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陳明然堅決不同意吃麵包火腿腸等所謂的“野餐”,兩個人隻好沒看到荷花就準備打道回府——當然,沒看到荷花也與他們東遊西蕩目的不明有直接的關係。
順著指示牌一路往東,突然發現一個小小的人工湖,石頭壘的壁沿,池水碧綠,深不見底,湖麵上不見荷花也不見魚。蘇亦好的眼睛轉了一圈,目之所及的隻有植物,於是毫不猶豫的卷了褲腿,坐在湖沿上把兩隻腳伸進了水裏。陳明然大吃一驚,趕緊四處看,“喂,”他壓低嗓子,“你以為這是洗腳盆?人來人往的你也不嫌丟人,管理員肯定會來罰款的。”
蘇亦好見湖水很深,又不知湖裏有沒有養東西,原本隻是打算洗洗腳上的泥,一聽陳明然的話立刻滿不在乎的說,“怎麽了?”
“拜托,”陳明然極其鬱悶,說她是知識分子,打死他都不會相信,這種事真的隻有剛進城的民工才幹得出來。“你快起來,別真的當民工,你不嫌丟人我嫌。”
“丟什麽人?”
“有在公共池塘洗腳的嗎?”
蘇亦好在水裏晃著腳,“Mr陳明然,我國法律規定,水資源歸國家所有。作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隻要未標明使用權專屬的任何河流、湖泊,我都有權利享受。與寫字樓前的噴水池不同,植物園亦是全民所有,且植物園為休閑放鬆之所,如該池因特殊事由而禁止遊人戲耍,就應該明確標識。既未標識,則此池和園內其他設施一樣,是供遊人免費使用的,隻要不進行破壞,我在此遊水於情於法都無錯。”
陳明然聽的頭大,一通中文就是隻聽懂了蘇亦好似乎是說沒有禁止遊人戲耍的標識,左右看看,似乎還是真沒有。“沒有標識也得講公德吧?”
“這算是什麽不講公德?那黃果樹瀑布下踩水的都是沒公德的?”說了一大段詰屈聱牙的法律詞兒,自己也覺得要緩緩。
“這怎麽能一樣?”
“這怎麽不一樣?都是水,都是旅遊放鬆的,都沒說不讓玩,怎麽不一樣?”
陳明然又一次啞口無言,蘇亦好毫不放鬆,“你就是慣性思維、盒子思維。”想想,也對,既然她伶牙俐齒,跟她胡鬧一次。管理員真來了,由她出頭去對付——大不了真罰款了事。一P股坐在她旁邊,也脫了鞋把腳放了進去。
蘇亦好有些吃驚,她純粹是和他對著幹,也知道自己有些強辭奪理,隻想洗洗就完了,卻沒想到他也會坐下來。看著那兩隻比自己白的腳,蘇亦好心裏默念,湖裏的生物們,要咬去咬他,他的腳比我白,比我的好吃,千萬別過來咬我,千萬別過來咬我。
小小的池塘邊隻有他們倆個,連續不斷的人流不知都哪裏去了。天地間很靜,微風吹在臉上柔柔的,知了躲在樹蔭裏唱歌,一片平和。一斜眼見陳明然的白腳怡然自得的在水裏打著拍子,“切,跟人學,不嫌羞。”腳一揚,往他那邊攪水。
“小樣兒,腿沒我長,還敢過來挑釁。”更大的水潑了過來。
“腿長了不起?”
水一波一波的揚了起來,越揚越高,最後一下,陳明然居然淋到了蘇亦好的頭發上。蘇亦好大怒,使勁晃著腿準備發起反擊,卻沒料到重心不穩,人晃晃悠悠的就要往湖裏溜,蘇亦好嚇的尖叫起來。
“小心!”陳明然跳起來拽著胳膊攔著腰把她拖下了石沿,瞪著眼睛發了脾氣,“你幹什麽?”。
“謝謝你呀。” 蘇亦好嚇的心裏亂蹦,渾身發軟,扶著他的胳膊慢慢緩著氣。
陳明然望著她有點白的臉,口氣緩了緩,“嚇成這樣?不會遊泳?”
“不會,小時候差點淹死,自此有些暈水。”
陳明然有些無奈,不會遊泳還玩水,這是個什麽人?“走吧?”
蘇亦好點點頭,兩人穿上鞋,陳明然卷上濕透了的褲腿,“你沒事吧?”蘇亦好搖搖頭,剛才這一嚇使她再也提不起興趣,撐著傘默默的走著。看她蔫頭耷腦,陳明然又好氣又好笑。
“你的精神頭兒呢?”
蘇亦好不吱聲。
“小時候是怎麽回事?”
“唔,很小,還是幼兒園,有一次去河裏玩,老師說那邊深,讓我們這邊玩,可我不知怎麽就滑過去了,呀,現在還記得在水裏一浮一沉的,當時腦子裏都沒意識了,後來還是過路的把我從水裏拖上來,老師把我送回家,我媽都哭了。”
“看來小時候就笨,不像我那麽英勇無敵,我小時候是上山下河無所不能,五歲會爬樹,六歲就會遊泳。”陳明然想惹她鬥嘴。
爬樹遊泳蘇亦好都不會,她還沉浸在剛才的驚嚇裏,“我小時候長的比別人矮,一點點,”食指和拇指比劃了兩厘米左右,“排隊總在前麵,可能就是小,所以就容易滑進去。我雖然是海邊生的,到現在也不會遊泳,也是這個原因。”
兩個人沉默的往前走。林蔭路走光了,太陽逐漸露出來,越來越曬。出去才發現,似乎不是他們進來的門。一問,果然,這是東門,他們的車停在西門,東門到西門大約有一站半路。正是下午一點多,太陽毒毒的射下來,烤的陳明然覺得自己要冒油,一彎腰,鑽進傘裏,“舉高點兒。”
“幹嘛?”
“還用問?有福同享。”陳明然理直氣壯。
“男人還怕曬?”一米六五的她和一米七八的他還是有差距的,她覺得自己似乎才到他肩膀。
“男人也是人,有蔭涼不避那是傻。”傘不斷的碰他的頭,索性奪過來,“我來。”
“你快出去,我這傘太小,遮不住兩人。”
“往我這邊點不就行了?”陳明然說了句大實話,他腦子裏沒有多想。蘇亦好卻有些不好意思,她感受到陳明然的溫度,離他遠了些,盡量不碰著他的胳膊。
“幹嘛那麽遠?”她有一半都暴露到陽光下了,他依然直執著傘不動,精靈古怪的,愛外頭挨曬我不勉強。
“你身上太熱,像個小火爐,往外輻射熱量。”
“哦?”陳明然無所謂的聳聳眉毛,“沒辦法,本人身體好,火力足。”蘇亦好沒再接下去。
終於上了車,陳明然打開空調,兩人俱是舒了一口氣,看看表,都兩點了。
“午飯吃什麽?”
“你請客?”
“幹嘛我請?”
“你用了我的傘。”
“我還救了你的命呢。”
“那……我沒帶錢包。”
“我可以先借給你。”
傻,借人錢請自己吃飯。蘇亦好樂了,“兩條路,要麽借錢我終身不還,要麽你自覺自願掏錢——還能賺個好名聲,自己選。”
“吃什麽?”她好歹笑了,陰著臉的小樣兒還挺可憐。
“權金城。”車子開了出去。
這頓飯吃完都四點了,蘇亦好索性又要了一份紫菜包飯一份南瓜餅打包帶回去當晚飯,當服務員把飯包好遞過來時蘇亦好才想起自己約了李錚,趕緊掏出電話,“哎,哥們兒,晚飯改天吧。”不知那頭說的什麽,蘇亦好咕咕的笑,“讓你的錢在錢包裏多躺幾天還不好?”又笑了一陣兒,才掛了電話。
“誰呀,任你呼來喝去的。”昨晚就聽她對人不客氣,哥們兒哥們兒的,和誰這麽熟?“我一哥們兒,”蘇亦好不在意的說,“要請我吃飯,剛想起來,讓他改日子。”
“這麽忠心耿耿?”
“不忠心耿耿的叫什麽哥們兒?”
“那你當時不嫁他?”
“我不喜歡他。”
陳明然差點把茶噴出來,“那你喜歡我?”
蘇亦好揚起下巴想了想,“不一樣。我不喜歡你,也不喜歡他,可是不一樣,他是我哥們兒,估計我要真嫁不出去後果又比較嚴重的話,他赴湯蹈火可能也會娶我。可是,我的一個好哥們兒就沒了,我舍不得,人這一輩子,才幾個朋友啊,幹嘛把朋友發展成老公?傻不傻啊?”
“哥們兒比老公都重要?”
“不是那意思,無論哥們兒還是老公,都不容易。但哥們兒和老公完全不同,好哥們兒不一定會是好老公,我珍惜和他的友情,所以,也不會去冒風險轉成老公——就像沒有必要把所有讚同革命的人都拉進黨,有時反倒是黨外人士比較好為黨做事。”
陳明然再一次對蘇亦好的邏輯無話可說,智商很高,但高的不是地方;高射炮也能被機動靈活的用在打蚊子上,隻是打的莫名其妙。陳明然,你的運氣還真是好,打著燈籠也找不到這樣的人。
回去蘇亦好就裏間外間的忙,陳明然躺在長沙發上看電視,一瞥眼見她在手洗床單,越發覺得蘇亦好奇怪。蘇亦好明顯不是愛收拾愛整潔的人,地是不髒不拖,屋裏也是一個月也不見她擦一回,就是洗衣服不同。自她搬進來後,陳明然發現她很少用洗衣機,小到內衣大到床單被罩全是手洗再脫幹,陳明然有些不解,“蘇亦好,你幹嘛不用洗衣機?”
“給你省水省電還不好?”在蘇亦好的概念裏,凡是貼身的東西都不用洗衣機,覺得洗不幹淨,並且不用洗衣粉——洗衣粉含磷,不易漂清,她用肥皂粉。她研究過,肥皂和洗衣粉的原理不同,肥皂很少是化學的。蘇亦好認為,貼身衣物若沒洗幹淨,洗衣粉殘餘會順著毛孔進入體內,她雖然看不見,但她想細菌一定在悄悄的咬她、毒害她。
陳明然的鼻子嗤了一聲,沒想到找了這麽個會持家的老婆。雖然和她似乎並不太熟,但他的頭發梢都能告訴他,這話不是不可信,而是根本連可信的邊兒都沾不上。“那你索性省水省電到底,把我的也洗了。”向來是各人洗各人的,她手洗她的,他洗衣機洗他的。
“你原來呢?”蘇亦好頭也不抬。
“洗衣機洗的呀。”你看不見?
“洗衣機現在也沒壞。”
“蘇亦好,你不是說要省水省電嗎?”就知道是騙人的。
“省水省電是不假,但還要省手。”
果然是區別對待!陳明然坐直了身,“蘇亦好,你也太差別待遇了吧?憑什麽你的就手洗我的要用洗衣機?”
“這道理你都不懂?”蘇亦好說的理所當然,“第一,你原來就用洗衣機,表明你可以忍受洗衣機;而我原來就用的是手洗,我習慣的是手洗。第二,至於說差別待遇嘛,你不就喜歡差別嗎?比方說,吃飯要隨你,你不喜歡吃的不準做?”
陳明然氣的額頭跳了兩下,卻一句話也反駁不了,什麽都是她的道理。“蘇亦好,我娶了你真是不幸!”
“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已經娶了。”蘇亦好的口氣裏有掩不住的幸災樂禍。
陳明然跳起來赤著腳去自己臥室把床單掀下來扔進衛生間,哐的扯上門,“洗不完不準出來。”
“陳明然你有病,你的床單明明是上周才換的,摻合什麽熱鬧?”
上周嗎?“你怎麽知道?”
“我收衣服時看見你晾床單了啊。”
一拍頭,好像還真是,她還挺注意自己的,嘿嘿,繼續看電視了。
周日,陳明然照常睡到中午,起來發現門上的即時貼,原來她去了市圖,“過分!不加班就跑圖書館,又不是學生,這麽努力。”懶懶的沒興致,把頭伸進冰箱找了一通,隻有昨天剩的南瓜餅,往嘴裏塞了幾塊,打開電腦繼續幹活。
不知過了多久,隻覺得餓的兩眼發花,又塞了兩塊南瓜餅。看看鍾,要四點了,怎麽還不回來?又幹了一會兒,幹不下去,索性站在窗邊往下看。
陽光金燦燦的,時而有風吹過,紫藤的葉須似乎是受了挑逗不斷的向天上揚去,薔薇花微微的顫動著。人來人往、車來車往,一片喧嘩模樣,但屋裏很靜,陳明然忽然覺得自己與外麵的世界是隔絕的,在日複一日忙碌的生活中,他仿佛在此刻跳了出來,旁觀生活。他並不感到孤獨,他知道,門一開,會有一個人進來,然後屋裏的這個世界就會活起來。
短信的鈴聲拽回了陳明然。打開一看,他就怒了,撥過去,“蘇亦好,你又幹嘛?”他以為她是去和她的“哥們兒”去吃飯。
蘇亦好有位同學從外地來出差,卓天臨時通知蘇亦好聚聚。她才給陳明然發短信說晚上有事不回去吃飯,他的電話就打了過來,一時沒反應過來,“啊?我的短信你沒收到?我晚上有事,不回去吃飯了。”
“蘇亦好,我中午就沒吃飯!”電話裏都能聽出陳明然的火氣極大,蘇亦好愣了愣,沒意識到和自己有什麽關係,“你怎麽不吃啊?”陳明然氣的要笑,“蘇亦好,我限你一小時內回來。”電話掛了。蘇亦好拿著電話有些呆,什麽意思?撥回去,沒人接,再撥回去,還是沒人接,怎麽了?拿著電話想了半天還是支支吾吾的編了個借口,和那位同學道了歉,打車回了家。
開門見陳明然正陰著臉看電視,蘇亦好一邊換鞋一邊問,“你怎麽了?”陳明然不吱聲,蘇亦好又問,“你怎麽了?”仍舊兩眼盯著電視,蘇亦好擋在他前麵,“你到底怎麽了?”“讓開。”蘇亦好有些不耐煩,“陳明然,有話說話,你怎麽了?”
陳明然忽然不知該從何說起,言簡意賅,“蘇亦好,做飯。”蘇亦好依舊有些蒙,“陳明然,你今天怎麽了?”“我讓你做飯,我餓了。”蘇亦好眨著眼睛,從來沒要過吃的,今天這是怎麽了?“陳明然,你不舒服?”“別羅嗦,你快去做飯。”
想了想,“不對啊陳明然,今天該你做飯。”周五她才做的。
陳明然砰的扔了遙控器,“蘇亦好,你最好識點好歹。”蘇亦好嚇了一跳,“陳明然,你今天吃槍藥了?”
“我就是吃槍藥了!蘇亦好,我中午就沒吃飯,晚上還讓我自己,你要餓死我?我是你老公,不是你合住的房客!”陳明然的語氣咄咄逼人。
蘇亦好的職業病出來了,“我紮住你的嘴了?你自己不會做?你自己不會吃?你以前不是自己過?幹嘛現在依賴我?”
“我什麽都自己,那我結婚幹嘛?”
“你結婚就是為了找人做飯?你不吃中飯你怨我?我沒有自己的事?我憑什麽該不分千裏萬裏的回來給你做飯?”說好每人做一天,一直好好的,今天無緣無故的發火,鬼才知道是為了什麽,自己又不是煮飯婆。
“你還是不是女人?”
“是女人我就該做飯?生而為人,權利平等,哪條法律規定飯就是由女人來做?”
“你……”陳明然說不過她,“結了婚還天天招搖,你以為你是誰?戴安娜?”
“我是不是戴安娜你管不著,就說你自己,我不在的時候你不會做飯?我哪天還等著你回來做飯給我吃了?”
“蘇亦好,你,你……這點事兒都不能達成一致,那這日子過的有什麽意思?這婚真是不結也罷。”
“是沒意思,想打電話問你什麽時候回去,你嫌煩,讓我發短信。短信發了你又不回,你覺得自己很有理?”
“我要工作吧?你打電話時我不方便就是不方便。那天你發短信我在開會,你剛出校門、不知道開會的時候不能回短信?”
“道理都是你的。照你的要求,我最好像孫悟空那樣神通廣大,能知你意、曉你心,隨時隨地想在前麵、做在前麵,是不是?真是無理取鬧!”
“是誰無理取鬧?你是我老婆,讓你做個飯,你有什麽好委屈的?”
“我就是委屈,怎麽了?我怎麽就該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沒有原則的圍你轉?我不是孫悟空,做不了能鑽到你肚子裏去的齊天大聖!”
見陳明然還要張嘴,索性一竿子到底,“陳明然,今天這飯我就是不做,愛幹嘛你自己看著辦吧。這麽點事兒還依賴我,我也不是你媽。”咚咚的進了臥室,甩上門,咯嗒的反鎖上。
陳明然暴跳如雷,“蘇亦好,出來,我們離婚!”
蘇亦好忽地拉開門,“陳明然,你想好了?”
“當初答應你那鬼征婚我的頭那是讓驢踢了。”
蘇亦好默默的站了一會兒,“好,可以後悔,明天去辦離婚。”門又關上了。陳明然對著那扇門有些發愣,自己今天是怎麽了?
晚飯是各人吃各人的,陳明然叫的外賣,蘇亦好動用戰備吃的方便麵。電視嗚啦嗚啦響,就是蓋不住一屋子的冷寂。
蘇亦好再也沒有說話,仿佛陳明然不存在。吃了飯她就開始收拾東西,把衣服一件一件的放進箱子,把拆了的紙箱子重新粘起來。聽著她收拾東西的聲音,陳明然的心裏開始後悔,什麽破脾氣,為點什麽事兒?
此時的蘇亦好心裏什麽也沒想,她不生氣,也不讓自己有任何的念頭,她怕想了會覺得自己可憐。她很敏感,她不自信,她其實很弱,她不想想,包括明天的去處——大不了去擠林海薇吧。她也沒想自己明天就會是二婚了,一個女人的二婚。
陳明然關了電視,躺在床上,兩眼望著天花板,仔細把晚上發生的事想了一遍。想起她說的話,“幹嗎現在依賴我?”是嗎?自己似乎真是不知不覺開始有點依賴她了。晚上不明所以的發火不是因為她不給他做飯,而是因為他覺得被遺棄了——雖然遺棄這詞很荒唐,但他就是這樣的感覺,那時候他正在想她會回來,然後一屋子的聲音。忽然有點明白了,自己是拿自己當她的老公,而她似乎仍然糊裏糊塗的把他當成一個合住者,陳明然心裏生出一股煩躁,蘇亦好,你明不明白?
兩個人僵持到九點多,陳明然聽到拉箱子的聲音,心裏像被鋸了似的,她明天就要搬走了?死妮子,說氣話,不必那麽當真吧?心裏越發焦灼起來。正想著,手機嘀嘀的響了,短信,“明早七點,民政局門口見。”扔了手機,蘇亦好,死蘇亦好,你至於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大人大量,不和小人同類的生物計較,翻身坐起,“3016,上線!”
蘇亦好對著手機有些莫名其妙,什麽嘛。爬上QQ,一看孔雀的簽名,“打倒萬惡的3016!!”氣死了,迅速打幾個字“才打倒你呢。”沒反應,等一會兒再一看,簽名已經變成了“3016是大壞蛋!”“你才是大壞蛋!”還是沒反應,再一看,簽名又成了“3016笨的十惡不赦無法超生!”蘇亦好氣極,“你能超生,你是超生遊擊隊隊長!”
陳明然的嘴咧到了耳根,超生遊擊隊?她真能想。“3016,你還記得超生遊擊隊?”
“咱這個年齡的有不記得超生遊擊隊的?”黃宏和宋丹丹的成名之作。那個年代真可笑,哪裏都是“少生優生幸福一生”、“計劃生育是我國的基本國策”的標語。現在好像沒了,一個孩子都養不起,誰還多生?
“那時候真有意思啊。”
“電視節目比較少,春節晚會是一年中最盼望的事。”
“《超生遊擊隊》的時候你多大?”
“早不記得了,好像上初中?”
“我比你大,我那時候上高中。小朋友,要乖乖的聽話哦。”一個鼻子還吹著泡泡的胖豬頭出現在“小朋友”後麵。
“你才是豬,除了發火比我強,看不出哪裏比我大。”
“哼,你也好意思說。你去會哥們兒,留我一個人在家啃冷食!”想想就憤憤。
“我同學從外地來了,我去見一下不為過吧?”
原來是見同學,“你不和我說?”一個怒臉。
“你今天跟吃了槍藥似的,你給我說話的時間了嗎?”
“你說話不跟吃槍藥似的?紅著臉和誰吵?”
“你搞雙重標準!你怎麽不說說我打電話你不耐煩、給你發短信你不回?”
“我真是在開會,看見了就給你回了。”
“回兩個字,加班。隻言片字都沒有,你對誰說話都這樣?”
“沒錯,我對我媽就這麽說話,從來沒出現不留飯的時候——錯,留了,留的豬食。那天你吃的什麽?”
給他一個白眼,“你怎麽知道我吃的是別的?”
“哼,以為和你一樣的低智商?”又上了一個蒙著眼睛的豬頭。
“切,我吃的是土豆燉牛肉和火山下雪。”
“K,趁著我不在吃土豆燉牛肉!”大流口水的小胖孩兒在一動一動的舔著嘴唇,“火山下雪又是什麽?”
“果然是笨啊,火山下雪都不知道,”傲慢的表情,“糖拌西紅柿。”
這都哪裏的歪叫法兒?“哎,明晚做個牛肉我吃?”
“你不要離婚嗎?”
“別給你杆兒不往下爬,一會兒我鐵了心,看你再哪裏哭去。”一個眼淚四溢的小孩兒正張著嘴在大哭。
“喲,我嚇的渾身發抖。”
“別尿到我床上。”
蘇亦好的臉有點紅,臭小子,“陳大能人,你怎麽突然良心發現了?”
“發現啥?”一轉念,死妮子,“我大人不記小人過,好歹給你一個向我靠攏的機會。”反正隔著網,臉皮厚點也不怕。
“我嚴正警告,這次先饒了你,以後如果再這樣,本小姐打了的包就不會再打開了。”陳明然拉開門,“明晚吃燒牛肉啊,就這樣定了。”蘇亦好笑了。
一場世界大戰就這麽虎頭蛇尾的結束了。陳明然轉悠著腦袋想了半天,覺得還挺有收獲,古話說越吵越熱乎,果然是真理啊。
這場大戰後兩個人和平相處了一段日子,蘇亦好不加班,陳明然也盡力把工作帶回來幹。雖然名義上還是輪流作飯,但陳明然越來越有妙招,比如故意回去的晚,或是在車裏呆著直到看見蘇亦好跨進小區的門,再從旁邊駛過,停了車兩人一起去買菜,要不就直接謊稱自己忘了。反正隻要臉皮夠厚,不愁吃不上飯。蘇亦好起初還相信,後來就越來越懷疑他在使花招,陳明然就是抵死不承認,繼續拿著臉皮混飯吃。不過陳明然從來沒能成功逃脫洗碗,用他的話說,蘇亦好練過獅子功,哪怕他逃到臥室也能讓她震出來。CS兵法差不多隻成了S兵法,S兵法也不錯,S,女人的曲線據說就是S,嘻嘻。
在蘇亦好做了一段日子的晚飯後,陳明然得寸進尺。某天的餐桌上,陳明然似乎是不經意的說:“今天看了一個報道,不吃早飯容易得什麽病,還容易早死。”
“你才知道啊?早飯很重要。”
“是啊,那你以後做早飯吧。”順水推舟,不留痕跡。
蘇亦好盯著他看了會兒,不緊不慢的夾了口菜,“陳明然,你那顆出口轉內銷的腦袋是不是爭分奪秒的在算計怎麽能讓我多幹點活兒?”
“反正要吃飯,天天吃麵包,有防腐劑,容易得胃癌。”
“你為什麽不做?”
眼珠一轉,“你上次做的排骨粥真的很好喝。”
“姑娘我不是吃迷魂藥長大的。”
“看看看,我以我近二十年的團齡保證……”
“省省吧,早退團多少年了,還裝嫩。”
陳明然眨眨眼睛,“是啊蘇亦好,咱倆也老了,都過了二十八的退團年紀了。”蘇亦好沒吱聲,陳明然更進一步,“那我們不是老夫老妻了?”
“哎喲,”蘇亦好嚼到了舌頭,捂著腮怨恨的看著他,“亂說什麽話!”
“本來就是嘛,”陳明然的臉皮厚度逐步攀升,依據他的“陳氏理論”,吵架是有好處的,最起碼能夠迅速縮短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比方說,自從上次過後,他覺得什麽話都能說出來,“你老吧?我老吧?老夫老妻沒錯吧?”
“不和你貧。”喝了粥直接走人,“洗碗啊。”
陳明然聳聳眉毛,把全部的盤子和碗摞到一起,雜耍似的捧著,唱著“我們倆劃著船兒采紅菱呀采紅菱……”一路往廚房去了。
正向陳明然所預見的,蘇亦好真的做起了早飯。倒並不是因為聽陳明然話,而是她原來一直有吃早飯的習慣,隻是搬到這邊來後覺得做的不好,不好意思出手,便隻好跟著陳明然啃幹麵包喝麥片。既然陳明然提出來了,正合適,要是敢說不好吃,把他打出去!蘇亦好在廚房裏的底氣越來越足。當然,這種充足的底氣是由陳明然對廚房主權的自覺放棄造成的,與蘇亦好做飯的手藝基本無關。
當蘇亦好破天荒的問陳明然對早飯的印象時,陳明然用了一句多少年後他都得意之至的話作為回答:“像是太空行走”。蘇亦好想了半天眉開眼笑,文學作品中常用“如在雲端”形容感覺美妙,陳明然的話無異於誇早飯好。但在陳明然這正統理科生的思維裏,人站在地球上,受萬有引力已成習慣,真到太空上行走,不啻於頭朝下,不正常的人才會喜歡此種感覺。神奇的中文以及文科思維和理科思維的差別無意中消弭了兩人之間可能進行的一場惡戰,在看到蘇亦好臉上能揪下來的笑容後,陳明然篤定自己確實是聰明的暗算了她一把,也跟著眉開眼笑起來。早飯的作用是多種多樣的,除了裹腹,還可以怡情,這是“陳氏理論”的新發現。
日複一日的平淡,吃早飯,出門各自去上班。忙一天,處理各種各樣的工作,生各種各樣的氣,解決各種各樣的人事難題,晚上回到家,做飯、吃飯,然後各人做各人的事。生活被壓縮成千篇一律,而自己就像一隻機械的筆,不斷的在紙上劃著千篇一律的直或不那麽直的線。有時居然很恍惚,這日子是自己混過去的?怎麽自己腦子裏就沒印象呢?
又是周末,吃了中飯各自安歇。陳明然進臥室不知在電腦前又搗騰的什麽,蘇亦好到餐廳去守著北窗坐著。說出來恐怕會挨打,蘇亦好最喜歡的就是盛夏的中午。太陽白光光的照的滿眼都是亮的,花草豔而樹木綠,人們都忙著在屋裏躲避中午的毒日,很安靜。不知躲在哪裏的知了似乎得意的占領了整個世界,而這個世界裏,偶爾又會出現一隻或兩隻小蝴蝶或小麻雀出來扇扇翅膀,而後又消失了,依舊是油綠綠的樹或者站著不動,或者隨著微微的風略略移移,以及那不知疲倦卻越唱顯得越靜的知了。蘇亦好就喜歡趴在北窗台上,看著外麵小區的樓頂反著太陽光,對麵樓的陽台上偶爾會出現人影來收晾衣服,然後又靜了下來。她一動不動的看著,仿佛那是彼岸的風景,而自知,其實這就是生活,真實的生活,她熱愛的生活。
陳明然從屋裏出來,不期然看見那身影正坐在餐廳裏,手擱在椅背上,下巴又擱在手上,專心致誌的往北看。他有些好奇,悄悄的走過去,什麽也沒瞧見,禁不住問,“你在看什麽?”
“沒什麽,坐坐而已。”蘇亦好有些掃興,她就是喜歡看,喜歡這份靜,看什麽?外麵的東西都在,自己看不出來這情趣,也沒有必要形容給他聽。陳明然有些懷疑,又伸著脖子張望了一下,忽然懷疑的說:“你不是在偷窺人家吧?”
蘇亦好起身倒了杯檸檬水,捧著往臥室走,“是,對麵有個超級大美男,還是裸體的,看著像被縛的普羅米修斯,等著我去解救。”陳明然噗哧笑了,蘇亦好有時還真是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