沒賭氣。”
“我確實拿你當老婆,真的,不是洗衣服煮飯的老婆,是生活中的一切的老婆。可能咱倆思維有差異,但是,真的,我確實是這樣覺得。”
蘇亦好把頭扭向窗外不說話,淚悄悄的流了下來,一會兒,車內有吸鼻子的聲音。
“你想想,咱倆從認識那一天到現在也沒有一年,認識就結婚,什麽緩衝的距離也沒有,確實難了些,你……也不能和別人比。”
“我不和別人比,可我總得有理由支撐下去吧?難道我僅僅是為了堅持而堅持?你想想,咱倆結婚以來,你給過我什麽關心?要是論朋友,OK,你沒有問題。要是論老公,是你那樣當的?我是個人,要你關心,不是你的私人財產,隨你的意誌辦。做飯你不會我也不會,可我願意去學、願意去改,你呢?除了妨礙給你當老婆的事,我的什麽事你管過?凡事都要以你的意見為意見,我也是個人,智商也不比你差,大小事你問過我的意見了嗎?”
“我怎麽沒管過?那我就是粗線條,那些也都不是什麽大事。我知道你智商不低,那些道理你不明白?還用我再浪費口舌?”
“陳明然你簡直不可救藥,沒錯,那些道理我是明白,你就不用管了?我自己一個人什麽事都能幹,照你這邏輯,我是不是就根本不用結婚了?我……”
陳明然有些煩躁,“你直接說原因好不好?這麽隱著繞著的,誰知道你說的什麽?”
“陳明然,我最討厭你我話還沒說完就磕回來,庭審還要講個秩序呢!”
“我也最煩你,一肚子要顯微鏡才看得見的理論,繞了一半天,不見重點。”
蘇亦好二話不說,拎了包,推門下去,甩上門就走了。
陳明然坐在車裏生悶氣,又吵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