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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或者

  這樣做的風險很大,萬一君聞書對我的感情……萬事皆有風險,不能猶豫,我賭君聞書願意把我放出去。

  我夜夜對著荸薺給我的東西發呆,他到底怎麽了?倒是說一聲啊,這麽無聲無息的。我又寫了一封信,這次很短,就是問他到底怎麽了。在君聞書複雜的目光中,信,還是被寄走了。

  自從上次的書房事件後,我和君聞書之間就一直小心翼翼的,盡量客氣,盡量回到我出府前的狀態。有時反倒特別不自然。鋤桑時常疑惑地看著我,許是侍槐叮囑過,他竟沒問什麽。君聞書又和以前一樣的沉默,不過我覺得,他比以前更為用功,也更加投入。他的賬本看得越來越快,有時隻大致一翻,便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

  又一個多月過去了,終於等來了蕭靖江的信,薄薄的幾頁,打開一看,心就涼了,稱呼隻有兩個字——司杏。

  我把信讀完。信中的語氣很冷淡,隻說他還好,讓我不用擔心。看信上說我在君府很好,還能幫上君聞書,他也覺得肯定會是這樣。既然我選擇了回君家,就要好好過,好好對待君聞書。信的末尾,他說他是小戶人家的兒子,卻立誌不第不娶,並祝我能在君家早日出頭。

  我氣了,蕭靖江,把我想成什麽人了!我在想辦法往外逃,你卻祝我在君家早日出頭!你以為我願意回君家!你以為我願意和你說我在君家過得多麽好!你以為,君家這個隱藏著凶險的鳥籠,我真願意待著!

  我把信又看了一遍,還是那些內容,連一句能推敲出雙層意思的話都沒有。荸薺,你真如此冷淡!你家門前的初遇,方廣寺的陪伴,再見麵的那頓晚飯,橋頭你我的依偎,你竟沒有看清我?你,真覺得做妾是我的好出路?你我牆裏與牆外,卻讓我怎麽把心事和你說。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麽難?我要你給我分擔了嗎,我奢望過嗎?我奢望過,我真的奢望過。我奢望你是我的知心人;奢望我挨打時你在我身邊;奢望在我不知怎麽辦時,你能給我出主意;奢望初二那天能給你親手戴上帽子;甚至奢望過,你會在外麵等我出來,我們一起盡情地有說有笑,不避諱旁人。可是,這些奢望我和你說過嗎,我又能和你說嗎!

  我把信揉成一團,抬手要扔,卻留下來了。我舍不得。那是荸薺的信,雖然他誤解我,那也是荸薺的信,我的醜荸薺的信。我把信攤開,小心地捋平整,又看了一遍,忽然心酸地笑了。

  這個小心眼兒的荸薺,你這是生氣了。雖然你不懂我,但好吧,看在你“吃醋”的分兒上,我原諒你。不過你下次要是再這樣,我一定不放過你。

  我笑了,眼裏卻有淚水,轉了轉,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我能掌握什麽?真有下次,我又能怎樣?荸薺,醜荸薺,什麽時候我能站在春風裏,站在你的麵前,和你輕輕地說話,和你開心地笑呢?

  我開始斟酌給荸薺的回信。我沒有直接提到他信裏說的話,也不敢再提看賬,就說我在府裏的生活,說我和侍槐、鋤桑他們的玩鬧,說自己如何的笨以至於做錯事,說自己吃了什麽。末了,我憋了很久,還是問了他,那頂帽子是否合適——我真怕他扔了!

  無論蕭靖江怎麽對我,在心裏,我都認為他是我最親的人。這種親,可能不是愛人之間的親,卻是一種很安詳的親。許是他見我第一麵就是在幫我,許是他不是出身大戶人家或官宦人家,許是他也如我一樣的不如意。我就是覺得,他和我是一樣的人。我從不覺得要提防他,和他在一起,很安定——雖然外麵並不安全,雖然他有時很笨。

  世上可能有一千種可稱之為愛情的感情,也許,我這也算一種?其實,愛情就是你的感覺,無關他人。甚至,無關你“愛”著的那個人。也許,我這也並不是愛情吧。

  君聞書對布店的賬越來越熟悉了,我跟著看看,也開始驚訝他家生意做的大。這隻是君家的一家店,可見江南織業大戶的名聲也並不是虛傳的。不過我覺得奇怪,現代公司是有限責任,隻在出資範圍內負償債義務。可內部還要建立起名曰“公司治理”、號稱三權分立的小縮影的權力架構——即股東會、董事會、監事會鼎足而立,互相牽製。股東會類似於議會,董事會相當於政府,而監事會的權力可比司法機關,相互之間的關係十分複雜,動不動還要搞個股東訴訟訴到法院去。而在宋朝,做生意所背負的都是無限責任,也要委托賬房。沒聽說誰不信任誰要到官府去打官司的,也沒聽說誰申請破產保護,誰因負不起債而跳樓自殺的。金融業不發達,也不能向銀行貸款,可照樣經營得挺好。我們下工夫從外國學了管理製度,可有沒有反思過,我們老祖先的東西真的不能用嗎?

  我仔細翻過賬本——當然,沒告訴君聞書我在找什麽——賬上隻記了店裏的流水,並沒有關於實收資本的記載。我實在不知道,當年君如海或君如海的祖先,是以多少本錢起家的。我想學習一下,也得不到要領了。

  下了一陣兒海棠花雨,緊接著丁香正旺盛,後院一片馥鬱,小蜜蜂天天嗡嗡叫,十分熱鬧。

  春天正是活動的好時節,君聞書經常出去,鋤桑幾個便拉著我玩馬球。有一次讓君聞書撞個正著,他倒也沒說什麽,隻讓我們別太吵。鋤桑衝著我齜牙咧嘴地笑,我卻趕緊放下球杆,跟他回書房。不知為什麽,我覺得君府的氣氛似乎不那麽壓抑了。為什麽?是因為君聞書對我們好了?或許是我敏感,我總覺得,似乎君聞書自己都不那麽小心翼翼的了。具體的說不上來,隻是一種感覺而已。

  日子就這麽悠悠地過去了,四月二十二,我忐忑不安地寄走了給蕭靖江的信。還是很厚,和以前一樣,說些七七八八生活上的事。在信中,我似頗為無意地編了個謊話,說府裏打發了一個丫鬟,按年齡,可能過幾年我也要被打發了。我又把君夫人對我說的那些話降低了火藥味,以玩笑的形式加了進去,希望荸薺看得懂吧。

  發生了書房事件,我就更不想摻和君聞書的事,免得將來一旦他倆發生衝突,我說不清楚。有時我在心裏琢磨,為什麽君聞書突然要接布店?楊騁風明知道君聞弦是庶出的卻不鬧,看著更像定時炸彈——他哪裏是肯吃虧的人!他和君如海合夥做的什麽生意?楊騁風說的“姓君的君子做的事”,指的又是什麽?他還給眠芍送東西,似乎很在意她呀!

  眠芍的臉在我眼前晃了一下——瓜子臉,狹長目,嘴角長著一顆珠痣,倒是蠻好看。隻是,怎麽那麽毒呢!君如海也發昏了,怎麽就認不清她!事隔幾年,如今想想也不怎麽恨她了。順著又想到了二娘。唉,二娘,不知道你投生到哪裏?是不是也如我一樣,居然投生到以前的朝代。人與人之間的相識真玄妙,來來往往的靈魂,這世或那世,便認識了。下一世還會再認識嗎?我和荸薺呢?我越想越亂,索性收拾好杌子進屋了。

  十五歲了,又是初夏。芍藥豔豔地開著,映著日頭的光,似乎頭一次覺得琅聲苑有了生氣。我想去看看引蘭,可又不敢,偷偷地問鋤桑,他竟臉紅了。

  “司杏,還是你想想辦法……讓她來一趟吧。”

  “我若有辦法還問你!你替我想想,我去看她。”

  “要不,我去送信,就說你找她?”

  我歪著頭,看了看鋤桑,暗自笑了,答應了他。果不其然,過些日子,引蘭偷偷地來了。

  “姐姐,”引蘭見麵就拉著我,不住地打量,“姐姐出落了好多。”

  “小丫頭片子,真會說話。”我用指頭戳了她一下。

  我沒敢讓引蘭待在屋裏,和她繞到後院。丁香已經開過,葉子綠滿了枝頭,背陰處的牡丹正盛,我拉她躲在一叢花木後坐著。

  “引蘭,你好嗎?夫人有沒有難為你?”

  引蘭搖了搖頭,“我也十五了,橫豎是要被打發出去的人,隻要不犯什麽錯,倒也沒什麽。姐姐你和……你怎麽樣?”

  我也搖搖頭,盤算了一下,還是想找個人商量。沉默了一會兒,我問她:“我想出府。”

  “怎麽了,少爺不留你?我聽說夫人要送了培菊過來,少爺不收,可是……因為你嗎?”

  我笑了笑,君聞書的心事說不準,也許是吧。可是,怎麽好和引蘭說。於是我避開她這個話題,隻說我關心的,“這個不歸我們管,少爺有他自己的想法。引蘭,你說我怎樣才能拿到賣身契出府?”

  引蘭一臉的驚訝,“姐姐……你……是不是外頭有人了?”

  我覺得有點兒暈,荸薺?但還是搖頭,“其實不是為了他,是為了我自己。”

  她抓住我的手,“這麽說,你真是外頭有人?”

  “你別這樣。”我不好意思地抓起她的手,有點兒狼狽,“不是什麽外頭有人,好像……我是偷漢子的。”

  引蘭哈哈大笑起來,“姐姐,你真是你,怪不得少爺不願要培菊。是我呀,我也不要。嗬嗬,你知道嗎,培菊可氣死了呢,覺得沒臉,還偷著和夫人抹眼淚。姐姐,你真舍得少爺?”

  我又一搖頭,“我們先不管我願不願意跟少爺,就是願意,我一個丫環,最多也就是做偏房,有我說話的份兒?我難道要一輩子低著頭、屈著腿做人?更何況,少爺掌了家,這家裏的一切,他就說了算了?”

  “姐姐這麽不願做偏房?”

  “非但不願做偏房,正房也不願做。”

  引蘭張大嘴巴,“姐姐不打算嫁人?”

  “不是。我寧可不嫁,也不和別的女人一個官人。”

  引蘭的嘴巴張的更大了,“姐姐,你真真是和我們不一樣呢。按說,我們也不願意,但也不敢你這麽著的想,聖人還得和三宮六院分官家呢,你這心也忒高了。”

  高麽?不高!我捅了她一下,“給人做妾,與人共侍一夫,有啥好的?再說府裏這個地方,你看有點活人氣嗎?在這裏住著,你覺得舒心?死氣陰陰的,還不把人憋死?來了這幾年,你還沒住夠?”

  引蘭收住笑,認真地看著我,“姐姐,我總覺得,你不像是我們這裏的人。”

  我心裏一跳,轉過頭去,“這是為何?”

  “姐姐,丫鬟都盼著能給少爺做偏房。做不了偏房隻收在身邊,也比普通的丫鬟好。你卻要想辦法離府。”

  “那你願意嗎?”

  她想了想,“我願意。不過,其實也是,像咱們這種出身的,真被收了房,也是受正室的氣。哪天官人不要我們了,恐怕也是慘。若是有好人家,小家小戶的過日子倒也好,好歹混個好出身,省得將來生的孩兒都要受氣。”

  引蘭打算的很長遠,我念頭一轉,想起了鋤桑,便擱下自己的心事,套她的話,“你說小家小戶的,是什麽人?”

  “咱能盼什麽人,還不是和我一樣,不嫌棄我,差不多的就行。”

  “小廝你也樂意?”

  引蘭的臉染上了粉色,“姐姐別說得這麽煞有介事,好像真的有人似的。”

  我瞧著她,心裏有底了,又把話引回來,“逗你的,小丫頭。”卻忽然想起一件事,“引蘭,你知道二姑少爺和老爺要合著做買賣嗎?”

  “二姑少爺,做買賣,哪天的事?”她想了想,忽然說,“哦,怪不得,那天聽說二姑少爺送了封信來,老爺看了,卻和夫人吵了一架,然後夫人就叫了少爺——你說的,是指這件事?”

  我心裏又轉了轉:看來君聞書接布店,可能就是和楊騁風有關了。但到底是為什麽?我笑了笑,“誰知道呢,管他呢,那是主子們的事。”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你說,要是我求了少爺,少爺發話,夫人能把賣身契給我嗎?”我想來想去,隻有這條路了。

  “這個說不上。不過姐姐,你若真是外頭有人了,還是求求少爺比較妥當,你畢竟是他的丫頭。現在不比以往,夫人對少爺還是挺經心的。”

  “現在不比以往?”我疑惑地問。

  “是啊!哎呀姐姐,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府裏人都知道,原來夫人對少爺管得緊,是因為二小姐。現在二小姐出去了,少爺當然便好了。早和你說了,你怎麽就不懂!少爺自是這家的少主,你說他的話夫人能不聽麽?恁是你有天大的罪過,少爺替你求情,難不成夫人真的不給做兒子的麵子!”

  一席話說得我心情亮堂了。想起君夫人和我說的,“為兒的都是娘的心頭肉,我不願太難為聞書”。這樣說來,活路還是在君聞書身上。嗯,是,如果君聞書收布店真是為了對付楊騁風,那隻要他不同意,便斷不會把我送到楊騁風那兒去。哈哈,好,重大利好啊。我終於有活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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