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五十二章 何以解憂

  我猶豫著,依舊沒說話,心裏逐漸升起一個疑團——陷害楊家的,究竟是誰?

  我一驚,“你家敗了?二姑少爺沒開玩笑?”

  楊騁風苦笑了一下,抖了抖身上的袍襟,“這……像是開玩笑嗎?你見過我這樣?”

  倒也是,他就像公雞頭上的那一撮毛,哪怕隻有一點兒風,也是要豎立起來耀武揚威的。現在這副樣子,應該是真的了。

  我不知說什麽,家敗了無論如何都不是件好事,一時間,我對他倒有些同情。

  “怎麽,很高興?”他略帶嘲諷地說。

  這句話引起了我的反感,本想反駁他,抬頭見他眼裏的頹敗,便又低了下去。他又問道:“你不問為什麽?我家被人陷害了。”楊騁風並沒有歎氣,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哦。”做官的家裏突然敗了,表麵的原因不用問,我想知道真實的原因是什麽。

  “我爹和我都被罷了官,家產全沒了。”

  我繼續沉默,出了如此大的變故必有原因,或許是派係鬥爭,我還是不知道的為好。

  “你怎麽不說話?”

  “二姑少爺是府裏的姻親,府上不妥當,自有君府可依靠幫扶,奴婢也說不出什麽。”

  楊騁風冷笑了兩聲,“你以為君府裏老的小的會幫我嗎?別想了!再說投靠他人豈是我楊某人的做派!”

  我不言語,投不投靠是你的事,我也犯不著遊說你。他忽然又歎了一聲,“司杏,有些事情你不懂,這君家,倒是最想瞧見我敗的人。”

  我一驚,君楊兩家的關係到這種地步了!他們到底怎麽了?但我嘴上並沒有說什麽。楊騁風又說:“今日來找你,就是問問你有無辦法可想。我知道你點子多,你莫給我裝糊塗。”

  “二姑少爺……”

  “二姑少爺以後不必叫了,願意就叫楊少爺。”楊騁風冷冷地打斷我,狠狠地說著。

  “為什麽?”

  “這你不必問,隻是別再叫那惡心的‘二姑少爺’。我不說了嗎,我又不是他君家的附屬品!”

  看他古怪的態度,許是窘迫情形下的自尊心爆發?我也不堅持,“司杏隻是一個奴婢,楊少爺高看了。況且楊少爺站在這兒,想必府上的人沒事,無錢無官便罷了。”我實話實說。

  楊騁風幹笑,“無錢無官便罷了!無錢無官,日子怎麽過?”

  我淡淡地說:“多少人無錢無官不都照樣過日子!”

  “我怎能和他們一樣!”真是倒驢不倒架子,我心中暗想,卻沒有說出來,兩個人便都沉默了。

  好半天,楊騁風忽然歎了口氣,“也是過不下去了!勉強找了個住處,逼仄得很,我爹娘一輩子沒住過那種地方,老了……一大家人總得生活。現在也無人伸手幫我們,當日圍著我家轉的人,如今跑得比誰都快!”我還沒張嘴,他又開口了,“我家都敗了,你卻還叫我少爺,以為你會……”他停住沒說了。

  “少爺”兩字在我看來隻是一種稱呼,並不代表什麽。我叫過他楊騁風,但是現在他落難了,不必再踩上一腳。這番話我隻在心裏想想,沒有說出來,他雖不是什麽討喜的人,但也沒必要給他雪上加霜。

  我轉移了話題,問道:“那你有何打算?”

  楊騁風往後退了退,坐在一塊太湖石上,“不知道,沒什麽打算。府裏的下人走的走、散的散、充官的充官了,剩下我們這幾個人,要錢沒錢,以後的生活全無著落,還打算什麽!”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普通的事,罷官也便罷了,家都沒了,卻不是小事。但也不至於是天大的事,真到了謀反的程度,肯定牽涉到人命。

  楊騁風往日的囂張全沒了,頭發有些蓬亂,一臉慘淡,佝僂著身子,非常頹喪。我有些同情他,我雖與他不融洽,但也不至於這時候來算賬。無論他為什麽來找我,這時候還是不要落井下石。

  我想了想,還是說了句廢話,“楊少爺總該有個打算,府上的人也都等著呢。”

  楊騁風歎了口氣,完全不像平日的樣子,老老實實地說:“我爹還在,混了這麽多年,也不是一下子就任人打死的,隻是一時也不知從何處著手。官場嘛,總得有點兒錢才能活動。”

  看來這小子還是想做官,我便不言語了。可能半天不見我答話,他問:“你怎麽不說話?”

  “少爺要做官,我卻對官場一無所知。”誰知道你家到底為什麽敗了,我和你也沒什麽交情,你藏著不說,我也繞遠點兒。再說了,你這種人做官,於國於民皆無好處,不做也罷!

  他仔細地看著我,忽然問:“我若不做官呢?”

  我吸了一口氣,楊騁風果然冰雪聰明!他走過來站在我麵前,又問了一遍,“我若不做官呢?”我無奈地回答:“不做官也有活路,少爺想想。”

  我感覺楊騁風的眼睛又滴溜溜地轉起來,他忽然說道:“我不做官。現在隻要有錢能把我楊家撐起來,我就不再做官了!”

  我不信,也不言語。

  “你不信我嗎?”楊騁風語氣誠懇,“你忘了我說的,為官也是為了錢。”

  “少爺既不做官,那還是想點兒別的路子吧。”

  “無路可想,現在身上連一貫錢都沒有。”楊騁風黯淡地說,“唉,我這一輩子,還沒有這麽慘過。”

  我不吱聲,此人非友人,我不害他,但也不必傾心相助。

  “現在有幾百兩銀子我就能讓楊家再起來。司杏,我早知你點子多,幫我想想!我求你,幫我想想!”

  我心裏一驚,果然事不由人,楊騁風求人!但我還是不說話,他不是什麽赤誠君子,幫不得。

  楊騁風又說:“司杏,我知道你怨我,可你想想,我也沒對你怎麽樣。現在我都這樣了,你就那麽狠心,不幫我一把?”

  “司杏,你……你不看著我,也不看著聽荷嗎?”楊騁風的口氣有些淒涼,“小孩兒才三歲,也跟著我們。大人能活,小孩子怎麽辦?那可是聽荷留下來的血脈!”

  我一顫,想起那年聽荷臨死前說的“給我留個骨血也好,不枉在世上走一遭”。心裏頓時不是滋味。聽荷……我猶豫著,依舊沒說話,心裏逐漸升起一個疑團——陷害楊家的,究竟是誰?

  楊騁風繼續說:“司杏,我知道你會想出辦法的,你就幫幫我,就當幫幫聽荷……當初你求我,我可待聽荷不薄。現在她雖沒了,你就沒情分了?”

  我想了又想,緊盯著他問:“你告訴我,陷害你家的究竟是誰?”

  楊騁風的臉色倏地一變,眼神有點兒凶狠地看著我,嘴上卻說:“本朝分左右宰相,左宰相李璞光與右宰相王安甫本就明爭暗鬥,朝上勢力非此即彼,我們,也不過充當了殺一儆百的猴子。人一走,茶就涼,更何況是被罷了的官。眼下別說無人敢明著幫我們,暗中瞧樂子的更不知有多少。哼,真是世態炎涼!”

  我沉吟著,心裏在盤算楊騁風的話的真實性,半天才慢慢說道:“楊少爺這樣說,我也沒辦法。楊老爺在朝中為官多年尚且不能自避,我一個……”

  楊騁風打斷我的話,“我不求為官,隻要楊家再起。”

  我吃驚地看著他,他卻仰起頭,“這幾日我也想明白了,做官的,人們對你百般恭維,哪個人是為你?說白了還不是為了你那身衣裳!官即為商,商即是官。若有錢何必為官,還受拘束,與人爭來鬥去、擔驚受怕,費盡心力,到頭來還不是上麵一句話便全沒了!似我家今天這般敗了,我剩下什麽?盡心盡力挖來的還不都是別人的!若能再起,我便從商。我手裏的銀子便是骨頭,讓人們乖乖地跟我走,替我去賺錢!”

  原來是這樣的原因不想做官,果真是楊騁風!我就知道他也不會說出什麽誤國誤民的話來。我又不言語了,卻聽他說:“知你不愛聽。且不說自古官商一家,多少不堪之事也不是我楊家一家做的。就說商人,哪個不是算計人家錢財?無奸不商,你怎麽不恨他們?無非我是真小人,他們道貌岸然罷了,就比如……”他突然停住了。

  楊騁風的理論有時讓人無話可說,若生在現代,估計會有人說他憤青吧。我正想著,他激揚的口氣低沉下來,“也罷了。其實,我原也想你不會幫我……不嘲諷我已經很好了,畢竟,現在不同以往……”他冷笑了一下,“我也有今天,你也可以笑話我了吧!”

  我一愣,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他說:“算了,不幫算了。也對,是我我也不幫,幫了也沒什麽好處。可誰也別以為我楊家倒了,真的就起不來了!”

  我沒想到他說出這種話來,看著他邁步要走,背影在正午的陽光中非常落寞頹喪,也有點兒不忍。楊騁風何等自傲的人,今日能說出求我的話,也確實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吧。罷了,聽荷墳上的草兒青了又黃的也有幾年了,她也叫過我姐姐的,死前還想到了我,是我送走她的,為了聽荷吧!

  “不知楊少爺家還有塋地否?”我聲音不大,但足夠他聽得見。

  楊騁風轉過身來,疑惑地看著我,眼睛裏突然閃光。

  照楊騁風說的,楊家雖家產被沒收,父子卻隻是被罷官,估計不至於連塋地都收走。況且楊家原來就有三處房產,塋地的選址、規模想必不同一般。把餘地盤出,雖名聲不好聽,總比身無分文強。楊騁風最大的特點便是骨子裏不信禮儀規矩,這事兒君聞書倒不一定做得出,但我相信楊騁風能豁出去。是我,我也是要豁出去的。

  果然,楊騁風笑了,點點頭,看了我半晌,忽然說出一句話:“等我來找你。”便快步走了。

  我一個人在後院裏轉著,楊家敗了,於我沒什麽影響。不過對於我出府,不是少了一個麻煩嗎。我蹲在芍藥叢下,拿根木棍兒算計了半天。

  引蘭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他既然說出來了,就是想讓你在君家好好過。你再去找他,不折騰自己嗎!”唉,荸薺呀荸薺,等等我,我總比原來更有希望出去了。若此時能再出逃一回就好了,楊騁風不會再來抓我。君家呢,君聞書會嗎?似乎有點兒對不起他。明人不做暗事,人家正正經經對我,也不能為了自己就不擇手段地傷害人家,還是把話說開了好。要不,光明正大地攤牌,別再費心思了。唉,君聞書也挺可憐的,我這樣是不是太傷人了?但是攤牌又能怎樣,他會放我嗎?他的夫人什麽時候進門?如果當時我不進府,就沒這些事了。忽然想起君聞書好像也說過這句話,他這樣說是什麽意思呢?楊家敗了,真的與君家無關嗎?可我想不出什麽關聯,君家也沒人在朝,應該不是了,不然楊騁風的嘴豈是能饒人的?

  我想來想去不得要領,覺得耽擱得太久,便趕緊繞回到前院,君聞書已經回來了。

  “你去哪兒了?”君聞書一臉的不悅。

  “少爺,奴婢去後院看看花枝有無該修剪的。”

  “以後讓別人去做,你就待在這兒,沒事別亂跑。”我點頭應了,心裏卻想,這後院我哪天不去幾次,怎麽叫亂跑!

  君聞書朝旁邊指了指,“你喜歡花,這是買來的萱草,明天找花匠種下。”萱草也叫忘憂草,我走過去翻了翻,“隔夜不如趕著今兒奴婢便種下吧。”

  “那我和你一起。”

  “不勞少爺,我……”君聞書瞥了我一眼,我趕緊住嘴。

  我選了牆根底下的一處陰涼地兒,拿來鋤頭欲鑿,君聞書伸手奪了過去,我不敢和他爭,便去拎水。

  “少爺,你這溝鑿得淺了點兒。”我不得不說。

  “唔,要多深?”

  我比畫了一下,“總得四指吧。”

  “四指。”他並攏手指看了看,又放在土裏量了量,“寬窄呢?”

  “寬窄隨意吧。”其實我也不懂,隻是覺得萱草是單子葉植物,好像前世生物課上學過,種植單子葉植物的土要比雙子葉植物的淺,但太淺便會導致根部裸露在外麵。我拿起一根看了看,覺得萱草的須子還挺長。

  挖出來的新土沒在君聞書的靴子上,我走過去,“少爺,我來吧。”

  “不用,種花兒嘛,又不是別的。這忘憂草吧,親自種的總覺得管用些。”我夾起萱草在溝裏擺下,又澆上水、掩上土。

  “好了。”君聞書滿頭大汗,我掏出帕子遞給他,他接了一邊擦一邊看著,自言自語地說,“忘憂草,含笑花……含笑有了,忘憂有了,希望一切都好了吧。”

  “少爺?”

  “唔,沒事。”君聞書掩飾地低垂眼簾,“進屋去吧。”

  我跟在他身後,端上茶,待他坐定,才小心地說:“少爺,我那朋友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音訊了,我……”君聞書眉頭一皺,“司杏,你怎麽就……不行,為了你好。”

  “少爺!”

  “不行!”君聞書走進裏屋,我氣得出了門。

  真是的,結了婚還可以離,這算什麽?我就是隻被關在籠子裏卻還有翅膀的鳥兒!

  我氣呼呼的,腦中突然一現,對呀,為什麽不給引蘭造個假婚約,就說是小時候不知道,現在才尋來的!宋朝對婚約可是官家出麵護著的!冒點兒險吧,送出一個是一個。可總得有人拿著婚約來呀,臉熟的不行,太老實的不行,誰呢?要不,先和他倆商量商量,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人。

  我暗自拿定了主意,準備找機會和引蘭說。但在五月的豔陽天裏,君府卻出了喪事。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