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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雙己

  人這一輩子總得有低頭的時候,君木頭,我替你高興,加油!

  我被禁在中間一進院落裏,前後都有人把守,每次走到門口都有守門的奴仆行禮,“請夫人速回,少爺怪罪下來我們擔當不起。”

  “為什麽不讓我出去,我算是坐牢嗎?”我唯一和他說話的時候就是在飯桌上。

  “隨便你怎麽說。什麽時候你覺得自己是楊家人了,哪裏都隨你去。”他神色如常地說著,給我夾了一筷子菜,“不要想了,我知道你想逃。你要想買什麽,我讓人送進來。你要嫌悶,我讓人進來給你唱曲子。”

  “我不聽曲子,我想出去逛逛,你可以派人跟著。”

  “哼,你的心眼兒我不知道?隻要出去了,十個人也跟不住你。要出去也可以,等過些日子。”

  “要多久?”

  “看情況。”

  “看什麽情況?”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來,吃口泥鰍,你身上冰冰涼涼的,要補補。”眼前的盤子裏多了條泥鰍,我恨不得把盤子扔到他臉上去!

  楊騁風又在算計什麽,我感覺得出來,但我沒有辦法。麵對楊騁風,我真的很難猜測到他的心計。我是下人們口中的夫人,穿著綾羅綢緞。君聞書買的那支釵,從進楊家第一天起就被拔走了,自此,我的頭發就不是用簪子盤上去的。初始我覺得有些奇怪,後來想明白了,他這是記住了“前車之鑒”,哼哼,上次怎麽沒捅死他!

  我每天和楊騁風說不上十句話,他一開口我就走。楊騁風做的生意似乎很紅火,但並不忙,經常在家,滿眼都是他的影子,晃的我心煩。我盼著他出去眠花宿柳,他沒有;我盼著他應酬不歸,可他縱然一身酒氣,三更前必定回來。我睡覺很輕,明知道有個人會回來,腦子裏就有根弦繃著。他不回來,我便睡不著;他回來,我又很擔心。我最怕他喝酒,酒氣雖然難聞,但更怕他酒後亂性我抵擋不住,幸好這樣的事並沒有發生。我的神經隨時處於緊張狀態,很久沒有一個人舒服地睡一覺了,我覺得自己的精神要崩潰了。

  “夫人最近臉色不好看,是不是身上不好?”翠環小心翼翼地問。

  我朝她淡淡一笑,沒有說話。熬的,睡不著,我都不知道自己還能熬多久。楊騁風請郎中來看了幾次,我心裏冷笑,心病不醫醫身病,是醫得好的?看著像是為我著想,真要為了我,你放了我啊。哼!

  但楊騁風不管,吩咐下去一堆話,自此我就被“少爺說”給包圍了。在花園裏多待會兒,是“少爺說夫人受不得涼,不能多坐”;在書房裏坐久了,是“少爺說夫人身上不好,要多活動”;好不容易瞅著楊騁風不在家,以為晚上可以躺著看看書,馬上有翠環跟來“少爺說夫人忌動心神,別晚上看書”——我不看書幹什麽?就等著給他盡“娘子的義務”?我氣得把書狠狠地砸到對麵牆上,翠環趕緊賠了不是,收拾好書出去了。

  我要瘋了!

  這樣過了些時日,可能是熬不住了,每隔些日子就有幾天特別能睡,吃完飯就困得睜不開眼,一覺睡到天亮,每次醒來都覺得乏力,身上不對勁兒,又說不出到底怎麽了。我一睜眼就感覺到楊騁風放在我身上的手,想甩掉,又忍住了——這是最後的妥協,隻要不碰我,這些我都忍了。

  自從來楊府,我就沒見過眠芍,也沒有見小孩子跑動,心裏詫異,她呢?我向翠環和青璉打聽過,她們說來得晚,從來沒見過別的女主子,更別提小孩子了。我忍不住了,這天吃晚飯時問楊騁風:“聽荷的兒子呢?”

  他正在喝湯,停了下,“你要幹嗎?”

  “我想見見,那是聽荷的孩子。”

  “死了。”他擦擦嘴,毫無感情地說。

  “死了?!”我的湯匙一歪,湯全灑了出來,“怎麽死的?”

  “楊家有難,大人尚且顧不上,一個小孩子,救不了便死了。”

  我砰地把勺扔到碗裏,“楊騁風,你是不是人!你用他騙我給你出主意,原來你早把他給弄死了!楊家有難怎麽了,他不是人?”

  “人不是我弄死的,我找你時他還沒死,即便是個丫鬟生的孩子,我也不至於弄死他。”楊騁風的語氣裏隱隱有怒氣。

  “不是你還有第二個人?丫鬟生的怎麽了,就不是人嗎?聽荷留在世上的,就這麽個孩子,你還有沒有人性?”我扶住桌子角,氣得渾身發抖,為什麽世界上有楊騁風這種人?為什麽死的是聽荷不是他?他就該去死,去死!

  楊騁風忽然站起來,“我說過了,不是我弄死的!小東西自己掉在地上死了,聽明白了嗎?”

  “真會說啊,自己掉在地上死了,你怎麽沒掉在地上死了?聽荷為了生這個孩子,命都搭上了。楊騁風,你還真是禽獸不如,連自己的兒子都不放過,你不是人,你……你……我詛咒你斷子絕孫!”

  他上前來提起我的領口,“你說什麽?”

  “說你斷子絕孫,禽獸不如,斷子絕孫!”我歇斯底裏地吼起來。

  他臉色煞白,舉起了手,我咬著牙望著他,他的臉不斷地抽搐,使勁吸了幾口氣,然後鬆開了我,直直地盯著我,慢慢地坐了回去。

  “你二十八天來一次,我問你,多少日子沒來了?”我怔了怔,“我不會斷子絕孫,而且,給我生兒育女的,是你!”

  “你妄想!”我有點兒喘不過氣來。

  “你以為每天的藥是白喝的?”楊騁風譏諷地望著我,“信不信,讓郎中來看看?”

  “楊騁風,你禽獸不如,我不會讓你得逞的!”我惡狠狠地罵著,心卻不停地顫抖,多久沒來了?……孩子,我真的有了他的孩子?

  晚上我沒和他打,等他睡了,我悄悄地走了出去。外麵很黑,冰涼的霜浸的腳底很快有些木,風吹著樹葉沙沙地響,我往花園裏走。

  這些日子以來,我不敢想荸薺,不敢想君聞書,不敢想任何人。我掩蓋了一切感覺,生怕太敏銳了會讓我活不下去。我想活,我無數次對自己說:別灰心,忍著,想盡一切辦法出府。麵對楊騁風,我的反感越來越強烈,我的容忍快到極限了,尤其是——他居然想讓我給生孩子!對楊騁風本能的反感和敵意壓倒了我的所有理智,我恨他!殺他是不可能的,一切能傷人的鐵器都沒有出現在我的視野範圍內,而且我還有一絲冷靜,我不敢殺人。

  如今,我隻剩最後一招了,還是魚死網破。一想到可能懷上他的孩子,我就渾身戰栗無法忍受。

  這是恥辱的印記,我不能懷上他的孩子,不能,不能!

  我記得前世看到哪本書上說過,女人受了大寒便不會懷孕,懷上也會流產,流產了就再也懷不上了。行不行我都要試試,我不能懷上他的孩子。

  已經是初冬了,一陣風吹來,我冷得一哆嗦,四處靜悄悄的,落葉滿徑,腳下的霜有些滑。荷葉前幾天才被割掉,湖麵靜悄悄的,我在湖邊猶豫了一小會兒,攀上欄杆跳了下去。

  “呀——”我不由自主地叫起來,刺骨的涼,心裏一口冷氣泛上來,接著,渾身像被刺了一樣麻麻地疼。

  湖水並不能完全沒過我,隻到我的胸口,身子又麻又痛又沉。我忍著,我要把自己凍壞,我不能懷上他的孩子!

  冷,從皮膚慢慢浸入骨髓,我在模模糊糊中幾次要跌倒,又幾次站住了。我要留住命,我得活下去,我隻是想病,隻是不想生育。我一輩子都不會再愛別人了,我再也不可能和誰有孩子了,一生不能生育,我願意!

  淚,流了下來,熱的。為什麽這麽冷的水,這麽冷的心,居然還會流下熱淚?很快,風又吹幹了淚,冷了。

  我開始頭暈了,我抓著欄杆對自己說: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終於,我的頭靠在了胳膊上,手,還抓著欄杆。

  ……

  周圍是嘈雜的腳步聲,睜開眼,綠色的人影在麵前緊張地盯著我,“司杏,司杏,你怎麽樣?”

  全身冰涼,腿是麻木的。我閉上了眼,不知道效果怎麽樣。

  青璉端來了藥,楊騁風讓開,她過來給我喂藥,我把頭偏過去。楊騁風忽然跨了上來,抓著我的頭,“你要尋死嗎?”

  我不說話,死不了,我知道。

  楊騁風揮了揮手,青璉下去了,他說:“你要幹嗎?!”

  我仍舊不說話。

  他扳過我的頭,我怒目而視,他眼睛裏有一絲絕望,“司杏,你就把你的刺收收吧,我不會傷害你的,不會,我隻是想讓你過得更好,真的,我不會傷害你的……”

  我把頭轉過去,所有這些人有比你對我更狠的嗎?

  我氣息奄奄地躺著,好像有些發燒,要是有抗生素就好了,懷上了也保不住,或者是個畸形兒——我打了個冷戰,畸形兒!他有什麽過錯,生下來就是個畸形。我恨楊騁風,可為什麽要這樣對待另一個生命?他雖是我和楊騁風的父精母血,可他也是個人,我憑什麽讓他一生痛苦?

  不會真懷上了吧?

  我不由得轉過頭來,“是不是……真懷上了?”

  “你要幹什麽?”他警惕地看著我,按著我的手也使了勁兒。

  “我問你是不是?”我有些發瘋。

  他點點頭,我騰地坐起來,左右給他兩耳光,“你,你!”

  “司杏,你就認了吧,低頭認了吧,你就和我過日子吧,他……是你和我的孩子。”他語調低沉,充滿了哀求。

  真懷上了!我往後一仰,倒了下去。

  楊騁風說得沒錯,我不會恨人,隻會恨自己,我想給自己幾個耳光!藥我還是喝了,我不想讓這個孩子生下來就是畸形。我不能選擇他是否出生,我隻能盡力讓他生下來是個健康的人,我不想讓他那麽可憐,他將來是個人啊!

  我為別人考慮,誰為我考慮?我不忍心傷害別人,可別人傷害起我來卻是毫不留情。難道,我就是這報應?

  自從得知我懷了孩子,楊騁風連應酬酒都不喝了,每次外出都早早地回來,寸步不離地守著我。他又添了兩個丫鬟——紅珠和紫玫,實在忙得脫不開身,就讓這四個丫鬟守著我,反複吩咐,如果我出了事,誰也別想活!哼,楊騁風,為了孩子你至於嗎?若是我不想留下這個孩子,你找一千個人拉著我也沒用。我常常恨,這個死孩子,你爹是個大壞蛋,大壞蛋,該死的大壞蛋!

  這天傍晚,青璉進來說:“夫人,少爺說他晚點兒回來。”

  “不回來最好,是我三千年的福分!”我惡聲惡氣的,青璉不敢說什麽,我來這兒已經快五個月了,她們已經知道我和楊騁風並不是什麽和美夫妻。

  能少見一眼都是幸運!我早早洗漱上了床,楊騁風,死在外麵吧,別回來了,想想他碰我,就覺得惡心。

  外麵才敲過二更的梆子,我靜靜地躺著,靜靜地聽著,有風聲呼嘯而過。要是我是風就好了,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到哪裏去呢?似乎也沒有地方可去。哪裏是我的家呢?我翻了個身,琢磨著怎麽逃出去。

  到底是官家出身的人,楊府防備森嚴,跳牆是不可能的,更何況天天有人跟的我,要出去,還得從正門……我會易容就好了……正亂七八糟地想著,門吱呀一聲開了,楊騁風輕輕地走了進來,我趕忙裝睡,心裏默念:千萬不要碰我,千萬不要碰我……

  “司杏?”他輕輕地叫著我。我不吱聲,豎起渾身的汗毛等著他下一步的動作。他沒有掌燈,輕輕地脫了衣服,一掀被子進來了。我渾身僵硬,果不其然,他的手攬了過來。

  我忍住怒意,裝睡!正這樣想著,他把我往懷裏一拉,我的後背貼到了他的前胸,楊騁風的氣息微微的吹著我的頭發,我皺著眉,忍著不說話。

  他沒有發覺,用手摟住我的腰,“小丫頭,也就睡著了才能碰碰你,醒了像隻刺蝟似的。”他喃喃地說著。怎麽沒捅死你,紮你一身窟窿!

  “什麽時候能軟和點兒?都在一張床上睡了這麽久,也沒點兒情分,你要倔到什麽時候?”他繼續說。床!我的屈辱感又上來了,我要倔到你死,看著你死!

  他輕輕地捋平我的頭發,把頭枕了上去,“上次打你疼了吧?臉都腫了……,我也不想弄成這樣,是你逼的。”呸,我逼的?“唉,這是我第一次打你,也是最後一次,以後,你再氣我,我都不打了,我也不舍得,舍不得。”

  我盼著他早早地睡,絮絮叨叨的惹人煩。他用殘了的小指慢慢地摩挲著我手上的疤,“其實我很想和你好好過日子,你真傻,怎麽就不明白我才是對你最好的人。你隻怪我,別人禁了你十年,怎麽不怪他?別人也拿婚姻做交易,你怎麽不說他?還有聽荷的兒子,怨不得我,唉……,別倔了,倔得我都心疼了。”我不語,閉著眼繼續聽著。

  “一直不敢告訴你,怕你傷心……君木頭成親了,前些日子我送了份禮去。不想和他再鬧了,現在就想和你好好過日子,什麽爭啊搶啊的都無所謂了,我自己能賺到錢,何必去拿人家的。反正,你也到我這兒來了。”君聞書成親了?心裏的苦味兒泛上來。成親好,做得對,人就得向前奔生活。淚卻不知不覺地下來了,我躺著不敢擦,心想著別再哭了,可淚不聽話,越湧越多。

  “人家都成親了,就你熬不過自己,非要倔。”他的語氣有些低,“其實我也很佩服君木頭,為了君家,什麽都舍得了。”我的鼻子有些堵塞,不敢吸溜,怕弄出聲音,隻好微微地張開嘴喘氣。

  “什麽時候你也能想開點兒?”他的額頭抵著我的後腦勺,“我也算有個真正的娘子了,我真沒有你想的那麽壞,隻是不想騙你罷了。”

  “丫頭,轉過身來看看我吧,看了人家十一年了,也轉過身來看看我,也對我笑笑……”楊騁風喃喃地說著,不知不覺,他睡著了。

  我輕輕地抽出手擦了擦淚。君聞書成親了,好,我知道他娶王家小姐有他的苦衷,我理解他。人這一輩子總得有低頭的時候,君木頭,我替你高興,加油!

  淚越擦越多,枕頭濕了一片。

  司杏,人家都成親了,你的命運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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