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是什麽?十九歲的時候,蘇亦好的一位親密死黨曾一針見血的作過如下精辟解釋:“女因昏而婚”。由此可以推出,閃婚是什麽?就是女人因急性、短暫性休克而導致的婚姻。該種婚姻的後遺症就是大小腦要經過很長時間才能適應那短暫缺氧所造成的對新情況、新局勢的適應。
閃著激光婚的蘇亦好目前就是這種情況。
她仍然在全力以赴她的工作,陳明然也是。都說現在的年青人幸福,可以自由的選擇工作,不像過去大學畢業要分配,無論你願不願意,都要去,沒有選擇的餘地,而且無論如何,都要呆到老。可是政治經濟學說了,人的勞動可以產生剩餘價值。在計劃經濟年代,剩餘價值是全民積累,大家統統吃這些積累。而現在的剩餘價值歸股東,股東的英語叫shareholder,他們一share,小員工的全部價值就隻有工資了——也像政治經濟學說的,工資是勞動力的價格,而且,為了保住這個勞動力價格或使這個勞動力價格得到提升,要努力再努力、加班再加班。
蘇亦好不知道別的人是怎麽生活的,她隻知道,自己的生活隻能是這樣,像是上了軌道,目前沒有變軌的能力和想法,對或不對,都隻能這麽跑,否則就是出軌。結了婚,似乎也沒有什麽改變,或者是在她心裏,也不知道該怎麽改變,除了不搞外遇、不另尋戶頭。
但陳明然有改變。屋子有人打掃、飯有人做、雜物有人買,生活,不就這些嗎?或者,從生物學來看,男人們本來的特性是不擅長生活上的雜事,所以,他這方麵的事很自然的會想到蘇亦好。而女人們本來的特性是不大適合外麵的或技術性的事情。可現代社會,女性的這個弱點似乎被湮沒了,所以,陳明然的作用顯然沒有顯現出來。
結婚這麽長時間,蘇亦好好像隻有那次請陳明然來接她還被拒絕外,再也沒有請陳明然幫過忙。真是,有他也可,無他也可。有事依舊和卓天李錚他們商量,有悄悄話,依舊是和林海薇說,陳明然有用嗎?似乎沒有。她想要的是平平實實的關心,一點一滴的生活。玫瑰花感動的隻是小姑娘,卻不是她,雖然她也會留心的做成幹花,裝在小魚缸裏。
陳明然想不到這一點,但他能想到的是卻是上一次的哥們兒事件,他要代替他們在她生活裏更重要——搞笑嗎?在老婆眼裏,自己和她的那些男朋友同等對待。從小驕傲到大,怎麽可能會容忍這樣的事情存在?道理不是這麽說的。
晚飯時陳明然一臉的疲憊,“累死我了,畫了一天的拓撲圖,頭發都要掉光光了。”
蘇亦好看他一米七八的個子,長大也挺壯,一口正宗的A市話,卻學著南方人說“光光”覺得還真有幾分滑稽。她忍住笑,“拓樸那玩意兒,還真是難弄,我看一看就眼暈。”
“你還知道拓樸?”陳明然夾著筷子問她,這個文科的女人,還真是挺有知識,他對於法律基本上是一點五竅的不通——通的那一點五竅是知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還知道不能隨便侵入他人的網絡、不能隨便公布、複製別人的代碼以及出國時不能帶太多東西,否則就是走私等。
“早和你說我比你有文化。”其實她也僅限於知道而已。
“有什麽了不起,我也知道人權。”陳明然頭一揚,似是極神氣的說。
蘇亦好哈哈大笑,陳明然冷幽默絕對不是蓋的,也沒錯,你能說人權不是法律詞語?任何的權利,right,都要涉及到法律,或者無論是人定法還是自然法,無論是法律還是最普通的規則,都是一樣,是law,right都受law來保護。
陳明然也笑了,喝了口湯,“哎,我怎麽覺得我和你那些哥們兒沒什麽不同?”
“誰說的,不同啊。”
“哪裏?”陳明然有點緊張。
“你是我注冊的丈夫,他們是我不用注冊的哥們兒。”蘇亦好不在意的說。陳明然又泄氣了。再鼓一鼓勇氣,開始宣揚他的理論,“蘇亦好,你要多向我靠攏,多依賴我。”
“為什麽要依賴你?”
“夫妻之間總是互相依賴的嘛。”
蘇亦好在心裏嘔了一下,“那依賴你什麽?”
陳明然想了想,別的不敢說,似乎她不在行的做飯之類的他更糟,CPU search了一通,“你的電腦不壞?”“壞了我自己會修。”上學時全班四十多位同學加院裏十幾台電腦,她一個維護了一大半,小毛病她絕對富有經驗。“你能有什麽水平?以後我來修吧。”剛要反駁他幾句,心想算了,都說女人是要依靠男人的,也罷,讓他覺得依賴他一次,一口答應下來,“好。”
答應是這樣答應的,可自己的電腦實在沒壞,怎麽辦?蘇亦好幫人修了無數次電腦,對Windows具有勢不可擋的熟,左想右想,終於想出一個不大不小、可供陳明然展現一下才能的小問題。她的開機密碼設在了主板上,windows的係統帳號則從來沒設過。為了給陳明然提供身手的機會,她把默認的administrator改成了hh,果然,原來的桌麵都不在了,陳明然的機會終於來了吧?
蘇亦好把他叫過來把事情講了一遍,末了還添上一臉的著急,“我桌麵東西不少,不知道都有什麽,怕萬一丟了什麽怎麽辦?”
陳明然撓撓頭,“都在硬盤上,不會丟,你到時搜一下好了。”
蘇亦好有些傻眼,不是讓找他嗎?找了他卻是個懶漢辦法。“不行啊,隻記住內容,名字不記得了。”
陳明然無奈,他對硬件熟,對語言熟,對代碼熟,對二進製熟,但對Windows本身真的不是特別熟。試著在控製麵板裏刪除帳戶,2000下和XP下操作絕然不同,XP下隻要該帳戶是管理員帳戶就不允許刪除,搗鼓了一通,反過身來批評蘇亦好,“你閑著改它幹什麽?”
蘇亦好心裏苦,還不是為了給你發揮特長?嘴上卻說,“我隻是想換個顯示的圖片,又覺得那個名字太長,不個性。”
“個性是要害死人的,你以為自己才二十出頭?幼稚!”陳明然又點了幾下,“為你的個性付出代價吧,不行。”這種東西也不是什麽大問題,也用不著費力氣。
無奈何,蘇亦好隻好說,“好吧,我知道了。”又小心翼翼的裝作不懂的口氣說,“要不,百度一下?”
陳明然想了想,“那你擺吧。”
蘇亦好隻好依言行事,網頁出來了,她知道有,她以前給別人搗鼓過的,陳明然湊上來看看,轉身懷疑盯著蘇亦好,“你是不是早就會了?”
“沒有,我是才百度的,你也看見了。”
陳明然的臉色有些難看,“蘇亦好,你是故意讓我難堪是吧?”如果一個對計算機不懂的人,怎麽可能隨便求助百度?能看懂百度操作的人,又怎麽會來求助於自己?
蘇亦好覺得自己很冤枉,她哪裏知道陳明然不會啊。“陳明然,真不是,你看,運行命令行我就不會。”
陳明然盯著她咄咄逼人,“你敢說你不會?”
蘇亦好低下頭,嘴裏嘟囔,“你那麽聰明幹嘛?”
“我要是連這個都讓你騙了,我還混什麽?蘇亦好,你以為我有多麽弱智?”
自己沒那個意思,無非是想給他個出力的機會,訥訥的說,“陳明然,實話說,我真是為了讓你表現一下。” 是你自己非要吹噓自己的計算機水平有多厲害的,早知誰用你?
陳明然的臉色緩和了些,若有所思的說,“看來你真的不需要我,蘇亦好,你真的很能幹。”轉身走了。
蘇亦好一個人站在那裏,能幹怎麽了?不好?沒有三頭六臂,能當白骨精?難道獨立居然是一種錯?——錯也得那樣,明明健步如飛而非要給他根拐棍兒,會比正常需要拐根兒的人更別扭,非精神崩潰不可。況且,以別人為靠山,你首先要確定他靠得住,但他,自己靠得住嗎?自己需要他的,又到底是什麽呢?
不是計算機,甚至,不是做飯。
超市裏的月餅滿天飛,自動自覺的提醒著人們,中秋要到了。現在的節日,需要人提醒才能想起來,可想起來也就是花點錢買東西或打電話或發短信而已。即便像中秋這樣的傳統節日,也概莫能外。忙來忙去的現代人,不知道都在忙什麽,或是忙到了什麽。
陳明然早接到家裏的電話,讓他中秋回去吃飯。年年如此,他住在北邊,他家住在南邊,A市大,不堵車的話,普通速度行駛大約要五十多分鍾。他平日也不常回去,但過節另當別論,可今年……。他猶豫著她怎麽辦。
按說已經認識,不,結婚五個多月了,無論如何,也是該帶她回去見見了。平日各忙各的,誰也沒提起。他總覺得自己和她有距離,這種距離讓他很難受,讓他無法按照他的心意想說什麽就說。兩個人有點別扭,可他又不知別扭在什麽地方。後悔,早知就該結婚第二天就帶她回家,現在這麽擱下來,再提,就是個事兒,可是個事兒也得提。
晚飯,“蘇亦好,要到八月十五了。”
“嗯。”
看她一臉的淡然,陳明然忽然又沒了話,等等吧,太倉促了,覺得時機不是很成熟,幾方麵都沒有準備。不知怎麽開口說,說什麽?說帶她回家還是說自己回家?兩句話都難開口。陳明然也不知自己心裏是怎麽想的,什麽時候也變得婆婆媽媽的了,
蘇亦好看了他一眼,一臉的為難,心裏了然,向來不願給人添麻煩,也不願意讓人視作麻煩,主動說,“你不回家過十五?”
“唔。”心裏不好受。
“去吧,正好明天我們公司有活動。”蘇亦好撒謊,她不過是給他個借口讓兩個人都下得來而已。
“唔。”
說完了蘇亦好自己也後悔,唉,幹嘛?蘇亦好,你為什麽不能直接說你不願意?你為什麽還這麽忍著為他想?唉,不知怎麽地,麵對陳明然她就是很有壓力,很拘束。在婚前,她是很想出一套計劃的,比如,讓“他”每天抱自己十分鍾,以促進感情。或者比如,兩個人一起去做點什麽,增加點記憶。可婚後發現兩個人步調總是不一致,生活隨時都是混亂和出狀況的,打破了她的計劃。每次對著陳明然那張白淨卻有些嚴肅的臉,她原來的計劃和念頭就像被施了咒語一樣關在心裏出不來。她覺得自己似乎在盡力的也是吃力的跟著陳明然,卻又跟不上,內心裏還存著不甘心的一肚子氣,腳下就越發的踉蹌起來。踉蹌一陣兒,她就罷工,不跟了——這些都是陳明然所看不到的,他看到的,隻是她的對抗。
中秋到了,公司放假半天,蘇亦好磨蹭著不想回去,呆在辦公室上網溜達。隱身上了QQ和MSN,一溜兒灰,也是,和她同齡的,基本都結婚了,誰還理她?正準備下線,忽然發現新上線個人,定睛一瞧,她的研究生同學,豆豆。
“幹嘛呢?”
“能幹嘛?數報表。”豆豆畢業去了深圳一家證券公司,做投行,據說去年的收入是二十幾萬。都說投行是迅速成為鑽石王老五的完美行業,一點不錯,收入高,就是忙,忙的沒空談戀愛,不當王老五當什麽?
“行啊,男朋友也有了,數點錢,早日歸山相夫教子。”
“媽媽的,投行真不是女人幹的,打飛的打的我呀,落地還覺得自己在天上,寧可像你們一樣安逸的坐著。”
“都一樣,我們也沒什麽意思,反正日子吧,過就是了。”
“你還沒有找到標的?”
“標的?什麽意思。”
“哈哈,就是LG。”
想一想,“不對哈,豆豆,婚姻是標的,LG是對方當事人。”
“也對啊,我那點法律知識基本全還回去了,做投行用著的不多。”
“一樣,都是混飯吃的家什。今兒十五,你不早點收?”
“收什麽收?還蹲在山溝裏呢,這IPO項目也不知前景如何,回頭讓發審委給我斃了,我就哭了,都蹲這兒快半年了。”
“CPA考出來沒有?”
“考個P,天天忙的頭朝後,還有心思看它?”
“是啊,不考,不知職業成長性在哪兒。考,也不知職業成長性在哪兒。日子不知怎麽過合適。”
屏幕上彈出了個眼淚橫飛的表情,“都不容易啊。”
“別哭了,我們不算差的了,CPI上升、PPI上升,經濟指數下滑,看看股市,原來隻擔心通脹,現在開始擔心衰退了。多少失業的,咱好多了。”
“其實我們的失業壓力和他們是一樣的重,虛擬經濟總是比實體經濟更容易受衝擊。”
兩個人又說了一陣兒,越說越覺得前途灰暗,恨不得立刻從寫字樓裏跳下去。蘇亦好轉了話題,“給你老公打個電話吧。”豆豆和她男朋友都是回族,兩個人自幼兒園就認識,青梅竹馬。
“是,要不是從小就把他的臉印在我腦子裏,我真快忘了他長什麽樣兒了。好在我們自中學就一南一北的分開,否則,一般人還真熬不住。” 中學時他父母工作調動去了南方,豆豆家仍然守著新疆,大學時他在天津,她在西安,這對兒牛郎織女也不是蓋的。“等我攢夠了錢,我就退休,回家教孩子去。天天騎著飛機飛,人家還羨慕我們,這遠離生活的失重,誰懂呀。”
蘇亦好對著屏幕苦笑,她沒有豆豆累,可她也覺得累。讀研前還年輕,對跳槽充滿熱情,現在越來越懶得動。每次跳的環境都一樣,都是工作,沒有本質區別,隻有工資的多少罷了。其實很厭煩一次又一次的選擇,選擇,越來越茫然。有選擇未必就是件好事,選擇多了,總是容易讓人找不到北。現代人一個比一個瀟灑,可是真正來說,回望時,幾個人說,我就是有收獲的?都是上班罷了。蘇亦好其實有一種恐慌,不知道自己老了會不會失業,不知道自己過了三十五歲會是怎麽樣子。她不知道哪裏來的恐慌,但她真的有那麽一點點恐慌。每次一想起這個,她幾乎就是要抓狂起來。她非常討厭這個想法,可忍不住總在想,非常怕老,不是在意容貌的失去,而是在於生存的威脅。她不想回家抱孩子,她不想把全部都依賴在別人身上,她需要主宰自己的生活。
這些想法,糾扯的蘇亦好很茫然。她似乎特別怕被別人控製,以至於對於生活,對於任何人,她都有三分的戒心。她不想在公司裏再待下去了,她想換個工作,比如公務員,理想一些的,是大學老師。她後悔上學時沒能爭取一下,那時她是那麽的不屑。有的時候,蘇亦好也想,自己是不是沾上了暮氣,也許,真的是老了。
磨磨叨叨想到陳明然,那個人,真的是可以依賴的嗎?怎麽依賴?這大十五的,不也是自己?蘇亦好,你為什麽不說不?大聲說你不願意一個人過十五?不敢?不想?還是不好意思?為什麽要那麽乖巧的替他解難?為什麽?
關了電腦走出大廈,保安和她客氣的打招呼,她也客氣的祝他中秋快樂。一個人站在地鐵口,太陽還在天上,才四點多吧。哪裏去?
以前的中秋都是和林海薇一起過的,今年她算是結了婚的,找她未免不合適,可不找她,自己又去哪兒?還是打個電話吧。
“喂,好好?”
“哪兒呢?”聽筒裏傳來嘈雜之音。
“馬大寶回來了,我們在逛超市呢。”
“喲,夫妻團聚啊,恭喜恭喜,我沒別的事兒,就是祝你中秋快樂。”
那頭哈哈笑,對旁邊說,“好好祝我們中秋快樂,”然後聽馬大寶的聲音說,“我也祝她中秋快樂。”蘇亦好趕緊喂喂了兩聲,“刺兒薇,我告訴你,別說漏嘴啊。”
林海薇還真差點說了,聽她的話,又閉了嘴,不敢說什麽,兩個人拜拜。
又剩自己了。握著手機,腦子裏過濾還有誰可找。她和卓天李錚再好,也絕不會和他們一起過節,他們都知道,也從來不在過節時打電話。如果看待蘇亦好對同性異性朋友的關係,用一個恰當的比喻,她平日喜歡聽男歌手的歌,但最能觸動她心弦的,基本上全出自女歌手。蘇亦好本質上是一個女人,任何一個女人有的特質,她都有,某些方麵甚至更強。
躊躇的站了一會兒,看街上的行人三三兩兩,或笑語晏晏,或腳步匆匆,很熱鬧。低頭看看腳下的影子,她動,影子也動。她不動,風吹了她的頭發,影子也還在動。靜靜的看了一會兒,覺得有點冷,慢慢悠悠晃進超市。
超市裏人山人海,哪裏都一堆人,賣燒雞和賣熟牛肉的櫃台前居然排起了隊。四處都是喧鬧聲,這是生活的氣息。買了袋餃子,又買了些水果,拎著回家。家裏果然沒人,把餃子扔進鍋裏,人倒在沙發上看了會兒電視,翻找複找,沒有好看的。新聞,廣告,還是新聞,還是廣告,再等,就是無聊的晚會,還是無聊的晚會,中國的娛樂節目既不能娛樂人,也不能感動人,不知有什麽看的。把餃子吃了,手機不斷的響,都是些格式化的短信,現在的人,太省事了,禮節拜到,內容卻是拿來主義——也是,恭喜發財也不是原創。
索性關了機,耳朵清靜。一會兒,家裏的電話響,蘇亦好一動不動,響唄,接了浪費自己也浪費別人的能量,陳明然不在,打手機去。
蘇亦好打開電腦,CD早已經不流行了,人們都是看DVD和比DVD更高級的東西。現在DVD機也不用了,有了電腦,一切省事。可電腦的音響總是不大好,無所謂,現代人的一切都是快餐,有調就行,誰探訪你細微的感情呢?自己的婚姻又何嚐不是,各人有各人獨立的生活,誰管你呢?
點開,循環播放,《Hey jude》在空曠的黑屋子裏流了出來:
Hey Jude, don’t make it bad, 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Remember to let her into your heart, then you can start, to make it better。
她不大聽外文歌,但她喜歡這首,似乎是一個人走過滄桑,回頭淡看,記憶升起,然後再一一抹去,她覺得這首歌就是為天下所有孤單的人寫的。別以為嫁了人你就不孤單了,相反,更孤單,因為你有了念想。
摸黑坐了會兒,陰天,看不出月亮,“八月十五雲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燈”,基本上年年如此。呆呆的沒意思,也不洗漱,直接上床躺著。
屋裏靜極了,簡單的旋律仍然蓋不住牆上的鍾弦滴嗒滴嗒的響,隔壁的電視和笑語聲穿牆而來。蘇亦好躺在那裏靜靜的聽著,人小的時候會有家,爸爸媽媽的家。然後就長大了,長大了就不覺得那是自己的家了。可自己的家在哪裏呢?家是房子,還是心?或許應該是心吧。唯有心安,才是真的有家。家,家……。
蘇亦好並不生陳明然的氣,她對他,就像她對卓天和李錚一樣,親近,但絕對有距離。她不會強加給他任何他自己所認識不到的義務,現在對他是,將來對孩子,也是。一切看他自覺,也看自己的運氣——因為蘇亦好相信,這不是強加來的。既然是自己選擇的,那麽也沒有可抱怨的餘地。想起瑜珈裏的調呼吸、靜心神,意守丹田,慢慢的,居然睡著了。
陳明然在家裏吃過飯,心裏惦記著蘇亦好,不知她怎麽樣了。雖然他對任何一個節都沒有特殊的感情,但畢竟這也是個節。打手機說關機,打家裏電話沒人接,哪兒去了?是不是又和她那些哥們兒在一起?看看表,都十點了,還是沒人接,心裏有點煩。
“媽,我要回去。”
“都幾點了,還回去?”
“明天要開會,早上太堵,得什麽時候能到?”陳明然的口氣裏有些不耐煩。陳媽媽歎了口氣,兒子長大了,見一麵不容易。
剛要出門,“媽,給我拿兩塊月餅,那個雲腿月餅。”進門吃了塊兒,據說是爸的老朋友孫叔從雲南帶回來的正宗貨,果然和A市賣的所謂的雲腿月餅不同。
陳媽媽狐疑的看了兩眼,這還是頭一回,難得兒子要,趕緊包了三塊,陳明然接過走了。
驅車到小區,遠遠就看見自家的燈是黑的,這都要十一點了,還沒回來?是不是他不在家,她就自由了?
進屋打開燈,茶幾上擺了一個碗和一雙筷子,碗裏還有一個桃核,抱枕掉在地上,電視的待機燈還亮的。眼睛一溜,鞋架上沒有她的拖鞋,難道她在?
過去敲門,“蘇亦好?蘇亦好?”沒聲音,繼續敲,“蘇亦好蘇亦好?”
裏麵傳出透著睡意的很不高興的聲音,“幹嘛?”
“你出來。”
“幹嘛?”
“你出來。”陳明然耐心的說。
門開了,蘇亦好穿著睡裙,睡眼惺忪的站在客廳投過去的燈影外。意外的,聽到非常輕的音樂聲,“For now you know that it’s a fool, who plays it cool。”。沉默的站了會兒,按亮她的燈,驟亮的光讓她皺著眉,“幹嘛?”。
“出來吃月餅。”
“有病啊,大晚上的,把我從床上吵起來就是為了讓我吃月餅?”
“出來吃月餅。”
“不吃!”
“出來吃月餅。”
“你幹什麽?憑什麽你讓我吃我就吃?”
“聽話,過來吃月餅。”陳明然的語氣難得的柔和。
蘇亦好一愣,還是跟他走了出來,“給你帶的,挺好吃的。”給她倒了杯水,“不信你嚐嚐。”咬了一口,又鹹又甜,果然還不錯。
“晚上吃的什麽?”
“餃子。”她頭頂的頭發全翹了起來,像個稻草人的帽子,亂蓬蓬,顯得傻乎乎的。
“餃子?速凍的吧?”那可不好吃。
“嗯。”買的那個破餃子還上了當。她看擺的什麽薺菜豬肉、香芹牛肉等都是15.7,以為所有的餡都是一個價,隨手拿了一個三鮮的,結帳時才發現居然是25.7.以為收銀小姐弄錯了,回去看了才知道,得,就這個貴,25.7.可煮出來,仍然是一股標準的速凍餃子味兒,隻吃出了皮,什麽餡兒的根本就沒有滋味。
“怎麽這麽早睡?”
“嗯。”
“沒找朋友出去玩兒?”
“……嗯。”找誰啊。
陳明然低頭摳著手指,“為什麽不接家裏電話?”
“我的朋友沒人打這個電話,你又不在,接它幹什麽?”
陳明然看著她,心情複雜。他覺得有些歉意,又覺得有些莫名的氣惱。起身去廚房洗了兩個桃子,遞一個給她,“蘇亦好,以後過節,一定要我們倆過。”
蘇亦好突然想哭。蘇亦好,你到底為什麽結婚?你到底有沒有勇氣進行這個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