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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家

  驕陽開始發威了。玻璃幕牆、瀝青路都往外反射熱量,氣溫躥到了39度,又熱又桑拿,A市的天氣就是這麽過分。陳明然回到家就脫了上衣,穿著大短褲四處走,蘇亦好開門嚇了一跳,“你怎麽不穿衣服?”

  “大熱天的,穿什麽?汗濕了,你又不給我洗!”陳明然說的理直氣壯。

  “陳明然,說你是博士,我絕對不敢相信。”居然好像還是海歸?

  “博士就不是人?男人都這樣,你沒見過不要瞎說。”陳明然頂煩的就是別人動不動說“你是博士”一類的話,博士怎麽了?博士就該穿長衫裝斯文?還是博士就該如何如何?他是陳明然,陳明然是個人,僅此而已。

  “那你為什麽不都光著?”

  陳明然低頭看看自己,“你若是願意,我也沒什麽意見。”

  “流氓!”蘇亦好恨恨的看了他一眼直接回屋去了,一會兒換了睡衣出來。吊帶?前胸後背露出一大塊,玲瓏的乳房若隱若顯,陳明然咳嗽了一聲。“今晚該你做飯了。”

  “知道。”蘇亦好不耐煩的說,人進了廚房。

  陳明然守著電視,心思卻不在那上麵,不斷的看廚房,仿佛過了好久門才拉開,“吃飯了。”頭發貼在頭上,有點傻,往下看,白白的,許是曬黑的原因,妮子身上比臉白多了。心虛的收過眼光,過來收拾著端飯。

  “白天在公司讓蚊子咬了個皰,癢死了。”蘇亦好彎腰檢查腿上的疙瘩,陳明然終於知道什麽叫折磨了,他本就比她高,她彎下腰時,恰巧能看見那麽一點,又看不見,他忍不住了,“喂,回去換了你的吊帶。”

  “怎麽了?”蘇亦好的女性意識並不很發達,讀研時學校宿舍緊張,男女生混住一樓,班上的男同學以及林海薇的男朋友經常去,大家都習以為常,該穿什麽穿什麽,沒人理會他是男是女,也沒有人一看見男生就躲回宿舍在吊帶外麵加外套——大街上穿吊帶的都不知多少呢,現在這社會,潮流如此。小說中說的都太邪乎了,仿佛男人都是色狼,看見女人就起色意。並且依據蘇亦好的理論,現代的一些東西就是為了摧殘女性的,尤其是夏天,下麵一塊紙棉,上麵一塊海綿,不熱才怪。所以,在非公眾場合,蘇亦好絕不喜歡穿胸罩。

  “不好看,汙染我的眼睛。”陳明然的表情似乎是在和盤子裏的菜說話。

  “一個睡衣什麽好看不好看?你光著膀子,怎麽不考慮考慮我的視覺感受?”

  “這……”,總不能說實情吧?勸說無效,陳明然乘她不注意把空調調到18度,凍死你,讓你穿吊帶!

  一宿無話,第二天早上起來陳明然就覺得鼻子不通,頭重腳輕,想想那18度的空調,明白了原因。不知那個可惡的人是不是也一樣感冒了?否則真覺得虧。

  “你沒感冒?”鼻音很重,那個人正在鏡子前麵梳頭發。

  “沒有啊,”莫名其妙,“你感冒了?”

  “唔,”真奇怪,“昨晚不知空調怎麽調低了。”

  “哦,我說呢,睡一會兒都要蓋被子。”

  被子?“蘇亦好,這樣的天你一直都蓋被子?”

  “我本來就怕冷,被子一般放到旁邊,防備著天亮時冷,昨晚剛好用上了,嗬嗬。”蘇亦好身體還不錯,就是怕冷,腳一冷腿就疼,肯定要醒。

  Faint!陳明然一聲不吭的走了。蘇亦好在後麵拍著手樂,哼,小樣兒,真是沒有傾國傾城貌,徒有多愁多病身,充什麽好漢?還是本姑娘英明睿智。

  晚上去買菜,看見個藥店,想起那位搞IT的病美人,該是不記得買藥吧?嘿嘿,還是我這個“善解人意鬼”大人不記小人過,給你帶盒藥吧。

  還真讓蘇亦好給猜著了。陳明然這一天上麵空調吹著,前麵電腦烤著,頭昏腦脹的不舒服。他又大大咧咧,沒想起來去買藥。吃了晚飯,正一把一鼻涕一把淚,蘇亦好扔了盒東西過來,“呶,喝點吧。”感冒衝劑?眼珠一轉,“哎,我身上沒勁,你幫我衝一下吧。”嘻嘻。

  蘇亦好不在意的說,“行啊。”一會兒一大杯黃褐色的液體端到了跟前。

  “這,這是什麽?”陳明然駭然。

  “感冒衝劑啊。”

  “這麽一大杯?”

  “書上說了,感冒多喝水好。”

  “要多喝水也沒有必要多喝藥吧?”哭笑不得。

  “怎麽了?水和藥一起喝有什麽不好?”

  為了多喝水,就把水加到藥裏?“蘇亦好,你確實是我見過的最奇特的人,智商不低,就是笨的要命。”一咬牙把那杯據說是水的藥灌進肚子裏。蘇亦好要和他說話,卻見他緊咬牙關直擺手,好半天等他神色恢複正常才問他,“你怎麽了?”

  陳明然瞪了她一眼,“我不像你舌頭沒知覺,好不容易灌下去那麽大一杯藥,我要硬憋著才不會吐出來!”蘇亦好哈哈大笑,“你也不像你吹的那麽勇敢無敵的酷吧?”上次在植物園他可是把自己說成了超人一般的勇猛多才,一杯小小的感冒藥就讓他顯了原形。

  “勇敢無敵的酷要分場合,難道蚊子落在我臉上我還要裝石像?”蘇亦好笑的直不起腰來。她覺得陳明然有時候很可愛,不像個是博士,也或者博士本來也是人做的,人會淘的氣,他也會淘。難以想像陳明然小時候會是什麽樣子,是不是也像現在這樣,既板又淘。

  如果說理想,陳明然絕對不是她理想中的人。除了外在的那副眼鏡怎麽都不討她喜歡外,蘇亦好喜歡儒雅的謙謙君子,陳明然顯然不是。雖然蘇亦好確實喜歡理科出身的,可陳明然隻認得一加一等於二的古板勁兒也讓呈發散思維的蘇亦好覺得無趣味。蘇亦好選擇這個婚姻純粹是強大外表下掩蓋的懦弱爆發的極端表現,她對愛人很挑剔,挑剔到最後索性胡亂的嫁人,她要把自己逼到不得不麵對現實的份兒上。日子就是日子,選了他,那就這麽過。

  陳明然也無法完全弄懂蘇亦好。在陳明然看來,蘇亦好顯然是缺乏女人味的。說話又快又衝,不知是法律女人都這樣還是隻她是這樣。可能是本性使然,也可能是博士畢業多少使人改變了對“無聊”的事的看法,他就是不浪漫。世界上有很多事需要做,浪漫是多餘的,空談愛情的真諦遠不如平平凡凡的過日子,而探討人生意義遠沒有踏踏實實的工作更充實。蘇亦好說他隻認一加一等於二是沒錯的,高度的邏輯性使他不會左顧右盼。他選擇這樣的婚姻是他的作風,翻看曆史,很多偉人、名人的婚姻也是如此。他對蘇亦好亦是如此,她是他妻子,他會忠於她。至於其他的,他也不知有什麽,似乎也沒什麽。現實生活又不是小說,哪有那麽多生離死別?

  “大姨媽”率性造訪,讓蘇亦好一陣混亂。她的日子一向很準,這次忙的太過,偏偏備用上次就用完了,待續上新的補給,衣服上已經落了痕跡。一整天蘇亦好都不敢動,她今天穿了一條淺青色的褲子,十分的淺,那一小團異色看上去應該很紮眼。想想地鐵裏那人擠人蘇亦好就頭痛,十分無奈,突然想起那位“老公”,讓他來接她一次,好歹她也是他老婆,享受點接下班的待遇並不為過吧?更何況,他不是一直在找兩個人“共同”的時機嗎?那就來吧。論證是完美的,但實施時還是很心虛,畢竟是麻煩人的事,也不知他會怎麽想。沒敢打電話了,發短信,“你下班能來接我嗎?”

  一會兒回來二個字,“幹嘛?”

  “呃,我不大方便坐地鐵。”

  “你怎麽了?”

  K,你到底忙不忙?浪費這時間發短信!蘇亦好疾速的按了幾個字,“如可以,請來接,屆時奉告。如不行,請不要多問。”

  一會兒回來五個字,“晚上我有事。”

  蘇亦好看著有些蒙,晚上有事就打發了?心裏憋的慌,很想抓起電話罵他一通又忍住了,唉,誰讓你找個這樣的老公?平日嘻嘻哈哈的說笑行,真的和他發脾氣,你有什麽立場?沒有感情的婚姻,蘇亦好,你還真指望他會好好對你?

  躊躇了一通,沒有辦法,最後還是自力更生。好在夏天的衣服樣式比較隨意,蘇亦好磨蹭著等到辦公室走空了才鑽進洗手間把褲子前後掉了個,又拿包擋在前麵,雖然別扭些,好歹不那麽窘。

  地鐵在迅速奔馳,隧道裏釘的廣告燈箱被拉的隻剩下光條,在人眼前忽亮忽滅。蘇亦好的心裏不難受,卻有些失落。她對他還沒有很深的感情,但她畢竟也曾期望過他來接她。愛情是什麽?婚姻又是什麽?多少無愛的婚姻,想來情況也和自己差不多。可蘇亦好畢竟也是個女人,希望有人嗬護。顯然,陳明然不會,他永遠隻會就事論事,線性思維,他既對自己沒感情,也不會想到這麽多。

  既想省事,又要高標準,蘇亦好,你太貪心。她反複這麽想著,心慢慢平靜下來,以後該拿本書在包裏隨時看看,收斂心神,免得無事做的亂想——不能多想,越想事情越多,差不多就好了。

  陳明然今天小加了一會兒班,依然是趕回來吃飯。他現在越來越喜歡回家吃飯,不是因為好吃,而是感覺不同。想想可以趾高氣揚的按門鈴而不用拿鑰匙開門,想想那屋裏總有燈亮著等著,這感覺,還真是好。

  “你今天怎麽了?”洗完碗過來敲門。在他的思維裏,有話你直說,不要等著去猜去問。他想不到,也不想去費時間想,有話你說唄。

  “沒事。”蘇亦好躺在床上動都不動。

  “沒事讓我去接你?”

  “沒事就不能讓你去接我?不是你要我找共同的事來做麽?”

  “太遠了,你在南邊,我在北邊,要是順道我就去了。”陳明然的腦子一點彎都沒轉,他沒想到這話在蘇亦好心裏會是什麽感受。

  “不用順道,我又不是你的油瓶。”蘇亦好翻了個身,背對著門。

  陳明然覺得這話有些不對味,想想自己似乎也沒做錯什麽,女人心,海底針,真難猜。不說算了,回自己屋裏去了。蘇亦好聽著拖鞋聲離開了門口,踢了下被子,心裏又恨又惱,死人,死博士。

  八月的A市雖然已經是暑末,雷雨天卻更多。不經意的倒下來,天地一片,仿佛洪古開荒。A市地處北方,排水係統並不發達,每年雨期一至,都會出現立交橋下水漫金山、甚至沒過車頂的事件。蘇亦好從來不擔這份心,她本就暈車,也不喜歡走三步一堵五步一停的地上交通,無論什麽樣的天氣,往地鐵裏一鑽,都是“也無風雨也無晴”了。

  這幾天一直都是雨,大雨套小雨,或暴刷或連綿,仿佛到了南方。上一次蘇亦好的冷淡讓陳明然長了心眼,第一天下雨時給她打電話,“要不要我去接你?”蘇亦好幹脆的說,“不用,地鐵也方便。”出了大廈跑幾步鑽進地鐵,出了地鐵再跑十幾分鍾就到了家,等他來接太浪費時間。掛了電話陳明然笑,笨,愛搭地鐵你搭去吧。

  周五傍晚臨下班,天黑的像被偷走了太陽,電閃雷鳴,緊接著雨像天河開閘似的奔了下來。蘇亦好收拾好桌子,等了一會兒,雨稍稍小了些,趕緊走人。她一向是褲裝,平底鞋,跑起來幹淨利落,三分鍾,成功的躥入地鐵。

  蘇亦好喜歡坐地鐵,她覺得地鐵很安靜,雖然人也很多,一撥一撥潮水似的往上擠,還是沒有地上多。聽著那咣當咣當的聲音感覺自己是遠離城市在坐旅行,在地鐵裏,可以靜靜的想想事,也可以什麽都不想,平穩的一站一站,悅耳的報站聲,然後就到站回家了,她覺得坐地鐵的時間就是短短的與世隔絕的時間。

  看看冰箱,圓白菜最不怕蔫,為了防雨,家裏也貯了兩個,上次買的平魚還在凍的,紫菜也沒拆包,今晚就吃這個好了,幹煸圓白菜、煙蒸平魚和紫菜湯。

  蘇亦好在家最喜歡吃姐夫做的幹煸頭菜,原料和做法都很簡單,可她一做就變成了炒大頭菜,味道顏色都差一重。A市的餐館似乎沒有這道菜,相似的就是素炒圓白菜,沒有姐夫做的好吃。蘇亦好一邊切著菜,一邊慢悠悠的想著,然後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想家。

  畢業時沒能把戶口落到A市,說起來也是“飄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有戶口的原因,雖然也有固定的工作,真的感覺就是在飄,有時她挺羨慕陳明然,A市人,多好,不用背景離鄉,一切衣食住行風俗習慣都是自小就熟悉的。像她,來為A市做貢獻,可A市都不認她做市民。一想到這兒,心裏就酸溜溜的。想起網上曾經有人就暫住證問題寫了個熱帖,“我在自己的國土上,居然還要暫住?!”

  外麵的雨一陣緊似一陣的敲在玻璃上,起風了,呼呼的,蘇亦好在廚房忙著,一麵豎著耳朵聽門鈴。她不怕黑,也不怕雷,原來她覺得隻要她在屋子裏,屋外的一切似乎便都與她無關了。但現在不同,屋外還有一個人,心裏也會惦記著那個人為什麽還沒回來?他必過的那道橋下是A市著名的淹水區之一,這大的雨,是不是路上真遇見排水不暢又淹了?他的車底盤低,也不知過得來過不來。真要像電視上報的整個車頂都被水淹了就太可怕了,車裏會不會太悶?後麵的車會不會看不見往前衝而撞著他?死小子,也不知來個電話……

  天完全黑了,看看鍾,已經要八點了。雨不見小,仍舊倒似的往下泄。陳明然一點動靜也沒有,既沒有電話,門鈴也不見響,蘇亦好有些沉不住氣,抓起電話,按了幾下,通了,三聲後被接起:“喂?”

  “你在哪兒?”

  “樓下,停車位。”

  蘇亦好一愣,“為什麽不上來?”

  “雨太大,沒帶傘。”小區車太多,自己樓前的車位都賣光了,隻剩十七號樓前的了,離自己這樓還有一定距離。

  “不早說?我下去接你。”

  “不用。”車裏的陳明然正在放倒座位,看著雨衝在擋風玻璃上,外麵朦朦朧朧的什麽也看不見,車頂讓雨打的劈哩叭啦。聽了蘇亦好這句,坐了起來,“不用,外麵雨太大了,等一會兒小了我就回去,雨太大了……。”小區裏的樹都讓風吹的東倒西歪,即便有傘也是不行的。

  “行了,等著。”收線了。

  反撥回去,“真不用,雨實在太大了,等會兒沒關係,也沒什麽急事,你出來就濕了。”

  “我都準備出門了,啊,這樣吧。”又收線了。

  陳明然看看電話,笑了一下,收好座位。一小會兒,遠遠的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撐著傘跌跌撞撞往這邊跑。陳明然沒有動,打開車燈,坐在那裏透過不斷流下的水看著那個人影費力的拿著傘,傘不斷被風吹的東倒西歪,她速度卻不慢的跑到他的車跟前,敲敲車窗,他推開車門,外麵的風夾著雨呼的就撲了過來。

  “快點兒!”一柄傘罩在他頭上,他鎖了車。兩人各自撐著傘往回跑。

  風大,傘根本撐不住,雨團團的圍了上來,四麵進攻,下麵濺起的水又和天上落下的連在了一起,薄薄的衣服很快就隻剩肩膀還算是幹的了。

  兩個人跑進了樓,地板被進來的人踩的水淋淋的,又一陣風把雨砸到玻璃上,可已經淋不到他們了。陳明然對著電梯門抖著頭發,猛然看見後麵的蘇亦好也正撥拉著劉海,他笑了,“讓你別來。”

  “不去怎麽辦?你老坐著?”

  “以前都這樣,反正在車裏也濕不著,雨總會停的,停了再走唄。”

  “以前是以前,現在不有我在麽?又不是遠,在家坐著看你困在雨裏?”

  他住了手,默默的看著她。蘇亦好沒有發覺,弄完劉海兒,專心致誌的盯著不斷變化的數字,22層,到了。

  “哎呀,可是回來了。”跟在後麵的陳明然看著衣服貼在身上的蘇亦好開開門,蹬了鞋,把傘往衛生間一丟,人進了臥室,一會兒拿著衣服出來了。

  “我先衝衝,就一會兒。”

  陳明然站在原地,聽見衛生間水響,他笑了一下,往自己臥室走。再出來時,頭發滴著水的蘇亦好已經換了一身幹衣服,“該你了,一會兒吃飯。”

  待陳明然洗好出來,餐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蘇亦好正拿著勺子盛湯,陳明然接過喝了一口,原來,這就是家。

  晚飯後,陳明然破天荒的沒有耍賴,直接去洗了碗。蘇亦好去陽台上看雨,路燈的光束下,雨斜斜的變成了幕,一絲一絲,偶爾有出租車駛過,濺起人高的水花。蘇亦好覺得自己很安定、很幸福。她的要求真不高,一個家,一個家呀。

  背後拖鞋嗒嗒的響,陳明然一聲叫,“接著。”一個桃子拋了過來,蘇亦好眼疾手快的接住,陳明然已經咬了一口,嘎吱嗄吱的嚼著就過來了,“看什麽呢?”

  “沒看什麽,看下雨——哪來的桃子?”

  “花果山上的,剛讓猴子們去采的。”陳明然也不笑,說的一本正經。午飯套餐中的水果就是桃子,啃著突然覺得家裏似乎很久沒有水果了,趁著午間,去不遠的超市買了點,晚上風雨太大,他就隻帶了兩個上來。

  “喲,那豈不是還有猴子身上的膻味兒?”蘇亦好想起他兩邊鼓鼓的兜,明白了桃子的來源。

  “蘇亦好,你別找死!”大啃了一口,“哎,我說,第一次見麵時你說你選擇這樣的婚姻是怕折騰,怎麽了,你以前被折騰過?”這問題他很早就想問,今天,他更想問。

  蘇亦好停了一下,然後繼續嚼著,沒說話。

  “說呀,我白給你桃子吃了?”

  “也沒什麽。”蘇亦好含糊的說,“都過去了。”

  越不想說他越想知道,要不心裏硌的不舒服。“說來聽聽?又是雷又是閃,也不能上網,容易出事故。”

  蘇亦好又咬了一口才說,“別人的私事你就那麽感興趣?”

  怎麽是別人的私事?是我老婆的私事!嘴上卻說,“說吧說吧。”

  “也沒什麽,原來一起考研,後來我考上了他沒考上,鬧了三年,最後分了手。”

  “你嫌人家沒考上?”

  蘇亦好搖搖頭,“是他”。想想那時候就心酸。兩個人整宿整宿的發短信吵架,就是分不了手,哭、不吃飯、睡不著、心裏痛,都分不了手。印象最深的一次,吵到淩晨五點多,天都蒙蒙亮了,蘇亦好躺在床上望著窗外逐漸亮起來的天光,心裏說,這是最後一次,這是最後一次。可還是不行。她愛他,他也愛她,他在另一個城市的國稅局,不能辭職來A市,但他喜歡A市,他覺得她有才華,她應該屬於這個城市,他不想讓她為他犧牲。

  後來,他又考了一次,沒考上。再後來,他又考了一次,還是沒考上。兩個人吵架越來越多,心裏埋藏的傷痕也越來越多,不是她嫌他窩囊,而是他嫌自己窩囊。蘇亦好終於決定,也是三十多的男人了,不要他再為這個耗著了。她舍不得看他一次次的失敗、一次次的頹喪,一次又一次的怪自己無能。一狠心,痛罵了他一頓,再也不和他作任何聯係——沒了她,他的包袱會小很多,既然夢想無法達到,那麽就掐斷了好好的在現實中討個生活吧。

  沒想到,再後來的一年,他居然考上了。他來找過她,她不肯見他,既然好不容易分了手,既然有了裂痕,那就算了吧。往事太重,承擔不起,當初越是愛他,現在越是無法拾起。雖然無數次,蘇亦好會想起兩個人在一起的溫馨和幸福,但她就是不想轉這個身,走過就是走過了,過去受的傷和幸福一起都過去吧。

  蘇亦好沉默了,想想過去,她很心酸。也許他真的是世界上最愛自己的人,可是,他的標準和她的標準是多麽的不同。她不知道愛情是什麽,但她知道,什麽是安穩和安心。

  陳明然仔細的看了下她臉上的表情,心裏酸溜溜的,什麽樣的故事能讓她那樣?禁不住問,“因為這事害了怕?”

  又搖搖頭。沒什麽傷痕,也沒什麽傷害,隻是突然覺得有些索然無味。愛情是什麽?似乎變得無所謂。蘇亦好也不知為什麽,可能是年齡越來越大,不相信了?或者她還是相信的,隻是不是那種風花雪月的?也或者她本來就是一個很樸素的人?

  “他現在幹嘛呢?”

  還是搖搖頭,“不知道。”算算也要畢業了,不知他會找個什麽樣的工作。就像張艾嘉唱的:就當他是個老朋友,也讓人心疼,也讓人牽掛。

  陳明然很想問她他們到了哪一步,他似乎從來沒想過處女情結這個問題,但他真的很想知道。他承認自己是在乎的,或者不是看中那層膜,而是在乎她之前到底是怎麽回事。他要知道,可他問不出口,隻好一下一下的啃著桃核,“你們那時候——很好?”

  很好嗎?似乎真的是很好,不吵架的時候真的很好。他倆不在一個城市,她會去看他,他也去看她。她月經來的少,她就和他說,從來沒有一點羞怯之感,仿佛和她媽媽或是姐姐說一樣。每次他們在一起,他都要給她買很多棗,說他問過他的醫生朋友了,沒有別的情況就不要緊,可能是有點貧血。他倆最愛逛超市,裏麵都是生活用的東西,每次都要買酸奶一起喝,沒什麽寓意,就是覺得好像一起過日子,很溫暖。兩個人從來都是十指相扣,沒有很多話,心裏也沒有什麽電不電的感覺,隻覺得很幸福。在他那兒的時候,晚上總是睡在一張床上,各蓋各的被子,可是隻要一熄燈,他就勸她分手,勸她不要再來。她不喜歡晚上,她討厭晚上。

  再轟轟烈烈的愛情也是愛情,不是婚姻,婚姻才是婚姻。

  陳明然看她沉默不語的表情,心裏的醋意更加了一層。“他都和你分手了,你還這麽深情?”蘇亦好白了他一眼沒說話,轉身扔了桃核換了杯水捧著,陳明然繼續說,“真要舊情難忘,你何苦?”他說的似乎有一種於己無關的大度,可心底裏,他不過是欲擒故縱的試探罷了。

  蘇亦好沒有正麵回答,反問了一句,“陳明然,你沒什麽花花史?”

  “花花史?”陳明然愣了一下,眨眨眼說,“原來有一個,出國時分了。”

  “為什麽?”

  “我要出國,她要回家,於是就分了。”陳明然純粹瞎掰,T大是著名的出產光棍精英的大學,女生少,而且都是恐龍級,不少T大本科的男生公然到附近的蘇亦好她們學校和師大找MM。陳明然在校時不算特別出類拔萃,對人動過心,也有人追過他,後來自動消亡了。前者是因為名花有主,後者是因為他發現那女生靠近他好像更多的是因為他是A市人。他不浪漫,但也不喜歡這種純粹功利世俗的感情。讀研後女生就更加的少了,再後來就出國了,真是,一晃就到了這年紀了。

  “男人總是這樣,為了所謂的事業犧牲感情。”他是沒有考上堅決不娶她,而她呢,無論他考不考得上,在她心裏,他都是他。她一直覺得她愛他比他愛她多,因為她愛他超過一切身份上的衡量。但現在想想,這東西,似乎真的是無法說清的。

  “我如果什麽都沒有,你會嫁我?”

  蘇亦好認真的想想,“什麽都沒有也可以,但必須具備可以有的實力。其實你什麽都有也是你的,按照婚姻法的規定,這都是你的個人財產,真離了婚,與我無關。還不如具備這能力,婚後買的房子車子等一切財產,屬夫妻共同財產,歸我們共同所有。”

  陳明然聽著很紮耳,“學法律的是都你這樣啊,還是隻你這樣?沒離婚就想著錢啊,財產啊。”

  蘇亦好笑,“你看沒看電視上報的‘亞洲第一富婆’龔如心和她公公的遺產爭奪戰?大部分的親屬法解決的仍是財產問題,繼承法不用說,婚姻法也是。人活來活去,從生到死,對外別提了,對內也是為錢,怎麽就繞不開錢呢?”

  陳明然本來要駁她那一套什麽離婚,什麽夫妻共同財產,聽她一感慨,立刻就站在了她的現實對立麵,“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沒了錢就沒了經濟基礎,你還存在什麽?”

  蘇亦好啜了口水,“財產能約定,可感情呢?結婚最重要的東西是感情,可鄭重約定的卻是財產,你說人可不可笑?或者應該說是可憐,保不住大頭,隻好在些蠅頭小事上爭來奪去,梁漱溟先生說過……。”

  陳明然看她似乎又要虛空到遙遠的星球,立刻把她拉回來,“你不也是和我做的婚前財產約定?逼我簽名?”

  蘇亦好果然迅速歸位,“什麽叫我逼你簽名?誰知你是什麽人?我總得想點辦法保護自己。”

  “你用保護?全世界的女人就都需要植入特洛伊木馬以便於隨時操控、注意動靜了。再說你也傻,約定有什麽用?八年內離婚,財產你一分錢拿不走。八年後離婚,那還離婚的什麽勁?”想想自己那時候就四十了,這日子跑的跟劉翔似的,真快,八年前的事仿佛如在眼前,這八年後……那時不知會是什麽樣子?肚子會凸出來,臉上一定也有不少皺紋,不知頭發還在不在?想想怪恐怖的……禁不住看她一眼,不知她是個什麽樣子?眼睛會不會還這麽亮?頭發會不會還這麽黑?

  “陳明然,沒知識了吧?你我雖然夫妻感情一般,但你要是死了,這房子立刻就有我的三分之二。因為我是你的第一順位繼承人,照繼承法的規定,配偶先要繼承家庭財產的一半,然後那一半是所有繼承人均分的。你要是不想讓我得著這房子,你就得趕緊立下遺囑,免得被我得手,哈哈。”蘇亦好口氣得勝,十分得意的晃著水杯。

  “呸,你咒我死?”陳明然的臉色不大好看。

  蘇亦好趕忙擺手,“我哪兒有?不過是就事論事吧。”

  陳明然不說話,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兒,慢慢的說,“蘇亦好,我不想死。”蘇亦好嚇了一跳,“說什麽呢?誰說你要死了?”看他不吱聲,懷疑的補充了句,“你不是碰到什麽事兒了吧?”陳明然搖搖頭,“人生就這麽幾十年,我已經過了三十二年了,三十二年最好的時光。越活看的越清楚,越覺得生命匆匆,不可知的事情太多了,能把握的事情太少了。盡管每個人都要死的,可我不想早死。蘇亦好,咱倆都好好活著,活到老,好不好?”

  蘇亦好的心裏突然噎住了,她沒有說話,隻點點頭,眼裏有些發酸,不知道他能不能和自己相伴到老,但她真的希望不要中途換人,或者不是因為純粹的感情,而是她不想承受人世的這種寒冷。

  躺在床上,陳明然想想她的那些話,心裏越發的不是滋味。他輾轉又輾轉,心裏總在琢磨她以前的那個男朋友,他們到底到了什麽程度?

  如是幾天,心裏總是疙疙瘩瘩的,吃中飯的時候,他手下的幾個小毛頭湊了過來,“頭兒,有心事?”

  “沒有。”修煉的功夫這麽差,連小毛頭都看出來了?

  小毛頭嘻嘻笑了,“一臉的官司,我以為你有什麽‘個人動向’呢。”

  陳明然摸了一把自己的臉,“有那麽誇張?”

  “那倒也沒有,隻是看著眼神不如以前閃的快,所以才猜測是不是墜入情網。哈哈。”

  陳明然拍了一下他的肩,“還挺有經驗。”

  “那可是,兄弟我也是混過來的。這人啊,就是不能動心。一動心,保準亂,心亂眼亂哪兒都亂,亂一陣兒安定下來就好了。我總結,這叫戀愛抽動症。”

  陳明然大笑,笑了一陣兒想想還真是挺有道理,心裏不禁一驚,陳明然,你對她動了感情。再一想,陳明然又理直氣壯起來,她是誰?我老婆!對自己的老婆動感情,天經地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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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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