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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再見故人

  我一抬頭,呆住了,布簾裏露出一張瘦瘦的臉——蕭靖江!

  我開始了在琅聲苑的生活,幾天後侍槐才偷偷地告訴我,府裏分炊了,現在各園子自己做飯,大小姐和二小姐都已經找妥了人,內廚房隻供老爺夫人的膳食。但琅聲苑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廚子,少爺吃慣了胖子劉的手藝,因而還是由內廚房供應。我問為什麽要這樣,侍槐搖頭說隻知道這是少爺的主意,大家都同意了。侍槐還叮囑我千萬不要在府裏亂走動,尤其不要到那幾個園子裏去,省得惹事。

  我不明白君家在變什麽戲法,總覺得他們怪怪的,但再怎麽怪也和我無關,我終是要出府的,這裏不過是我打工的一個地方。自從進了琅聲苑,引蘭隻偷偷來過一次,聽荷卻像消失了一樣,影子都見不著,我也不敢偷著跑出去。侍槐說引蘭的日子還是那樣,至於聽荷,他也不常見,隻聽園裏的其他下人說,眠芍使喚得更厲害,澧歌苑新添了廚子,聽荷反倒更累了。我聽著,也隻有在心裏歎氣的份兒。

  我費了很大勁兒才熟悉了現在的工作,還挨了君聞書不少罵。君聞書對書非常挑剔,我曾懷疑是不是他老爹給他取的名造成的。聞書、琅聲,全都跟書有關。他除了要書,還時不時到書庫檢查,看是不是蒙塵、生蟲。他的書房也擺滿了書,那也是我的責任範圍,我要隨時清點整理。有些書他隻是翻閱一下,而有一些書是常讀的,我得分清楚並擺放好。什麽書該在書庫裏,什麽書該在書房裏,我真是鬧不清。最可怕的是他要的書,我根本做不到隨時能找到,因為書太多了,擺放也沒什麽規律。有一次他要一本書,我一連找了兩天都沒找到,他臉色陰沉得讓我提心吊膽的。我悄悄問過侍槐,他說君聞書以前就這樣,他也找不到,最後一般是少爺自己動手找的。侍槐連我都不如,字都認不全,不知道君聞書是怎麽忍受的。

  就這樣,夏天不知不覺地過去了,我就是爬上爬下地找書,東擦擦西擦擦,不斷到君聞書麵前領命令受訓。世界隻剩下他、我和書。每天我拖著沉重的腿回到我那間小屋,倒頭便睡。府裏是不是有別的事發生,沒人和我說,我更無暇顧及。

  慢慢地,挨訓的次數多了,我也開始動腦筋。我好歹也算讀書人,曾經蟬聯校圖書館年度借閱冠軍,自認對書還有些感情和熱情,為了書讓人罵,前世的我做夢都未曾想到。什麽是世事顛倒?這就是。

  怎麽辦呢?我首先想到的是中圖分類法。這個辦法我很熟悉,雖然隔了一世,但還是能記住從A到Z所代表的類別。我先按照這個思路整理了幾天,發現不太實用。古人的書和我們今日的不同,根本沒有政治、經濟、文學的分別。一本論著裏既有政治又有文學還有哲學,怎麽劃分?那些政客,本身又是文人,亦文學亦論道,真是沒有辦法區分。我又試著按古人的經、史、子、集的傳統分類來分,也很快敗下陣來。

  我讀過呂思勉的《經子解題》,可就是搞不明白怎麽分類。經當然就是《詩》、《書》、《禮》、《春秋》之類,那研究這些經的算什麽呢?算經?算集?還有,什麽才叫史?這個很難分清。我左思右想,決定試驗一下現代的笨辦法,什麽都不分,隻按書名第一個字的英文字母排序。可是又出現一個問題,君聞書有時進書庫並不找書,隻是瀏覽,同類書放在一起,他容易瞧見,如果隻按字母分,就缺少了“觸書旁見”的方便。我也是個愛讀書的人,知道有些書並不是查找的,而是碰見的。怎麽辦呢?

  我想啊想啊,對於工作,我一向追求完美,能做到八分,絕不隻做七分。而且我也是愛書之人,麵對這麽多書,我由衷地生出感情。我很希望自己能做好,不是為了君聞書,而是為了這些書,是為了我自己。

  我終於想到一個折中的辦法,分門別類地按字母排序。比如說,合集全放在一起,按姓氏首個字母排列。而不成集的書,綜合中圖分類法和經史子集分類,大類下麵有小類,小類中再以書名的第一個字母排序。

  我決定實施了,這樣就意味著我不僅要把全部的書挪動,更意味著我首先要把書都看一遍。過去的書沒有目錄,隻能將全部內容翻一遍。我懷著對書的熱愛,開始幹了。

  我先收拾出一排書架,準備按我的標準重新放書,好在有空書架可供騰放,否則堆在地上,君聞書見到非瘋了不可。這項工作非常巨大,幾萬冊書,我要逐一檢視,而且要不停地搬、插、放,有時放錯了,還要抽出來重新放。但和書打交道是我樂意的事,不用與人打交道,很清靜。唯一不好的是,君聞書時常來找事,而且我進出書庫必定要穿過他的書房,他又喜靜,害得我提心吊膽的。

  最讓我心煩的還是抄書。其實所謂抄書,有點兒類似於前世的做筆記。君聞書把需要我抄的部分做上標記,由我抄下來,注明出處及頁碼。在前世,毛筆字被視為書法,屬藝術範疇,我這應試人才沒寫過幾筆。而今世,沒上過幾天學,毛筆字寫得也少,每次拿起那軟搭搭的筆我便犯怵,在紙上一畫就是一堆墨滴,別提什麽蠅頭小楷了。

  起初,君聞書見我在紙上畫的幾個好似蟲子般的字,都要耷拉幾天臉。好在他修養還不錯,隻讓我重抄,並不曾當麵給我難堪。慢慢地,我也有了自己的辦法。所謂辦法,其實也挺丟臉的,還是回到硬筆的老套路上,隻是我始終無法參透前世用的簽字筆的原理,沒辦法造個珠兒讓墨流出來,於是索性自創了鉛筆與毛筆的結合體——把槐楊木削尖,蘸著墨汁寫,雖然寫幾下就要重新蘸墨,但比寫毛筆強多了。我還自鳴得意地給這種筆取名叫“幸筆”,因為它的主要功能是幫我對付君聞書。君大公子第一次見我用幸筆的成果,驚訝之情不是筆墨所能形容的,然後我們就有了如下對話——

  “這……這是什麽?”他抖著那幾張紙。

  “回少爺,您要奴婢抄的書。”我畢恭畢敬地回答。

  “我是問你這是用什麽塗的?”

  “回少爺,不是塗,是一筆一畫抄出來的。工具嘛……”我停了停,不敢說是幸筆,“是奴婢自己做的。”

  “拿來我看看。”

  我不情願地回到我的工作台,把幸筆遞給他。君聞書掃了一眼,舉著它說:“這算什麽?木棍?”

  “少爺,您當初隻說要字跡清楚,不準訛誤,您可沒說非要用什麽筆。上次奴婢倒是用毛筆寫了,您卻看不清,可見用什麽筆不重要,您要看的也隻是內容不是?”

  “……強詞狡辯,對待書要恭敬,你居然用木棍,實在太不像話了!”

  “少爺,伯樂相馬隻見馬而不見色,君不聞歐陽母以荻畫地而教子乎?”狡辯就狡辯,反正我不會寫毛筆字。

  君聞書張口結舌了一陣子,終於揮揮手讓我去了。我取得了小小的勝利,從此之後,我便用幸筆工作。

  書的防蛀工作我也做得十分上手。經過觀察我發現,書之所以生蟲,是因為不常搬動,通風不好,因此一定要常曬。於是我每十天就取一格書,搬到外麵曬,收時擦幹架子,撒上一層艾蒿粉,再把書擺上去。

  搬書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我照前世平板手推車的樣子讓侍槐幫我做了個車——兩根木棍釘在一塊寬木板上,棍子兩端安上又粗又矮的木頭輪子,木板上麵再釘兩根粗木棍,中間橫架一根木棍,手推車就做好了。雖然我做的車比較簡陋,笨木頭輪子也不會靈活轉向,但比起用手抱書,已經省力不少。君聞書第一次看到這車也驚奇萬分,盯著車和我看了老半天。我又用湖草做了張草簾掛在窗上,隻要天氣不冷,就隻拉上草簾而不關窗子,這樣書庫就能夠保持通風了。

  做完這一切,我終於得空休息了一會兒,坐在我小小的工作台前,環視四周,覺得很有成就感。嘿嘿,這些書,都要聽我的指揮!

  君聞書平日並不常出門,人也非常木訥,除了對侍槐有時還有點兒表情,對其他人無一例外的冷漠——冷漠就好,我也不想做“貼身丫鬟”。在宋朝,主子有權利霸占丫鬟,他越君子越冷漠,我越覺得安全,反正除了老板和員工的關係,我也不打算和他走得更近,到時間就出府,君聞書怎麽樣,與我無關。君聞書似乎也沒什麽愛好,佩戴的飾物也和他的性格一樣——一隻小烏龜,真是什麽人愛什麽。他有一位林姓老師——中年,嚴肅,很少和我們說笑。“幸筆之事”發生不久,他曾頗奇怪地看了我幾眼,隻是本姑娘向來不怕被人看,越看我,我頭仰得越高。我暗中覺得他行事的作風和君府還真像,真是東家如此,找的西席也意氣相投。他並不住在府裏,每隔十天來一次,常聽見他們談書論道,每當這時,我也豎起耳朵聽著,覺得受益不少,一天時間很快就過去。我不知道這林先生究竟是什麽來頭。科舉成功的才子?還是科舉失意的落魄文人?我也不明白,君聞書明明要繼承君家家業,怎麽不學著做生意,反倒天天讀書?

  我天天泡在書庫裏,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就到年底了。天氣很冷,我房前樹木的葉子早已掉光了,房子朝東,更顯得清冷。當下人的,沒有厚被子蓋,也沒有炭火,我寧願天天待在書庫裏。聽侍槐說,府裏忙著過年,李二娘每天忙個不停,我什麽氣息都感受不到,無論君府如何熱鬧,我隻在這一方小天地裏與書相對。雖然挨點兒罵,但很清靜,隻是沒人可說話,有時覺得自己像一個被世界遺忘的人,沒有人牽掛,死了都沒人知道。偶爾也托著腮幫子想蕭靖江,不知他怎麽樣了?要考試了吧。

  過了年,我便十二歲了。正月裏,君聞書總算休息了一段時間,我也趁機繼續整理書。算來君聞書有十三歲了,依我看他像三十歲的男人,天天緊閉著嘴巴,仿佛怕我們從他嘴裏撬出點兒珠玉什麽的。他看的書也很雜,不僅僅是傳統的經部、子部,似乎更注重看各家的評論。宋朝的理學冠絕後世,這是由當時的大氛圍決定的,整個學術水平都很高。雖然我沒有資格收拾書桌,但偶爾路過瞟一眼,發現他似乎在研究什麽。難道他要做學者?君家可就他這根獨苗兒,他不子承父業,君家的家業怎麽辦?君家兩位大小姐,大的十五,小的十四,都到了該出閣的年紀了,不知她們的夫君爭奪戰如何了?那個自以為是的楊騁風會娶誰?嘿嘿,一個君家,還挺熱鬧。我晃晃兩隻腳, 亂七八糟地想著。

  過完年,蕭靖江也十六歲了,不知道他怎麽樣,參加解試了吧?也許他早就忘了我,畢竟一年多了。

  我除了整理書,閑下來就是想這些事,也隻有在想這些事的時候,我才覺得自己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與這個世界有關聯。

  二月二,龍抬頭,吹麵不寒。二月十二,花朝節,遊春賞花之時。三月三,上巳日,春風駘蕩,一年又開始了。

  在我日夜努力下,整理書的工作有點兒上道了。君聞書要的書我基本上能比較快地找到。我曾花了點兒時間給他介紹放書的規律,當然,我省略了按英文字母排序的部分。他對我的工作似乎也比較滿意,對我的訓責也少了。後來我發現他隨手拿走的書我總要費點兒力氣才能找到原來的位置,於是我借鑒前世的“代書板”製度,刻了幾張白木板讓他拿書時插上,這樣我就很方便查找了。

  雖然我過著書庫、臥房兩點一線的生活,但對琅聲苑也慢慢地開始熟悉了。琅聲苑的人員很簡單,李二娘相當於總管家。四個小廝——侍槐伺候君聞書的起居並充當書童角色,鋤桑、看榆、栽桐是三個小嘍囉,主要是跑腿,做點兒雜活。還有一個是時常走動的西席林先生。庭院由小廝們收拾,而屋子的打掃是府裏的老媽子來做。我是唯一一個年輕女性,每天在暗無天日的書庫裏工作。李二娘還住在內廚房那邊,侍槐住君聞書的外間,鋤桑幾個住在苑裏的西南角,我住在西邊,我門前的小徑是通往荷花池——圓珠湖的必經之路。圓珠湖是君聞書每天黃昏要去散步的地方,到底什麽樣子,我沒見過,不是我們能去的。君聞書好靜,苑子裏整天靜悄悄的,隻有我們這幾個小毛頭在一起時才會發出點兒笑聲。我雖然也是好靜之人,但總覺得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這麽好靜未必是好事。無論博取功名,還是繼承家業,誰不需要點兒魄力,像他這麽文文弱弱的,將來如何擔當?

  五月,琅聲苑雖地處西邊,也聽得見臨鬆軒那邊似乎人來人往的很熱鬧。侍槐偷偷地告訴我,二小姐訂婚了。我問是誰,他說是大理寺少卿的公子。我一驚,到底大小姐爭不過二小姐,可這有違綱常啊!我問他聽荷是否陪嫁,他搖頭說府裏不讓下人議論這件事,叫我不要聲張。侍槐走後,我一個人坐了好半天,說實話,誰嫁都與我無關,隻是可憐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因為她們的鬥爭,受了多少牽連——比如我,一個內廚房的小丫鬟,無故挨了兩次打,聽荷更不必說了。她們是姐妹,卻根本沒有手足之情,所謂大戶豪門,不過如此!

  炎熱的夏天終於過去了,我終日窩在悶熱的書庫裏,氣也透不過來。好在工作上了手,君聞書也沒法為難我,我閑下來的時候越來越多,於是動念頭想看看書。起先,我是偷偷摸摸地,唯恐君聞書發現了,又引發他的主仆觀念,斥責我一番。因此我提高警惕,豎起兩隻耳朵,隻要書房有點兒動靜,就立刻掩上書,趴在那裏裝作發呆。這樣過了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快神經質了,就又想出一個辦法:磨蹭。抄書時盡量放慢速度,邊抄邊看,什麽時候看完了什麽時候交差。但又太受製於人,特別是無書可抄時,就隻能幹坐著。於是,我權衡了一下利弊,終於找到一個他心情比較好的時刻,請他允許我看書。

  “哦?”君聞書的眉輕輕一挑,“你要讀書?”

  “呃……”我突然想到,如果我說閑著沒事想看書,他一定會想辦法找事情給我做,那我就得不償失了。可找什麽理由呢,我也想不出來。果然,君聞書開始問話了——

  “你是不是無事可做?”

  “呃,這個……”我不知怎麽回答。

  他接著說:“既然無事可做,二娘事忙,以後收拾屋子由你來做吧。”

  什麽?屋裏的打掃工作本來是老媽子做的,哪裏是二娘做的!那麽大的屋子,我不幹!於是我笑吟吟地說:“少爺,那麽大的屋子,尋常老媽子也得兩個人才做得完,若是奴婢一人,又要管書庫,恐怕會做的不精細。少爺整潔慣了,如果找不到書,就不便宜了。”

  “你倒會說,賬算得挺快。”君聞書倚在椅背上,像一隻青色的貓,“我不曾說你什麽,你倒先編派我了。誰讓你做打掃了?隻不過讓你跟著二娘收拾收拾屋子。”

  “少爺,奴婢手笨,怕是收拾不好,有二娘就好了,奴婢還是做些粗活兒吧。”打掃這種事我做不來,我寧願做粗活,將來跑路時也少些瓜葛。

  “笨?我還不知道你!得閑了就跑去和鋤桑他們嘻嘻哈哈。若是這些事情你做完了,可以看書,前提是……”他停了下來,冷冷地看著我,“不準把書弄髒弄破,更要保證我隨找隨有。”

  我心想,你自己做木頭,還要別人和你一起嗎?我和鋤桑嘻嘻哈哈怎麽了?這都不讓!收拾就收拾,給你弄得亂七八糟。

  所謂跟二娘收拾屋子,說白了就是收拾他那間睡房。平常那屋子是由老媽子打掃的,二娘說少爺大了,不願意外人到他房裏,況且是一群老媽子。我打趣二娘,“這麽說,我是內人啦?”

  二娘說:“你別胡說,正經是少爺看得起你,園裏多少丫鬟想來也來不了。”

  “算了吧,誰不知道是夫人不願意。”二娘警覺地問我是誰說的,我自知說漏了嘴,便搪塞過去。

  君聞書的房間確實有點兒富家公子的樣子,寬大的暗色浮雕花檀木床,石青色銀絲繡花帳子,淡青色厚綢緞被。屋裏陳設簡單,絕少金物,裝飾以玉石為主,隻是玉石的顏色並不是常見的碧綠,靠近床前的幾案上擺著一個雞血石雕就的胖娃娃,兩隻肥肥的手抓著兩隻肉嘟嘟的腳,咧著嘴,憨態可掬,我每次去都要拍拍它。

  收拾屋子倒也不是多大的事,無非就是擦擦掃掃的,花不了多長時間,最麻煩的是給君聞書收拾衣服。二娘說,君聞書愛幹淨,什麽都要求清爽整齊,疊衣服都要求不能有褶子。在二娘的訓練下,我疊衣服的水平逐漸上升,不過我隻選擇疊中衣,中衣的要求相對不那麽高,實在沒辦法再疊外衣。小衣我是怎麽都不疊的——兩世了,我連戀愛都沒談過,男人的內衣我才不疊,我又不是他的貼身丫鬟。二娘看出來了,隻是笑笑,也沒多說。

  餘下的時間,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待在書庫裏。宋代的印刷業已經很發達,小說這種題材已粗具雛形,君聞書是正統公子,隻讀正統書,書庫裏的小說少之又少,很快就被我翻完了,隻好去翻那些類似於小說的史書,心裏暗自抱怨:君聞書真是毫無情趣!

  這樣過了一年,我天天隻過著書房、住處兩點一線的生活,除此之外,哪裏也不能去,無聊之極,蕭靖江那兒也沒什麽音訊。己酉年,我十三歲了。二月,梅花吐蕊,青草發芽,正是令人神思的季節。一天,我正坐在工作台前算計著自己十三了,怎麽能夠出府,忽然聽到書房裏傳來鋤桑的聲音,“少爺,李二娘吩咐司杏去內廚房一趟。”

  “哦,有事?”

  “小的不知。”

  “那去吧。”

  李二娘這時候找我什麽事?不會又有什麽禍事了吧?我忐忑不安地跟著鋤桑出了琅聲苑,他卻並沒有帶我上內廚房,反倒一拐彎,往外走了。

  “鋤桑,你帶我去哪裏?”

  “你快走吧,別讓少爺看見。二娘讓你去外廚房,怕少爺不肯,我就說去內廚房。”

  去外廚房做什麽?莫非誰要暗算我?誰知是不是二娘找我,我不去!我停下來不走了。鋤桑著急了,“你別這麽多疑,我們也相處大半年了,你還不相信我?真是二娘叫你。”也是,鋤桑平時挺老實的,我將信將疑地跟了去。

  外廚房隻是普通的一溜兒房子,鋤桑將我帶到後門,叫了聲“二娘,司杏來了”,便轉身走了。李二娘從屋裏應了聲,挑起簾子,喜氣洋洋地看著我,“司杏,快看,是誰來了!”

  我一抬頭,呆住了,布簾裏露出一張瘦瘦的臉——蕭靖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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