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四章 單人照&雙人照

  陳明然和蘇亦好是一代人。這一代人從小也跟著高喊了幾聲主義,記事時家裏也貼過毛主席像,上學接受的是“五講四美三熱愛”、“四個現代化”、“計劃生育是我國的基本國策”教育,時事政治學的是“經濟體製改革”,是“以公有製為主體、多種所有製相結合”,是“以按勞分配為主體,其他分配方式為補充”,上大學則趕上了雙軌製。

  一切都是雙的,務虛和務實,狂熱和理智,未來和現在,精神和物質。這個國家最近二三十年所經曆的巨大變化由不斷推陳出新的《憲法修正案》來體現,而這正是他們的成長期,國家前進中的一切都給他們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有理想,也有務實,保守又摸索著前進,經濟工作為重,但在強調經濟的同時,內心裏仍然留著一份理想的高傲。隻是這高傲是暗暗的埋在心裏,不常與人說。與之前一代比,他們顯然是缺少重量的。而與之後一代比,他們顯然又是缺少“瀟灑”的。他們不太理想,也不完全現實,他們就是他們。

  陳明然是A市人。A市,這個大城市,他親眼見到自己的家鄉成了全國人民的家鄉,人不斷的往這裏湧,外地人越來越多,本地人越來越寬容,原來戶口為大家所設置的一切障礙似乎都變得越來越無關緊要了。隨著人湧來的是錢,野地、小四合院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摩登的高樓大廈,一幢接一幢,天越來越窄,A市越來越大,小時候騎著自行車四處轉悠,如今到哪兒似乎都要坐車或是地鐵。橋修的越來越多,路卻越來越堵,人們的腳步越來越匆匆,他這個土生土長的A市人也不得不努力的拚搏才會有房子住、有車子開。

  陳明然心裏有感覺,但他不是愛用語言的人,一切自在他心裏。他隻想做的好,他要求自己做的好,他十分努力,曾經以“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為座右銘,但從來沒想過要超過一切人。碩士畢業那年本已經找到一份外人看來還不錯的工作,可心裏有些衝動,覺得似乎這不是自己的理想,在joural上看到幾篇paper,作者是一位荷蘭教授,他發了個email過去,居然得到了回應,於是他就去荷蘭做了該教授的research assistant,三年拿了博士文憑回國。

  在歐洲的三年裏,他連留下來的念頭都沒有動過,他知道,這與他是家裏的獨子無關。。他不想家,但他一直認為自己是中國人,他們是外國人,金發碧眼也不比黑頭發黑眼睛更好看。A市與世界一流城市的差距不是很大,他雖然務實,卻並不是特別的拜金或向往繁華。他回國也不是覺得有什麽重任需要他來擔當或有什麽要他來拯救——這一代人的普遍思想——但他還是覺得自己應該回去,那裏是他的家。他在那裏長大,那裏很大,似乎有荷蘭這一個國家那麽大。他忘不了閑來無事去前海溜達的愜意,冬天,北風溜溜的刮過湖麵,咬著冰糖葫蘆,跺著腳,三五個人高談笑鬧,太冷了就吃個炒肝兒或是抱個烤地瓜——這種生活,阿姆斯特丹、倫敦或紐約都不會有,雖然,在現在的A市,這些基本上也是回憶了。

  他有機會就在全歐洲遊蕩,完全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他發現中國人的思維和外國人果然不同,我們是想著一畝地能產出多少糧食來能解決全國人民吃飯的問題,但荷蘭人不是,牛奶和鮮花照樣可以使他們生活的很好。他有時會笑,笑一不小心似乎就要被海水淹沒的小荷蘭,他的家鄉不是,四季分明,春暖花會開,夏炎雨會下,秋高氣會爽,冬冷雪會寒。許是他在國內基本完成了所有的教育階段,他回國也並沒有像有些海歸那樣覺得這也不適應、那也不爽。也許有不同,不同是什麽他也不知道,隻覺得和出去前不同了,或許是眼界不同。

  國內數一數二大學的本科和碩士、不是特別重點的海外博士,陳明然在外人眼裏裝的硬梆梆的,但他從來不真覺得自己和A市生活的其他人有什麽不同。他覺得無非都是換飯吃的本領,他喜歡,所以他會讀,似乎僅僅是為了個過程,當然,這個過程也給他帶來了收益,即進入AK,雖然碩士畢業的那份工作比AK並沒有遜色太多,而且,隻與生活有關而與理想無關。

  AK,世界五百強,他進入後也沒有覺得自己因此而身價大增,有時他不願和人說這些,因為外麵的人會認為他們如何如何。他覺得他身邊的同事都是很普通的中國人,沒有電視裏、小說中或大家傳說的那麽“小資”,咖啡館和西餐廳離他們也不是特別近,偶爾吃也就是吃了,隻是飯的一種,沒有那種特別的“情調”。大家隻是忙,忙著工作,工作之外,多半時間也還是會想工作,或者就是生活。

  生活是一樣的,就是工作、工作和生活,無論你是誰,是小學畢業還是博士出身,是從商還是從政,是個體戶還是大老板。

  對於愛情, 陳明然的感覺也接近於此。他很少去想愛情,他覺得很酸。他看不上下一代男生不是因為他們幼稚,而是因為他們看起來很娘娘腔,天天把“愛”掛在嘴邊。他自認為很男人,就像他每次聽到《士兵突擊》裏鋼七連連歌裏的那句“踏敵屍骨唱凱旋”時會熱血沸騰一樣。他不懷疑愛情,卻也不知道愛情在哪兒。看看周圍的人,似乎是互相看順眼的多,愛情?可能我們這個社會已經失去愛情的基石,太和平安逸的年代,沒有動亂、沒有生離死別,怎麽考驗愛情?他不挑,也不願湊合。一晃就這個年紀了,一個人過累了,該找個伴兒一起往下走,能夠背靠背、肩並肩的伴兒,能夠讓他起床時看見笑臉、難受時看見心安的伴兒,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愛情。

  眼下這個人,他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她會是,隻要兩個人夠堅定。

  蘇亦好則是另一種人,如果用一個字來形容,那就是:淡。她心裏想的是“普通”二字——什麽都要普通的,不想打扮的很招人眼、QQ上沒有特別的昵稱也沒有頭像、不願做嘩眾取寵的事情,一切能夠看起來淡的東西都是她喜歡的。但她看問題相對犀利,又是有言必發,不時充當著“出頭鳥”的角色。她不想做第一,可她卻見不得別人說自己不好。她的能力出色,不求名利,可如果評獎不公平漏了她,她會反應很激烈——不是為物質,而是為精神,為了別人客觀、正確的評價。

  蘇亦好是一個純粹的中國人,她覺得中國的文化是寫意的,韻味十足。書看中國的,上古的恣肆、魏晉的飄逸、唐宋的風流、明清的清新以及五四的東西貫通。畫也看中國的,水墨畫,淡遠的意境可以讓人想半天。她沒什麽才藝,人不光閃,也不崇拜閃光。她從來沒想成為女強人,生活於她而言,最美的是生活本身,而不是什麽目的。她曾經一度想讀博士,可因為畏於人言做“李莫愁”而作罷。她也曾想作個民間學者,研究研究她喜歡的東西,可又因自信不足而宣告泡湯。蘇亦好總是在別人務實的地方務虛,又在別人務虛的地方務實。

  她隻是一個普通人,花了一個多月複習順利的考上碩士,碩士畢業雖然有周折終於也找到了一份她時常覺得不滿意,但也不知道滿意的是什麽的工作。她不想有太多錢,因為她對生活的要求很簡單——兩室一廳的房子,衣食無憂的生活,一家平安,老小都好,其他時間就是她的,做她想做的事情。她太清楚了,自己加倍努力工作的最直接的意義是多賺些錢,不會名垂青史,也不會對這個國家產生什麽大影響。她甘於做小凡人,平凡、快樂、內心平實的小凡人。按照張潮的標準,“值太平世,生湖山郡,官長廉靜,家道優裕,娶婦賢淑,生子聰慧。人生如此,可雲全福”,她覺得自己已然有福。在最普通的外表下,她有一顆我行我素的心——別人對生活的評判標準與她無關,她的內心足夠強大,她的生活足夠豐富,她不無聊,也不尋求外在的東西來寄托。

  畢業留在了A市,不是因為A市特別繁華,而是一種慣性——回去也不會找工作更方便。她在A市上了三年學,一直到要畢業時才開始對這個城市有點正麵的感情,之前差不多是緊鎖眉頭批評氣候差、人太多、太吵等。真正畢了業,她終於覺得這個城市有些可愛的地方,那就是這個城市的文化。

  A市和任何其他大城市一樣,沒有擋住現代化的腳步,冷酷的鋼筋水泥代替了原來的各種色彩變成了千篇一律的麵孔,可這個城市的文化卻像胡同口的風,你看不見,卻能感受的到,而且,是在你不經意的時候。這種風與豪華的大劇院沒有關係,與全世界知名的地標沒有關係,甚至和那座象征著權力的建築也沒有關係。它在,並且無處不在。這,才是她喜歡的。

  每天在A市行走,蘇亦好都覺得自己不過是這個城市中最普通最普通的一員,她沒有任何可以自傲的東西,她很普通。對於愛情,她也追求普通。名人、有錢人離她太遠,她從不羨慕,也自知做不了花瓶。讓她委屈自己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她不會削足適履,愛情是生活的一種,不會因為愛情而妨礙了生活。盡管如此,她還是有過一次戀愛史,折騰了她三年還是宣告失敗,從此之後,對於愛情,一切轉淡,或者是她成熟了。

  她有些欣賞革命年代那個以革命作為擇偶條件的婚姻,不是羨慕他們投身革命,而是在那下麵,一切似乎都那麽順理成章,沒有琴瑟合鳴的酸氣,卻像陽光下的玉蘭花兒一樣,既樸素又美的深沉。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遇到這樣的愛情,現在看,是遇不到了。這個時代,誰還會相信這種愛情。她嫁他,出於衝動,隻是嫁了而已。

  以上便是兩人的單人照。

  如果做雙人照來看,至少在目前,他們之間是有很明顯的距離的。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們都太獨立了,不需要依賴誰,一個人會過的很好。他希望的她,她希望的他,似乎連他們自己都沒有想好,可是,他們已經結婚了。

  結婚證上,是兩個人的雙人照。

  蘇亦好回來時已經是五月初了。去時一個小箱子,回來也沒有更多,她向來屬於“來去無牽掛”的類型,什麽也不會買,用她的話來說,買了還要收拾,去過就是去過了,什麽紀念品都不如心裏的感受。朋友們總說蘇亦好實在不像生活在人世間的,世俗的東西她不是故意去反感,而是壓根兒就沒有想到。如果從這一點來說,蘇亦好確實是不識人間煙火的,當然,如果從職業角度看,蘇亦好絕對是紅塵中人,看起利害關係來總比同類人高出幾分,這就是矛盾的蘇亦好。也或許正是出塵太高,所以看紅塵裏的糾葛格外的眼明。

  陳明然帶著光棍的孤散心理照常回到家,換鞋時發現鞋架上擺著一雙女人的鞋子,心裏一動,她回來了?除了她的,這屋裏不會有第二個年輕女人的鞋出現。屋裏很黑,她的臥室門關的,不知是不在還是在裏麵,想過去敲敲門,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去。他進了自己房間,並沒有關門,上網把通過RSS訂閱到國際、國外、中文、英文的IT、軍事信息看了個遍,那邊仍然沒有一點動靜。看看時間,八點多了,看來她是不在了?陳明然熟練的撥了電話要了外賣。

  半小時後他正在衛生間,門鈴不斷的響,他正準備出去,忽然聽到一個還帶著睡意的女聲說,“哎,等一下,來啦。”然後臥室的門響,腳步聲一溜小跑的到了門口,聽她和送外賣的說了幾句話,門關了,陳明然站在衛生間門口,看她正低頭看飯盒,睡眼惺忪,頭發蓬亂,穿著睡衣睡褲,顯然是剛起。

  “喲,你在啊。”

  “啊,你也在啊。”

  兩人的目光同時落在飯盒上,她遞給了他,“給。”

  “算了,既然你在,出去吃吧。”

  “不用了,謝謝,你吃吧,我旅行箱裏應該還有方便麵,沒有的話,一會兒出去吃碗麵好了。”

  陳明然不作聲的抄起車鑰匙,“你不去換衣服?”

  “真不出去了,剛下飛機也有些累了。”雖然經常出差,但蘇亦好就是不能適應住酒店,無論多麽高級,都會有些淺睡眠,身體十分的虧,這次返程時隻買到小飛機的票,不大平穩,更覺得乏,回來就倒頭睡了一覺。雖然隻是第二次睡在這屋裏,但她睡的很沉,沉到陳明然回來她都未聽見。

  陳明然看看她,“那好吧。”他接過飯盒到餐桌坐下吃了起來,蘇亦好收拾著洗漱,然後從旅行箱裏掏出個大碗麵,猶豫了一下,大大方方的說,“我用一下你的鍋。”

  陳明然的手停了,真不對味兒,“用吧,那是家裏的,你隨便用。”

  還好,蘇亦好這次沒說謝謝。洗鍋、放水、打火、熄火,過了很久不見出來,怎麽了?似乎又過了二十幾分鍾,廚房門才拉開,陳明然看了一眼就知道她為什麽了。

  蘇亦好小心翼翼的捧著麵,碗還是原來盛麵的紙桶,想來是怕麵太燙紙桶受不住所以在等麵涼。陳明然心裏難受起來——碗都不用他的,這麽生分,怪誰?他對她有些內疚,內疚的同時也有點氣,你也不至於這麽有骨氣、分的這清楚吧?

  蘇亦好端著麵走到餐桌,看到他的手機,palm?心裏轉了一下,想起來了,某財經報紙曾報道過palm在中國的現狀,產經和IT雖然與她的工作沒有直接關係,但她很愛看。蘇亦好的記憶力不錯,基本是過目不忘。照報紙上的觀點來看,palm雖然不是很貴,但用palm的人本身就代表著一定的階層。想想自己,隻用著諾基亞那款隻具備最基本的打電話發短信功能的低檔貨,一種距離感在她心底產生。

  她坐了下來,客氣的說,“你吃完了?”陳明然點點頭沒說話。蘇亦好神態自若的先喝了口湯,然後拿起塑料叉子挑麵。叉子讓熱水一泡有些發軟,挑著很費事,陳明然看在眼裏,心裏想,性子還真是硬。

  “廚房裏有筷子。”

  “噢,謝謝,用這個好了,明天去買我的。”蘇亦好似是和同事說話,語速適中,一邊挑著麵一邊說。

  陳明然不言語,起身去廚房拿過來遞給她。蘇亦好突然一笑,“誰的?”陳明然慢半拍才明白她什麽意思,有點惱,又忍了下來,畢竟是他不對在先,“對不起。”蘇亦好愣了一下,接過筷子沒有說話,慢慢的夾著麵條吃。其實她也很少這麽尖刻,隻是那天的陳明然實在讓她太寒心了,和陌生人沒有什麽區別,難道,她對他還會有什麽期望?——若依著她的本性,若他是她的愛人,不讓他死的很難看就不是她蘇亦好,保準一個髒字不吐能讓你神經分裂。但對現在的陳明然沒有必要,心裏隻是不舒服,卻還沒到值得她去苛求、去傷心的地步。

  陳明然早吃完了,手搭在旁邊的椅背上,專注的看著她吃飯。蘇亦好沒有不好意思,也沒有忸捏,她慢慢吃,按部就班的吃,甚至又去翻了包榨菜,左一口右一口,似乎視陳明然不存在。在這種不動聲色的較量中,陳明然終於在心裏說,這種辣性格的女人還真是第一次見,果然是正版白骨精一隻,他不禁笑了笑。

  蘇亦好放下筷子,兩手交叉壓在大腿上,似是伸了個懶腰,表示對這頓飯吃的極為滿意。陳明然看著她,又笑了。

  “吃完了?”

  “吃完了。”

  “那好,說說話。”蘇亦好隻挑了下眉毛,並不吱聲。

  “那天的事是我不對,我以後努力做一個好丈夫。”陳明然頓了頓,“我不是個小心眼的人,希望你也不是。以後有摩擦的事會很多,如果現在就記仇了,那以後的日子就沒法兒過了,好吧?”

  這話顯然超出了蘇亦好原來的心理估量,以後的日子?雖然有些茫然,但還是點點頭。“像這樣的,”陳明然指指方便麵和外賣,“希望我們以後都不會經常吃,既然兩個人都結婚了,那麽就要努力的像個家的樣子。”他抬眼望望,“家裏的任何東西你都可以用,不必經過我同意,你不是這裏的房客,是這裏的主人,女主人。”

  女主人?眼睛一橫,往四周掃了下,忽然覺得有幾分拘謹。

  “越是我們這種讀過幾天書的,越強調那些所謂的‘感覺’,我不屑,我不大喜歡聽那些調調。我希望你也早些調整你的心態。還是那句話,我相信我們最後會幸福的,因為我們都不笨,有知識、有文化。我還是那樣認為,沒有不合適,那是矯情,重在磨合,有任何的意見和不滿可以直說,不要在心裏唧唧,那樣無助於溝通。”

  蘇亦好真的不知該說什麽,在陳明然對她冷淡、與她對峙時,她毫不猶豫的選擇了足夠分量的對抗。可當陳明然說出這番話,她又覺得,盡管“鬥爭”勝利了,但她似乎並沒有想要這樣一個結果。她甚至想往後退,退掉陳明然這忽然而來的轉變。

  一貫的理性壓掉了心理的茫然,她點點頭,務實的問,“好,既然這樣,我先問一下,以後誰做飯?”這是一個大問題,以前和林海薇住在一起多數時候是林海薇做,她也不是不會做,隻不過是不大好吃,生的變熟的而已。

  陳明然張口結舌了一會兒,“我不會做。”

  “我也不會做。”

  “你真的不會?”

  “我給你發的outline上麵寫的,我不會做飯。”

  豪言壯語是需要具體行動來實行的,陳明然有些傻眼,這怎麽磨合?現成的一句不用反應的話就溜出了嘴,“你不會學?”

  “那你不會也學?”

  很顯然,現在說女人做飯天經地義是不明智的,雖然他很想那麽說。陳明然思考了一下,“那好吧,一人做一天,誰也不嫌誰,一個人做飯,另一個人洗碗。”

  “行,誰也不準說另一個人做的難吃——說難吃的,多做一天並要洗碗。”

  “OK。誰買菜?”

  “我不經過超市——如果是公平起見,那麽誰做誰買好了。”

  “行。”

  “對了,你不吃什麽?”盡管上次吃烤魚的經驗不大愉快,但陳明然的挑食給蘇亦好留下了深刻印象。既然兩個人結束了敵對,她不自覺的開始考慮他。這是蘇亦好的本性,也是林海薇為什麽在蘇亦好性急時脾氣衝天卻仍舊不聲不響的跟著她的原因之一,蘇亦好看似厲害,實際卻很能為別人想。

  “不吃辣。不吃豆皮,豆腐吃。不吃海帶。不吃茴香。不吃香菜。不吃檾蒿。不吃苦瓜。不吃……”

  蘇亦好聽的頭暈目眩,“你這麽挑食?”

  “對,從小就不吃,以後做飯要注意。不能做,尤其是茴香,我一聞那味兒就惡心半天。”蘇亦好搖搖頭,蜜罐裏長大的孩子。

  協議達成,兩人便不知該再說什麽,陳明然撓撓頭,“那個,以後你和我互相叫名字好了,別陳先生蘇小姐的,怪難過的。”

  “好。我希望我們有話說到明處,好就好,不好就不好,別讓對方猜,也不要講究外交辭令,繞的人累。”蘇亦好這話根本沒有過大腦,仿佛隻是下意識的彈出。

  陳明然笑了,碰上這麽個人也不容易,心裏意外的輕鬆了許多。“那我就說了?你以後也要盡力向妻子方向靠攏,有意見你明說,那天你暈車固然是我不對,但今天你用個鍋也不必問我吧?明擺著讓我難受。”

  “那天和你要個杯子喝水你都說沒有,現在我怎麽確定你就願意讓我用你的鍋碗和筷子?”

  “碗和杯子怎麽一樣?哎,你就說咱中國人的家裏,碗可能是通用的,杯子一向各人是各人的,這怎麽能相同?”不知怎麽,他覺得和蘇亦好說話很輕鬆,雖然他這是和她見第五麵,卻忍不住想直來直去的和她鬥嘴。

  “怎麽不同?僅僅是別人與自己的區別而已。”雖然明知他說的是一種常態,還是忍不住要和他瞎辯,她就是氣不過他那天的態度。

  “怎麽是別人與自己的差別?杯子就是個人物品,共用不衛生。”

  “那我問你,如果你沒有牙刷,而且也買不到牙刷,你會用別人的牙刷嗎?”蘇亦好剛睡起來,頭腦清楚,既然陳明然說兩個人要加強溝通互相不要隱瞞,那她就刻意的表現一下自己,不做客套——平日和林海薇的主要娛樂活動之一就是鬥嘴,大約法學院出來的都有這項可稱之為愛好或毛病的特征。

  “當然不會用。牙刷和人共用,惡心死了。”

  “一天不用,兩天呢?兩天不用,三天呢?三天不用,四天呢?到了最後,如果你一直不用,那麽你勢必……”蘇亦好省了“臭氣熏天”沒好意思說,“你衛生不衛生的差別最終其實不過是你和別人的差別。”

  雖然明知她這是鬼辯,但陳明然詞窮,他初步領教到了蘇亦好的伶牙俐齒——這往後令他總是英雄氣短的東西。

  蘇亦好麵帶勝利的微笑站了起來,“陳明然,這世界上沒有原則,隻要個人的意願,一切的意願都是偏見,能不能放下或改變偏見,看自己,也看對象。所以,陳明然,我希望你能對蘇亦好放下你的偏見。”

  陳明然有些愣,原以為自己是在教導她,沒想到轉過來讓她教訓了自己,這丫頭!但兩個人的關係卻因這場辯論而緩解了下來。這,便是蘇亦好的高妙之處——和一個人盡快熟悉,不是客套和關心,而是無傷大雅的玩笑和吵架。

  蘇亦好收拾了自己的紙桶,想了想,把他的快餐盒也收走,一塊兒扔進了垃圾桶,“抹布呢?”

  “廚房。”陳明然坐著不動。

  擦了桌子,蘇亦好回屋裏打開電腦。卓天在一篇博文裏大大的感歎光陰逝去,轉眼大家都沒什麽聯係了,在另一篇博文裏又說他們院畢業生聯合會證券業分會,他當秘書長,蘇亦好看了就笑,匿名留了兩個字作為評論:窮酸。一會兒電話響了,“喂,小天?”

  “怎麽又說我窮酸?”

  “你怎麽知道是我?”

  “看那不屑一顧的口氣,不是你還有誰?窮酸也隻是你說我的口頭語吧?” 卓天對蘇亦好的熟悉程度居全班第一,蘇亦好對卓天的囂張程度那也不是蓋的,卓天逆來順受,知道她並無惡意。

  “還挺有自知之明。證券業分會是怎麽回事?”

  “沒什麽,阿轅博士弄的,我們就是湊在一起玩就是了。我本科的同學張力,你知道他嗎?就是呆了三家券商三家都以倒閉而結束的那個,他是會長。”卓天的本科碩士都是一個學校的。

  “這水平還當會長?”

  “你以為,人家是閱盡千帆,再說了,券商這東西,不經曆倒閉,你就無法理解資本市場。”卓天說的頭頭是道,讓蘇亦好想起當年他倆在學校時卓天可不像現在這麽言語老練,兩個人在一起總是蘇亦好看問題更犀利,轉眼,卓天也成熟了,蘇亦好突然有些失落。

  “怎不說話了?”

  “什麽好說的?和你這資本市場的達人?我自甘承認我是門外漢?”

  卓天笑了起來,“那倒也不至於,你的學術水平我還是很佩服的。”

  “別扯了,當心我以虛假陳述的罪名要求CSRC立案,並動用最高院的司法解釋對你主張賠償。”電話那頭,卓天顯得有些恐怖的笑越發響了起來。“說實在的,我覺得你是咱們同門當中最應該在資本市場有所作為的人,你最適合進投行,知識全麵,又肯鑽。”

  “行啦行啦,別往我傷口上灑鹽。當時燦星指名要男生,你要我去變性麽?再說了,我也不年輕,去做投行業務比較難。”女生就是女生,做的再好你也不是男生。說到底,這還是一個男性社會,同樣的優秀,甚至比男生還要優秀些,仍舊是男生優先。

  “哎,有些事情真是沒辦法,不過小蘇,我一直認為你是咱班最出色的人,隻是時機或許欠缺,我比你幸運多了。”蘇亦好比卓天大,蘇亦好管他叫小天,他管蘇亦好叫小蘇,從上學時即如此——也是班上唯一一個管她叫小蘇的人。

  蘇亦好從這個話題繞開,“最近大盤好像不大好?跌到2400了?”

  “對,不是說‘綠色奧運’嗎?。今天大盤的集體染綠,才讓我知道‘綠色奧運’原來是這個道理。”蘇亦好噗哧笑了,緊接著想到,連玩笑都能開了,看來卓天對這個市場真的是很了解了,心下有些悵然。

  “你最近怎麽樣?”

  “老樣子,剛從廣西做完項目回來,沒什麽意思,資產管理公司,餘地不大,做就是了。”

  “小蘇,我知道你不愛聽,可從女生的角度來看,進資產管理公司已經是很好了,你不能和我們一樣——”

  “唉,別說了,我當時能進信托也行,信托也沒進去。算了吧,現在也不錯,也還可以吧。”

  卓天有些沉默,他不知道怎麽安慰蘇亦好。就像他當時最想進的是銀行,最不想進的是證券公司,結果偏偏進了證券公司。從朋友的角度,他真覺得,女生進投行不大合適。不過,以他對她的了解,他知道她不甘心。F大出牛人無數,蘇亦好並不是牛人,但在卓天看來,她十八般武器樣樣俱全,比那些去某國外牛校留學的牛人強多了。他認識的蘇亦好,是一個確實願意拿著自己的工作作為夢想的人,他佩服她,因為自己不能。

  兩個人又扯了幾句才byebye。掛了電話,蘇亦好想,人的有些東西是不能強求的,有時似乎就是機遇,當時她是全班最希望自己能進投行的人。她不怕累,她覺得投行工作很有挑戰、成長的也較快。蘇亦好雖然數學一般,但對投行工作那不是一般的熱情。投行最終沒成,因為她是女生,背景又是純法律,年齡也不占優勢,就這麽的,完了。她曾經也想進從事證券業務的律所,本來都定了一家一流的律所,可因為各種原因而成了水泡兒,見慣了好的,次的也懶得去,最終,她來了這家資產管理公司。工作沒什麽大激情,雖然這不是自己的理想,但既然選擇了,就該認真對待。

  就像眼前的這個婚姻,雖然也不是自己想要的,但既然選擇了,就要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