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二十六章 謀生

  走街串巷地做小買賣本是件十分辛苦的事,又是女人家,我盡量打扮得樸素些。

  家到底是什麽?許慎說,家是上麵有屋頂,能夠遮風擋雨,下麵有一頭豬,那是財產。上一世,我的家,或者說我父母的家,真是麵朝大海,春暖花開。這一世,我原來的家中有幾間草房,能夠讓我經常爬上去看日出。現在我有自己的家了,我親手建的家,無論我能在這裏住多久,這兒總是我的家。

  自從打了君聞書,我就沒睡一個安穩覺。如今我躺在自己的家裏,終於可以安心睡覺了。雖然隻是一個地窩子,極其簡陋,在荒山裏與蟲鳥狼蛇為伴。但這裏是我家,希望以後我也能建設自己的生活。

  我累壞了,呼呼大睡,以至於當我從地窩子裏鑽出來時,太陽已經往南邊去了。我伸了個懶腰,把粟子稈兒拉開,讓太陽曬曬地窩子裏的潮氣,又把稻草全部攤開,這才去洗了臉,順便打點兒水,煮點兒東西吃。

  我坐在樹蔭下繼續編粟子稈兒,編一會兒,就去翻翻稻草。這幾天先湊合著蓋,等完全曬幹了再固定,否則地底的潮氣會使地窩子沒法住了。還是應該想辦法讓地窩子能通風。通了風,裏麵的潮氣就能散出來了。

  天空有鳥兒飛過,我抬頭笑了。什麽事那麽高興?來,給姑娘我唱個曲兒聽聽。想想又自嘲起來,上輩子拚命想躲在無人認識的地方自己過日子,這一世還真算心想事成了,老天待我不薄啊!

  中午了,我把粟子稈兒都編完了,如果全部蓋在坑上,才三層半。先這樣吧,把那半層加在床的上頭,再把稻草鋪上,也差不多了。我把編好的粟子稈兒放到陽光最充足的地方曬,去河邊洗了手,便做飯吃。

  衣服太髒了,實在該洗了,可又沒有換洗的衣物,萬一今天之內幹不了,我可就要挨凍了。哪裏有賣舊衣服的?對了,今天無論如何要去見蕭靖江,告訴他我有住處了,也讓他放心。順便問問他,這湖州城裏有沒有賣舊衣裳的。還有梳子啊,我倒是偶爾洗洗頭發,隻是沒有梳子,天天以指為梳,不像樣子,要是能自己做就好了。是了,今天該去買點兒皂角,總不能老用清水洗。

  於是,我早早地進了城,在街上買了一塊皂角,又去看了看衣服,真的很貴,我買不起。梳子倒買得起,不過我舍不得。我給自己買了點兒口糧,這次我買了米,南方的米便宜而麵貴。

  日頭偏西了,我喜氣洋洋地背著東西到了蕭靖江家門口,不停地喊,“荸薺……荸薺……”然後快步走開了,到街角等著他。我想我們應該在一個靠近城門的地方見麵,我出城比較方便,現在在這裏見麵,可能我會回不了家。

  蕭靖江果然出來了,我轉身往城外走,他也跟了上來。與以往不同,這次我選擇人多的地方蹲了下來,回頭看看,他竟然不走了,一臉的狐疑。來呀,我衝他歪鼻子努嘴的。他四處看看,才慢慢地走過來,壓低嗓子說:“你怎麽在這兒住下了?”

  “你不懂,這叫虛而實之,實而虛之。”我搖頭晃腦地說,畢竟老在僻靜的地方說話容易引起注意,陽光是最好的警察。到他家門口時,我特地挽了頭發,我的衣服本來就沒什麽花飾,再加上很髒,遠看也分辨不出我是男是女。

  “可是我……”他四處看看,一臉的猶豫。

  “怎麽了,你不方便?”他今天好像胖了,身上鼓鼓囊囊的。

  他搖搖頭,想了片刻,“算了,你等我一會兒。”他往前麵拐角處走了,去做什麽?

  一會兒,他手裏拿了一包東西,東張西望地走過來塞給我。

  “什麽呀?”我要打開看。

  “你別動,這樣拿著。其實也沒什麽……”他突然不好意思起來,“就是……我的衣服,不過是舊的,是我以前的,現在也穿不上,我想著天也涼了,你……你別嫌棄,我的衣服都是自己洗的,雖然舊了點兒,但很幹淨。你若是嫌棄,那……也不用再給我了。”

  我看著他說不出話來,心裏卻想,這個醜荸薺,真是……

  “你怎麽今天這麽早就回家了?”我換了個話題。

  “沒事就回來了,衙門嘛,都那樣兒。你那天見到我,恰好是有事。你怎麽樣,昨天沒來找我,住哪兒了?”

  我眉飛色舞地把地窩子的事告訴他了。他聽得目瞪口呆,後來便皺起眉頭說:“你這樣不行,裏麵會很潮,而且會漏雨。”

  “不怕漏雨,我在上麵壓上厚稻草和泥,這樣頂多是最底下一層粟子稈兒被打濕了。”

  “不行,”他搖頭,“厚稻草濕了,肯定就重,你沒有東西做梁,肯定要塌的。”

  這倒是,我卻沒想到。

  “而且,裏麵潮濕怎麽辦?”

  “這我倒想過了,一天比一天冷,地麵慢慢就凍住了,不會太返潮。”

  他又搖搖頭,“那也不行,最好能開個窗子。”

  “怎麽開?”他沒回答,一副認真思索的樣子,好一會兒才說,“你剛才說你把粟子稈兒一小束一小束地連起來是吧?那你把兩邊最上頭的幾把做活,經常解下來通通風,不就有窗子了!”

  “哎,還真是呢,荸薺,你真聰明。”他又露出白而不整齊的牙齒笑了,可隻一會兒,他又收起笑容,“那你的梁呢?”

  我轉了轉眼珠子,“一會兒我去買把砍刀,砍幾根竹子就有了。”

  蕭靖江也笑了。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我便獨自買了砍刀,快步出了城。蕭靖江說得也對,看來我不得不加厚稻草。於是,我在回來的路上又買了好幾大捆稻草。

  我坐下來翻蕭靖江給我的包,一打開我就笑了——兩件衣服,有的地方打著補丁,拾掇得倒挺幹淨,不知補丁是不是他自己打的,倒是比我能幹,我使得動筆,卻拾不起針。這家夥還真是的!我把衣服套在身上,他本來就瘦,我又長得比較結實,衣服雖然有點兒長,總體還合適。我穿上看了又看,才戀戀不舍地脫了下來,仍舊包好,打算明天收拾一下自己再換上——畢竟這是荸薺送我的衣服啊!

  太陽下山了,一天又過去了,我有了昨天的經驗,多撿了些柴,準備晚上用。我決定今天晚上休息,不幹活。我煮了粥喝,歇了一會兒,又把火移進地窩子,正準備把粟子稈兒蓋上,看見旁邊的竹子,心想算了,擱著還是件心事,摸黑砍兩根,運動一下身上也熱乎,強過這樣躺著受凍,大不了白天再睡吧。

  砍刀其實並不好用,不如鋸子省力,搞不好震得虎口生疼。但砍刀比鋸子便宜,沒有鋸子嬌氣,用途也比較多,適合我這種窮人。好在我也不砍很粗的竹子,倒沒費太多事兒。我砍了兩根竹子,拖過來修掉枝葉,比畫一下,把竹子折斷,做成四根梁。我瞧了瞧,覺得不放心,又去砍了一根竹子。現在我的頂棚有六根梁了,我心滿意足地把它們放在一邊,準備晾幾天便正式架上去。

  我拉上粟子稈兒,鑽進地窩子,把火弄小,伸了個懶腰,抓起單子蓋上,一會兒便酣然入夢了。我夢見在前世的家裏,床鋪厚厚的,我躺在那兒一邊吃零食,一邊看我最喜歡的《青年近衛軍》。我的雙胞胎外甥衝了進來,跑到跟前搖著我,“小姨小姨,講故事吧。”我不理他們。老大手裏端著一杯水,朝我的床上一潑,嗬,我的床濕了,躺著真難受……

  我醒了過來,一看床上果然濕了。我晃了晃腦袋,終於想起來我是在地窩子裏,頂上正密密麻麻地往下滴著水——雨,雨!

  我跳起來,卷起粟子稈兒。雨越下越大,南方的天氣真詭異,一點兒征兆都沒有,都十月了還下雨。我一邊抱怨著,一邊匆忙抱起稻草往上揚。等把稻草都鋪好,我也濕透了,正欲鑽進地窩子,看見我扔在一邊的竹枝,又衝上來把竹枝架在上麵,這下就不怕起風了。

  我鑽進地窩子,把火撥拉大,往裏添了些柴,脫了衣服在火上烤著。心想,真是幸運,若不是勤快著把梁做好,今晚便完了。雨越下越大,我清楚地聽到雨砸在地麵的聲音。我看看棚頂,倒是滴水不漏。躲在地窩子裏,也算自成一統了。越想便越得意,好歹我也沒什麽損失,地窩子裏雖潮,但有柴,我也能支撐著。

  正自鳴得意間,突然發現正對著我的坑壁正往下流水。我一驚,除了最淺的坑沿,三麵都在流水,流得最多的便是正對著我的那麵,也就是坑壁最高的一麵。想了想,我便明白了。水從山岡頂上流下來,肯定要經過我這兒,豈不是要變成大水坑了!

  水混合著泥已經匯成溪流了。怎麽辦?我調動了我所有的知識,努力地想,看來隻有試一試了。

  我踩在土床上,把最下一層粟子稈兒分成幾步分解開,小心地抽出來,比畫了一下坑的長度,分成兩摞攜出去。我攤開粟子稈兒,從棚頂抓起稻草裹在裏麵,打成卷兒,用鐵板在坑的上麵使勁兒挖了一條不寬的淺渠。泥土被泡軟了,倒是好挖。我返身把捆好的粟子稈兒放在裏麵,糊上泥。這樣,在棚子的上方便有一個小壩了。

  行或不行,隻能這樣了。我鑽進地窩子,凍得瑟瑟發抖,卻想起來應該燒點兒水,喝了驅寒。於是我又鑽出去把石頭搬進來,把葫蘆裏的水倒出來燒上。水,仍然慢慢地往裏滲,不過比剛才小多了。我喝光了燒開的水,好半天才暖和起來。

  這一夜風大雨大,我不敢睡,不斷地盯著我的棚頂及三麵坑壁,又在地上挖了幾個洞,把水都引到裏麵去。為了防止感冒,我不斷地搓著手心、腳心,以促進血液循環——這是從孫思邈的醫書上學的,現時沒有藥,也隻好這樣了。

  天微微亮,雨漸漸地小了,我鬆了口氣,煮了點兒吃的。終於,雨停了。

  不論怎麽說,先做最壞的打算。我下去打了水,撿了些柴——濕柴也是柴,得想辦法混著燒,看來以後要多存點兒了。又一腳深一腳淺地去人家地裏偷了幾捆稻草。偷就偷吧,現在也顧不得這些了。稻草被雨泡得很重,貼在背上很難受,路又滑,我又做賊心虛,摔了無數次跤,等背回來時,我已經精疲力竭了。

  我不敢歇息,馬不停蹄地拿起鐵板在坑的三麵挖了深深的渠,這樣再下雨便可把水引下來。做好這些準備工作,我又鑽進地窩子裏,用竹筒往外舀水。待一切弄完,天也黑了,一天沒吃飯,我餓得肚子咕咕叫。

  雨,終究沒有再落下來。倒是燒濕柴差點兒沒把我嗆死。我十分不明白,水盛在器皿裏燒,就成了水蒸氣。怎麽放在木頭裏燒,就變成了煙。

  太陽又出來了,真親切啊!我忙攤開稻草,拉起粟子稈兒,撥拉了柴,慢慢地翻曬。天公作美,一連幾個大晴天,我沒有進城,把地窩子徹底弄好,柴草也堆積了一些,照我目前的用量,夠撐三五天的,我放心了一些。

  住的地兒先這麽著吧,有問題了再說,眼下該打算一下謀生的問題了。我會修電腦,一分鍾可以打一百多個字,Word能用到專家級的級別,能寫論文,能代人打官司,懂IPO……有什麽用?這一世全沒用了。如今我隻是大宋王朝中一個最普通的女人,而且還是逃犯,我能做什麽?

  我把女人能做的所有事情想了個遍。洗衣做飯就算了,我隻會燒火;當歌妓,我這性子就不用去找打了吧;當女工,這個倒行,不過一般得有保人介紹,我一個逃犯,還是不要去送死。做工不成,我還是經商吧。賣水果需要本錢,我也摸不著路子;賣油鹽醬醋,那得需要個店麵,而且我一個人也不好收拾。我又把針頭線腦、衣食布料都想了一遍,依舊沒有頭緒。

  我枕著胳膊,盯著棚子頂,想到了蕭靖江。幾天沒見麵了,不知他如何了。這幾天一直沒顧得上問他,他去衙門了,不再考了嗎?現在離他近了,倒可以經常指點他讀書了。可惜啊,君家什麽都不好,君聞書的書庫倒不錯,要是給我就好了,在前世買本書很貴的,君家真是有錢……我突然想到,對啊,我為什麽不去賣書呢?

  宋朝是中國古代雕版印刷的鼎盛時期,民間印刷尤其繁榮,宋代的書比以往任何一個朝代都易求也便宜,蒙學遍布每一個鄉村,也間接形成了全民讀書熱。但由於發行的問題,在農村要得到書本並不容易。我沒有本錢,也不敢在城裏開店,為什麽不走村串鄉地賣點兒紙墨書本呢?

  我跳起來,數了數我的錢,幾番花費,如今隻剩六貫多了,我也隻能拿它做本錢吧。

  於是,我的職業有了——走村串鄉的書販。宋朝社會總體比較開化,女性出來做小買賣的並不在少數。我從城裏搞了些書紙墨筆,挑著擔子賣,無論誰問,我隻說丈夫病了等著抓藥,我隻好出來做些小買賣,倒也有人相信。

  走到村子裏的時候,我更是風餐露宿,有一次還遇上了狼,好在擔子裏有火鐮,把它嚇跑了。走街串巷地做小買賣本是件十分辛苦的事,又是女人家,我盡量打扮得樸素些。最開始,我發現人們總是注意我的打扮,可能確實不像一個已婚女人吧。後來,我索性換上蕭靖江送我的衣服,倒沒人在意我了。我發現農村婦女穿得都很普通,穿男人衣服的不在少數,打扮得和她們越接近,越不容易引起懷疑。隻是我的湖州話實在不過關,好在在揚州待了些日子,說著雜七雜八的方言,也不至於太離譜。

  蕭靖江既不會問我為什麽要這樣做,也不會擔心我做不做得成,好像我是萬能的。有一次我終於忍不住了,問他:“我萬一出了事呢?”

  “你不會的。”

  “為什麽?”

  “因為你會想辦法。”我泄氣了,他就不會說句好聽的?這個傻瓜!

  每隔一些時日,我便進一次城,補充點兒新貨物,順便去看看蕭靖江。我看得出來,他每次見到我都很高興,就是不怎麽說話。我們原來一直在方廣寺門前見麵,後來天氣冷了,便將陣地轉移到橋墩下了。我每次都給他帶點兒好吃的,因為我現在能掙錢了。他每次要拉著我一起吃。他還是憨憨的,送給我兩次東西,都讓我忍俊不禁,在溫暖中夾雜著心酸。第一次他送給我一副護腕,說我挑擔子需要用,避免扭著手。第二次他居然送了一雙布襪給我,說我走路比較多,多一雙襪子備著總是比較好。我問他如何知道我腳的大小,他靦腆了好半天才說:“有一次你走了,地上有印子,我把我的腳踩在旁邊量了量,看你的似乎比我小不了多少,就知道了。”氣得我打了他一下。我是天足,腳確實不小,不過讓男人這樣說自己總是不太好吧!護腕我戴著了,襪子卻沒有穿,一直放在我的小包袱裏。

  科舉的事,我問過蕭靖江,他說三年考一次,他因去年省試未通過,故要明年重考解試。我很想和他探討一下讀書的問題,他卻總是繞開不講。有一次我急了,他說:“你放心好了,難道我讀了這麽多書,卻還不知書如何讀?我知道你讀書多,可科舉便是科舉,策論便是策論,你沒有考過又怎會了解。”我想一想,也對,我雖然也算是應試能手,但畢竟沒考過科舉,什麽命題規律、命題思路,也許還真不如他。蕭靖江人好,心眼兒好,對我也好,隻有一點——太固執,我總有一股隱憂。希望他真的能考上。

  我曾幾次問他,有沒有人來找過我,他都肯定地說沒有。我十分納悶,難道君家放了我?怎麽可能!君聞書怎麽應付他的爹娘?還是,有別的原因?我又讓蕭靖江複述了一遍我教他自保的話,他背誦如流。我稍微放心了,卻又時常在想:君家到底為什麽不來抓我?我真的這麽跑了?我這個無籍的人,總不能躲一輩子吧!怎樣才能正大光明地生活呢?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