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S兵法實施沒幾天就宣告擱淺,原因是蘇亦好再一次連續加班,每天十點甚至更晚回來,連飯都不在家吃。還是因為廣西那個case,無數個股東會決議、董事會決議、公司章程要審,要注意出資方式、出資比例、股東變化,偏偏年份跨度又大,涉及到1999年和2005年新舊兩部《公司法》的矛盾和衝突,時不時還要調出當年的財務報告。蘇亦好的頭都大了,每天晚上閉上眼,眼前晃動的不是密密麻麻的五號字就是小如芥籽的數字,誰說法律是有含金量的職業?多數時候,我們就是做重複勞動的民工,而且要特別的細致,不能有一點馬虎。
在這種情況下,陳明然和CS兵法被自動忽略了。每天早上,蘇亦好早起四十分鍾,收拾洗漱,出門向東去坐地鐵。陳明然在她走後起床,收拾洗漱,開車向西去高矽。晚上,蘇亦好仍然是在公司吃盒飯,陳明然或是在公司吃地下餐廳或是回來吃外賣。連續大半個月,兩人最多說的一句話就是“回來了?”“啊,沒睡?”“快了。”之後就沒了交流。
陳明然也很忙,他一直很忙,世界五百強的輝煌下麵掩蓋的是員工們不知鍾點的工作。對他來說,加班是常態,不加班才是非常態,他有時回來也是工作,索性就在公司呆著了。兩個人各自沉浸在各自的工作中,尚未建立起來的感情也提醒不到他們要多見麵或者是多聯係——沒事根本想不起來還有那麽個人。
這天晚上,蘇亦好正讓文件埋的脖子發硬、兩眼發酸,電話救命似的響了起來,一看是林海薇,“喂,刺兒薇?”
說的好聽些是銀鈴,說的難聽些是刺耳的笑聲傳了過來,“好賴皮,幹嘛呢?”嘎吱嘎吱的,不知又在吃的什麽。林海薇不到一米六,食量不少,零食不斷,偏偏就八十斤,怎麽努力也到不了九十,用她自己的話就是,大風天從來不出門,免得被風刮走作了不明飛行物。
“加班。”蘇亦好老氣橫秋的回答。
“喲,你天天不要命了?從我認識你起,你晚上不是幫導師幹活到淩晨,就是東加這個班西這個班,你就不會偷偷懶?”
“一人一個命,我沒你那命找到個好老公,一了百了。”林海薇的工作是她男朋友家裏人安排的,通常是一上班就打開電腦看《聯合早報》,天天在MSN上掛著,幾乎不加班,經常還找借口公費出去“培訓”、“研討”,人和人不同,沒辦法。蘇亦好也常常想,林海薇長的那嬌滴滴的樣子,真要進了律所或公司,該怎麽辦?
“什麽好老公不好老公,那個人不也能賺那麽多?”
蘇亦好明知道她說的是誰,仍然故作不知的問,“誰啊。”
“又裝,又裝,好賴皮,都多少年了,還和我打哈哈?”蘇亦好笑了,自從她搬出去後,林海薇問過兩回,每次都讓蘇亦好以“暫時無新聞可發布”對付過去。她一向如此,不好的事不願和人提,更何況確實也沒什麽可提的。
“我不知他賺多少錢。”
“我才不信。”林海薇的聲音裏就透出不信,都說碩士生如何如何,可蘇亦好的同學們、朋友們,除了極個別的,其實都挺實在的。蘇亦好認為,這東西跟學曆沒關係,跟人品有關係,跟成長環境、家庭背景也有關係。
“信不信由你。”林海薇和馬大寶是有感情的,馬大寶的一切收入都主動向林海薇匯報、上交,但蘇亦好和陳明然就像兩個陌生人,你會問人家賺多少錢?想到這兒,蘇亦好的心裏有點堵。
林海薇遲疑了下,“好好,你和他還好嗎?”
“沒什麽好不好的,兩個陌生人,沒什麽利害衝突。”信口說著,手上玩著筆,四處撒摸,居然看到翁副總還在,職場中的女人們,都不容易。
“好好,我聽你像死心了似的,幹嘛?不順?”
“沒,天天加班,麵都見不著幾回,哪裏來的衝突?”
“你這樣可不好,這樣感情會淡的。”
蘇亦好失聲笑道,“感情?哈哈,刺兒薇,我們本就沒有感情,也不怕會淡。”
“好好,你也別這麽說,嫁都嫁了,怎麽也得把日子過的好一些。”林海薇難得嚴肅的教導她。
“行了,我知道,畢竟是我自己的日子,有什麽動向會向你報告的——不排除突然闖入你家,要你收留的可能,你要時刻準備著。”蘇亦好半調侃的說著,心裏卻模糊的想,如果真有那麽一天,該是多麽不堪。蘇亦好其實很脆弱,她不知道如果真失敗了,她該以何作為收場。
“呸,你就不會說點吉利話?”林海薇啐了一口,“好好,別光顧著工作,生活中還有很多東西值得你去抓,真的,那個人條件也算不錯了,嫁都嫁了,培養培養感情,別真飛了,咱不是那種對感情特隨便的人,你說你要是……。”後麵的話被一陣兒嘎吱嘎吱聲所代替,蘇亦好無聲的笑了下,她知道沒說出來的那句話是什麽,林海薇的聰明有時真的是自作聰明,說出一點才發現不對,立刻掩飾。實際上,誰不知她要說什麽?希望不會有那一天吧,她真的不希望有那一天。
和婆婆媽媽的林海薇再了見。想想也確實很久沒和他說過話了,捶捶脖子,得,本小姐降尊紆貴的先給你打電話。
陳明然正蹙著眉頭幹活,電話響,看也沒看接起來,“Hello?”蘇亦好沒料到他的語氣中有種公事公辦的疏離,愣了愣,“啊,是我。”陳明然看看來電顯示,“有事?”他是個專注的人,最煩在想問題到緊要關頭時有人打斷他。蘇亦好有些囁嚅,原來想的打趣的話全沒了,“沒事,告訴你晚點回去。”
“嗯,知道了,以前不是都發短信的嗎?”陳明然看著紙上那亂糟糟的符號順口說道。可在蘇亦好理解,他的言下之意是怪她打電話,“哦,知道了,以後發短信。那這樣吧,再見。”那頭傳來嘟嘟聲,陳明然愣了下,把電話擱在一旁繼續工作。
蘇亦好是相當自尊要強的一個人,陳明然的電話顯然讓她覺得受了冷。盯著電腦屏幕發了會兒呆,然後怪自己舉動的多餘,哪根筋犯了,這不沒事找事嗎?起身去接了杯熱奶,慢慢的喝了才又投入到工作中了。工作,工作,白骨精的標簽就貼在工作上。沒有工作,白骨精還做什麽?可是,可憐的白骨精啊,當一切都被工作剝削走了的時候,還有心思談情說愛嗎?累,每天隻想安安穩穩的睡覺,真是想不起別的來。
轉眼到六月底,蘇亦好終於忙的告一段落。“加班不覺,年華偷換,豔陽又照人間;望吊帶裙短,美女臂露,無風天氣也惹人。”她在自己博客上窮酸一句,然後下班走人。蘇亦好博客的上次更新日期是新年,而且也是寥寥幾行字。卓天說,蘇亦好更新的內容就是騙人的,不痛不癢幾個字,宣告那塊空間還是她的。蘇亦好大笑,在她看來,博客是一種平民秀,她不想把自己的事都暴露於眾,所以,博客隻不過是興致來時無傷大雅的小玩鬧而已。
不用加班了,心情不錯,覺得世界又充滿了陽光和雨露。拿出電話撥了陳明然的號,又在未接通之前掛掉了。誰知他願不願意自己打電話給他?也許在忙,也許沒空——想想不甘心,為什麽自己對卓天對李錚對自己的哥們兒從來沒有這樣的顧慮,對他卻有?
但心情還是不錯的,直接奔超市買了菜。買什麽?蘇亦好在腦子裏過濾了下陳明然不吃的種種,心裏哀歎,老大,你倒是吃點什麽呀?你不喜歡吃,我喜歡吃呀。唉。十分戀戀不舍的摸了兩下辣椒,還是買了點最普通的菜回來。啊,痛苦,為什麽老天給了我這麽個和我口味相差很遠的人?蘇亦好在心裏痛苦的譴責了一下老天後,又想,為什麽我就不能理直氣壯的讓他遷就我而我要遷就他?
開門一看,陳明然果然還沒回來。她放下東西,拿上CS兵法,進廚房圍上圍裙開始做飯。
仔細的翻了下CS兵法。鬱悶,case在手,三兩下就能找出重點是什麽,做飯怎麽這麽讓人暈?什麽刀花?不懂,看著那麽多道,很複雜。什麽片成片兒,試了兩下,怎麽片?怎麽這麽厚?看著就不像菜譜上的。現在不都講究社會分工嗎?這些肉商真不會做生意,幹嘛不直接把肉片好、做好刀花再出售?切,沒有眼力和頭腦!蘇亦好憤憤的想。
把刀尖插到案板上拄著,一隻腳尖豎起來踮在地上,隻手往後不停的翻著兵法。有簡單的沒?……土豆燉牛肉,這個看著很簡單,做這個當葷菜。那素菜呢?又翻了兩下,炒藕片和糖拌西紅柿,看著都很簡單,就這麽定了。
把CS兵法往旁邊一扔,蘇亦好開始了。上次油不熱,炒出來的菜上麵飄油花,讓陳明然諷刺了一頓,這次耐著性子等等。走了個神——哎,鍋冒煙了,快快快。嘩的把爆鍋的蒜扔進去。立刻,煙起來了,蒜變成了半黑色。蘇亦好手忙腳亂的又把牛肉倒進去,顧不得擦手上濺的油,忙不迭的翻炒著鍋裏,幾次下來,牛肉早已變成了黑一道紅一道。鬱悶,又成這樣的了!蘇亦好望著那顏色豐富的菜,心裏真鬱悶,我怎麽就做不好呢?有沒有烹調理論專業的碩士?我去考一個!
無論如何這頓總算OK了,就等陳明然陳大老爺回來吃飯了。畢竟現在是兩個人,能一起吃還是一起吃比較好。唉,天天光揀簡單的做,以後可怎麽辦?手背讓濺出來的熱油燙的又紅又疼,莫非炒菜還要戴手套?從來沒見別人戴過,果然不是做飯的料!
蘇亦好去客廳看了會兒電視,娛樂八卦在津津有味的扒著章子怡的情事,怎麽會找那麽個男人?又老又醜——或者有才也說不定。換個台,科教頻道在找南少林的正宗發源地究竟是哪兒?看了一通沒明白,好像是在福清?——福清?好像以前班裏有個同學就是福清人。換個台,體育頻道正在放NBA,姚明在人群中晃呀晃的很顯眼——明明是國內去NBA打球的第二人,就是比王治郅火,這人的機遇真是不好說。換個台,社會與法頻道正在講案例,丈夫言語刺激妻子,致使妻子要自殺,丈夫不聞不管,妻子最終死亡——一拍扶手,這還用說?典型的間接故意殺人,判!要說這夫妻關係也真奇妙,一般人可能就沒這樣的義務,死了就死了,但夫妻不同,你有義務阻止她自殺,夫妻有互相扶助的義務,可法律也說不清楚為什麽這屬於互相扶助的義務……父母有義務去阻止孩子自殺嗎?似乎沒有,那豈不是說夫妻比父母子女的關係都近?明明是父母子女的關係比夫妻關係更近,夫妻還可能離婚,父母子女可是血緣,終身不變的血緣關係呀……。
胡思亂想一通,有些餓,抬頭看看已經八點多了,陳明然怎麽還不回來?又等了一會兒,實在餓的有些受不住,拿起手機剛要撥號又掛掉,一個字一個字的發短信:“什麽時候回來?”好半天沒見回複,又發了一遍,“什麽時候回來?”還是沒回複。蘇亦好有些生氣,不願意我打電話,那短信怎麽也不回?“什麽時候回來?請回複!”又過了好半天,終於回了,兩個字“加班”,蘇亦好生氣了,“加班不早說?!”要按發送,又取消了,畢竟還不熟,還是不大好意思發脾氣。
奮然起身把土豆牛肉和糖拌西紅柿吃的精光,邊吃邊生氣,連第一次見麵時他遲到卻不和她打招呼的事一並扯了出來,越想越覺得氣,什麽人啊?眼裏還有別人嗎?她加班都是會提前說的,他呢?不提前說也罷了,發了短信也不回,覺得自己怎麽這麽傻?問什麽問啊,以後別問了,自作多意思!還等,真是傻等。
脾氣是沒發出去,但在蘇亦好的肚子裏轉了半宿,以至於陳明然開門進來剛從衛生間洗漱出來的她連理都不理,直接進屋。
“今天這麽早?”
“嗯。”
“還有飯嗎?”
“自己去廚房裏看。”
陳明然進廚房看見有些黑的藕片,皺了皺眉,沒吱聲的放進微波爐裏熱了幾分鍾,夾了塊嚐了嚐,把筷子扔到料理台,“比豬食還難吃。”
蘇亦好正好出來喝水,“嫌難吃就不吃。”說是這樣說,但有些後悔,以為他肯定不回來吃飯了,所以全吃光了。
陳明然忍了忍,沒把那句“連飯都不會做你還算什麽女人”給蹦出來。翻箱倒櫃的找了袋方便麵,胡亂的加了點水煮了煮,倒進胃裏了事。
陳明然最近工作不順利,AK從本土來了個管研發的新主管,由於AK內部對於研發基本上是平行式管理,新主管就相當於陳明然的頂頭上司。他對自己被派到中國很不滿意,急於想做出成績調回歐洲,於是天天逼著員工趕進度。偏偏他們小組成員有一位家裏有事,另一個休婚假,陳明然在權力與現實之間兩頭受氣,隻恨自己分身乏術,不能變出兩個人來。今天本想早點回來,開會一拖又遲了,都說中國人的會又多又羅嗦,外國人也不短,文山雖然沒有,會海卻是不少,該有的程序隻多不少,又費時間又費精力。累和繃緊的神經使陳明然的心情極度灰暗,回來的路上他還在想:難道我出國讀博士,就是為了當洋奴給他們打工?每天日複一日的工作,生活成了單調的重複,還有什麽意思?
遠遠的看見自己家亮的燈,陳明然心裏雖沒什麽大感覺,但畢竟不孤單,好歹屋裏也有個人,他知道她今天回來的早,潛意識的也早點結束工作往家趕。可他沒想到,進門就是不順心,生活如果就是吃方便麵,那他這麽努力做什麽?那個女人,她?洗了澡躺在床上,陳明然煩躁的想,怎麽這麽點感情都沒有?連飯都不知道留?早知自己就不回來了。飯都不留,那可能相濡以沫風雨同舟嗎?
兩個人自此冷戰,互不理睬——說是冷戰,無非也就是不創造條件主動說話罷了,他們實在還算是陌生人。陳明然每天在公司忙到很晚,仍然不主動說什麽時候回來,蘇亦好也不再發短信問。不問,也不做他的飯,兩個人似乎是各過各的了。蘇亦好的日子成了獨居,下了班就做飯,吃了飯就洗碗,洗了碗就洗澡,洗了澡就回自己房間看書上網或是接電話,有時蘇亦好自己也想,這算什麽?結婚,似乎隻是為了找個免費的房子住?可這樣的日子,又能維持多久呢?
又到下班的時候了,蘇亦好不大想回去。她有些抑鬱的站在幕牆前,下麵人來人往,似乎人人都在尋找幸福,可幸福到底在哪裏?工作、婚姻與夢想、愛情,差得太遠了。工作就是工作,婚姻也僅僅是婚姻,多數時候,工作沒有樂趣,婚姻也沒有溫暖,那這麽努力是為了什麽?
思考再三,她還是決定再盡盡自己的力。畢竟路是自己選的,雖然有點後悔,但也不能就這麽放棄——或者,真不行了,她也好趕緊搬走,她不願賴人家的房子住,更不願受這冷淡扭曲的空氣。她自己什麽都能做,也不需要依賴誰——大概,這才是她要努力的根本原因。
想了好幾天,這天周五,她終於鼓足勇氣和陳明然談一談。還好,陳明然九點就回來了,一開門見蘇亦好坐在客廳,他沒吱聲。
“哎,有時間嗎?說說話。”
“有事你說。”陳明然往臥室裏走並不看她,最近拚工作拚的累死了,實在沒有時間想這些事。蘇亦好的眼睛隨著他,“你認真點好不好?有意見你直說。”
門砰的關上了,“讓你說了。”累了一天頭昏腦脹。
“你實話直說,你是不是不打算進行下去了?”
裏頭不答話,蘇亦好覺得臉上掛不住,不作聲的起身要往自己屋走。
“蘇亦好,你覺得你有什麽可談的?麻煩你也關心關心我。”
住了腳,“我怎麽沒有關心你了?”
“你好歹問問我吃沒吃飯。”
“沒吃飯你不早說?”這麽大的人還用問?三歲還是五歲?
陳明然壓住心裏的火氣,“蘇亦好,我不想和你吵架,你是想解決問題你就好好說,別這麽頂嘴,我相信你的智商不至於低到這程度。”
“陳明然,我也不想吵架,但你天天給我冷臉看,我憑什麽?”蘇亦好和陳明然,兩個人都是工作中的白骨精,思想獨立,精明能幹,說起話來絲毫不讓。
“我什麽時候給你冷臉看了?是誰給誰冷臉看了?”盡管沒有感情,但感覺仍然不同,和父母說話都不會這麽毫無顧忌,不知怎麽地的,和她卻說的出來。
蘇亦好準備說“你不承認?”又咽了下去,雖然她不憚於和任何人一對一的針鋒相對,但好好歹歹的不至於吵架,“那好吧,既然大家都這樣認為,今天不說了,各自回頭想想,有意見發郵箱。”蘇亦好進了臥室,氣的半天沒緩過勁來。
缺少感情作為潤滑的婚姻吱吱呀呀的裂開了第一道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