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發生的事讓蘇亦好有些呆。
元旦前一天的晚上,陳明然喝著湯,輕輕鬆鬆的說了句:“我媽今天來了。”
“嗯。”蘇亦好沒反應過來。
“看見你的東西,打電話問我你是誰。”蘇亦好停下來瞪著他,“我說我老婆的,我結婚了。”
蘇亦好一動不動,包括眼皮。陳明然也繼續風平浪靜的說,“她讓我明天帶你回家。”
蘇亦好終於恢複了知覺,她咣的扔了筷子,“你開什麽玩笑?”
“不是玩笑。我媽說她菜都買好了,我和她說你海邊長大的,她說明天吃魚。”
“陳明然……。”
“就這麽定了。”
“陳明然,你開什麽玩笑……。”
“再說一遍,不是開玩笑。”
“我不去!”一來二去的,他根本就沒有給自己發表意見的權利,那就直接上結論。
“憑什麽?是不是和陳明然登記結婚?是不是陳家的兒媳婦?”
蘇亦好有些啞口無語,“我是和你登記不假,可我不能去呀,我……”
“隻要合乎以上兩條,明天,去。”湯喝完了,站起來就走,正好,乘她吃驚,讓她多洗一次碗。
洗著碗覺得事情不大好,她不想去,沒準備,這麽匆忙的去,他父母肯定對她印象不好——再說了,他好歹和自己商量商量,洗了碗過去敲門。
“幹什麽?”
“你開門。”
“有事說,開門還要再穿衣服。”陳明然正在床上躺著玩他的palm。
“我明天不去行不行?”
就知道是這個。“不行。”
“陳明然,你為什麽說是你女朋友?”
“有區別嗎?”
也是,女朋友也總得帶回去見一麵。“你就該說是你的同事過來借助,臨時周轉。”
“我媽知道我沒那麽博愛。”
“陳明然……”語氣裏滿是擔心,“我真的沒有準備好,而且,你說的我是你媳婦兒……”
“你就是我媳婦兒!”
“我是你媳婦兒,可你好歹和我先商量商量。這樣你說什麽時候見就什麽時候見,我若是明天有事呢?”
“有事也得給我推了。”
蘇亦好聽了這句話,心裏的火氣上湧,“陳明然,我是一個獨立的人,不是你的一件東西,這麽大的事,你不先和我說?”
下午爸媽的老年合唱團來這邊參加活動,順道來看看。電話是他媽媽打的,他從小就怕她,一聽電話裏那聲調,陳明然就知道壞了事。與其繞彎子等著審問,不如趕緊頂上去實說算了——緊要關頭,他覺得蘇亦好肯定會和他站在一條戰線,不會為難他。
門開了,陳明然倚在門口,“這算什麽大事?見個我爸媽,我說的了算吧?”
“你……”說不出來為什麽是大事,蘇亦好立刻拐到另一條路上,“陳明然,大事小事請你問一下我的意見,不是由你來替我定奪的,好不好?”
“蘇亦好,老老實實的啊,是我媳婦兒明天就跟我回家。”再和她講一會兒,道理就會都跑到她那邊兒去了,糾扯不清,所以要速戰速決。
蘇亦好發了火,她直著脖子,“陳明然,我請你一定要注意,我是一個人,什麽你媳婦兒不你媳婦兒。我嫁誰我都是我,你要是覺得我一定要聽你的,那我明天一定不去!”
“你鬧什麽三角楞?去見我爸媽這麽點兒事怎麽了?難道你有什麽見不得人?”
“陳明然,我需要的是你的尊重!”
“行了行了,什麽尊重不尊重,又不是在公司,還把尊重放在嘴邊?假不假?這又不是什麽大事,不早說你要依賴我?”
“依賴是這麽來的?”
“我也是個男人,在家裏連這麽點地位都沒有了?”
“是個男人就有這地位,那我請問,我是女人,我在家裏除了做飯做家務外還有什麽權利?”
“你要什麽我沒給你?”她在某些方麵比自己還男人,不愛逛街,不愛那些東東西西的。兩個人唯一互相買過一次衣服,蘇亦好還嫌貴,舍不得穿,天天掛在衣櫥裏,反倒是陳明然隻要能穿蘇亦好買的T恤就一定要穿在身上。
“我和你要過什麽?”
“不要是你自己不願要,怨得了我?”
“行,”蘇亦好攤開手,“把全部的銀行存折和密碼都給我。”
“給你幹嘛?”
“我是你老婆,管錢不對?”
“蘇亦好,你今天抽瘋?”
“你才抽!既然是一家人,那給我吧。”
想了一想,“蘇亦好,我們可不可以以後再給?”
“行,那什麽時候你把錢給我了,我們什麽時候去見你媽。”不是要錢,就是和他賭氣,幹嘛什麽事都不商量一下?
“你怎麽這麽俗?”
“你不俗,所以我這俗人讓你更不俗!”
陳明然無法,他也不是不相信蘇亦好,也是覺得沒到時候。不過,想一想,唉,“給你就給你。”
慢慢的掏出錢包,把卡抽出來,猶豫了一下,遞過去,“密碼是咱家門牌號,把B變成02,也就是162202.”
蘇亦好盯著那張小小的卡,不吱聲的走了。心不甘情不願的,才不要。
陳明然站了一會兒,有些沮喪,關上門。他知道她明天一定會去的,不過,心裏不是滋味,兩個人這算怎麽回事呢?
果然,第二天蘇亦好早早的就爬了起來,對著鏡子仔細的往臉上打著粉底。內戰是內戰,對外還是要過得去的。內戰講的是各自的原則和利益,對外則要是統一戰線了。
陳明然倚在沙發背上,抱著胳膊,也不催。他就知道,她一定是這樣的。空洞洞的表麵凶,不會真和他過不去。
左看看,右看看,還好吧,見長輩也不能太誇張了,不知今天會怎麽樣。氣乎乎的瞪他一眼,也不早說,這連個像樣的禮物都沒有,多不禮貌——見了他們,說什麽呀。兒子突然結婚,先斬後奏,他父母一定會對自己有成見。唉,見機行事吧。
不吭聲的拎著包,站在門口。陳明然直起身,搔了搔鼻子,“那個,蘇亦好,今天……咳,要管他們叫爸媽啊。”
再瞪他一眼不吱聲,自己亂說話,如今又拜托別人,真是。
上了車,蘇亦好不停的對著鏡子照,陳明然看了好笑卻不敢說話,可別惹了她。還是蘇亦好忍不住,“哎,你爸媽都有什麽特點?”
“沒什麽特點,你隻要表現好點兒,一般能通過。”陳明然的嘴上是絲毫下風都不肯落。
“切,是你家的事又不是我的,和我有什麽關係?”
“別說些著三不著兩的話,免得吵架。”
蘇亦好忍住沒有再和他杠起來。又看看鏡子,“趕緊說,你爸媽有什麽特點?”
“你堂堂白骨精,平日對我也是一副凶樣兒,怎麽去見個我爸媽那麽恐怖?”
“不是,那不一樣。平日在談判桌上,大不了一拍桌子兩邊走人,成就成,敗就敗,出了事自有領導頂著,這去見你爸媽可不一樣。”
陳明然不禁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這麽在意我爸媽的感受?”
“不是,你這之前連說都不說一聲,冷不丁的說你結婚了,你爸媽肯定特抵觸,對我也肯定不滿意,那時怎麽辦?”蘇亦好惴惴不安的說。婆婆媳婦本就難相容,這樣子跑去見,豈不是自報罪狀?唉,身邊的這個人啊,什麽時候也聽聽別人的意見,怎麽那麽喜歡一個人作主?
陳明然不在意的說,“實在看不順眼咱就離唄。”話一出口,“我什麽都沒說啊。”
“不行,從明天開始,這個月你做飯!”
“哎哎哎,我將功補過行不行?我向你透露點你的優勢行不行?”
“我什麽優勢?”蘇亦好讓他一說也給吸引過來。“土,我媽就喜歡這土的,黑頭發、不化妝、衣飾簡單,你剛好都符合。”
“呸!陳明然你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蘇亦好一臉的怒不可遏。
陳明然抬頭看了看鏡子,“我還沒說完呢,你還有一特別重要的優勢,很重要。”
“什麽優勢?”後視鏡裏的眼睛圓溜溜的,陳明然一看就想笑。
“這個,得等回來再告訴你,提前告訴你,你就發揮不出來了。”
蘇亦好一臉的不信,“又拿我開涮?”“得,你愛信不信。行了,我要專心開車,別聒噪了。”臉癟了一下,心裏卻在笑,他們家的作風比較民主,從小到大,他的事他自己拿主意,隻要沒有原則性問題,父母也不會多加幹涉——更何況,催娶已經催了多少年了。蘇亦好嘛,個頭有那麽高,長相也不差,不浮躁,不怪異,也算知書達禮——當然,是對陌生人——隻要她不太拘束,以他們家的風格,她通過應該是沒問題的,就是……。正在想著,“陳明然,去你家是不是要做飯啊,我不會。”這聲音聽在陳明然耳朵裏覺得有點怯生生的底氣不足。
“知道不會以前不練?平日不努力,臨時抱佛腳。”說的真順。
想了一想,“陳明然,回頭到了吃飯的點兒,你就主動說出去吃。”
“你又不省錢了?”
“滾,別在這時候惹我!——聽見沒?”
陳明然差點沒笑出來,“不說了嗎?你有一個優勢,隻要正常發揮,保證會討我媽的歡心。”
“到底什麽優勢?”
“先說就不靈了,記住,你有一個很重要的優勢,天然的優勢,等回來再告訴你。”看蘇亦好還是一臉的緊張,禁不住又來逗她,“幹嘛臉拉那長?又不是讓你上屠宰場。”
蘇亦好腦子裏靈光一現,“陳明然,假的吧?是不是你爸媽根本沒來?”
陳明然差點血噴,“蘇亦好,你這是什麽念頭?”
“肯定是,是不是你爸媽根本沒來,你騙我去的?”
陳明然看了看轉向鏡,打了右轉燈準備下橋,“蘇亦好,識點時務啊。第一,我沒騙你。第二,我騙你你也得去。第三,你不但要去,還要表現得好。”
蘇亦好想了半天,“陳明然,你不後悔?”
後視鏡裏的兩道濃眉一皺,“什麽意思?”
“沒什麽沒什麽,”蘇亦好連忙改口,“我是說,我也沒什麽準備,你這麽倉促的帶我去了,怕我們都不好。”
還算聰明,陳明然心裏說,嘴上說的卻是:“你還是把這擔心趕緊變成動力,先想想怎麽過關吧。”
兩個人這麽一鬥嘴,蘇亦好心裏也不緊張了,不就是去見見他父母嘛,有什麽好緊張的?反正都到現在了,是福不是禍,他爸媽真要看自己不順眼,那就不順吧。
車子拐進了一條小巷,元旦,正是中午,太陽還好,暖融融的照著大地。兩邊掛著小幅國旗的小店裏不停的有人出入,也有穿著厚衣服的小孩子在小巷裏貼著邊兒跑來跑去,互相嬉鬧著,隱約的不知從哪個門裏還傳來電視的聲音,一派生活的氣息。
陳明然拐進小區,在一幢紅色的居民樓下停住,熄了火卻並不開鎖,人趴在方向盤上,太陽光通過車窗照在他的臉上,過了一小會兒,“蘇亦好?”
“幹嘛?”
“緊張嗎?”
“不緊張。”
“哦?”陳明然有些意外的望著她。銀灰色的絲巾,黑毛衣,襯的銀色絲巾扣閃閃發亮,短頭發下的眼睛很明亮,嘴唇自然的合著,確實看不出緊張。“怎麽突然又不緊張了?”
“緊張什麽?反正事情是你攬的,我盡力。”隻要一開始鬥嘴,蘇亦好立刻元氣大增,屬蟋蟀的。實際上她想的是,既然已經讓陳明然趕到這裏了,無論如何,總得做最後的狀態應付一下——是福不是禍,蘇亦好加油!
有點惱,“蘇亦好,你這說的什麽話?”
噗哧笑了,“本來就是嘛,壓力其實是你的,通過通不過是你們家的內政,你先斬後奏,你們老佛爺要怪罪下來,和我沒有關係。”
“哼”,蘇亦好的玩笑還真說中了陳明然的心事,躊躇了一會兒,“一會兒一定要管他們叫爸媽啊。”
“叫——。”蘇亦好拉長了腔調。
又猶豫了一會兒,“如果我爸我媽不大高興,你……千萬別像在家對我那樣。”
心裏一愣,怎麽聽起來這麽患得患失?“放心吧,不會那麽不懂事的,俺的家教還不錯。”
又默默的看了她一眼,各自開門下車,陳明然拎著些吃的,蘇亦好拿上她特地準備的禮物,一對按摩球。
一梯兩戶,樓梯雖然有些舊,牆也有些斑駁,卻收拾的很幹淨,這就是A市的普通風格,普通人的日子,普通人的生活。
陳明然領著她直上到五樓,轉身又把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忽然伸手把她的頭發掖在耳後,手停在耳朵上,仔細的看著那雙眼睛,似是安慰又似是自語的輕聲說,“聽話。”蘇亦好覺得很突然,還沒來得及想,就聽陳明然用正常的語氣說,“記住了,我們是夫妻,一定不能讓我媽看出丁點兒的不對來。”
點點頭,廢話,確實是夫妻,有證兒的。
抿了抿嘴唇,似要開口說什麽,卻一轉身,上了六樓。
門鈴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